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三个小时的内容,被压缩到了不到两个小时。

两人带上李惟之前在校医院拍的片子和医生写的病例,到了附近一家医院。

大医院毕竟不如校医院那么清闲,又是放假,来看病的人很多。

挂号、看诊再加上拆石膏、做检查,足足花了两三个小时。李惟在里面检查,张蔓就拿着单子去交费,拿后续要用的药,楼上楼下跑,忙得不可开交。

等最后弄完,他的左手总算没了沉重的阻碍,一个月的禁锢被解除,终于可以活动自如了。

张蔓抱着一堆东西站在科室门口,见他出来,眼神一亮。随即又有些紧张地让他活动活动:“李惟,你上下左右转一下,看看会不会难受啊,之前小臂关节的地方骨裂,不知道有没有完全长好。”

其实都已经做了详细的检查,骨头长得很好,没有任何问题了。

但少年看她着急的样子,还是听话地抬起胳膊,上下左右各转了几下,机械的动作像是每天早晨在公园里晨练的老爷爷。

张蔓又伸出手:“你用力握紧我的手试试,看看有没有力气,手指头灵不灵活。”

少年这次却没那么听话。

——他低下头,避开她伸出的那只手,抬起刚拆完石膏的左手,两根指头合拢,掐了掐她白净的脸颊。

倒是没像她说的那样用力。

他低着头看她,因为背着光,表情看不真切。他的指尖温热,带着心跳的温度。

略微粗糙的指腹摩擦着她柔嫩的脸庞,拇指和食指分别从她的唇角和耳侧慢慢划过,划到中间的时候轻轻地停顿。

然后往外扯了扯。

似乎掐一下还不够证明手指的灵活性,他又曲起指节,转而用手背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下一秒,又蹭了一下……

好像根本舍不得离开。

第19章

——他又曲起指节, 转而用手背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下一秒又蹭了一下, 好像舍不得离开。

。……

直到两人走到医院门口,张蔓才回过神来,于是非常可耻地红了脸。就算是前世, 他也很少对她做出这么亲昵的举动,她记忆里唯一的那次拥抱, 还是因为她差点摔倒, 他正好抱住她, 没松手而已。

这样主动亲昵的触碰,让她心脏怦怦直跳。

她不由得捂了捂被他捏得泛红的脸颊, 心乱如麻,他……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没说话,一直走在她前面,她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快步跟上去, 走到路口这才想起今天来这家医院最主要的正事。

“李惟,我一会儿要去住院部看一个亲戚,你先回家吧。”

少年回头看她,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但眼睛里装了暖红色的沉沉落日。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纯白色T恤, 背后是一片夕阳的余晖。泛着橘调的阳光把他整个人的线条都模糊了,带着一种柔和的温度。

他看着她, 轻轻弯了唇角:“嗯,有事给我打电话。”

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 张蔓扯住了少年的衣角——

“你……刚刚……什么意思?”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个字低得几乎听不见,她在心里懊恼……实在太冲动了。

“你说刚刚……?”少年转过身来,面带询问,伸出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张开,在虚空中比划了一个捏紧的动作。

张蔓的脸刷的一下爆红。

——“你脸上落了灰,蹭了两下没蹭掉,不过你放心,第三下蹭掉了。”

他的神情认真得很,说罢还对她点点头表示双重肯定,像是在严谨地对待一道物理题。

张蔓:“……”

。……

等送走李惟,她又回到了医院。

她来之前就在网上查好了,N城这家医院的精神科在省内都算是很有名气的,尤其有几个海归的专家教授。

精神科和内科、外科都不一样,看诊的人不算多,她在楼下挂了专家号,大概等了十多分钟就被叫号了。

她挂号的这位专家是个女医生,大概三十多岁,很年轻,但据张蔓在网上查到的,她之前长达七八年的时间都在美国攻读精神分裂症的博士和博士后,有着大量临床经验和学术积累,在精神科资历很老。

“小姑娘,你有哪方面的问题?”

女医生的笑容很温和,整个人的气质像水一样,说话的时候包容性非常强,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吐露心声。

张蔓在她对面坐下:“医生,不是我的问题,是我朋友,他有非常严重的妄想症,并且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请问这样的情况,最好应该怎么办?”

医生又向她询问了有关李惟的具体情况,仔仔细细做了笔记。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医生给了一些建议。

“根据精神科临床数据统计分析,类似他的这种妄想症非常少见。起因有两方面,主因是遗传性脑损伤,也就是遗传性精神分裂症。而他所呈现出来的这种妄想症还有外界诱因,比如童年的不幸、几乎自闭的社交状态以及孤僻的性格。打个比方,在沙漠中待久了的人,会产生看到绿洲的幻觉。”

“是这样,根据你的描述,你的朋友除了出现妄想症状之外,理智和兴趣并没有丧失,没有产生多疑、狂躁、抑郁等现象,并未影响正常的学习生活。现阶段的药物治疗在临床中对妄想症患者的疗效并不显著,并且鉴于你的朋友还在上高中,吃很有针对性的药会对他的记忆力以及理解力造成一定的损伤。”

“而且,你提到过他对自己患有妄想症的事情毫不知情。这种心理因素非常强的疾病,如果贸然采取治疗反而会引发患者强烈的心理抵触,造成更严重的精神损伤。所以我目前的建议就是,先不要进行药物治疗。”

“不过你们一定要时刻注意观察他的病情,如果影响到了学习、生活,或者产生了相应的抑郁症状,请务必带他来一趟医院。在此之前,希望朋友、同学能够给予充分的包容和引导,让他感受到现实生活中的温暖,时间长了,他的孤独感和受到的创伤慢慢淡了,或许症状也会有所减轻。”

医生的讲述非常细致,让她对李惟的整个病情,有了更加完善的认知。她没有一味地给病人开药,而是针对他自身的情况,做出了恰当的判断。

张蔓回到家,躺在床上整理思绪。

其实医生说的和她之前查的资料大体是一致的,也就是说,药物治疗在这个阶段确实不推荐,等有一天他能够认识到自己的精神疾病之后,再采取药物治疗去抑制也不迟。

不过医生的话也给她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她之前想的是怎么去治疗他的妄想症,但现在突然有了另外的想法。

李惟的妄想症,很大可能就是因为他在现实生活中受到了太多打击和变故。一个人成长到十六七岁,却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这个世界的温暖和对他的善意,所以他的妄想症,其实是对自己的自我保护。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如果她能给他更多的温暖,让他感受到在现实生活中也有人深深爱着他,时时刻刻关心他,念着他,是不是自然而然地就不会产生那些妄想呢?

她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每天都对他好,如果他想要,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她也想摘给他。

只要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在某天突然永远地失去他,从此坠入无边的噩梦。

。……

之后的几天里,张蔓没去李惟家里补课,而是待在家里练习国庆汇演节目。

她每天没日没夜地练习,次数一多就惊动了张慧芳。

张慧芳随口问了一句,知道她要上台表演,整个人都震惊了。

“张蔓,你没发烧吧?我记得你上初中那会儿,我朋友来家里让你当众弹一首你都不愿意。上台演出?你不是说比杀了你还难吗?”

张蔓这个人一向来很轴,性子倔也不知道随了谁,不愿意的事别人说死都不会同意。她沉默寡言,不爱出风头,在人群里恨不得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完全没有存在感。

张慧芳从前对此也很头痛,她这么风风火火的一个人,怎么就生出来这么个闷葫芦。

张蔓没和她说实话:“没什么,班里缺人。”

张慧芳嗤了一声,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抠着前两天刚做的指甲:“就你这种人,地球上只剩你一个了你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班里缺人轮得到你去救场?你骗谁呢。说吧,是不是谈恋爱了。”

张蔓有些无语,不愧是谈了那么多次恋爱的人,她的心思倒是敏锐:“没谈。”

张慧芳显然不信,吹了吹额间挡到视线的碎发:“你不说拉倒,我懒得管你。”

这段时间张慧芳倒是挺经常出门的,不过没听她说有新恋情,应该是还没有遇到郑执那个渣男。

张蔓记得,她的上一段恋情应该刚刚结束三个月。对方叫徐尚,经营一家4S店,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对张慧芳几乎是百依百顺。

她跟他分手的时候张蔓还有点不解,问她却只说两人性格不合。

张蔓不信,心想肯定是张慧芳又厌倦了。

这些年,她一个接着一个地换男朋友,每次都说性格不合,或者生活模式不一致,三观不符,但张蔓看来,像她这样爱情至上的人,肯定是在某一瞬间陷入了爱情,如火如荼,却在某一瞬间又厌烦了,于是根本没办法将就,踹了人家。

她对她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影响到自己的生活,她懒得管。

晚上,张蔓练琴练得指尖发痛,只好暂时停止练习,倒在床上休息。

张慧芳敲开她的房门,塞给她一条裙子。

“张蔓,你不是要上台表演吗?这条裙子我以前经常穿,算是我的战袍了,传给你,保证让你成为全场焦点。”

张蔓拿两根手指捏着那条裙子,轻轻抖落开,看着那少得可怜的布料,挑了挑眉。

也没听说有哪个妈妈会让未成年的女儿穿这种衣服的啊。

张慧芳见她展开后竟然是这件,先是一愣,随后立马面色尴尬地抢回来:“拿错了拿错了,等一下啊。”

她说着又回自己的房间翻了一会儿,找出另一条连衣裙,和刚刚那个同色。

张蔓仔细看了看,黑色的现代改良版旗袍,有着恰到好处的收腰设计,精致的盘扣,下摆开着高高的衩,直到大腿中间。

虽说是旗袍的款式,但整个设计非常有现代感,倒像是民国时期崇尚西洋文化的财阀家小姐会穿的,完全不会和她要唱的英文歌违和。

总的来说是一条非常有气质的裙子,他应该……也会觉得很好看吧?

于是张蔓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明天就是七号了,她打开手机,给李惟发了一条短信。

“明天下午的国庆汇演,要记得哦。”

——我会等你来的。

她还有那么多话,不敢直接告诉他,想要一句句唱给他听。

她关了手机,站在窗边,忽然想起他那日认认真真地说,是帮她蹭掉脸上的灰。

张蔓不由得轻笑出声,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是这样的人啊,实事求是,哪有那么多歪心思。

但她和其他人是不同的,他愿意为了她买手机,踏出狭隘自闭的生活圈,也愿意伸手拭去她脸颊上的灰尘。

她在他的心里,终究是不同的。

如果他能够永远没有痛苦和抑郁,一直这样下去,多好啊。两个人就这样平平淡淡地一辈子,总有那么一天,他会意识到,他喜欢她。

不论是年少时候略微青涩的他,或是中年时候意气风发的他,还是白发苍苍深沉睿智的他,她都想一直一直陪着他。

而不要在他最好的年纪,戛然而止。

第20章

十月七号, 张蔓一早就到了N市大剧院。

N城一中毕竟是省重点, 对学生的多面发展很重视, 这种能够展示学校文艺面貌的汇演自然也相对隆重,所以每年的国庆汇演,校方都租了位于N市中心的文化大剧院。

剧院内不仅安排了全体学生的座位, 学校还单独为一些报名的家长保留了一片区域。

张蔓到了后台,换上张慧芳给她准备的裙子后去了化妆间, 学校为同学们请了专业的化妆师团队。

大部分表演的同学们昨天彩排的时候都见过了, 此时大家都在化妆间里准备, 紧张地等待上午的第二次彩排。

由于秦帅是校文艺部部长,不仅自己有钢琴独奏的节目, 还兼任汇演的主持人和全场节目统筹。他进进出出检查各个演员的到位情况、道具的准备情况,忙得不可开交。

“那边来个化妆师,给女主持先化妆……”

他刚打开化妆间的门,就看到了站在一旁等待化妆的少女。

雪肤黑裙, 精致的改良版旗袍极其贴身,勾勒出她妖娆的曲线。她今天挽起了长发,不是像之前那样随意扎个马尾,而是将所有发丝固定在脑后, 盘了一个髻, 就连刘海也用扣子仔仔细细别上去了,露出一片光洁的额头。

十六七岁的少女, 皮肤白皙又干净,就算未施粉黛还是美得惊人。

秦帅在这一瞬间, 突然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已经见过她好几次,但心口每次都有种被重击一拳的感觉。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心想,这个妹子真是长在他的审美上了。

化不化妆的完全忘了,秦部长进去套起了近乎:“学妹,你紧张吗?”

张蔓看他进来,和他打了个招呼:“学长好。我还好,不怎么紧张。”

“也是……你昨天彩排就稳得很。”

其实张蔓的心里还是有点紧张的,前世她也从来没在李惟面前唱过歌。她看了看化妆间里的钟,现在才上午八点半,不知道他起床了没。

这个大剧院离他家很近,走路也就十几分钟,何况她的节目又是在五点左右,就算他睡到下午才起也一定赶得上。

秦帅还想再多套两句近乎,却被文艺部的另一个部员郑南拉走了,说是主持串词有改动,让他去处理。

他走出房门,一把拉住郑南:“喂,你今天一会儿有事吗?”

郑南摇摇头:“没事啊,老大,咋了?”

“帮我买束花,要那种清新脱俗不妖艳的,回来给你报销,快去。”

——

上午彩排很顺利,很快到了文艺汇演正式开始的时候。她的节目反正还有很远,她干脆先坐在台下演员区域看起了节目。

来的人非常多,看台按照班级分成一块块的区域,几乎所有位子都坐满了。市文化大剧院的舞台效果和音响都非常好,哪怕同学们在台下交头接耳乱糟糟的,节目效果也都不错。

说实话,不同节目的水平有点参差不齐,各班级报上来的节目就显然有点小儿科,但真正一些文艺社团比如民乐团、西洋乐团、摇滚乐队等等报上来的节目倒是有着很高的水准,不像是高中生的文艺汇演。

她看了看手表,下午四点了,还有半小时她得去后台等待上场了。往高一一班的区域看去,乌压压的一片,看不到李惟。她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

【李惟,你来了吗?】

等了半小时,对方都没回复。

张蔓有点着急,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于是走去后台休息室给他打了个电话。

还是没人接。

张蔓没办法,学生会安排的临时场务已经开始催了。心里想着说不定他已经来了,现场音响声音太大,没听到手机铃声。

她抱着吉他去了后台等候区,也就等了十多分钟吧,台上的秦帅就报了她的节目单。

“下面有请高一一班张蔓同学为我们带来一手吉他弹唱:《I will always love you》。”

。……

张蔓唱完的时候全场响起了极其轰动的掌声,有许多高二高三的老油条学长们甚至朝着她吹口哨。陈菲儿坐在前排,一直疯狂地喊她的名字,声音尖锐到在一片嘈杂的掌声中显得格外突出。

她站起来朝观众席鞠了一躬,正打算离场,发现本应该在她离场之后再上来的主持人秦帅走了上来,手里还捧着一大束花。

是一束清新脱俗的百合。

他笑着把花递给她,动作无比自然,张蔓犹豫了一会儿,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给人难堪,于是伸手接过,还他一个礼貌的微笑,点头道谢。

一下台,张蔓把吉他还到乐器管理处,立马回到了一班的区域,但从前往后挨个找也没看到李惟。她找同学问了,才知道李惟没有来,而且电话也打不通。

张蔓有些失落,心里想着,他该不会是忘了吧。但紧接着,一阵强烈的担忧涌上心头。

他明明说过会来,还说过他很期待,怎么可能忘了呢,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她皱了皱眉,心脏开始乱跳。她制止自己胡思乱想下去,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就往李惟家走去。甚至手里还拿着刚刚秦帅给她的花,没来得及处理。

到了李惟家门口,张蔓在楼道里就听见了他的声音。她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人没事。

只不过他此刻的声音和平时的冷静非常不一样,语调上扬,音量也重,语气非常激烈,似乎是和什么人在争论。张蔓心里有些疑惑,他家里来客人了吗?

她按了按门铃,少年很快来给她开了门。

房门打开,空气中扑面而来一股好几天没透气的潮味,房间里很昏暗,客厅的窗帘也拉上了,外头透不进来一丝光。

张蔓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这样的昏暗,这才看清站在门口的少年。

他的样子很狼狈。

打结的头发乱蓬蓬地堆在头顶,像是几天没打理过。他微垂的双眼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青红血丝,眼下黑眼圈也极重。

张蔓注意到,少年的下巴泛着青色的许久没刮的胡茬,薄薄的嘴唇紧抿着,干涩得裂出了一条条明显的纹路。

明明看起来像是好几天没睡觉了,但他的眼神却很亢奋。

张蔓刚刚才放下的心瞬间又提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看到是她,少年眼里闪过了一丝惊讶,对她点点头让她先进来。

“张蔓,你等我一下,我有朋友在。”

说着,他转身进了书房,好像完全没意识到他放了她的鸽子。

张蔓压着心里的担忧和疑问,换了拖鞋,跟着他往里走。

他竟然还有朋友来家里,是谁呢?

——然而,等她真正站在书房门口打算见见他那位朋友时,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眼前的景象让她整个人开始无法抑制地发起抖来。她的心里有了一个令人无比恐慌的认知。

这个书房里,除了他自己,并没有第二个人。

但他不知道。

少年在书房里摆了一块小黑板,黑板前放了两张空椅子。

他自己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抬手指着黑板上一个写得乱七八糟的式子,对着另外一张空空的椅子,声音质疑:“怎么可能会存在这种超距的作用?”

他问完这句话后,看着那把空无一人的椅子,静静聆听着,神情无比认真,像是在听什么人在给他解释刚刚那个问题。

这段时间整个房间里安静得仿佛静止,房间里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但少年的脸上,却带着认真聆听的神情。

张蔓逐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某一瞬间几乎要以为,那椅子上真的坐了一个人在和他交谈,只不过是她没看到。

她摒住呼吸,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扰了这段令人毛骨悚然的静谧氛围。

大概几分钟后,少年点点头,神情恍然,对着那片空气平静地说道:“对,也就是说,量子纠缠之间的这种超距作用的确破坏了因果关系,就和波函数的坍缩一样,对吗?”

他说着又无奈地摊了摊手:“Nick,我还是不太能接受这个说法,量子理论的基础真的很难让人接受。”

他说完这句话,安静了许久,一边听,一边时不时点头认可“对方”的观点。

张蔓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觉得浑身的力气一点点被抽离。她双手交握在一起,尽量克制自己不要颤抖。

大概又过了几分钟,他突然想起了张蔓在边上,于是对那片空气说了一声:“抱歉,Nick,我同学来找我了,那咱们今天先到这,下次再讨论。”

他又侧过身子面向张蔓,抬手示意旁边的位置:“张蔓,这位是我的朋友,Nick。”

撞上他朝自己看过来的目光,张蔓只觉得自己上下牙都在打颤,两世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直接地看到他犯病。

她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尽量用最最平静的语气,对着他指着的位置打了个招呼。

“Nick你好,我是张蔓。”

整个动作无比僵硬,艰难得出了一身冷汗。

李惟又向对方介绍了她,对话有了一小段空白,是他在听“对方”说话。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最后还摇着头笑了一声,对“他”说道:“我送你出去。”

等他走出书房,张蔓紧绷着的神经瞬间崩坏,她失去了全身力气,身体顺着墙壁慢慢往下滑,瘫坐到地上。

手心已经全是汗。

第21章

知道是一回事, 亲眼见到, 却是另外一回事。

原来他真的病得这样厉害, 张蔓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人用钝钝的刀子来回割开,那种心痛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让她毫无反抗。

身处在无止尽的孤独之中, 除了母亲林茴,他竟然还妄想出了另外的朋友。

这样的生活,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他过了那么多年。

很快, 少年回来了,他看起来心情很好, 似乎是和刚刚的“友人”探讨出了很重要的问题。

张蔓努力平复好心情,站起来,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

好在少年压根没有注意到。

“张蔓,你怎么来了?你今天不是有彩排吗?”

听到他的问话, 她这才意识到,或许他从六号到现在,一直在进行刚刚的“探讨”,所以连时间都模糊了。

难怪会看上去那样疲惫。

她深吸了一口气, 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语气有些嗔怒:“哼,什么彩排啊, 你没看出来吗,我都表演完了。”

少年神情微诧, 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日期。

他握了握手心,低下头,声音有点低:“……我和Nick说了太久,忘记时间了,还以为今天是六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