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趁手的武器,不知道怎么打那蛇,一着急,从背后袭击了它,直接提起蛇尾巴。

“他当时捏着蛇尾巴,一边哭一边问我怎么办,后来我让他把毒蛇扔到沟里去,我们俩撒腿往回跑。”骆少爷说到这里,眼圈也红了,“别看芳洲平时四不着六没个正形,他实际是最最心软的人。”

小元宝心中一阵悸动,仿佛又回到曾经那个最绝望也最温暖的夜晚,河水的潮气向他涌来又全部退散。他轻声道,“我知道。”

杨仲德刚泡完脚,都快睡觉了,外头突然有人禀报道:“太爷,林芳洲的弟弟林芳思求见。”

“不见!”

“他说,关于夏粮收税,他有妙计,等着献给太爷。”

“嗯?”杨仲德一听有了点兴趣,“那就见他一面吧。”

小元宝在花厅里等了一会儿,见那杨仲德迈着方步走进来,他便起身行礼,“草民拜见大人。”

“你是罪犯林芳洲的弟弟?”

“回大人,正是。”

“见了本官,为何不下跪?”

“我是秀才之身。”

“哦?你还是个秀才?”杨仲德一挑眉毛,问道,“读书怎样?”

“不好。我已放弃求取功名,正在学着经商。”

杨仲德有点满意。他平生最讨厌读书好的人,尤其讨厌会考试的。他捋着胡子,问道,“听说,你要给本官献计?”

“是。大人有所不知,先潘大人在任时,收税不太上心,许多地方便有遗漏,今日大人来了,正好可以查漏补缺。”

这话说得让杨仲德感觉十分熨帖,心里那个受用,点头道,“正是此理,”他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不过,你这个计策,也不可能是白献的吧?”

“大人明察,我与兄长相依为命,如今只求放过他这一次。”

“哼,”杨仲德冷笑,“你那哥哥盗窃杀人,死案已经判了,如何放得?今日放了他,明日本官就要被百姓戳脊梁骨。”

小元宝知道对方不肯答应这个条件,他装作为难的样子,不说话,也不走。

杨仲德也没轰他走。

两人都等着对方做出让步。

僵持了一会儿,小元宝突然叹气摇头,“罢了,案子已经判了,他命里合该有此一劫,也怨不得别人。”

“你知道就好。”

“不过,长兄如父,他待我不薄,我理应孝顺他。如今他身受重伤,指骨尽断,我只求能帮他医治,全须全尾地走。如此一来,他魂归九泉时也能少些怨气。我听说人若是肢体不全,死时怨气最重,灵魂盘旋不肯解脱,到时候他若是不肯离开这县衙…”

“够了不要说了!”

“还望大人成全我这份孝心。”

杨仲德眼睛一转,道,“你说要来给我献计,可是你说了这么多废话,我一个计策也没听到。”

小元宝如此这般跟他陈述一番。

那杨仲德越听越高兴,摸着小胡子点头道,“妙,妙!”

“大人,我兄长…”

“林芳思,你怎么这么容易就把计策都告诉我了,没留后手?”

“大人,待我哥哥医治周全,我尽了孝心,另有秋收计策若干,献给大人。”

“哈哈哈哈哈!”杨仲德大笑,“林芳思啊林芳思,你真是个妙人儿。可惜你哥哥犯了我不能容忍之事,所以他死罪难免。不过,看在你的一片孝心上,去给林芳洲请个大夫吧。他能有你这样的弟弟送终,也不白活。”

“大人,狱中阴暗潮湿,虫鼠成群,不适合病人休养。”

“嗯?你还想怎样,难道要他回家治病?”

“正有此意。大人若不放心,可以派人看住他。”

“你别得寸进尺。”

小元宝从怀里拿出二百两银票,恭恭敬敬地递给他,说道,“要加派人手,必定劳师动众,这些银两,权当一点酬资,希望大人不要嫌弃。”

要派一两个人去看住林芳洲,总共花不了二两银子,眼前摆着的可是二百两!

杨仲德心里美得要死,表面还要装装样子,“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杨仲德写了封手令,盖了官印,派了身边常伺候的一个小厮跟着小元宝,来到狱中。小元宝弯腰轻轻将林芳洲抱在怀里,转头对呆立在一旁的王大刀说,“王捕头,烦请你帮我请一个好的骨伤大夫,去我家中。”

王大刀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呢,“杨老…”差一点说出“老虎”,看到一旁的家丁,他立刻改口,“太爷,他同意了?”

“嗯。”

虽一头雾水,但反正是件高兴的事,王大刀忙说道,“我立刻去请大夫,一定请最好的!”

王捕头是很快的,小元宝到家时,那大夫已经在等候了。大夫是全城最好的骨科大夫,王大刀去时他已经睡下了,结果王大刀直接把他从被窝里扒拉出来。

那大夫本来还一肚子怨气,看到林芳洲肿成萝卜的手时,怒道:“怎么不早点送来?!”

小元宝生受着大夫的怒火,耐心说道,“昨日受的刑,被上了夹棍,你看看,现在怎么救?”

大夫检查一番,把林芳洲疼得直嚎叫,小元宝心疼的要死,又不敢让他乱动,只好按住他的肩膀,一边柔声宽慰道,“忍一下,忍一下就好了…明日给你买滴酥鲍螺。”

大夫说道,“十根手指头,断了八根,只有两个拇指是好的。那夹棍是十分凶狠的酷刑,当堂被夹死的大有人在,你这兄弟算运气好的了。”

“断骨能接吗?”

“能接是能接,但我也不保证一定能接得和原先一样好,我尽力而为。”

“如此,拜托了。”

大夫给林芳洲接骨头,把她弄得又是一阵鬼哭狼嚎。小元宝的心揉成了一团,仿佛在被一个巨大的手掌一边拧一边撕。他才发现,原来人的心可以疼成这样,疼得他只恨不得全盘代他受过,哪怕痛苦多十倍也愿意。

接好了骨,大夫又开了内服的药方,然后说道:“我今晚回家熬上膏药,明天再给他敷。”

“有劳大夫。”

小元宝和王大刀一同把大夫送走,回来时,见林芳洲竟已睡过去了。

方才接骨实在耗费体力,她早就累得不行了。

王大刀也要告辞,但告辞之前,他有一个疑惑必须要小元宝解答一下:“你到底是如何说服杨仲德的?”

小元宝也不隐瞒,三言两语交代了。

“你…唉。”王大刀摇头叹气。给杨老虎出那等计策,岂不是助纣为虐?往后他不定要怎么盘剥百姓呢。

可是小元宝为了林芳洲活命才出此下策,王大刀又不好意思说他什么。

小元宝知道王大刀为何叹气。他说道,“不要担心。”

“你年纪小,还不通晓苛捐杂税的可怕。”

“无妨,将死之人,且让他再猖狂几天。”

王大刀听到此话,心里一惊,抬头看他。

但见他眼里铺天盖地寒意一片,仿佛数九寒天里冰冻三尺的河面。他冷冷说道,“那狗贼加在他身上的罪孽,我必定百倍还之。”

说着,垂目看向床上睡着的人。

看着林芳洲,他的目光里终是染上了一点雪绒花般的温柔。

第29章

林芳洲后半夜醒了,醒时见烛光亮着,小元宝躺在她身边,睡得安详。她轻轻坐起身,低下头,见自己两个手被包裹得仿佛熊掌,只拇指还有些自由,能活动。

她刚要下床,却听到身后小元宝轻声唤她:“你做什么?”

“我…方便一下…”

“别动,穿鞋。”

他按住她,接着下床,帮她把鞋穿好了。林芳洲的脚掌落在他的手掌里,肌肤贴着肌肤,她有些别扭。

小元宝也有些赧然,穿完鞋,说道,“你的脚这样小,只有我一个巴掌大。”

林芳洲翻了个白眼,道,“我个子就这么高,能指望我长一双巨灵神的脚?”

小元宝觉得有道理。

她下床,吊着两个熊掌走出去,小元宝提着灯笼跟在她后面,直到她走到茅房门口,他还紧跟不放,林芳洲很惊奇:“你也尿尿?”

“不是,”小元宝有些不好意思,移开眼睛不看她,抿了抿嘴角,道,“我…帮你。”

“不用,你在这等着。”

“你的手不能动。”

“不是还有两个好指头么,我没问题,有人在旁边我根本尿不出来。”

他突然靠近,微弱的灯光中,他高大的身影压下来,让林芳洲吓了一跳,“你你你干嘛?”

他没有说话,双手扣向她的腰间,三两下把她的腰带解下来。

林芳洲用腕端按着裤腰,以防裤子掉下去,她有些哭笑不得:“你他娘的脑子有病吧?”

小元宝:“去吧。”

林芳洲方便完,出来时小元宝又帮她把腰带系上。

夜色安静,两人都沉默不语,气氛有些尴尬。

林芳洲感觉羞羞的,红着脸,说道,“小元宝,其实不用的。”

小元宝垂着眼睛帮她理了理衣角:“这衣服都有馊味了,明天换一套吧。”

林芳洲:“……………”

次日一早,小元宝早早地起来,出门给林芳洲买了早餐,又去望月楼订了她爱吃的点心,回来时恰好林芳洲醒了。

林芳洲的手不能动,早餐是小元宝一口一口喂给她吃的,羊肉荠菜馅的馒头,还有炖得嫩嫩的蛋羹,蛋羹里放了葱花和芝麻油。

她早已经看开了,人活一世,早晚是个死,临死前还有人这样服侍她,她也算心满意足了。一边吃早餐,林芳洲一边说,“小元宝,你知道吗,有你给我送终,我应该能死得很安详。”

“不许胡说。”小元宝拧着眉,把一大勺蛋羹喂给她,堵住她的嘴,“你不会死。”

林芳洲有些难过,“小元宝,你别这样。”

“你不会死。”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固执地重复了一遍。

“案子都判了,板上钉钉,无力回天。等我死的那天,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现在不能说,说了怕连累你。”

“你不会死。”

“小元宝…”

他又喂她吃蛋羹,林芳洲扭开脸不肯吃,狐疑地看着他:“你不会要带我跑吧?我不跑,跑了之后咱俩都是通缉犯,还得连累你。”

“我会让你正大光明地活着。”

“哎,你说,咱哥俩如果跑了,扮成女装,肯定就没人认出来了吧?到时候我们就做一对如花似玉的姐妹花。”

这是什么馊主意…小元宝无奈地摇了下头,说,“所有的死刑案,都要经过刑部复核,若发现有冤情,还可改判。”

“我当是什么好办法,你说得好轻巧!我跟你说啊,官官相护!那杨仲德明明作恶多端,为什么还能做官?吏部的人是瞎子吗?不是,是因为杨仲德使银子打点了。吏部的人能买通,刑部的人就不能买通了?而且我听说啊,现在朝局很乱,那些做官的,都忙于党争,哪有心思为民请命呢!你省省心吧,民告官首先就是一罪,不仅不能为我平反,还要把你也搭进去,那杨仲德岂能容你去告他?你年纪小,不懂江湖险恶。”

“我懂。”小元宝不想因为此事争执,便说道,“先吃饭。”

喂完林芳洲早饭,小元宝又去熬药,药熬好时,骨科大夫来了。

骨科大夫给林芳洲上膏药,小元宝在一旁给他打下手。上完膏药,大夫嘱咐了几句,又号脉,号完脉,他突然笑了笑,“果然如此。”

林芳洲感觉大夫的笑容好奇怪,忙问道,“什么意思?”

大夫摇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一桩旧事,”说着,看向小元宝,道,“给你哥哥买个丫头吧。”

林芳洲突然瞪圆了眼睛看着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