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月见她欲言又止,生怕说出什么来,赶忙打断,“陛下。”笑了笑,“将来若是臣侍有了孩子,一定要像大帝姬一样乖巧可爱。”

嫏嬛看着他,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片刻后方才缓和,颔首道:“会的。”

他不愿意说破真想,或许应该继续维持这温馨的假象?

“还喝汤吗?”修月问道。

“不了。”嫏嬛摇头,自己哪里还有半点胃口?起身换了地方,从宫人手里接过一盏消食茶,漫不经心的喝着,寝阁内有着说不出的淡淡压抑。

----好像没什么不对,又好像哪里都不对。

两个人静静的隔桌坐着,喝消食茶,偶尔说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然后时辰差不多了,一起洗漱收拾了一番。

嫏嬛先被服侍躺倒了床上,看着修月换衣衫,浅蓝色的素面锻衣,柔软光滑,黑色的发丝散落在上面,看着叫人心里生出宁静。

“累吗?”修月上了床,问道:“要不要早点歇下?”

嫏嬛凝视着他,忍不住想,因为不会有孩子,就连男欢女爱都提不起兴趣?觉得都是在做无用功?至少,已是可有可无的。

“修月。”嫏嬛伸出手,那宛若兰花花瓣一般的素白柔荑,轻轻划在他的脸上,顺势往下,轻巧了解开了中衣的束带。

修月有习武练剑的习惯,线条和肌肉都比别的宫侍来得更加结实。

“你不喜欢朕吗?”嫏嬛轻声问道。

修月有一丝诧异,“陛下怎么这样问?”

“回答朕。”

修月垂下眼帘,柔声道:“当然是喜欢的。”

“那么…”嫏嬛决定亲手揭开疤痕,捅破那个含了脓的创伤,以免将来越捂腐烂得越深,“你喜欢孩子,胜过于喜欢朕吗?”

“陛下…!”

“你不会有孩子了。”

“…”修月身形一抖,尽管心底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妻主亲口说出来时,还是忍不住心头一痛,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回答朕刚才的问题。”

修月慢慢回神,眼里带出有几分茫然之意,----孩子?自己很期望是不假,但是并没有生育过,并不能真的体会到其中亲情,那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想象。

“不。”他摇头,“臣侍更喜欢陛下。”

自己这辈子没有那样的机会,去拿孩子和妻主做比较,所以…只能是更在意妻主,----因为没有比较的可能,所以肯定。

心里泛出淡淡的苦涩味道,说不出的难捱。

嫏嬛轻叹,“是朕没有照顾好你。”

“不是的。”修月抬眸,“这怎么能怪陛下您呢?”

是在自己第一次承幸之后吗?还是在自己跟随妻主之初,就被皇太君给盯上了?当时自己和妻主还是孩子,哪里能够想得那么深,那么远?

----谁也不能埋怨。

嫏嬛又道:“朕想过了。”轻轻环住那欣长的腰身,“你要是真的喜欢孩子,将来不拘从哪一个宫侍那里,抱一个给你便是。”

修月一怔,继而摇摇头,“不用。”

“朕的旨意,不会让你为难的。”

“不为这个。”修月还是摇头,“前些日子,臣侍在凤栖宫服侍大帝姬,亲眼瞧见正君焦虑的样子,简直生不如死。”他笑了笑,“没有孩子,反倒轻松一些。”

嫏嬛觉得心头堵堵的,皱眉道:“不说这些了。”

----他不哭、不吵、不闹,甚至连一丝哀怨的表情都不肯流露,反而故作洒脱,自己给自己找漂亮的借口。

那笑容,真是比哭还叫人难受。

“陛下…”

嫏嬛翻身起来,坐在了他的双腿之间,紧紧抱住他,用灵巧的舌去一点点燃烧他的身体,他的意志,将这寝阁内的温度不断升高。

不过片刻,彼此就忘了身外事互相开始回应。

----没有孩子的结果,总还有身心愉悦的过程。

如果这种销魂的滋味,能够让人暂且忘却所有的烦恼,那么就来得更激烈一些,更忘情一些吧!

至少在那短暂的一刻,是快乐的。

佳节

中秋夜,一轮圆月挂在泼墨似的夜空当中。

嫏嬛一身御用的百鸟朝凤缂金长袍,领口、袖口,都刺绣了繁复的花纹,在清冷的月光下,若隐若现的闪着耀目金芒。

温良玉在她的身侧,亦是一身中宫特用的明黄色华袍。

两人端坐正中,左右两边是按位分入座的宫侍们,皆是盛装打扮,不远处的临时观舞台子上,舞伎们正伴着琴音翩然起舞。

各宫主子面前摆放着月饼、瓜果,并没有人真的动口,堆出漂亮造型,象征性的摆放在长条食案上,像一种摆设而不是吃食。

自从虹被误诊之后,温良玉也成了一种摆设,----不到非得说话的时候,是绝对不会主动开口的。

修月陡然升了位分,越发收敛。

若梦拼命自保,不愿意掺和任何不关自己的事情,更不想和叶若澜牵扯太多,一到人多的场合,就尽量忽略自己的存在感。

夏侯凌霄本来就不多话,如今更是夹在皇太君和皇帝中间,左右为难,还要顾及说太多刺激的温良玉,因而也敛了口。

剩下叶若澜,倒是巧笑倩兮不时讨好皇帝。

不过在场的宫侍们,只有他一个人依旧这般飞扬洒脱,他一停下来,原本应该热闹的场合,顿时给人一种冷冷清清的感觉。

嫏嬛看得乏味无比,不耐道:“什么时辰了?”

温良玉回了看了一眼,紫琴忙问了宫人,回道:“戌时三刻。”

嫏嬛听了,叶若澜和若梦道:“外头凉,你们俩不适合久坐。”看了看其他人,“每回歌舞都是这样子,不看也罢,都各自散了回去。”

“陛下…”叶若澜有些急了,----柳漪特意排练了一出舞蹈,本来安排作为压轴戏出场的,没想到皇帝不耐烦,竟然要提前离去!

那些安排岂不是白费了?

嫏嬛最近心情不好,淡声问道:“怎么了?”

叶若澜眉头微蹙,“平日里这儿也不让去,哪儿也不许去,臣侍只觉得闷,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他撒娇,“陛下就不能陪臣侍多坐一会儿?”

嫏嬛看向他,眸光似水,仿佛能够看透到人的心底里去。

叶若澜有些心虚,“陛下怎么这样看着臣侍?”心中一咬牙,实在不想惹得皇帝起疑不快,“陛下要是累了,就先回去歇着罢。”

嫏嬛目光一闪,一抹不耐和厌恶转瞬即逝。

但是没有对他发作,起身道:“朕累了。”走到跟前停步,“你想看,就让宫侍们陪着你看。”视线落在那隆起的腹部,“别太晚,觉得凉了就添件衣裳。”

叶若澜不知道自己哪里惹着皇帝了,虽然看不到她的心,但也能感觉到语气里的不耐烦,哪里还有平日的那种宠溺?心里委屈下不来台,但到底不敢真的触怒皇帝,兼之众人还瞧着,忙陪笑道:“多谢陛下关怀,臣侍稍坐一会儿就回去。”

“想看的继续看,想回的就回。”嫏嬛最后说了一句,转身离去。

她这一走,温良玉第一个跟着走了。

若梦朝众人陪笑,扶着肚子,由宫人搀扶着缓缓离开。

修月原是跟着想走的,但他没有身孕,没有借口,更担心大家都走光了,叶若澜会恼羞成怒闹事,只是默不作声坐着。

夏侯凌霄和他一样的想法,微笑道:“就剩下咱们几个了,略坐坐罢。”

比起叶若澜,修月觉得夏侯凌霄算是好相处的,不愿落了他的面子,便道:“认真说起来,还是陛下登基后第一个中秋佳节呢。”

夏侯凌霄点了点头,问道:“今年的月饼,关侧侍吃着如何?”

修月回道:“还没尝呢。”顺手拣了一块切开的,咬了一口,“是玫瑰冰糖的。”吃完抬头笑道:“倒也香甜,只是稍微絮烦了些。”

夏侯凌霄指了指旁边的,“有咸的,说是里面裹了火腿粒儿。”

两人没话找话,随便拣了闲篇拉拉杂杂的聊了起来。

叶若澜一个人落了单,更兼蓄谋落空,心下是说不出的烦躁,偏偏也不好去打断或是插嘴,只是咬着嘴唇暗自忍耐。

等到柳漪上来表演舞蹈时,见状不由一怔。

皇帝和中宫正君早已不见人影,两位宫侍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另一位在旁边拉长着脸,仿佛谁借了他米还了糠,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可是吃惊归吃惊,这里可没有自己说话的份儿。

乐曲响起,柳漪按着编排翩然起舞。

夏侯凌霄一面和修月说话,一面随意的打量着他。

刀光

若梦位分低微,出身卑贱,平时亦是不惹人注意的主儿,有关他搬宫一事,只不过在后宫激起一点小浪花,很快便消散了。

日子平静无波,就这样从秋冷到了冬,冰雪融化,转眼又进入了春。

三月初二,若梦顺利的诞下了一个男婴。

他的心里有一点小小失望,不过感慨之余,复又庆幸,----女儿虽好,只怕不是自己能够庇佑的,儿子会让彼此更安全一些。

嫏嬛一如当初答应的那样,升了他的位分,只升一级,正五品侍人。

给儿子起了名字,叫做毅。

因为是皇长子,就算比不得女儿那般隆重,到了满月那日,还是在后宫里热热闹闹了一整天,当夜顺理成章御驾临幸翠微堂。

“今日人多不方便。”嫏嬛看着摇篮里沉睡的毅,爱怜的抚了抚,“等过几日,让你父母进宫一趟,看一看外孙罢。”

这是莫大的恩典,特别是对于低位分的宫侍来说。

若梦要跪下去谢恩,“多谢陛下…”

“不用虚礼了。”嫏嬛摆摆手,见小小的毅睡得香甜,怕吵了他,便扯了若梦去了寝阁,坐下方道:“好好的抚养毅,该给你的朕自然会给你。”

若梦抬眸,“陛下…”

“你以为,顺承别人就能过得太平吗?”嫏嬛语气十分冷静,淡淡道:“不会。”她勾了勾嘴角,“你人微言轻,后宫的事不要轻易踏足进去,否则只会越陷越深,倒最后根本不能抽身出来。”

“臣侍记住了。”若梦顿时明白,皇帝是在说去年柳漪的那件事,----不是不庆幸的,皇帝心思清明、睿智,并不偏听偏信,还能这样直言提醒自己。

“那就好。”嫏嬛点了点头,又道:“你还是单独住在翠微堂更好,这儿偏僻、安静,只要朕来的次数不多,其他人便不会太过惦记着你。”扭头看向毅的房间,“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凡事多为孩子想一想。”

“臣侍明白。”

嫏嬛继续道:“毅能平平安安长大,你能安安稳稳活到终老,看着他嫁人,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妻主,生儿育女,这就是你们母子最大的福气。”握住若梦的手,“要看清自己的位置,不要去争不该争的东西。”

若梦红了眼圈儿,深深点头。

“这样的话,朕只会说一次。”嫏嬛认真的看着他,郑重道:“你要牢记,更要自己学会聪明一点,朕没有那么多时间和心思,把每一个人都照顾周到。”

“陛下。”若梦坚持跪了下去,盈泪道:“若梦如此微贱之人,能得陛下如此用心良苦之语,岂敢有负所望?陛下说的话,臣侍必当牢记在心。”

“若你不听,或者心大。”嫏嬛语气陡然一转,“那就别怪朕不怜惜你。”

若梦低垂眼帘,轻轻点头。

嫏嬛说完了该说的话,加上白天朝堂的事忙了一天,有些倦怠,脱了外袍上床,“早点睡。”又道:“要是毅醒了,有宫人们照顾着的,你不用事事亲力亲为。”

若梦有些赧然,“臣侍不放心…”

嫏嬛轻轻笑了笑,“你若是不放心那些宫人,他们又怎能尽职尽责?毅这一辈子还长着,难道你要时时刻刻跟在他的身后?你应该做的,是让自己怎么样放心宫人,而不是整天提心吊胆,处处自己跟随。”她问:“累坏了自己,谁来用心照顾毅?”

若梦闻言大惊,他原是个聪明人,很快明白了皇帝话里的意思。

“不要本末倒置。”嫏嬛最后说了一句,扯了扯被子,翻身倦倦的睡去,然后再也没有出过声儿。

留下思绪复杂无比的若梦,辗转半宿难眠。

“就知道他生不出女儿!”叶若澜不是不得意的,尽管若梦生了女儿,也威胁不到他,但还是心情大好,上前挑了一身樱桃色花缎长袍,摸着自己的肚子,“一定不能让陛下失望。”

虽说不管生女儿和儿子,自己的位分都不会变,但是女儿才是一辈子的依仗。

如果有可能,甚至可以…

----还有两个月就要见分晓了。

叶若澜顿住了手上的动作,问道:“去打听打听,陛下中午在哪儿用午膳?”

上次柳漪的事,倒是没有怎么影响到自己。

只是,偶尔也忍不住有点担心,若梦不会私下说了什么吧?哼,反正自己什么都没做,再说谅他也不敢!

这不…陛下待自己还是一如往常。

没多久,宫人回来禀道:“陛下哪儿也没有去,听说苏大人在上书房,一直说事没有出来,怕是午膳要延后了。”

叶若澜闻言有点失望,但总算放心下来。

----没来自己这里,也没去别人那里。

“苏大人也真是的。”叶若澜忍不住抱怨,“再忙,也不耽误吃饭啊。”想了想,“去准备一点热汤热饭,等下本宫亲自给陛下送去。”

皇帝肯定饿不着,不过趁这个机会,找个借口见一见也是好的。

一番收拾,叶若澜乘坐车辇来到上书房。

“给叶淑侍请安。”高世元从门口迎了上来,看了看宫人手中的食盒,笑眯眯道:“淑侍是来给陛下送东西的吧?真是不巧,陛下正和苏大人在里面议事,一时半会儿的,怕是不会见人。”

“本宫知道规矩。”叶若澜微微不快,搭着宫人的手缓缓下了车辇,“不会打扰陛下商议正事的,放下东西就走。”

高世元陪笑道:“淑侍请到偏殿等等,待老奴进去通报一声。”

叶若澜睨了他一眼,到底顾忌自己的身份和形象,更不想在皇帝面前显得任性,勉强忍耐去了偏殿,不耐道:“快去吧。”

少顷,高世元从内殿小碎步赶来,“陛下说了,让淑侍放下东西就行。”

意思是,可以走人了。

叶若澜还从未受过如此冷遇,特别是他有孕以来,皇帝更是对他迁就非常,----心下怀疑高世元根本就没报,随便编话就想打发自己走!

可是高世元是皇帝身边的人,不好和他当面争辩,遂起身,“那好,本宫这就进去放下东西。”

“淑侍。”高世元一脸为难,“陛下说,放在外面就可以了。”

“这话是你的意思吧?”一而再,再而三的扫自己的面子,叶若澜再也忍耐不住,不满的讥讽了一句。

他来过上书房多次,虽然不在里面久坐,但布置是知道的,在皇帝议事的外面有处小隔间,平时就在那里用点心什么的。

那隔间是木格镂空的错格造型,皇帝能够清楚的看清外面来人。

在他看来,只要自己进去被皇帝瞧见,即便有事不留自己,至少也会跟自己说上几句话,嘱咐好生养胎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