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璋已打个哈欠,在奶娘怀里翻个身准备睡去,杜杨瞧一瞧他,睡着的孩子可不好玩,抬头对杜琬说:“大姐儿,你下来,姑姑带你去摘花。”

杜琬听了杜杉的话,在雀儿怀里直扭动,雀儿刚把她放到地上,不等站稳杜杉就一把抱住她:“走,姑姑带你去。”她人个子小力气不大,虽说是抱住了,但杜琬一双脚还拖在地上呢,杜杉本来已安静坐下,听了杜杨的话就皱眉:“三妹妹你太淘气了,这都年根了,哪还有花呢?”

杜杨只是对杜杉皱皱鼻子,雀儿命奶娘丫鬟跟上去,对杜杉笑道:“去走走也无妨,横竖这么多人跟着呢。”一直安静坐在一边的杜桦这时才笑了:“二妹妹一年前也是个淘气的,这下转了性子,就嫌弃起三妹妹来了。”

杜杉听杜桦打趣自己,脸一红,低头搅着帕子不说话,雀儿心里明白一些,杜三老爷是个不管事的,杜三太太才智又不足,那两个弟弟还小,杜杉只怕听到什么风声,才想着帮着杜三太太,真能如此,也算是一桩好事。

只是瞧着杜杉那稚气的脸庞,她还小了杜桦一岁呢,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生在富户的孩子,也有些说不出口的难处啊。

日头正暖,被这日头一晒,就连吹到脸上的风都有了春天的感觉,雀儿身上暖融融的,一阵困意袭来,看来过了年要寻个医生来瞧瞧,还要把家里的事都交给朱愫了,好安心的养着。

远处传来杜琬的哭声,这哭声打掉了雀儿的困意,还不等她站起身,杜杉已经起身往发出哭声的地方去了,嘴里还在嘀咕:“我就说三妹妹淘气,瞧瞧,定是让大姐儿摔下来了。”

不等杜杉走出去几步,奶娘就抱着大哭不止的杜琬走过来了,身边还跟着嘴撅的老高的杜杨,杜杉不等杜杨说话就要预备训她,杜杨那吃的住这个,脸上的神情已经变的可怜巴巴的,瞧向雀儿:“大嫂。”

奶娘已笑着对杜杉道:“二姑娘,不关三姑娘的事,是大姐儿摔了一下,三姑娘要去扶,结果姑侄俩都摔下去了。”听到冤枉了杜杨,杜杉的脸红了起来,杜杨早扯着雀儿的袖子:“大嫂,姐姐总是说我。”

雀儿蹲下摸一摸她的脸以示安抚,再瞧着杜琬和杜杨身上都沾了草根,拉起她的手道:“好了,委屈你,大嫂给你赔罪,跟大嫂回房换衣服去吧。”杜杨是个好哄的,脸上又露出笑容。

换了衣服,杜三太太身边的丫鬟也来寻杜杨,杜杨又和杜琬说几句不晓得杜琬能不能听懂的话,这才跟着丫鬟走了。

雀儿等杜桐回房,和他说起杜杉现在的聪明懂事,叹道:“也是要遇到难的时候,才会一下长大。”杜桐本来把着杜琬的手握着她的笔在写字,听到雀儿这话,放下笔笑着说:“要照你这样说,就是我到现在都不懂事了?”

雀儿哧了一声:“去,你再不懂事的话,当我养两孩子呢?”杜桐伸手捏一捏她的脸:“那你想不想再养一个?”雀儿刚想把自己可能又有的信儿告诉他,抬眼见杜琬拿着笔就要往嘴巴里面送,而那脸上已满是墨迹。

急忙抢上前把笔从她手里拿掉,又用帕子给她擦着脸,嘴里在怪杜桐:“你啊,说什么书香要传给女儿,才一岁多的娃娃,就要握住她的手拿笔写字,瞧瞧,没写一个,倒吃的满口的墨。”

杜桐靠着被瞧着妻女,雀儿唠叨完又唤小冬打进一盆水来给杜琬收拾干净,交给奶娘抱走,把杜桐从床上赶起来,把被窝展开预备睡觉。

杜桐瞧着雀儿忙碌,拉着帐钩上挂着的穗子,若有所思的道:“只怕你过年后还要忙,二叔他预备给三弟完婚后才上京去,今儿已经传啦媒人过去送日子了。”

完婚?雀儿怔怔地坐在那:“三叔完婚,怎么二婶不见回来?”杜桐坐到她身边:“我也不晓得,听二叔的意思,是不等二婶回来就要给三弟完婚,而且三弟完婚后也不去京城,就住在这里和我们一起读书。”

这事透着古怪,雀儿的眉皱紧,杜桐伸手替妻子抚一下眉毛:“别人家的事,也不晓去管,二婶不在,娘又病着,三弟完婚就要倚重你和二弟妹了,到时你别推辞就是。”

雀儿点一点头,已到嘴边的可能自己有孕的话又咽了下去,丈夫手足情深,对那几个堂弟也是一视同仁的,若这时把可能有孕的信说出,只怕他会心疼自己不让自家去帮忙,到时光靠朱愫一个,只怕照管不过来。

到了次日,杜二老爷果然命人把雀儿朱愫都请了过去。近一年不见,杜二老爷倒觉得精神许多,身上的衣衫饰物,也比当日在家要好很多,瞧着不像是个折本的,那为什么不见二太太一起回来?

除了杜二老爷,杜老爷也在座,见这两个儿媳行礼过后,杜老爷斟酌一回,才开口道:“大奶奶,二奶奶,想来你们也晓得,咱们家又要办喜事了,这次你们二叔长子娶亲,偏生你们二婶又感了时症,病在京里,这事要多多倚重你们两个。”

感了时症,这借口找的,雀儿心里暗忖,朱愫见雀儿不说话,微微上前半步就要开口,杜老爷的手已经摆了下:“这是大事,你们千万别推辞。”

朱愫那走上前的半步又退了回来,和雀儿齐声应是,杜二老爷在听到杜二太太的时候,眉微皱了皱,不过很快放开,管家已把一个包裹放到桌上,杜二老爷指指包裹:“这里是五百两银子,先拿着花,不够时候,再和我说一声就是,事出仓促,买的东西价钱大一些也罢了。”

雀儿命跟来的人收了银子,又和朱愫行礼退下,走到分叉路口,朱愫瞧着雀儿,那嘴张了几张,雀儿笑道:“二婶是不是觉得这事透着古怪?”朱愫嗯了一声才道:“不光古怪,还与礼不合。”

是不合礼数,雀儿垂下眼,朱愫身后的晓倩已经快嘴说了出来:“奴婢昨儿听二老爷家的人在那里和吴妈叨咕,说的是二太太和二老爷生了很大的气,还要吵着和王家退婚,二老爷这才发怒,还要赶着在回京之前把婚事办了。”

竟有这事?雀儿和朱愫交换一个眼神,朱愫已轻咳一声:“晓倩,你和谁学来的嚼舌呢?”

喜信

朱愫在那里说晓倩,雀儿侧头细想,当日这王家也是杜二太太千挑万选的,提起来是千好万好的,怎么又有退婚的事出现。

见晓倩用手捂一下嘴,雀儿明白方才是她嘴快了,朱愫是不喜欢她的丫鬟在外人面前说这些的,忙笑道:“横竖不管怎么说,娶三婶进门,是要我们张罗的。”

朱愫应了一声,晓环已经笑了:“大奶奶既这样说,何不移驾到姑娘房里,和姑娘商议商议?”雀儿脸上的笑容更浓:“二婶身边这两丫头,真是各有各的好。”朱愫身边这几个丫头,都是当日朱夫人身边的老妈妈们教出来的,朱愫听到这赞扬,脸上不由露出得意之色,不过嘴上还要说几句谦逊的话。

妯娌俩到了朱愫房中,晓倩带着小丫鬟往火盆里又放了几块炭,给朱愫和雀儿的手炉里都添了新炭,又拿过一个大大的脚炉给她们妯娌俩垫在脚下。

晓倩已捧着茶碗上来,朱愫拿了茶亲自递给雀儿,雀儿接茶时候瞧了眼朱愫房里的摆设,百宝架上,原本是摆的满满当当的,现在除了几样之外,别的东西都不见了。

雀儿不由微微皱眉,见雀儿皱眉,朱愫已经笑道:“那些东西,不过是摆着好瞧的,我又不爱这些东西,就挑了几样喜欢的放着,那些不爱的都撩在箱子里呢,这次要娶三婶,何不从里面挑两件出来做了礼,省的放着也是沾灰。”

雀儿低头喝着茶,明白朱愫后面这几句话是告诉自己,她的东西还在呢,并没拿出去当了,抬头笑道:“给三婶的礼,我早预备好了,只是这要准备婚事,还要细细商量。”

朱愫轻轻嗯了一声,想起方才晓倩说的话,不由叹道:“虽说进来日子浅,也晓得二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方才听晓倩说的,二婶竟有要退婚之意,就算二叔命我们备了婚事,这进门之后,只怕也不是那么好过。”

想起杜二太太的行为举止,雀儿也跟着叹了一声,坐近一些道:“正是呢,当日二婶对王家这头婚事也是十分满意的,怎么又有退婚一说。”站在旁边伺候的晓倩咬了咬唇,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朱愫瞧晓倩一眼:“只怕是京中哪家权贵瞧上了三叔也说不定,要知道京里可比不得旁的地方,一二品的大员满街都是。”晓倩忍不住开口:“姑娘说的是,我影影绰绰听到二老爷家的下人们说,有一个什么郎中的太太瞧上了三爷,想把自己爱女许给三爷,二太太听说有这么一门亲事,就和二老爷嚷着要退婚,二老爷自然不肯应,二太太一气之下就回了娘家,他们都在说,这要回到京里,还不知道怎么闹呢。”

果然和自己想的差不了多少,雀儿和朱愫交换一个眼神,晓倩又加一句:“要照我说,一个五品郎中的女儿,也就那样,二太太真是眼皮子浅。”朱愫已咳嗽一声:“晓倩,下去瞧瞧哥儿醒了没,醒了的话让奶娘抱过来。”

晓倩明白自己又说错话了,忙收了口下去。眼皮子浅,雀儿叹了一声,杜二太太不就是这样吗?只怕二老爷和她两个在京城里,也是打了无数的架,这儿子都到成亲的年岁了,还这样,想起上次的风波,雀儿心里更是叹了一声,遇到这样的婆婆,不晓得自己那个未来的妯娌会怎样?

心里虽这样想,也要打起精神和朱愫商量怎么备办婚事。此时离过年还有四天,年后要到初五才有商家开门做生意,有些甚至要歇到正月十六才开门。二老爷家的吉日虽没择出来,瞧这样子,最迟也不会迟过二月初,若等到年后再去采买已是来不及。先把要用些什么东西列个单子出来给二老爷过目了,然后派人趁着年前,把那些能备的东西都备了。

妯娌俩商量着开出一张单子来,雀儿执笔,朱愫念着,见雀儿写的字虽少了分秀气,但转折之间十分刚劲有力,朱愫不由暗暗称奇。

雀儿写完,见朱愫只是盯着自己写的字瞧,笑着道:“还是少年时候和我爹学过一些,之后久不写都生疏了,成亲这两年来,空着时候也常常练习,写出来的这才有些好看。”

朱愫想起传闻不由笑道:“听说大嫂的父亲,少年时候就有才名,我一直以为不过是传闻,谁知见大嫂下笔时候,和常人不同,想必也是家学渊源。”

父亲?想起早逝的父亲,雀儿把单子递给一边伺候的晓环,吩咐她寻个人送去给杜二老爷,这才笑着道:“我爹他年少时候,确有几分微薄的名气,只是时运不济,名气当不得饭吃。”

朱愫微微点头,想也知道定是为人狷介,穷得没饭吃,不然也不会让女儿进到人家当个灶婢,雀儿说完这几句,见朱愫只是看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笑问道:“难道是方才写字时候,脸上被墨弄花了,怎么二婶只盯着我瞧。”

朱愫忙笑道:“没有什么,只是我方才听你说起令尊年少时就有才名,倒觉得我原先全想错了。”想错了?雀儿微微一转念头,心里已经了然,世人常以时势论英雄,都是读书人,自家父亲死于贫病之中,朱愫父亲青云直上,手握权柄。

朱愫自然对自己有几分瞧不起也是人之常情,她嫁进来之后能做到对自己的面上光,已属不易,又何必苛责?

想到这里,雀儿握一下朱愫的手:“那些事不过都是往事,现时我们都是杜家媳妇,要在杜家过一世,日子还长呢。”

帘子被人掀起,奶娘抱着刚刚睡醒的杜璋笑嘻嘻的走进来,屈了屈膝笑道:“给大奶奶二奶奶请安,晓倩姑娘过去的时候,哥儿刚醒,正好抱了过来。”朱愫接过杜璋,两人逗了一下孩子,瞧着又是晚饭时候,就抱着孩子前去杜太太那里。

杜太太是早知道杜二老爷请自己的两位儿媳料理杜栋的婚事了,内里缘由也是一清二楚。见两个媳妇双双过来,只略问了几句,就逗着杜璋在玩。

一会奶娘抱着杜琬跟着杜桦过来,杜太太见了自己的女儿孙女,脸上的笑容更多一些,半躺在榻上瞧着孙子孙女还有女儿在那里玩耍。雀儿见她果然一副含饴弄孙的样子,想起初见是那个精明温和的妇人,和眼前这个看着孩子们笑的一脸慈爱的人,简直就是两个模样,难道说管家真的会让人变吗?

雀儿不由摸一摸自己的脸,就算要变,也不能变成不爱笑,一直很威严的那种。

晚饭过后,杜二老爷那边也有了回应,对这份单子自然没有话说,还送来了喜日子,这日子还真是赶,正月二十四。

雀儿听了回报,微微摇头这日子还真是赶,东西好办,那些床枕衾帐,虽会有王家送来的一份陪嫁,这边也要预备一份才成体统,二十多天要做好这份,真是让人年都过不安生。

杜桐见妻子只是摇头不止,上前按住她的肩:“还有二弟妹呢,再说这么赶的日子,就算办的有那么一些不好,二叔也不会怪你的,到时把你累坏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这番话说的雀儿心里像吃了蜜一样,靠在丈夫怀里用手摸着他的脸,懒洋洋的道:“哎,要我说这会我又有了,你是不是就不让我去给二叔家帮忙了?”杜桐刚要顺着雀儿的话答应,猛然意识到她话里的含义。

把雀儿翻了个身面对自己,有些颤抖的道:“真的,你真的又有了?”雀儿见他一副紧张的样子,嗯了一声,接着就撒娇的道:“你还说呢,我这个月都晚了有二十来天了,还想着等过了年请个医生来瞧瞧呢。”

剧烈的兴奋已经占据了杜桐的脑海,杜棣头一次当爹就得了个男孩,杜桐并不是没有过羡慕的,只是这儿女也要瞧缘,听到妻子说又有了,他只紧紧拉着她的手:“嗯,是该请人来好好瞧瞧,只是你这有了身子,二叔家那边就不能去帮忙了。”

雀儿偎着丈夫:“你方才不是说了吗?还有二婶呢,再说我身子壮,那些跑腿的事情不过就是教给下人们去了,我和二婶商量着就办了。”

说着雀儿叹气:“总不好撩开手吧?二婶没回来,二叔那边,竟是没有了正经女主人,等三婶进了门,要操办五叔的婚事自然有她,也就累那么一回。”

听到雀儿提起杜二太太,杜桐不晓得心里是什么滋味,从小到大,杜桐见过的女子里面,没有一个似自己这位二婶一样。若说大家正经欺负她了,那她还击也是常事,可是明明许多时候都是在让着她的,她还一寻到什么由头就要拿出来说一说。

这次三弟的婚事,原本就是她挑的媳妇,谁知到了京城里面,见多了人,就觉得原本定下的婚事不好,又被旁人一说,就想要退了这头婚事,难道不晓得杜家最重信诺,怎能为了攀附势力,就把已定了亲的婚事退掉?

更为了赌气就不回家乡过年,也不出面操办婚事,这话要传出去,是谁的面上都不好看,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杜桐叹了口气,低头见雀儿已经闭眼睡着。

杜桐小心地把她放下去,脱掉鞋盖好被子,哎,如果不是二婶太过执拗,也不会让妻子累成这样。杜桐的手小心的摸上雀儿的小腹,儿子你一定要乖,等你娘忙过这阵就可以好好歇息养胎了。

虽说杜二太太不在,杜梁的婚事还是照了规矩预备的妥妥当当,婚礼前夜,雀儿和朱愫两人仔细又对过一遍,没有什么遗漏刚预备回去的时候,听到传来噪杂声,接着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贵府也实在太欺人了,儿子结亲,竟不见娘的面,这是什么礼数?”

礼数

听声音似乎十分陌生,朱愫还在思索,雀儿已经站了起来:“不知是哪位贵亲,有什么话还请进来说,在外嚷似乎也不合。”不等丫鬟上前打起帘子,一个满脸怒气的妇人已甩开帘子走了进来,雀儿细细的品着她的打扮,头上的首饰也算华丽,身上的衣衫也是喜气洋洋的红色,瞧着不像个以下人。

雀儿还在打量,那人已冷哼道:“杜家家教好,远近闻名,今儿我可才见到,儿子结亲不见娘,这叫什么礼数?”紧跟其后的是两个管家娘子打扮的,这才道:“亲家奶奶,这是我家表姑太太,我家太太是托她来瞧瞧新房可有什么不妥的,谁知表姑太太听说亲家太太不在家就恼了,小的们实在也劝不住,还望亲家奶奶多海涵。”

表姑太太?看来是王太太的表姐妹,那位表姑太太已经转身呵斥王家的管家娘子:“你们真是表姐教出来的人儿,一个个都胆小怕事的,须知凡事都有个章法,此时不为你们姑娘争上一争,等她入门之后不就任人揉搓?”

训的王家两位管家娘子都只应是而已,表姑太太训完了这才又怒气冲冲的面对雀儿,雀儿笑着迎上前行礼:“原来是表姑太太,还请坐下。”接着侧过头训斥家里的下人:“都怎么做事的,表姑太太来了也没个人去报信。”

朱愫已经亲自搬过椅子请那人坐下,那人全不吃这一套,手一抬就道:“杜大奶奶,你也先别忙着教训你家的下人,倒先给我句话,亲家太太怎么不见?”朱愫已经轻轻开口:“二婶子偶然感了时症,在京里养着呢,三叔这门亲订的也久了,总不好耽误,这才先把新媳妇接回来,虽如此,我和大嫂备办婚事时候,并无一点不到处。”

杜二太太感了时症,这是杜家对外放出去的说辞,谁知眼前这位表姑太太已经冷笑开口:“杜二奶奶好口齿,怎的我兄弟前日从京里回来,还说正月十八,杜二太太借了范家大开筵席,给杜五爷定亲呢。”

这话一说出口,屋里的人全都惊住,雀儿眼里的光一凛,杜二太太这样做,不是故意和杜二老爷作对吗?见雀儿她们都不说话了?表姑太太这才缓缓坐下,眼却没离开雀儿的脸:“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就算要忙着那头定亲,这里到京城,走慢些不过就是四天就到,亲家太太这样,是诚心给侄女下马威吧,王家虽说不算什么大户,也是这地面上有名声的,王家的姑娘,怎容得这等糟蹋。”

这话说的极重,雀儿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屋里伺候的下人没有一个敢出声的,朱愫暗自叹了一声,又笑着道:“表姑太太这话说的就重了,若我杜家真要给下马威,也不会备办的这么齐整。”

朱愫的话还没说完,表姑太太一口就啐了上去:“呸,少来说什么花嘴,这备办的再齐整,不见婆婆的面,这还是过门的礼数吗?”朱愫自从出世到现在,除了家里姐妹之间偶有争执,还从没被人这样大口啐过,脸上的神色顿时变了。

雀儿心里纳罕,谁不知道杜家二奶奶是尚书千金,出门做客,旁人来杜家,都会给朱愫三分面子,怎么这表姑太太话里,对朱愫的怨气更大呢?有人走了进来,到雀儿跟前福一福:“大奶奶,太太遣小的来问问,这边可预备齐整了。”

这问得稀奇,雀儿还是笑着回了,吴妈又走到雀儿身边小声地道:“大奶奶,这位表姑太太,就是宁太太的妹妹。”

雀儿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明了,宁家二姑娘就是眼前这位的亲姨侄女了,难怪对朱愫没有好气呢,只怕为王家姑娘出头是假,想为自己姐姐侄女出口恶气才是真的。雀儿既一想到,就笑着对朱愫道:“二婶,太太那里既来人传话,就请二婶去太太面前面禀。”

吴妈方才那话虽说的极小声,但朱愫还是敏锐的感到吴妈说的定和自己有关,既然雀儿意思让自己出去,也不会还在这里受辱,行一礼道:“既如此,我就先走了。”说着对表姑太太也行一礼,跟着吴妈出去。

表姑太太见朱愫走了,满腔的气恼少了个可发火的对象,起身就要把朱愫叫回来,已被雀儿叫住:“表姑太太,既说我杜家不知礼数,那倒要请教下表姑太太,您此时说的话,做的事合不合礼数?”

表姑太太转身见雀儿虽还站在那里,但站的已不那么笔直,一支手臂撑在椅背上,另一支手搭在那支手腕上,面上带有浅笑看着自己,怒气更甚,岂能让杜家的灶婢把自己小瞧了去?

坐回到椅子上依旧款款的道:“不是我托大,我怎么说也是你长辈,今日来到杜家,没人出来迎接倒也罢了,到了现时,还是几个小辈来见,并不见杜家的当家人,这也不算有礼数吧?”

王家那两个下人的脸色变了一下,这变化并没逃过雀儿的眼睛,想来是王太太有些不满杜二太太不回来操办儿子的婚事,这才借了这位表姑太太当枪使,这主意真是好的很。

横竖就算表姑太太闹的再大,王太太也可以怪到跟来的下人身上,顶多再说几句她表妹被娇惯坏了,嫁人之后又一直当家,唯我独尊惯了,说话这才有些难听,但她说的都是好话,这是怎么都怪不到王太太身上的。

雀儿面上依旧笑得跟朵花似的,站直弯腰行礼:“表姑太太这话说的对,确是没人来通报,这是我管家不严。”见雀儿爽快应了这错,表姑太太倒愣在那里,况且雀儿话里也说了,现时杜家管家的是她,杜太太病在那里,除了大事从不出来应酬的,由当家的小辈媳妇出面接待也是常情,若自己再纠缠,倒显得礼亏了。

不过她是遇过许多事的人,只是冷笑一声就道:“大奶奶这话说的好,这些事也是小事,只是大奶奶,我家侄女和京里那位,都是亲家太太的儿媳,那边光定个亲都大排宴席,这边都要入门也不见亲家太太的面,真是有厚薄。”

雀儿见她气势没有方才那么强,只是绕着杜二太太不在这件事来说,心里早有主意,亲自倒了杯茶递到她手上:“表姑太太先请用茶,表姑太太只说这头不见二婶,难道不晓得那头二叔也不在吗?”

表姑太太倒没想到这层,顿时愣在那里,雀儿见她愣住,坐在她下手的椅子:“表姑太太,二叔出京时候,二婶确是感了时症在那里,不过她是住在范家,京里的医生自然不是我们这种乡下地方可比的,请医调治,好的自然就快些。您也知道,我那位二婶是急性子的人,这一好了就闲不住,必定是听得哪家太太说某家的姑娘人好,她听了,就要把这姑娘求来做媳,拍夜长梦多先定下来也是会有的,不瞒表姑太太说,这事要不是您说起,我们都不知道,只怕这信都还在路上呢。”

表姑太太胸中那团火只是要发出来,但雀儿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她若再纠缠,就真成了失礼,王家的两个管家娘子已经小声在她身边道:“表姑太太,你瞧这事该怎么处置?”

这话已经明着让表姑太太松一松手了,表姑太太的手紧紧握住椅背,恨不得把这椅背掰下来,嘴里说出的话也是咬牙切齿的:“大奶奶这话也是实的,照这样瞧,我们也只有咽下这个委屈,还请大奶奶让我们瞧瞧新房,可不能再在新房这里给侄女受委屈了。”

雀儿已经站起身来,扶着表姑太太起来:“这哪能呢,若是新房铺设的不好,倒要说我们克扣了。”表姑太太哪里受她的搀扶,甩开她的手就往前走,雀儿忙命小冬在前迎路。

新房就在这院子另一间房,一行人到了里面,雀儿见这里的摆设比方才自己从这里离开的时候还要好,晓得方才朱愫定带着吴妈又重新布置了一番。表姑太太用那副鸡蛋里面挑骨头的眼神四处细细瞧了,可是不光是多宝格上的摆设,连着床上的床帐被褥,梳妆台里头油脂粉,连红头绳和红绢花都挑不出毛病来。

所缺的,不过就是王家这边陪送的东西,表姑太太鼻子里哼出一声,袖子一甩:“这个样子,还像个样子,不过也就这样罢了。”雀儿心中已经大怒,这执拗处和杜二太太虽表现不一,却是差不多的,不过这总是喜日子,再冒火也要忍了,笑着道:“表姑太太经得事多,自然明白这新房该怎么布置,我们不过少些错处就是。”

王家的管家娘子忙上前道:“表姑太太既瞧过了这房里的摆设,大奶奶,小的们就把带来的东西铺陈上吧。”雀儿面上笑的似春风拂过,点头道:“劳烦二位了。”招呼小冬在这里陪着,请表姑太太到外面坐着喝茶。

表姑太太虽还绷着一张脸,终究还是跟着雀儿到了外面坐着喝茶,等下人来报王家的东西已经铺陈好了,雀儿又和她重去瞧了一遍,这才送走了她。

等送走她,雀儿已觉得十分乏累,小冬在她身后吐吐舌头:“大奶奶,方才听王家那两位妈妈在那里说,这位表姑太太性烈如火,遇到什么不平的事,总是要发出声来,王太太本不想托她的,偏生家里没人才托了她,谁知还闹出这么一场来。”

好精明的王太太,果然就说好了这套说辞,也不知教出怎样的女儿来,杜二太太只怕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雀儿只回头瞧了她一眼:“好了,也别嚼舌了,先回去吧。”

报应

回到那边,雀儿先去杜太太房里请安,杜太太屋里很热闹,不光杜桦朱愫,连很少过来的杜三太太也在那里,杜杉坐在杜桦下手,脸上带有羞涩的听着杜三太太和杜太太说话。

见到雀儿进来,杜桦和朱愫忙迎上去,雀儿瞧一眼朱愫的脸色,已经和平时一样,笑着上前给杜太太和杜三太太行了礼,笑着道:“娘和三婶讲什么喜事呢?方才还没进来就听见笑声。”

杜三太太瞧一眼杜杉,杜杉更加羞涩了,只是低着头,杜太太笑着道:“你二妹妹有人家来说,你三婶特意带着她过来问问这人家怎样。”杜杉脸上的羞涩更甚,偏生杜桦还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杜杉回头啐了她一下,低下头两姐妹又在那里嘀嘀咕咕。

雀儿听了笑道:“那恭喜二妹妹了,方才听王家那位表姑太太说的,五叔叔在京里,二婶子也给他订了亲,只是一时抽不出人来,没给这边信呢。”

听到提起杜二太太,杜太太的脸冷了一下,杜三太太原本望着杜桦姐妹们打闹,听了这话,脸上露出小小的惊讶,接着就笑着道:“这也是喜事,不知道二伯那里收到信没有?”杜太太嗯了一声,又转向雀儿:“横竖不管怎么说,明儿的婚事,还要好好操办了。”

这下不光雀儿,朱愫也跟着垂手应是,杜太太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又说了几句话,就命雀儿朱愫她们下去歇着。雀儿朱愫刚起身行礼,吴妈拿着一份帖子走了进来:“太太,这是宁家送来的帖子,说他家五爷择了二月十二的吉日成亲。”

雀儿不由皱眉,虽说守孝三年实打实不过就是二十七个月,可满打满算,宁老爷的孝期也要在三月底才满,这二月十二成亲,离孝期将满不过就一个多月,有什么等不得的。

杜太太的眉皱的更紧,也不去接那分帖子,唇也抿得紧紧的,杜三太太也同样惊讶,望一眼杜太太道:“大嫂,宁家做事,怎地这样荒唐?”孝期休妻也罢了,这孝期娶亲,还是大张旗鼓的,难道就不会有人出来说道说道。

吴妈虽屏声静气,但还是小声提醒:“太太,宁家来的人还在外头候着呢。”杜太太舒一口气:“就说我们知道了。”这莫名其妙的话让吴妈愣了下,但还是应了就预备往外走,刚走出一步杜太太又叫住她:“到时怎么说你知道了吧。”

吴妈怎会不明白,满面堆笑道:“小的就说我们太太已知道了,只是太太一直病着,大奶奶又有了身孕,二奶奶要在家理事,到时候府上的喜日子只怕没人去了,还望贵府多多担待。”

杜太太眼里这才露出一丝赞许之色,吴妈转身离去,杜三太太那声叹息才出口:“大嫂这里推了,我们那头只怕也接到帖子,不晓得怎么办才是。”杜太太摇头:“你啊,就是老实,也一样称病就好,侄女们还小,再说也没有个没娘领着自己跑去应酬的礼,那两位姨娘就更没出面应酬的道理,这有什么不好推的?”

杜太太说话时候,雀儿和朱愫已经走出屋子,朱愫一直到快走到分叉处才对雀儿道:“大嫂,方才真是谢谢你。”雀儿明白她说的是什么,瞧着她道:“二婶还是这般客气,你我都是杜家媳妇,难道我还能在外人面前不护着你不成?”

朱愫脸上又露出笑容,只是没有说话,雀儿见状,心里明白很多,只用手拍一拍她的肩,再没说话,小道两边绿意初现,春天又一次来临大地。

次日的婚礼也就按步就班,样样都有一定之规,王氏带来的嫁妆也算丰厚,陪嫁了两个丫鬟,坐福时候,雀儿细细瞧了,王氏今年不过就是十五,浓眉大眼,脸上的红色不晓得是胭脂色还是羞涩,只是低着头也不说话,瞧起来并不是那种刁钻的。

雀儿品评罢了,又陪着新媳妇坐了会,这边的事也就算完了,剩下的不过就是次日见见尊长。杜二老爷也择了吉日,二十六回门之后,二十八就要带着杜朴重新进京,家里这摊事就留给杜栋夫妇,到时也会留两房家人帮着管。

会亲,回门,万事都照了杜二老爷的计划在做,只是正月二十七的时候,杜二老爷又整治了两桌酒席,请杜老爷杜三老爷这两家人过来,外面是杜二老爷带着杜栋在陪,里面就是王氏一个人陪着这些伯母婶娘和妯娌了。

雀儿见王氏年纪虽小,但招呼起众人来一点也不见慌乱,说的话也是合乎礼仪,看来这王太太教出来的女儿果然出色,小小年纪就这般能干。

杜太太想来也十分喜欢这个侄媳妇,温言问了几句就笑着对杜三太太道:“照我瞧来,她们这三妯娌,真是一个比一个好。”杜三太太见杜太太难得这样赞扬人的,笑着道:“听说罗家那边的侄媳妇,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到时候进了门,大嫂你的福气就更是不一般了。”

杜太太脸上的笑容更深,并没有说话,雀儿听了这话,自己心里是没什么想的,不由瞧了眼朱愫,见朱愫脸上依旧,哎,这份不动如山自己就学不来了。

酒席一过,杜二老爷也带着家人重新进京,杜朴夫妇在这边过起小日子来,虽说杜二老爷上京之前,也再三和杜太太说了,他们小夫妻年轻,有什么不到的地方还请杜太太多多教导。

但杜太太冷眼瞧着,王氏是个有主意的人,礼数也半点不错,自然不会多张这个口,况且现在家里雀儿又有孕在静养,朱愫管着家,不过朱愫为人,太过守拙,杜太太也要提点这个媳妇,就更不会去说侄媳妇了。

日子就这样平静如水样的过,二月十二宁家的酒席,这边不过按常送了份礼,女眷没有去,男人更没有去。雀儿只安心静养,偶尔做几手针线,她的针线活计比起初嫁进来的时候,好了很多,不光会做袜子,小孩衣服也不需再假手他人。

这日雀儿见院里春光正好,命人在梨花底下摆了桌椅,坐在那里做针线,奶娘把杜琬抱出来,放在地上让她奔跑着玩。雀儿手里做着针线,见杜琬一会去抓抓空中飞舞的蜻蜓,一会去扯下路边的青草,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做的累了时候,叫过李琬过来。

杜琬算来已经一岁半了,越发长的眉目清秀,手里含着指头,也不索抱,只是瞧着雀儿嘻嘻的笑。奶娘上前道:“大姐儿真是聪明,小的不过就说过一次,奶奶又有孕了,大姐儿可不能再缠着奶奶要奶奶抱了,果然大姐儿就再不要奶奶抱。”

雀儿拉过杜琬,用手替她擦着汗,杜琬只是笑嘻嘻的瞧着她:“娘,弟弟。”奶娘又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姐儿真是聪明,知道奶奶肚子里怀的是个哥儿。”雀儿摸了摸自己已经有些凸起的肚子,想起杜桐那日说的,就算再添朵花,他也不在乎的话,脸上的笑容更深。

背后已经有人笑着说话:“妹妹这里可是舒服的紧,有梨花开,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儿陪着。”雀儿还没起身,已经听到丫鬟们的行礼声:“见过姨奶奶,大姑娘。”凤儿已经快走两步走到雀儿跟前:“快别起来,惊了我侄子,那可不得了。”

雀儿依旧坐下,杜桦上前拉着杜琬问道:“大姐儿,姑姑昨儿给你的布老虎,你喜不喜欢?”杜琬虽能听得懂话,但杜桦说的这么快,她还要仔细想想,过了会儿才点头:“喜欢。”

这让凤儿笑的开心:“雀儿,这孩子比你小时候还要聪明一些。”小的时候,想来就是当初在张家时候,那些往事,都已过去。

杜桦坐了一会,就抱着杜琬走了,说要去花园看花,留下两姐妹在这里说说话。雀儿深吸一口,闻到里面满是梨花香,瞧一眼凤儿,见她身上的衣衫比平日的要宽大些,笑着道:“姐姐想来也是有喜了吧?这衣衫比平时要宽大些。”

凤儿虽说嫁了两遭,这有喜却还是头一遭,微点一点头:“刚两个月,你姐夫就命人把我所有的衣衫都放成这么宽大的,从没见过他这样的。”

雀儿听着她面上抱怨,实则喜悦的话,调侃的道:“姐姐现时有了孕,打了当日宁家那里好大一耳光,当日口口声声只说姐姐无子,现时他不过刚结亲,姐姐就有了身孕,活该他羞死。”

凤儿听到提起宁家,脸上的笑容更大:“妹妹,我原本从不信这些报应什么的,前几日听她们说起,才晓得宁家现在闹到鸡犬不宁,这不是到了眼前的报应?”

闹到鸡犬不宁,想必就是这位新娶的宁五奶奶了吧?果然凤儿冷笑一声:“当日只口口声声说我无子善妒,可怜我一腔冤屈无处去诉,今日他们三媒六礼娶进的新人又如何?过门不到一个月,就吵闹着要分家,宁太太拿出婆婆的款儿来要说说,谁知她一巴掌拍在宁太太桌前,只说宁家骗婚,当日分明说好进门就分家,这才嫁进来的,哪晓得嫁进来成日家只被这些下人折磨,这哪是个待媳妇的理。”

雀儿心里暗道果真如此,宁太太做的事再难看,毕竟也是富户长大,嫁到富家的,哪见过这样市井泼皮上长大的人,给她脸色只怕她还当你软弱可欺。不过细想一想,宁家五爷这样的,也正是要这样的女子来折腾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