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搭脉,还没过去多久,便收回手,一面捋着胡子,一面低头写单子。

凤捭问:“大夫,我这是…”

大夫抬头,笑眯眯对凤捭说:“恭喜夫人,您这是喜脉。从脉象上看,有一个多月了。夫人的胎相看着还算稳妥,以后得多多注意饮食和休息,不可过于操劳,尤其是头三个月,也不应长途颠簸。”

凤捭手轻轻放在腹部,嘴角噙着笑问:“那饮食上我当注意哪些?”

大夫说:“老夫都写在这单子上了。”大夫递给她一张纸,站在一旁的流玉急忙伸手替凤捭接过去。大夫继续低头写,“我这边再给你开一个方子,回头若是觉得恶心,就服用两日。”

“有劳大夫了。”凤捭忽然将手往前推了推,待收回的时候大夫袖子下已经多了一枚金锭,“不瞒大夫,我家里事情较为复杂。因不得夫人喜欢,怕腹中孩子被人惦记。所以…”

大夫这辈子的诊金加起来都比不上凤捭给他没金锭,都看傻了眼,好一会才把视线移开,对凤捭连连摇头:“夫人,这可是不得,老夫只管医人,旁的的事情从不掺和。老夫的诊金只需三十文,若是特别难治的病,也从未超过一钱银子。您这…您这…老夫万万不敢拿。”

凤捭道:“老先生您误会了,我的意思如果回头有人来问你,你就拿着钱走得越远越好。”

大夫呆呆地眨了眨眼。

凤捭起身,对老大夫微微一下,然后领着流玉回府。

第二日,凤捭才让翠玉请大夫进来给自己把脉。

凤捭饶有兴致地看着大夫表情变得诡异。

“可是喜脉?”凤捭问。

大夫沉默了一会,说:“脉象似有喜脉,又不似。”

“哦?”凤捭说,“可是府里有经验的嬷嬷姑姑们都说我最近的表现像是有了身孕。”

大夫皱了皱眉,道:“烦请夫人再让老夫瞧一瞧脉。”

凤捭于是又伸出手。

大夫把完脉,轻叹一声,说:“夫人是喜脉,不过脉象不太稳,老夫这就回去想想如何开方子。”

凤捭放下袖子,对翠玉道:“翠玉,送送大夫。”

锦姑紧张地问凤捭,“为何两位大夫说的有些差别…是那小医馆的老大夫把的不准还是…”

凤捭低头不语,轻轻抿了一口热茶。

锦姑忙夺下她手里的杯子,说:“听说这有了身子的人,不宜饮茶。”

凤捭笑道:“锦姑,您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紧张?”

“公主,您这是头一胎,务必多加小心才是。”锦姑瞪了她一眼,“如今您身份尴尬,驸马若是胜利凯旋那便罢了,若是没有…”

锦姑叹气,不敢再想下去。

凤捭把那大夫开的饮食禁忌递给锦姑,嘱托她:“锦姑,以后我吃的用的,你都替我好生注意着。”

锦姑:“公主,难不成你是疑心…”

凤捭示意她不要乱猜测。

自从她有孕的消息传出去后,连一贯瞧她不顺眼的姚氏也免了她的请安。

不过凤捭好像能体会当母亲的心情,尽管姚氏说了要她好好照顾身子,她仍旧是每日去请安,从不间断。

锦姑很是担心她。

凤捭安慰道:“我这不是为了讨好孩子的祖母。她厌恶我不过是因为觉得我没礼教,又害得少郅跟我在川滇那中小地方生活一年之久。我现在就让她好好看看,我想要礼教的时候,也是标准的大家闺秀。以后我和她关系好了,少郅回来后,也不会夹在中间,两头难做人。况且不过是请个安而已,来回走几步也好,省的我日日拘在院子里,都快闷出病来了。”

锦姑听她这么说,自然也不敢再多言。

以前她总是劝凤捭好遵守大周的礼教,如今,她反而不在意这些,公主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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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捭有孕三个多月的时候,是六皇子周岁生日。皇上在宫中设宴,同时也将昭告天下,封凤妃为淑妃。此举可不单单是奖励凤妃诞下龙子,更是在警告某些人。

凤捭虽然想不懂皇上真正的用意,但只要他不为难秦少郅,也不恶意抹黑将军府,她便心满意足。

凤妃知道凤捭有身孕,特地派宫中的轿辇去接她。

凤捭和大部分命妇一起,由西侧门进入,在太监的带领之下,来到宴客厅。她并不是少言寡语的人,但是在大周的这些高门贵妇中,她几乎没有一个朋友。也就偶尔同旭王妃能说上几句话。

按照辈分和地位,凤捭今日所在的席位上都是些她不认识的人。

反正也没什么胃口,她决定等会开宴后,应付着吃两口,然后便速速离宫回家。

这皇宫,总是让她感到不安。

如今,她怀着身子,亦不敢向从前那样放肆,免得伤着腹中的孩子。

皇家宴席总是很繁琐。

每个来的人都准备了贺礼,一群人说着那些奉承话,凤捭听得耳朵都要生老茧了。不知道谁,忽然问她:“听说秦夫人是淑妃娘娘的妹妹,想来秦夫人的礼物是最好的。”

跟着有人附和着说:“说的是。秦夫人不妨说说看,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凤捭根本不知道自己准备了什么礼物。

她只是吩咐锦姑备一份礼而已。

面对这群人渴望知道答案的目光,她眼珠子微微一转,说:“也不是什么大礼,不过是想着淑妃姐姐喜欢什么,就送什么罢了。”

“淑妃娘娘到底喜欢些什么?”

凤捭但笑不语。

她觉得,凤络最喜欢的应该是皇上和六皇子,又或者…凤络最喜欢地位。其实她也许久未见淑妃,还不知道生完孩子变成了什么样子。

希望后宫的里人,没有因为边疆战事而过于为难她。

主持宴席的仍旧是皇后。

淑妃本应排在贵妃之下,但是宫中并无贵妃,因此她现在只排在皇后之下。在宫里也是颇有地位,甚至皇上还有心提携她协理后宫。倘若不是大宛国来袭,可能淑妃此时此刻已经有协力后宫之权了。

宴会开始后,凤捭吃了几口便再也吃不下去,翠玉忙从身上掏出几颗酸梅,让她过过嘴。

又过了一会,因六皇子苦恼着要母妃,凤妃提前向皇上和皇后告罪,皇上自然不会留她,皇后也只是象征性地说了些客套话。

淑妃一走,凤捭也急着想离开,她真是不愿意看见郭承嗣,心里恨他恨得牙根都痒痒。

她端起太监们呈上来的银耳汤,轻轻抿了一小口,随后借口出去透气,带着翠玉离开。

然而刚走到门口,淑妃身边的宫女便悄悄走过来,对凤捭说:“夫人,我们娘娘找你有话说。请这边来,娘娘和六皇子在殿里等你。”

凤捭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满岁的六皇子,想到小孩子可爱,她忍不住想去抱抱,不顾被淑妃拦住了。

淑妃说:“妹妹你看你,自己有了身子要当心,如今你才三个多月,至少等五个月后,才能稍稍松口气。我当初可是差点流产,好在宫里太医医术高明,几次三番把六皇子给保住了。”

六皇子这个时候才刚会讲话,看见凤捭,扑闪着一双大眼,满是好奇。

淑妃对伺候六皇子的奶娘道:“抱着六皇子去外面走走,我和秦夫人有话说。”

淑妃对凤捭招了招手,示意她坐近些。

“妹妹,我下午的时候,去给皇上送莲子羹,无意中听到了边关的战事。”淑妃欲言又止,看着凤捭,“我,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

凤捭深吸一口气,道:“是和少郅有关吗?”

淑妃点头,然后走上前,在她耳边轻语几句。

“妹妹,你要早作打算,现在还不知道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回头我会帮你去探探皇上的意思。”淑妃握紧凤捭的手,“你也不要太担心,说不定只是误传,毕竟战事吃紧。”

凤捭却瞬间白了脸。

她觉得脑子嗡嗡只想,有些听不清淑妃在自己耳边叨叨的话,只觉得身上不停地冒冷汗。

淑妃说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妹妹,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尽全力保住你。皇上是明君,他不会刻意为难将军府的。”

凤捭没理会淑妃的话,而是起身行礼告辞。

“这事,你可千万别对秦老夫人讲,免得后来发现一切都是误传。”淑妃再次嘱托她。

凤捭点头,“妹妹告辞。”

撑着走到外面,凤捭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上。等候在外面的翠玉见此,忙上前扶住她,惊讶地问:“少夫人,少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怎地脸色如此难看?”

凤捭声音有些沙哑,说:“我们回府。”

马车比不上宫里的轿辇,颠婆是难免的。

翠玉担心凤捭承受不住,一直让车夫慢一些。

半路上,凤捭难受得厉害,翠玉便让车停下,扶着凤捭下车透气。

凤捭下车,想到淑妃对她说的话,顿时觉得一口气快提不上来。

就在这时,她恍惚听到有人轻声叫她。

“阿樨。”

凤捭偏过头,看到了久违的徐秉谦。

他整个人看起来异常憔悴,嘴唇发干,身上带着浓浓的尘土味,似乎刚结束一路奔波。

“阿樨,我正想去将军府上找你。”徐秉谦道。

凤捭面无生机地抬头看他一眼,问:“怎么是你回来了?”

秦少郅呢?

凤捭忽然上前拽住他的手,问:“白益,你快告诉我,边关怎么样了?秦少郅怎么样了?他到底怎么了?”

徐秉谦按住她的手,说:“阿樨,你冷静一下。”

“他是死了是吗?”凤捭冷冷地盯着徐秉谦的眼睛,“你只告诉我一句话,是还不是?”

徐秉谦摇头,说:“我从边关回来,便是他要求的。那时候他还在。”

“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

徐秉谦道:“这场仗,打比我们想象的都要艰苦,死了很多将士。”

“你同我绕这么多圈子是什么意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个月前。”

换马不换人,一路疾驰,几欲虚脱。

“他为何让你回来?”凤捭握紧拳头,像是要把手心的帕子碾碎,“你的表情,是要告诉我,他凶多吉少是吗?”

沉默良久,徐秉谦微微点了点头。

凤捭身子一软,要不是徐秉谦手快,这会恐怕已经瘫软在地上。

“不会的。”说完,凤捭忽然吐出一口血。

作者有话要说:为啥每次想放弃的时候,就有了榜单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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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翠玉吓傻了,站在雪地里半天没动,只是呆呆地呢喃:“少夫人,她…”

徐秉谦扶着凤捭,对翠玉招手,示意她过来:“快扶着你家少夫人。”

翠玉这才回过神,急忙跑过去,先是弹去身上的雪花,然后才让凤捭依靠在自己身上。不过翠玉人还是太小了,身子还没张开,根本扶不稳。她本想掏出手帕子擦去凤捭嘴角的血迹,不过是在腾不开手。

徐秉谦见此,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直接将凤捭抱起。

翠玉立即踮起脚尖,掏出手帕,替凤捭擦了擦。她看少夫人双目紧闭,紧张的快要哭了,“徐大人,我们家少夫人是怎么了?”

徐秉谦道:“我不是什么徐大人,我叫白益。”徐秉谦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回到了京城。

翠玉啜泣道:“好的,白大人。”

徐秉谦看着这个尚未及笄的小丫鬟,无奈地蹙了蹙额,问:“你们这是打哪儿回来?”

翠玉道:“今日是宫里六皇子的周岁生辰,少夫人和奴婢一起进宫贺寿的。白大人,少夫人到底是怎么了?从宫里出来脸色瞧着就不对,她可是怀着身子的人,大夫说了,切不可动气。”

徐秉谦脚步微微一滞,看着翠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时,凤捭稍稍恢复了一点神智。

她轻声说:“白益,你快替我,去找他。他一定不会投敌,更不会死的。”

徐秉谦叹息,说:“少郅让我回京替她照顾你,你又让我回去帮助他。我到底听你们俩谁的?”

车夫看到徐秉谦抱着少夫人,有些惊讶。

翠玉解释:“白大人是少将军的朋友。见少夫人昏厥吐血,这才渝礼相助。”

上了马车,徐秉谦让翠玉抱着凤捭,免得她车子太过颠簸。后来他又觉得马车还是有些颠簸,便让车夫也下车,牵着马车慢慢往回赶。

虽然他心里着急,想让凤捭找一些看大夫,可是又不敢冒险。

毕竟若是腹中胎儿有个三长两短,秦家可能就绝后了。

走到将军府门口,徐秉谦才离开。

翠玉立即让门卫喊锦姑和流玉姐姐过来,随后她变去请大夫。

锦姑看到凤捭惨白的脸色,也是吓得不轻,急忙和流玉小心翼翼地把凤捭扶下车。

“公主,您这是怎么了?脸色白得恁吓人。”锦姑把狐裘大氅披在她身上,“早知道就不该让您去宫里赴宴。”

凤捭在床上躺下,对锦姑说:“锦姑,你能联系上我父王吗?”

“公主…”锦姑面露难色。

凤捭道:“罢了,我都联系不上,你想必也是没办法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锦姑揉着她的手心,满是担忧,“锦姑伺候公主这么多年,还从来么见公主病得这么重。”

凤捭低声喃喃:“他若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锦姑惊骇不已,一连呸了几声,“公主不许说这样丧气的话!您如今可不是一个人,想想你腹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