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都快冬至了,官家却始终没有表态。

林芳洲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家里扮一次小家碧玉,就必须出门玩几天散散心。她记着沈二郎说的凿河冰打鱼的事,决定自己也试一试。反正河冰到处都有,又不是非要去沈二郎的家乡才能凿到。云微明听说了,非要跟去看看。

韩牛牛扛着个大铁锤,要把那河冰砸破。十七很怀疑他们到底懂不懂凿河冰的正确方法。

看到韩牛牛一个姑娘家家的,扛把大锤子,十七有些不忍心,只好自告奋勇帮忙,然后,抡锤凿冰的就换成了他。

彼时日出东方,霞光万道,冰河反着日光,一片白亮,随着枯黄的河岸,一直延伸到天际。如此恢弘壮丽的景色里,一个白衣飘飘的侠客,正抡着把黑黢黢的大铁锤,哐哐哐——猛凿河面。

那一刻,十七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个智障。

他很快把河面凿出一个大窟窿。林芳洲举着鱼竿,把鱼饵垂下去,冰面破了之后,鱼儿都赶到这附近来呼吸,因此不一会儿,她便钓上来一条肥肥的鲤鱼。

云微明掏出匕首,三两下把那鲤鱼收拾了,其动作之熟练,让十二十七有点目瞪口呆。

然后他把鱼洗干净,细细地切成鱼脍,搭配上调好的蘸汁儿,说道:“芳洲,你过来吃。”

林芳洲说,“你们先吃,我再钓两条。”

云微明用筷子夹着蘸了汁儿的鱼脍,送进她嘴里。

鱼肉细致鲜嫩,配上鲜香的料汁儿,林芳洲吃得停不下来了,一边吃一边说,“我觉得你调的蘸汁儿啊,比你府上掌勺的厨师做得都好。”

“是么。”他有些高兴,低头笑了笑,自己也吃了一口。

两人你一口我也口地吃着,另外三人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十七悄悄地问十二:“你在想什么?”

“想必很好吃。”

十七又问韩牛牛:“你在想什么?”

“我也好想吃呀。”她说着,还吞了一下口水。

十七气道:“你们两个是饭桶吗?就知道吃!”

林芳洲和云微明吃完一条鱼的功夫,她又钓上来四条,云微明熟练地把剩下的四条鱼都做成鱼脍,给另外三人吃。韩牛牛吃了一条,十二吃了一条,十七自己吃了两条。

吃完之后他打了个饱嗝,接着突然声音一沉:“不好!有人!…嗝。”

林芳洲吓了一跳,问道:“你莫不是撑得出现幻觉了?”

她话音刚落,却见岸边突然冒出来一帮人,有五六个,都穿着黑衣服,蒙面,拿着兵器。那些人目标很明显,一来就奔向云微明,十二上前拦住,急道:“殿下快走!”

云微明护着林芳洲要去上马车,有两个黑衣人绕过十二十七,举着弯刀向他袭来。他一把将林芳洲推开,“你先走。”

林芳洲心知自己半点武艺不会,留在这里只能是拖累,因此虽然担心他,却不敢久留,被推出去之后,说了一句“你小心点”,立刻拔足狂奔。

哪知其中一个黑衣人似乎看出了云微明十分关切林芳洲,立刻转移注意力,持刀紧追林芳洲。云微明见状,一声怒咤:“找死!”仿佛地狱修罗一般。

他躲开眼前人的纠缠,突然高声喊道,“芳洲,乌龟!”

不远处刚刚甩开缠斗正要奔来救驾的十七听到此话,心想,殿下好不讲理,明明是你让林公子先跑的,怎么现在又骂他缩头乌龟?

云微明话音未落,林芳洲早已经一个狗扑趴倒在地上,与此同时,云微明暗器离手,六枚飞镖分上中下三路打向那追她的刺客,刺客反应也快,转身挥刀,只听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暗器都被他打开了。

——不,是他以为都被他打开了。

六枚飞镖之后,还追着一枚更小的飞镖,只是它隐藏在前面的飞镖之后,使他毫无察觉,打掉那六枚飞镖之后,最后一枚飞镖却突然出现,几乎不等他反应,便只听“噗”的一声,飞镖钉进了他的颈窝。

林芳洲趴在地上,感觉到身后“咣”的一声闷响,地面似乎跟着颤了一颤,她抱着脑袋,一翻身体,侧躺在地上,回头一看,但见那刺客距离她的脚也不过半尺,此刻正仰面躺在地上,瞪着一双眼睛,脖子上还在汩汩地冒着血。

“啊啊啊啊啊!!!”吓死你爹了啊!!!

十二与十七摆脱缠斗后,立刻与云微明汇合。打了一会儿,剩下五个刺客,两个重伤,两个被十二一刀毙命,还有一个想跑。不等他跑远,十七追上去把他抓了回来,扔在云微明脚下。

“殿下,现在要不要把他们带回去?”

云微明眼睛一眯,冷冷说道,“不用。全部就地处决。”

“殿下?”十七不太能理解这个决定。把他们抓回去严刑拷打,逼问出幕后主使,岂不是更好?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云微明抬了一下手,制住十七接下来的话,他说,“既然敢派刺客来,就说明留了后手。我们若把这些刺客带回去严刑拷问,他们会招一些什么东西,可就不好说了。”

“难道他们还能栽赃诬陷不成?”

“不知道。”

“那…”

“我只知道,这世上有一种细作,叫‘死间’,以生命作为代价,来离间君臣父子。”

他说到这里,地上那低着头的细作,陡然睁大了眼睛。他们都站着,没有看到,只有躺在地上的林芳洲看到了。

十二挥刀,一个活口不留,都砍了。

林芳洲早已经吓得瘫软在地爬不起来,云微明上前把她扶起,有些抱歉地叹了口气,道:“对不起,让你看到这些。”

“没没没没事啊…”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残忍。”他说着,突然低下头,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她会怎样回答。

林芳洲摇了摇头,“不会啊,刚才那个人神色很奇怪,他真的可能是你说的那个‘死间’,你要是不杀他,说不准就被他害死了!”

云微明松了口气,“谢谢你。”

“谢我什么呀。”她有些莫名其妙。

谢谢你,明明那么心软,还愿意理解心狠手辣的我。

这话他只放在心里说了。他揉了揉她的头,说道:“走,我们回去。”

“你等一下,”林芳洲扯住他,往他手臂上摸了一把,见手指上沾了鲜血,“你受伤了?!”

云微明穿着朱衣,与血的颜色相近,他臂上受了伤,方才十二他们并没有发觉。此刻得知,十二和十七连忙上前告罪:“属下该死!”

他摇了一下头,“无妨,只是皮外伤。”

十二看了一眼他的伤口,拇指那样长,有些深,但没有染毒。

因受了伤,云微明没有骑马,而是与林芳洲一同坐了马车。同样挤在马车里的还有韩牛牛,韩牛牛方才吓得哭了一场,此刻还在默默地擦眼泪。

林芳洲仔细看着云微明的伤口,血淋淋的一道,虽不致命,但是看着好心疼。她小声问道:“疼吗?”

“疼。”

她更加心疼了,红着眼圈说,“对不起,都怪我,我闲的没事做什么要跑到这荒郊野地来钓鱼!”

“没关系,姐姐亲一下我就不疼了。”

林芳洲一抽嘴角,“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也不是很疼啊…”

回到府上,十二让人赶紧找来御医,给殿下包扎了伤口。这么一闹,很快,许多人都知道三皇子遇刺了。

“官家已经命人严查此事。”十二禀报道。

云微明摇头道:“严查也查不到什么。没有人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要手足相残。既然他不信,便有一万个理由不信了。”

十二沉吟一番,突然说道,“殿下,微臣有一个疑惑,早已想问了。”

“你说。”

“殿下功夫了得,请问师承何人?”

“常言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师承是谁,并不重要。”

“殿下说得是。微臣观殿下的武功路数,虽说平淡无奇,却又能用得纯熟无比,随机应变见招拆招,效果竟也不下于其他上乘秘笈。殿下之颖悟,实在令微臣钦佩。”

云微明知道他这话也有几分夸大,于是摆了一下手,说道,“我这两下功夫,与你和十七相比,还差得太远,最多是自保。”

“殿下过谦。微臣今年三十五岁,倘若是十七岁的我,一定打不过十七岁的殿下。”

“马上就十八了。”

…现在不是在讨论武功吗?那么在意年龄做什么?

十二感觉,殿下的关注点,有些奇特。

林芳洲下午又来看望小元宝,还带了些水晶脍。这水晶脍是用猪皮熬的,据说受了皮肉伤的人,吃它好得快。

云微明伤的是右边的手臂,他此刻也不动筷子,张着嘴只等着林芳洲投喂。吃了一会儿水晶脍,他突然说道,“芳洲姐姐,我有一事相求。”

“什么?”

“方才御医嘱咐我,伤口不能沾水。这条手臂也不能用力,怕把伤口绷开。”

“对,你一定记得啊。”

他叹了口气,“那我晚上沐浴怎么办。”

林芳洲翻了个白眼,“你的左手是摆设吗…”

“左手不常用,诸多不便。”

“所以呢?你想让我帮你洗澡?”

“嗯。”

“你想得美!”

他便沉默了,低着头,也不看她。一双眼睛垂着,眼睫翕动,墨黑浓长的睫毛抬起又落下,像是轻轻振动的鸟羽。

他压着嘴角,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还有点委屈。

林芳洲看看他胳膊上缠的纱布,再看看他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莫名其妙的,她有些心软,于是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道:“就这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莫名好喜欢写打斗场面,这是什么病 想写个武侠,据说武侠在晋江冷得掉渣哈哈,如果我写了,小天使们会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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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53

云微明有一个独立的浴室,就在卧房的隔壁,与卧房一样是个温室。温室的一面墙壁是空的,很厚,冬天时往里面添炭火,整面墙被烧得热热的,烘得室内温暖如春。炭火燃烧产生的烟顺着烟道都走了,不会进入室内,这样既不会呛到室内的人,又可以避免中毒。

林芳洲挺羡慕小元宝的,有这样一个温暖的房间,小元宝建议她也弄一个,可是林芳洲算了一下一冬天要烧掉的炭,感觉十分肉疼,于是作罢。

他又建议她搬过来与他同住,林芳洲气道:“你爹要是知道我睡他的儿子,一定会亲手撕了我。”

他被她说得脸红了一红。

林芳洲有些尴尬,“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嘛,解释不清了。

云微明平时沐浴都是用深口的浴桶,现在他胳膊受伤了,为免溅水影响伤口,便用了浅口的,水也放得不多,坐在浴桶里,水面只到他的腰部。浴桶很宽大,他伸展开长腿坐在里面,触不到头。

荷风荷香刚倒好水就被他轰走了,只留下两个大暖瓶以便随时添热水。两个丫头出门之后又开始无聊地弹琴唱歌,唱的还是那首“不如乌鸦歌”。

云微明坐在浴桶里,扬声说道:“你好了么?”

“好了,”林芳洲从他的卧室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抱怨,“不过是洗个澡,还非要我换裙子,我真是欠了你的。”

林芳洲穿了一身鹅黄的裙子,娇嫩轻盈仿佛一把迎春花,没人给她梳头发,她就松松垮垮地随便绾了一下,从他卧室里折了一支玉兰花别住头发。

云微明的视线追着她,说道:“我喜欢看你穿裙子。”

“你不喜欢看我穿裤子?”

“我喜欢看你不穿裤子。”

“你!”林芳洲气得抄起那舀水的瓢往他头上打了一下,“越大越胡闹了,竟然敢跟我耍流氓。”

他头上挨了这一下,立刻求饶道:“我错了,我怎么敢跟姐姐耍流氓呢,姐姐可是流氓的祖宗。”

“…”林芳洲被他说得,回忆起自己曾经种种,有些尴尬。她瞪了他一眼,道,“闭嘴。”

他于是很听话地闭嘴了。

嘴巴虽然闭上了,眼睛却没闭上。一双莹亮的眼珠子盯着她的脸,眼里荡漾着笑意。

林芳洲移开眼睛不理他了,她往浴桶里扫了一眼,差一点瞎了。

浴汤很清澈,还很浅,水面浮着一层薄得透明的白汽,水下的风光便一览无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