雀儿把帐一放,笑着问吴妈:“杜家原来可曾遇到过这样的困境?”吴妈没料到雀儿竟然问这件事,想了半日才讪笑道:“奶奶说笑话了,二十年前不就有这样的事吗?那时是娶了范家的姑娘,范家才借了银子的。”

雀儿一笑,这也是为什么分家时候,杜二老爷分的那份比旁人都多的缘由了,只是前面已经有了一个例子,这次杜太太定不会再这样做。其实还是有法子的,朱愫的嫁妆不菲,除了家具首饰,朱家还陪送了田地和一间铺子,可是这也是动不得的,就算杜家败落,也没有个拿媳妇嫁妆来填自家陷的理。

想到这雀儿不由又笑了:“老爷若知道实情,定会后悔当日娶我这没嫁妆的灶婢了。”吴妈没想到这个时候雀儿还有心情说笑话,那嘴一下张的好大,雀儿已经拿起笔把什么东西勾掉了:“日后,我娘那里的供养就停了吧,我自己省些给她们。”

 

困难

这话让吴妈愣了一下,接着就笑道:“奶奶说什么话,亲家太太那里,一年也花不了三十两银子,杜家再怎么,这点银子还是出的起。”雀儿把账往她那边推一下:“这里三十,那里二十,这七七八八的加起来,也就是成百上千银子了,此时艰难,我这里还省的出一些。”

见她执意如此,吴妈没有再就这个话说下去,只是又和雀儿商量起来,算来算去,除了陈氏那里的三十两,就只有朱愫和杜桦那里能挤出些银子。

杜桦那里,是因了她聪明,杜太太着意培养,除了家里的女先生,还专门请了绣娘来教她针黹,这些费用,算下来一年也要成百银子,但省了这里,只怕雀儿又要落个刻薄小姑的名头了。旁的地方,费用已是省了又省,杜太太房里的花销,竟只有雀儿房里的一半。

雀儿看到这里,难怪今年过年,杜太太自己连新衣衫都没做,说年纪大了,该简朴为主,雀儿不由叹一口气,杜太太为这个,可是操心很多,难怪会久而成病。既然杜太太房里的开销只有自己房里的一半,也只有如此,可是自己的开销省下来是要给娘的,竟是无处可省。

杜桐回房的时候,见雀儿还在灯下看账,上前抚住她的肩道:“雀儿,等娘身子复原,自然还是她来管,这些日子,你只消照着娘的章程做就成了。”

雀儿没看到账之前,想法和杜桐也是一样的,等看到账,才明白那些想法是错的。旁的不说,按了杜太太的章程,这银子一个月就缺了好些,长年下来,这亏空未免就多了,总不能去借当过日子吧。再说借当也要有物件,自己房里除了衣服首饰,当了这些,可就连日子都过不下去,还会被人笑话当不好家。

想到这里,雀儿看着丈夫,沉吟了一下还是开口:“虽然说你在读书,可是家里有些什么产业,你也要明白,今年的光景,比不上从前了。”杜桐停下正在解衣的手,疑惑的看向雀儿:“娘子,我看还是和原先一样。”

雀儿狠狠的白丈夫一眼,把账往他面前送一下:“二叔家去了京里,原本一年给的两百两银子自然也就没了,这么些年来,家里人口多,银子不过刚够花销罢了,再少了这两百两,这么大的窟窿从哪里补?”

杜桐的眉紧紧皱起,做男子的,只要出外赚了银子,回来交给妻子,剩下是花光还是有余,都和男子无关,况且杜家产业也摆在那里,铺子和田地都有杜老爷打理,他只要安心读书就成。

此时听得雀儿埋怨,竟是头一遭听到这样的事,但总不能说这事是和自己无关吧?他给妻子倒杯茶:“喝口茶吧,法子总是有的。”得到丈夫的软语安慰,雀儿心中泛起一丝甜蜜,用手扯着他的衣袖,有些撒娇的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和你说这些事情,烦的很?”

杜桐伸出一只手把她揽入怀中:“怎么会,你是我的妻子,说这些也是常事,若似娘一样,”想起杜太太的病因,杜桐刚松开的眉头又皱紧,若自己平日多想着和娘说说话,杜太太也不会如此。

平日只想着努力读书,好让娘欢喜,谁知这当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想到这里,杜桐叹一口气,在雀儿耳边道:“雀儿,以后你有了什么事可要和我说,别似娘一样只放在心里。”雀儿在他怀里点头,接着抬头看着他,有些撒娇的道:“你书读的比我多,我倒想问问,这开源节流,要怎么开源节流?”

杜桐没料到雀儿突然这样问,雀儿站直身子,歪着头道:“方才你还说法子总能想的出来,现时怎么又想不起来了?”见她歪头时候,脸上满是娇俏,杜桐也笑了,但还是仰头思索起来。

雀儿见他这样,把他按了坐在桌边:“怎么,以为我问你家务,是委屈你了?你可知治国是和齐家一般的?”杜桐低头笑的更开心,对妻子作个揖:“先生说的是,那学生请教先生,要怎么才能开源节流?”

雀儿一笑,接着脸上的神色收一下:“我记得原先在庄子里的时候,一年的租子也就只有稻谷可收,可是那庄里还有鱼塘,竹林,那鱼塘除了养鱼之外,每年冬日还起一些鲜藕出来卖了,怎么那些全都不当租子?”

见雀儿问到这个,杜桐笑了一声:“这是祖父在世就说过的,说庄里的人一年辛苦到头,那些鱼,鲜笋,还有鲜藕,除了孝敬上面,剩下的就由他们卖了分去,也让他们捞几个钱。”

原来如此,难怪呢?杜桐说完拉一下雀儿的胳膊:“既是祖父定下的章程,你就别打这个主意了,再说,那些鲜藕,鲜笋,还有鲜鱼,一年到头想也没多少。”

没多少?雀儿白他一眼:“你啊,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那些东西,一年到头,也有个两三百两银子。”杜桐没料到竟有这么多,眨眨眼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雀儿起身坐到床沿:“罢了,既是祖父定下的,他们又拿惯了那钱,若是一下收回来,不知道背后怎么怨呢。”说着就叹气,杜桐看着雀儿只扯着帐边垂下穗子,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做到她身边抚着她的背:“你也别想那么多,没有这条路,还有旁的路呢。”

雀儿直直躺了下去,扯过被子遮住脸:“巧媳妇还难做无米的粥,况且我这不巧的媳妇?”杜桐给她脱了鞋,又伸手把她鬓边的簪子拔掉,把被子拿开:“我媳妇再说不巧,天下就再没巧媳妇了,睡吧,等明儿醒了,就有主意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当雀儿一早醒来的时候,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两个法子,一是把庄上那些出息尽数收回,剩下的就只有裁人了,而能被裁掉的,就是朱愫和杜桦房里的人,怎么算都是得罪人的事。

梳洗完毕,就到杜太太房里去,杜太太虽然静养,但这礼可不能废,再说婆婆有病,本来该媳妇伺候的,自己都不能在面前伺候了,这安就更不能不请。

离杜太太房门还差一些路,就听到里面传来笑声,这倒是件稀奇事,雀儿快步走到里面。杜太太半躺在床上,瞧着精神好了一些,杜桦坐在她身边,侧着头在笑,朱愫坐在桌子边,脸上也带着笑容。

看见雀儿进来,杜桦忙起身笑道:“大嫂你来晚了,方才二嫂还讲了笑话,难得二嫂讲笑话。”朱愫也忙起身,雀儿急走一步挽住她:“二婶有了身子,就别如此拘礼。”等朱愫坐下,雀儿上前给杜太太请过安才笑着对朱愫:“二婶难得讲笑话,也不知讲了些什么?”朱愫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我没什么可帮的了忙的,古人尚且彩衣娱亲,就给婆婆讲两个笑话,解解闷,也算一件事。”

雀儿脸上也笑着,听到朱愫说没什么可帮忙的,差点冲口而出,把你房里的下人裁几个,就算帮了大忙。不过雀儿知道朱愫和自己不一样,她太过心细,真这样说了,只怕她会以为是自己当了家就拿她做伐,要想个什么法子,让她主动开口减些人才好。

说笑之间,吴妈端了药进来,雀儿和杜桦服侍杜太太喝了药,又服侍她躺下,已经有管家娘子在外面等着,雀儿这才出去见管家娘子们。

日常的事也就是这些,雀儿打发走了她们,昨日的念头又浮了上来,要不要去问问杜太太,要不要把这些银子收上来,就算不能全部,一半也是一百两银子啊。见雀儿在那里皱眉细想,吴妈已经笑道:“大奶奶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主意?”

雀儿叹一声:“昨夜我想了一夜,竟只有两条法子。”竟有两条法子?吴妈的眼一亮,走近一步:“大奶奶若有了主意,先说给小的听,若真能做,再去请太太示下。”

雀儿沉吟一下,把这两条法子说出。吴妈的眉头皱紧:“大奶奶,虽说是好法子,可是庄上的人伺候了几代,当年太老爷又开恩放话,现时没有加恩,还要收回来,只怕是不成的。”

哎,雀儿趴在桌子上叹了一口气,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加恩,等过不下去的时候,落到卖庄子过活的日子又不是没有?吴妈见雀儿这样,想了又想:“不过二奶奶屋里的人,确是多了一些,不然,等小的想个法子,吹个风声,让二奶奶主动提出裁人?”

这可好,雀儿一下坐直起来,眼亮晶晶的:“吴妈妈,若真如此,就省了不少的开销。”吴妈笑一笑,接着又道:“不过大奶奶,这当家过日子,光靠省是不成的,还是想别的法子更好些。”

这个自然,吴妈见雀儿的眉头又皱起,笑着道:“大奶奶也别太挂心,当日太太初当家时候,也是足足过了三月才全上手的,大奶奶今儿还是头一天呢。”那时和现在不一样啊,那时可没那么大的窟窿等着去补。

不过这话雀儿没说出来,除了田产,就是铺子了,铺子一年有六百两银子的出息,要是多些该多好,不过铺子一直都是杜老爷在打理,若说庄子上的出息雀儿还能打些主意,那铺子里的就打不了主意了,再说这出头露面做生意也不是女人家做的事。

雀儿还在苦恼,已经有人进来:“大奶奶,媒婆来给四爷说亲。”雀儿一下想起来,怎么还忘了这么大的一件事,四叔的婚事就要定下来,到时办婚事也要银子,银子啊,到处都要银子,这没银子的家怎么当啊?

给易收难

心里虽这样想,雀儿还是让媒婆进来,媒婆来了一双,见了雀儿,先跪下磕头,雀儿让她们起来坐在一边喝茶。苏媒婆手上接过茶,嘴里的奉承话可就开始:“小的一直听说大奶奶是个极知礼聪明的女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苏媒婆开口,秦媒婆就跟上:“大奶奶这样的女子,也要出色点姑娘,才能配上做妯娌。”苏媒婆听了这个,把手里的茶杯一放,起身走到雀儿跟前,凑近些道:“就是这样说,今日说的这个姑娘,论起人品相貌,再和府上四爷相配不过了。”

雀儿脸上只是带着淡淡的笑,听着两个媒婆口里说的天花乱坠,再怎么好的姑娘,现在没有银子,怎么娶亲?送走两个媒婆,雀儿看着留下的庚帖,这婚姻大事,自然不是自己这个大嫂所能主张的。

来到杜太太房外,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阳光毫不吝啬的洒在院内,冬瑞坐在门口手里虽拿着针线,但头已经往下垂。听到脚步声,冬瑞站起时候眼还有些惺忪,等看到来人是雀儿,立即精神了。

迎上前道:“太太方才歇下,奶奶是在这里等会还是奴婢去瞧瞧太太有没有醒?”雀儿微微点头:“就在这里等着吧,娘既在歇息,我等一会也没什么。”

冬瑞急忙檐下放好椅子,摆上垫子,请雀儿坐下。春日的阳光晒在人的身上,让人觉得有些发困,小冬早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见雀儿看向她,忙用袖子遮住嘴不好意思的笑了。

这样的时光,就该和女儿在一起,抱着她晒太阳,听着她咿呀学语,然后母女俩再沉沉睡去,而不是在这里心事重重的等着。这家可真不好当,雀儿用手撑住下巴,为什么许多人都想着当家呢?

帘子挑起,夏青从里面走出来:“冬瑞,快些去打水。”说完才看见雀儿坐在那里,忙上前笑道:“大奶奶来了,可巧太太醒了。”雀儿点头站起。

杜太太半靠在床上,虽小睡了会,但脸上的疲惫之色是掩盖不住的,雀儿上前行礼毕给她在背后垫了个枕头,让她坐的更舒适些才笑道:“娘今日瞧着气色好多了。”

冬瑞端着水进来,雀儿忙捞起手巾,递给杜太太,杜太太擦了把脸才笑道:“这忙惯了,一闲下来还有些不习惯。”

雀儿接过手巾放到盆里,笑着道:“婆婆看重媳妇,让媳妇学着管家,只是媳妇才能总有不足,这有好几件事不知怎么处置呢。”是吗?杜太太看向雀儿,见她有要下床的意思,夏青忙上前搀扶,杜太太在桌边坐好才开口道:“有什么事呢?”

雀儿心里一动,先把几件小事说了,这才笑着道:“方才有媒婆来给四叔说亲,说的是离城十里罗家的姑娘,这姑娘今年十四,小四叔一岁,人品相貌都是上等的,这种大事,自然是婆婆做主。”

杜太太听到是这事,笑着道:“罗家的姑娘,不知行几?”雀儿想了想才道:“行二。”杜太太偏头稍一思索:“行二?那姑娘我就见过,罗太太曾带她出来过,那时候才七岁,可伶俐的姑娘了,也不知现在过了这么些年,还是那样吗?”

说着杜太太顿了顿,看向雀儿:“你寻个人去打听打听这姑娘如何,要真好,就定了吧。”雀儿忙应是,见杜太太此时精神还算好,忙道:“不过婆婆,媳妇还有件事。”还有事?杜太太有些疑惑,雀儿咬一下唇,低低的道:“婆婆,家里的光景…”

杜太太已经止住她,用眼示意夏青她们退出去,房里就剩的她们婆媳二人,杜太太才道:“我也明白家里的光景不尽如人意,这些年,出息还是那么多的出息,但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再说你们也长大了,该分门立户,家里的产业只有那么些,这些年我想了多少俭省的法子,也不过杯水车薪。”

说着杜太太用手抵住头,似乎又头疼起来,看着桌上的茶壶,瓷质细腻光亮,但隐隐可以看到茶壶把那里脱了一小块釉。雀儿垂下眼眸:“娘说的是实情,只是开源节流,光节流可不成,也要开源。”

开源?杜太太笑一笑,世家子大抵如此,家里的祖业充盈,铺子田庄都是按时送上出息,再娶个能干的媳妇打理家务,一生衣食充足的过。杜家前一代还能如此,到了杜老爷这里,祖业各自分开,一年也就这些出息,杜老爷已当无限节省,哪晓得稼穑艰难这四个字。

若杜桐的学业成了,不说考中进士,就是中个举人,也能让家里多些进项,只是他虽聪明,几遍要进场,都有事耽搁,难免是时也命也。

杜太太叹口气,轻轻拍雀儿的手一下:“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也聪明,只是你我终是女人,这开源的事,还是要老爷拿主意。”

要公公拿主意?雀儿的眉微微皱一下,自己这位公公,为人温文尔雅,是个翩翩君子,但要说谋生,只怕就和自己的爹一样。

一想到此,雀儿脱口而出:“娘,其实,田庄上那些鲜藕鱼塘,还有竹林的出产都可收回来,不说拿出去买,就算自家用,也省好些银子。”

杜太太登时脸上就变了颜色,雀儿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但还是咬着唇不肯低头。杜太太看了雀儿半响才叹道:“你啊,终究是小孩子见识,这做上人的,总要给下面的人施恩,才能让他们死心塌地为你做事,杜家现在又不比以前,你太公才把田庄那些额外的利息,赏给管庄的,免得他们心生怨恨,不好好为你做事。”

雀儿还是不服:“可是娘,杜家一年也是给管庄的工钱,而且还不少,况且田庄这些额外的利息,一年也有两三百两,我们从庄上能收到的,折成银子,不过四百来两,这些并不是小数。”

杜太太见她还要争辩,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懂些什么?哪有这样斤斤计较?”雀儿见很少发火的杜太太脸沉下来,伸手按住她的膝:“娘,媳妇这也是心疼娘在这里克扣自己的用项,管庄的那些反在那里大手大脚的花。”

听她这样说,杜太太叹了口气,摸一摸她的脸:“你还不是一样,把亲家太太那边的供养都停了,这到底是过的什么日子?”说着杜太太有些怀疑,娘一向的教导,宁愿自家省些,也别亏待了下人,这样才会得个好名声的说法到底对不对?

见杜太太提起这个,雀儿笑了:“做媳妇的不过算上行下效。”雀儿抬头见杜太太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索性道:“娘,虽说做主家的施恩是对的,不过也有句量力而行,今时比不得往日,那些店里的积欠总是越来越多,而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不在自己手上吧?”

若是平时,杜太太早斥责雀儿这样说法实在太过小家子气,可当了这么多年的家,杜太太确是觉得手头是越来越紧,对下人的施恩虽依旧如此,但还是有人不满。杜太太觉得头又隐隐疼起来,用手撑住头:“你说的虽对,可是给出去容易,收回来难。”

雀儿自然是明白的,她点一点头:“娘说的我明白,这也不能操之过急,慢慢的收回来就可,眼前要紧的是四叔的婚事,若定下来,下聘这些都是要银子,这时才四月,田租要到七月才能收,铺子里的出息,不过就够日逐过活。”

杜太太叹气,看着雀儿不说话,雀儿有些明白了,这些都可以在别的店里欠的,杜棣成亲时候在那些店里的积欠差不多有七八百的银子,直到收了田租,杜棣成亲时候又收了些贺礼,这才把那些积欠还完。

可这样总不是常法,若是铺子里的利息再多些就好,雀儿还想和杜太太商量,见她又要闭眼,忙唤进夏青她们进来伺候,自己回去重新筹划。

给出去容易,这要收回来,就要好好筹划,雀儿只觉得脑子疼,猛然外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接着有人气冲冲的掀帘子进来,小冬忙上前阻止:“这是什么地方,容你乱闯的。”进来的人把小冬推了一下,走上前也不施礼,只是气狠狠的道:“大奶奶,我倒想知道,你这当家头一天,就削了我们这房的开支为的是什么?”

雀儿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再一看,见是朱愫身边的刘三妈,这下就奇怪了,自己并没削了她们这房的开支?不过雀儿懒得和她说话,小冬已经站稳:“刘妈妈,你这话问的奇了,大奶奶哪里削了你们的开支?”

刘三妈的头一扭,对小冬道:“方才我去厨房,给姑娘炖燕窝粥,谁知厨房竟然说,姑娘的燕窝粥一天只有一碗了,再多的就没了,这不是削了开支是什么?”

燕窝粥,这事怎么和燕窝粥扯上了?小冬已经又开口了:“刘妈妈,二奶奶的燕窝粥,是交给厨房,厨房熬出来的,和大奶奶有什么关系?”刘三妈哼了一声并没说话,雀儿已经开口:“和她说什么,把她送去给二奶奶好好管教。”

小冬答应着刚要出去,刘三妈已经拦住她:“你算是什么人?来我面前说这些,当年我在尚书府…”不等她说完,外面已经传来说话的声音:“刘妈妈,你在家里闹的还不够,怎么又来闹大奶奶?”

第 53 章

这声音一听就是朱愫的,雀儿坐正身子,刘三妈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本以为抓住雀儿的错处,来闹一场,如能降伏了雀儿,也算功劳一件;毕竟这克扣妯娌的用度,传出去也不是那么好听的,谁知先是雀儿全不勾搭:再然后朱愫又来。

刘三妈顿时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还在想辙时候。朱愫已经走了进来,先对雀儿福了下去:“大嫂,全是我管教下人不严,大嫂千万莫怪。”

雀儿已经起身紧紧扶住朱愫:“不过一点小事,二婶遣个丫鬟来就是,何必亲自过来。”朱愫的脸一红,眼都不瞧刘三妈,嘴里依旧恳切的道:“我和大嫂是一样的,这奴才眼里没有大嫂,就是没有我一般。”

雀儿已经拉着朱愫坐下:“二婶说什么,你这个妈妈也是一片心为了你,难免忘了礼节。”两人在这里坐下说话,刘三妈只在旁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又说了几句,朱愫这才瞧刘三妈一眼:“还不快谢过大奶奶。”

刘三妈脸上已是通红一片,心中万般委屈,但朱愫的话不得不听,上前磕了两个头:“全是小的一时糊涂,惊扰了大奶奶,大奶奶恕小的无状。”雀儿听着刘三妈心不甘情不愿的请罪,转头对朱愫道:“二婶管教下人是极有方的,难怪这妈妈如此关心你。”

朱愫嚼着雀儿的话,一张俏脸又有些红了,坐了半响,告辞出去。雀儿送她出门,见她前呼后拥的走了,侧头细想一想,若朱愫经此一事,知道身边下人多了不是什么好事,主动提出裁了也是好事。

小冬已经在旁边道:“奶奶,这刘三妈也有碰一鼻子灰的时候,从她跟着二奶奶过来到现在,那架子摆的足足的,也不知受了她多少暗气。”雀儿回身,见小冬说话时候,嘴还撅的高高的,点一点她的额头:“做小丫鬟的,受这些妈妈们的气也是常事,再则妈妈们嘴碎的多,一耳进,一耳出就好,全放在心上,那不成什么了?”

小冬皱皱鼻子:“奶奶说的是,不然我早和她嚷了。”雀儿用手扶下头,明日要派谁去和管庄的人说,庄上那些额外的出息,全都要收回来。这得罪人的活啊,除了吴妈,再没有旁人有这个胆识去接。

吴妈听了雀儿的吩咐,要自己去庄上和管庄的张家说,那些额外的出息,日后都要收回来时,脸上的神色变幻了几下,这才对雀儿道:“大奶奶,不是小的推辞,只是这种事情,小的没这个力。”

雀儿没有说话,只是瞧着吴妈,吴妈还待再推辞,见雀儿眼下有隐隐的黑色,想是这几日太操劳了,好像连脸都瘦了一圈,叹了口气,欲待再推辞。

雀儿站起身走到吴妈跟前:“吴妈妈,你是这家里的老人,伺候婆婆伺候了一辈子,你也晓得家里的光景是怎样的,虽说主家厚待下人也是常事,但总不能主家在这里紧巴巴的,还要厚待吧?”

这话当初吴妈对杜太太说过的,只是杜太太总是拘泥于礼仪名声,今天见雀儿也这样说,顿了顿,这才开口:“既如此,小的就跑一趟,只是成与不成,全看天意。”

雀儿又安慰她几句,这才遣她出去,重新坐下手里拿着管笔,却不知道写些什么,就算庄上又多了两三百两银子的出息,也不过刚够用度,还要另想开源的法子。

就是不晓得那铺子究竟做的什么生意,才能让这利息更多一些?不过铺子的事,还可以从长计议,眼前这庄上的出息先多起来,才是正经。

小冬给她倒了杯茶,青宁进来道:“大奶奶,去瞧亲家太太的人已经回来了。”这少了这边送去的供给,也要和陈氏说一声才是。雀儿搁下笔,让人进来,婆子是常去跑腿的,进来见了雀儿先跪下磕头,听雀儿命她站起才起身道:“大奶奶,亲家太太和姨奶奶瞧着精神极好,小的也把那话对亲家太太说了,亲家太太称,这有手有脚的,总不能老让这边供养,平日她和姨奶奶也做些针黹,有来进香的信女见了,有喜欢的,也乐意出银子买回去,这几月,攒了些银子。”

虽然知道陈氏会这样说,可雀儿心里还是有些心酸,娘这么大年纪,本该颐养天年,在庵里清修不算,现在连口安闲茶饭也不得吃。看来还是要早日想到开源的法子,这缩开支自己倒不怕什么,可是若有外人在外一嘀咕,会闹的家宅不宁的。

吴妈那里,第二天去了庄上,第三天回来复命,说管庄的张大家称主人要收回恩赏,那是自然的,日后这庄里额外的出息,就全交上来,一年多了这些进项,雀儿顿时觉得轻松不少。

更何况吴妈还带回来一百五十两银子,说是今年卖藕和笋的银子,有了这些,罗家二姑娘那里也使人打听过,确是个温柔可人的姑娘,杜梁的婚事总算定下,这些银子也可以拿来先备下聘的东西。

只是庄里的张大婶过了几日就来到杜家,先是求见杜太太,等听到说杜太太生病静养,家事全是雀儿主张时候,张大婶更是气的直冲脑门,要求见雀儿。雀儿倒没料到她来了,吩咐让她进来。

张大婶一进了屋,虽然没有哭喊,眼只往雀儿身上睃了几眼,已经冷笑连连:“好大奶奶,这当起家来,不光把老祖宗的规矩全都革了,还忘了根本。”

小冬见她进来也不行礼,此时还说这样酸话,站出一步,就要斥责,雀儿头也不抬:“小冬,你先站好。”小冬这才瘪瘪嘴,站了回去,但那眼可没离开张大婶身上。

张大婶见雀儿不理自己,更是觉得雀儿变坏了,当初杜老爷定下雀儿为媳,张大婶是十分高兴的,这大奶奶日后肯定是要当家的,当家之后对庄里一定另眼相待,心里万分庆幸自己当时对雀儿还是照顾的。

谁知那日吴妈来了,说不上几句话就开口说以后庄里的那些额外出息,竹林,鱼塘,鲜藕全都不能留做自用,要交上去。张大婶得了这句话,比用刀割自己的肉还疼,在这管庄,一年的工钱这些,不过就是百来两银子,全靠着这额外的出息,才能过的舒服,况且东西在自己手里久了,只当是自己的一般,那想过原就是主人的恩赏,当时就要进城来见主人,收回这个命令。

谁知自己丈夫蹲在地上,一句话不说,自己说的话吴妈只当听不到,还要再争时候,当家的已经起身道:“吴嫂子,多承你跑那么远,来传这么要紧的话,当日老太爷对家父的恩德,家父一直觉得实在太重,临走前再三叮嘱我,主人的恩德做下人的一定要牢记在心,若哪日主人要把这个恩德收回去,定不能心有怨怅。”

吴妈倒没想到张大这么爽快,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眉头皱的紧紧的:“哎,杜家的光景,这些年比不上以前了,要在原先,谁把这一年两三百银子放在眼里。”不等吴妈说完,张大转身进屋,张大婶只是气鼓鼓的看着吴妈,等见到自己丈夫捧出来的,是一包银子时候,差点又要叫出来。

张大把这包银子送到吴妈跟前:“吴嫂子,这是今年卖鲜藕和今年卖笋子的钱,一共一百五十两,全在这里,主人家既要收回,就从今年算吧。”

吴妈这下更不好意思了,把银子往张大这边推一推:“张兄弟,你何必如此,虽说要交上去,也不急在这时。”张大婶见自己丈夫不但不提异议,还要把今年已赚到的钱全拿出去,心里的不满更高,听吴妈说不用收回去,上前一把抓住银子:“吴嫂子既说不用,就不用了,还是我收起来吧。”

张大大喝一声:“住手,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张大婶只得讪讪把手收回,吴妈见这样,知道张大是真心,收了银子,又说了几句好话,在庄上住了一宿就赶回来找雀儿复命。

雀儿没料到张大这边这么顺利,心里一直有些嘀咕,张大婶是个爱银子的,也不晓得她会不会有不满,果然今日她就来了。

听到张大婶说的话,雀儿只是微微抬头瞧着张大婶,笑着道:“张大婶,我记得杜家庄里,管事的是你男人,况且他也应下了,怎么今日你还有话要说?”张大婶见雀儿和当日已经全不一样,心头突突跳了一下,今日进来,可是瞒着张大的,只说是回娘家。

自己站了起来,脸上也换了神色,走近一些道:“雀儿,你是晓得的,我家里嚼裹大,你那几个兄弟都没成亲,靠了工钱,不过就够一家子吃的,全靠了那些出息,才能娶媳妇过日子,我们不指望加恩,就照旧例办吧。”

小冬已经在旁叫起来:“该死该死,你怎么能叫奶奶名讳,还兄弟,奶奶可只有一个姐姐,现在庵里和亲家太太清修,哪里又跑出兄弟来?”雀儿还是不着恼,看着小冬:“你先下去吧。”

小冬的嘴又撅一下,福一福,这才出去,张大婶听到小冬那番话,心里顿时明白面前的人可不是当日灶下的丫头,怎么说也是杜家的当家奶奶,她要挑起自己的理来,别说那些出息收不回来,就打自己一顿,自己也只有受着的。此时倒有些后悔起来,不过瞧着雀儿脸上依旧和颜悦色,忙又开口道:“大奶奶,你是知道的,若不是到了十分艰难的时候,小的也不敢来求奶奶。”

流言

雀儿还是一动不动,张大婶见她软硬不吃,索性滴下几滴泪:“大奶奶,你不念着旁的,当日你在庄上时候,我对你虽说不是百般照顾,那些活也是挑清闲的给你,闲了时,还让你带些东西回家奉养你的母亲,此时你怎么半点旧情不念。”

越说张大婶越伤心,大哭起来,雀儿起身给她倒了杯茶,递到她手边,这才重新坐下道:“大婶当日对我的好,我从不敢忘。”张大婶听到雀儿这么说,还当有门,哭声顿时小了些,也顾得上喝茶了,谁知雀儿第二句话就道:“只是张大婶,你在庄上时候,也是管家的,就知道此时家里是什么光景,若依了张大婶的话,把原先那些出息还是给庄上的人,到时杜家撑不住,连庄带人全都卖给了别人家,到时别说是这些出息,只怕更糟的事还有。”

张大婶本想分辨几句,听了雀儿这话,张着嘴不知说什么。杜家的宽厚,是远近闻名的,若真是以后撑不住,连庄带人的卖了,别的人家,可未必有杜家这么宽厚。

见张大婶还在这里沉吟,雀儿又道:“若张大婶觉得,少了那两三百银子就过不下去,自去寻公公讨个恩典,那银子还是归了你家,只是此后是什么情形,我不敢多说。”听话听音,张大婶听雀儿话里有无限惆怅,思量一下,就算今日去求到杜老爷那里,依旧得了那份好处,和雀儿这里的过节已经结下,她可是当家主事的人,况且自己的丈夫已经答应了,何不顺势卖个好。

忙起身笑道:“大奶奶说的是,实是小的糊涂,没思虑到这一层,全亏大奶奶一番话把小的说明白了,家里虽说有些难处,大小子已经十七,前儿还有人说,送到铺子里做伙计,就少了这边的嚼裹,再难,横竖有吃有喝呢。”

听她话锋转了回来,雀儿也笑了:“就知道张大婶是明理的,你放心,等难关过了,杜家定不会忘了你们今日所作所为。”张大婶连连点头,雀儿又笑着道:“你家大儿子,既要去铺子里面做伙计,索性等我问过婆婆,就把他放了出去。”

张大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喜事,嘴一下咧开笑道:“这感情好。”说着就要跪下行礼,雀儿把她紧紧扶住:“张大婶快别这样,你们也是在杜家几辈子的人了,管庄也是勤谨的,我初接手没有恩赏已经不该,更何况还收了原来的恩赏,你没怪我我已知足,更哪敢接你的谢字?”

张大婶听了这话,更加谦和了,雀儿重又让她坐下,此时她再不敢托大,只在椅上斜签着坐了。说话时候,张大婶细细瞧着屋里的摆设,虽说一应东西都是上好的,但瞧着都有些年头了。

再望向雀儿,虽只短短两年,但她言谈之间,和原先在庄上时,简直就是天上地下,心里感慨不已,坐不多时,就告退出去,雀儿命小冬送她出去,自己依旧在屋里理着账目。

刚看了一页,帘子就被挑起来,雀儿还当是小冬进来,头也不抬的道:“都和你说过,去后面让他们套车送张大婶回去,怎么这就转回来了?”耳边传来的却是杜桦的声音:“大嫂,咱们家,真的有这么大的窟窿?”

这话说的奇怪,雀儿忙抬头起身,见杜桦站在当地,一张小脸上写的全是不可思议,她忙把杜桦拉了坐下:“小姑这是怎么了,听了些什么话?”杜桦伸手扯住她的袖子:“大嫂,你别再哄我,前日二嫂才把她的陪房刘妈妈撵了出去,今日我又听你在那里和管庄的说,要把那些庄上原本额外的出息收回,咱们杜家,从来只有施恩没有收恩的,定是支撑不来,这才想出种种俭省的法子。”

雀儿有些明了,定是自己方才和张大婶说的话,被杜桦听了去。杜桦十二了,这个年龄的姑娘,也是学着理家了,只是杜太太总担心她一下接受不了,有些事才没告诉她,雀儿的手抚上她的肩,笑着道:“家里现在是有些艰难,不过也没难到哪里去。”

杜桦的脸色并没有好起来,雀儿的眼一转,笑着道:“你放心,纵再难,你的嫁妆也是少不了的。”这话本是玩笑话,杜桦的脸却登时变红,推雀儿一下:“大嫂就会拿我取笑。”雀儿的确是不担心杜桦的嫁妆,杜桦外祖母方老太太过世时候,房里的东西大都分给了儿媳们,首饰古玩可就全给了女儿们。

杜桦是杜太太唯一的女儿,又得方老太太的疼,那些首饰古玩,倒有一大半归了杜桦,到时杜桦出嫁,只要在这些东西上再添些衣衫衣料,添上百来亩田地也就勾了。看着杜桦,雀儿心里想,杜太太苦苦支撑,只怕也是为的她,破落的世家女,往往高不成低不就,现时维持这种面上的体面,日后杜桦议亲也好一些。

杜桦已经又开口了:“大嫂,若实在艰难,我那里有几样古玩,白放着也是可惜,何不拿来换些银子?”雀儿推着她的肩,故意放下脸来:“你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扫我的脸?我再无能,难道还要没出阁的姑娘的东西不成,你且放心,只要多过来陪大姐儿玩,就当帮了我了。”

雀儿说的是实话,杜桦的忧愁还是没有去:“大嫂千万别这么说,你是杜家的媳妇,我是杜家的姑娘,遇到难处,自然是同舟共济才是。”果然好姑娘,雀儿再说不出来别的,只是用手摸一摸她的头发:“小姑既有这等心,我若不给杜家争口气,也就妄为人了。”

杜桦头一低,再没说话,过了一会才道:“我现时也大了,师傅的本事学的差不多了,何不重重酬谢了,送她出去,况且我空下来,也能帮着大嫂一些。”这话是雀儿一直藏在心里而不好说的,见杜桦自己提出,雀儿只点一点头,就再没说话。

过了几日,雀儿备了一份厚礼,请来杜桦的针线师傅,把礼递给她,又说了些好话,客客气气的辞退了她,杜桦的针线师傅这些日子也听到一些风声,况且杜桦这个年纪,一般富家也学着理家了,并没多说什么就离了杜家。

少了这份束脩,再加上朱愫房里的下人除了刘三妈,还有两个年纪小一些的丫鬟也被遣了出去,朱愫房里的用度也少了一些,又多了庄上那份额外的出息,雀儿顿时觉得手头松动不少,现在只要家里不出什么大事,这些银子日逐用度足够了。

杜桦自那日知道家里光景不如从前之后,每日都过来雀儿身边,学着理家。杜太太见女儿现在能主动学着理家,心里宽慰不少,杜桦虽生来乖巧,从小被人赞过是个才女,对理家这些俗务,往往不放在眼里。

原先是她年纪还小,也就罢了,渐渐大起来,别的都千好万好,只有这点不大好,杜太太本还着急这件事,见她主动提出要跟着雀儿学着理家,心怀大慰。她的病本是思虑太过引起,此时有雀儿管家,女儿比原先还要乖巧,朱愫身怀有孕,杜琬已牙牙学语,每日都来杜太太跟前承欢,杜太太顿时觉得万事都有了着落,身子比起原先要好很多。

杜梁的婚事已经定下,雀儿每日料理家务之后,就要忙碌杜梁的婚事,好在罗家门第没有朱愫家那么高,杜梁又是小儿子,稍微简朴些也没人会说什么,但预备的首饰,衣料这些也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