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夫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对小元宝说,“你一个大小伙子,毛手毛脚的,伺候人这种事情,还需细致周到的丫鬟。”

小元宝被嫌弃了,有些闷闷不乐,“好。”

林芳洲突然对小元宝说,“你去把药端来,我该喝药了。”

小元宝点头出去了,林芳洲立刻问大夫道,“大夫,你,你看出来了?”

大夫冷笑,“老夫从医多年,若连男女都看不出来,岂不是眼瞎?”

“咳咳咳…那个,不要告诉别人。”

“我没那么多事。不过我倒有点奇怪,你弟弟与你生活了这么久,没看出来?”

“没有。”

“他多大了?”

“十六岁。”

大夫点点头,“还小,没见过女人,什么都不懂。等他再大些,你藏也藏不住。”

“我不用藏,我已经被杨老虎判了死刑,秋后就问斩呢!”林芳洲说着,抬起熊掌往脖子上比了比。

大夫有些气愤:“我救一条人命殊多不易,他们说砍就砍。”

林芳洲:“节哀。”

大夫轻轻翻个白眼,“这话该我来说吧…”

小元宝的效率是很高的,喂林芳洲吃完药,转头立刻去找来人伢子,要买丫头。

人伢子问道:“你有没有具体的要求?比如模样俊的,年轻的,女红做得好…这些。”

“我要丑的。”

“…”人伢子张了张嘴,只当自己没听清,“要什么样的?”

“人品靠得住、做事情细致周到、会伺候人,要年纪大一些,稳妥。最好长得丑一些。”

“哦,要伺候人的,这我能理解,可…为什么一定要丑的呢?”

“丑的便宜。”

“…”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人伢子回去在自己掌握的人口里扒拉一番,找到一个绝佳的人选。

此人名叫韩牛牛,十分厚道勤快,手也巧,只是长得不好看:一双绿豆眼,两片厚嘴唇,蒜头鼻,下巴上有一小块胎记;五短身材,胖胖的有些壮;一双大脚片子,很费鞋。

韩牛牛今年二十二岁,没有丈夫。她之前许过一个人家,那家人底子不好,能娶上媳妇也就谢天谢地了,哪知那家的儿子却还挑三拣四的,眼睛长在天上,听说自己配了个丑妻,不得拜堂就先郁郁而终了。

因为有婚约,韩牛牛一直把自己做他的未亡人,还在家中给他上了灵位。

小元宝围着那韩牛牛转了三圈,越看越满意,最后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将那韩牛牛领回了家。

小元宝以为林芳洲看到丑陋的韩牛牛会不高兴,他早已为此想好说辞。哪知林芳洲第一眼看到韩牛牛时,脸上并无不快,甚至还有些小惊喜:“牛牛,扶我出恭去!”

“嗯!”韩牛牛第一天来,决定好好表现,争取不要再被卖掉。

一主一仆高高兴兴地去如厕——小元宝很不理解,如厕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待那背影消失后,他垂下眼眸,心道:也太荤素不忌了…

林芳洲回来之后,支走了小元宝,留下韩牛牛一人说话。她把自己怎么怎么受刑,怎么怎么被冤枉,怎么判的秋后问斩,都与韩牛牛说了。

韩牛牛听得好悲伤,哇声痛哭。

她哭声太洪亮了,吵得林芳洲耳膜疼。林芳洲安慰她道:“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我现在不还没死呢吗…”

“可是…公子你太可怜了,你明明是被冤枉的…”

“不要哭了,牛牛,我还有事拜托你呢!”

“啊?什么事?公子你说。只要不占我的身子,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家有亡夫呢。”

“我…不会占你身子的…绝对不会…”

“那公子需要我做什么呢?”

林芳洲把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跟韩牛牛说了,韩牛牛不信。她让韩牛牛摸她的胸,摸完她的胸,韩牛牛更不信了。

林芳洲说:“我这里是缠着的,等摘下来你就明白了,你帮我脱下来看看。”

韩牛牛总算信了。

林芳洲又说,“你要伺候我,这事瞒不了你。我是快要死的人了,也不想让更多人知道。我当年落户籍时有人给我做担保的,现在若东窗事发,平白连累别人。你只要不和人说,那就万事大吉,否则万一泄露出去被杨老虎抓着把柄治你,谁都救不了你。”

“我知道了,我一定打死也不说!”韩牛牛说着,指天发了个誓,发完誓,又问,“小公子知道吗?”

“他不知道,以后我会亲自告诉他。”

小元宝观察了几日,见那韩牛牛把林芳洲伺候得很好,主仆二人相处极其融洽,他有些欣慰又有些莫名其妙的郁闷。

家里暂时稳定下来,小元宝决定出一趟门。

林芳洲一听他要出门,立刻反对:“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去,你是不是想去上诉?我告诉,没用!你不要去,我不能眼睁睁看你也涉险。”

她那样着急,令小元宝心中春风拂面般温暖。

“你放心,我有分寸。”他说着,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林芳洲有些别扭,“哥哥的头你也摸,没大没小!”她挥舞着熊掌想要拍开他。

小元宝躲了一下,轻松扣住她的手腕,笑呵呵地看着她。

“我生气了!”

“好了,不生气。”小元宝轻轻地放开她,接着说,“我不会去上诉。我出门确实有事情,现在还不能和你说。”

“好吧,你自己注意点,不要惹事,安全回来。我,我还等着你给我送终呢!”

“等你一百岁时我再给你送终。”

小元宝与林芳洲告别之后,独自一人牵马出了门,到城门口时,那守门的人把他拦住了:“二郎,杨太爷有令,不许你出城。”

“为什么?”

“这倒不知。”

“他可否说过到什么时候才许我出城?”

“也没说,就说不许你出城。二郎要不自己去问问杨太爷?我可不敢违逆他,上有老下有小呢!二郎体谅则个。”

杨仲德不让小元宝出城,无非是防着他去上诉。虽说杨仲德用银子把上下都打点到了,但是他觉得林芳思才思敏捷口才了得,不得不防。

小元宝找到杨仲德。杨仲德以为林芳思会质问他为什么阻止他出城,哪知这少年郎只是说道:“我知大人所虑。只是,我前几天与人约好去廊县贩货,路上听闻家中出事,这才折返回来。我这生意也不能耽搁了,大人既然担心,不如派人跟着我,这样你也方便,我也方便。”

杨仲德捋着胡须心想:谅你也耍不出什么花招。

于是他笑道:“我是担心你年少,行事不稳重。你给我献计有功,我今天派个人帮你吧,让老康跟你去廊县。他做事稳当,且假如路上遇到什么事,他是公门中人,也可照应你一二。”

小元宝肃容拱手道:“多谢大人。”

老康就是康捕头,通过举报王大刀而上位,目前县太爷眼前的红人,对县太爷极尽谄媚之能事。那康捕头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为监视林芳思,态度便倨傲得很,小元宝与他说话,十句里大概只答五句。

小元宝倒也也不生气,该怎样还是怎样。

两人一路快马加鞭,过了仝县后,越走,路越难走。

康捕头感觉不太对头,问道:“你确定没走错吗?”

“嗯。”

“我看是走错了!你看这路,这么难走,荒无人烟,连个人家都看不到。这到底是哪里?”

“这是小路。”

“罢了罢了,天都黑了,客栈还有多远?”

“还有很远。”

“啊?”

“今日只能在这野外过夜了,康捕头将就一晚吧。”

康捕头很不高兴:“年轻人做事毛手毛脚的,你怎么不早和我商量?这地方能睡人吗?蚊子毒蛇老鼠蝎子,什么没可能有啊?要是遇到狼群呢?”

小元宝望着夜色中远方山的轮廓,答道:“有狼群最好。”

“你说什么?你疯了吧?!”

小元宝回头看了康捕头一眼。

月光下,他的目光冰冰凉凉的,波澜不惊,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康捕头心里一惊,本能地感觉不妙,他立刻调转马头想跑。

小元宝突然从马背上跃起,腾空而过,与此同时钢刀出鞘,仿佛苍鹰展翅一般,雪亮的刀片在空中划出一道白色弧影,那康捕头慌忙一手握在腰间佩刀上,未及拔刀,颈间突然喷出一蓬献血。

仿佛枯叶一般,他从马背上落了下去。

小元宝踩了一下他的马背,借力往后一腾身子,一招干净漂亮的鹞子翻身,坐回到自己马背上。

与此同时,钢刀归鞘。

他策马,奔向茫茫夜色之中。

第30章

那韩牛牛尽心尽力,把林芳洲照顾得很好,闲时就做鞋和绣花,林芳洲觉得很新奇,啧啧称叹。

韩牛牛更觉新奇,“公子你都没绣过花吗?”

“没有。不过我会补鞋袜。”

小元宝自从习武之后,每日勤学苦练,又跑又跳,衣服鞋袜很费,隔不多久就破个洞。他还有些富家公子的习性,东西坏了就扔,林芳洲看得好不心疼,抢过来给他补上。

第一次补得很难看,小元宝也不嫌弃,非常给面子地穿着去上学了。胡四郎以为他脚上落着大蜘蛛,吓得不敢坐在他前面,小元宝又懒得解释。后来同窗们瞎传,莫名其妙地就说林芳思开始养蛊了…

再后来林芳洲多摸索几次,补的也就很像样了。

韩牛牛说,“公子,以后你的鞋袜都由我来补。”

林芳洲赞道,“牛牛,你真是一个好姑娘。”

韩牛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林芳洲又问:“你有没有考虑过改嫁?”

韩牛牛摇了摇头,“我生是我亡夫的人,死是我亡夫的鬼。”

林芳洲心道:现在他是你的鬼。

俩人正说着闲话,王大刀来了,一手提着几包药。

“王捕头,又麻烦你帮我取药。”

“这是哪里话,我反正顺路,正好取了,也省得你们麻烦。”王大刀将药放在桌上,问林芳洲,“小元宝走了几天了?”

“七天。”

他便沉吟不语。林芳洲看他神情有些不太对,便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小元宝出事了?!”

“不是不是,”王大刀连忙摆手,“你不要急,我只是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

王大刀往窗外望了一眼,答道:“你家门口,东边一个卖栗子的,西边一个卖西瓜的。”

林芳洲点头道,“是呢,卖栗子那个根本不会炒栗子,半生不熟,我今日买了一些,不好吃。”

王大刀愣了一下,“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那俩人,都很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