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宋志国出事到现在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他爸的事。曲燎原平时也不敢和他聊起。
曲燎原道：“小野，你不要想这么多，大家都知道你是无辜的。”
宋野笑了笑，摇摇头，说：“小曲儿，我自己知道，我不是。”
曲燎原：“……”
宋野把装钱的信封捏在手里，道：“其实我和他吵过好几次，劝他不要太过分，我们家已经生活得很好了，要多少钱才算够？他一句话就能把我堵回来——‘你不是想留学吗？’ ”
曲燎原：“……小野。”
“我不可能是无辜的，我的名牌衣服名牌鞋，高档文具，每年寒暑假都出去旅游，总有吃不完的进口零食，用的还是最新的手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宋野自嘲道，“我爸每个月只赚四千块，我又不是个傻子，只是装傻罢了。你明白不明白？”
曲燎原道：“明白……那我也不是无辜的。”
宋野回头看他，有些莫名道：“有你什么事啊？”
曲燎原挠挠头，道：“你的进口巧克力，都被我吃了。”
宋野：“……”
曲燎原道：“我也不是傻子，那些都很贵的。我早就听人说宋叔……那什么了，但是我想一直有巧克力吃，才装傻从没跟你说过。你又明白不明白？”
宋野本来极其黑暗的情绪，一下子变成了哭笑不得，还有点郁闷，说：“我现在都没有巧克力了，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好？”
曲燎原道：“那宋叔不能再给你买名牌衣服名牌鞋，你就不拿他当爹啦？”
宋野刺儿他说：“哦！所以你是把我当你……”
“不是！”曲燎原忙捂住他嘴，警告道，“宋小野，你不要乱占便宜，被我爸听到就不好了！”
宋野被他捂着半张脸，只露着一双笑弯了的漂亮眼睛。
曲燎原定了定神，看着宋野想，小野真好看啊。
当晚，是宋野在曲燎原家度过的第一个晚上。
两个孩子睡前，高秀月担心睡习惯席梦思床垫的宋野睡不舒服，又来问：“床硬不硬？再给你铺厚点吧。枕头合适不合适？高不高？那低吗？”
宋野被她客气得很不好意思，一直说：“很好了，真的！”
曲燎原已经钻进被窝里了，躺在那里赶他妈走：“妈，您是个女的，不要老是随随便便进我们男人的房间，您看小野都脸红了，您快走吧行不行。”
高秀月这才走了，走前还隔着被子拍了曲燎原一巴掌，嘲笑他：“就你还男人？个小屁孩儿，别再给我尿床上，叫小野笑话你。”
她出去后。
宋野荒唐地问：“小曲儿，你真的还尿床啊？”
曲燎原羞怒道：“怎么可能？！”
宋野怀疑地看他，其实曲燎原这个样子，睡觉还尿床，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
曲燎原气急败坏，压低声音道：“什么什么，那是我蒙她的，就是有几回早晨那个……哎？你不会还没尿过吧？”
宋野：“？？？”
他刚洗干净澡，曲家卫生间没有吹风机，也没有合适的插座，他第一天来，不好意思拿着自己的吹风机去找合适插座吹头发，就没吹头发，半湿的头发格外显黑，他的双眼也特别黑，肤色又很白，此时坐在灯底下，略微茫然的表情，有一种至为纯洁的模样。
曲燎原越看越觉得他说不定真的还没有，一下来了劲，掀开被子坐起来，以过来人语气说：“小野，你不会真不懂吧？”
而宋野只是刚才没反应过来，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觉得尴尬，不是太想和曲燎原聊这种事，敷衍道：“哦，你说那个，知道了。”
曲燎原却很高兴地和他分享自己的成长，说：“其实就是春天有一次，我不小心弄到被套上了，总不能跟我妈说这个，就告诉她说我尿床了，谁知道她居然就信了。嗐，她们女的根本就不懂。”
宋野心想，你妈怎么可能不懂？曲燎原你这个二百五。
曲燎原问他：“你呢？快说说。”
宋野道：“说什么？快睡吧，一会儿高姨又来了。”
他把灯关了，上床躺下。
曲燎原也只好重新躺下，又觉得才聊一半，好像缺点什么，跃跃欲试地又开口。
“小野小野，上次我去文聪家，看那种片子了，”曲燎原小声道，“就那种，你看过吗？”
宋野：“……”
此时的他除了尴尬还有点说不出的烦躁，道：“你别说话快睡觉，话怎么那么多？明天我还很多事要做。”
曲燎原一想也是，明天还有事，就不烦他了，翻了个身，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宋野却有点睡不着。
猛然换了新环境，他还不太习惯。
头发没吹就躺下了，不怎么舒服。
家里东西卖差不多了，三万块左右，自己留一万，给高姨两万。
留的一万，秋天上了高中，除了交学费和住宿费，还能给小曲儿也买部手机。
万一小曲儿要是考不上高中怎么办？
不是，怎么小曲儿还和文聪一起看过毛片？
第二天，一家人又忙乱了大半天，大件家具搬完了，东西能卖的全卖了，零碎小东西能送人的也都送了人。
电信公司来人，把网线从宋家改到了曲家。
半下午，宋家差不多被搬空，宋野就把钥匙交还给了工会。
锁门离开的时候，曲燎原怕宋野会难过，一直在旁边说些无聊的笑话。
他的话太密了，烦得宋野脑袋直疼，回去就扔给他一本英语作文集，面无表情看着他，说：“来，背吧。”
曲燎原一歪脖子，一蹬腿儿，翻着白眼吐舌头，说：“呃我死了。”
几许忧愁慢慢爬上了宋野的眉头。
“……”曲燎原举手道，“活了！你不要说了我知道，我好好学习你别不高兴。”
他拿起作文集，生气道：“全都是苦肉计，别以为我不知道。”
宋野好笑道：“那你怎么还活了？”
曲燎原愤愤地说：“你怎么不明白我的心呢？我是真的心疼你！”
宋野打个哆嗦，道：“你真是肉麻死了。”
曲燎原不说了，愁眉苦脸地背作文。
他各科成绩都不算太好，矮子里面拔将军，英语倒算是比较好的，满分一百二，每次都能能考到九十多甚至一百零几。
曲燎原看过他几次摸底的英语卷子，包括也有问他是怎么做选项，发现他语感和提取重点的能力都还不错，因而前面的听力、单选、完形和阅读理解部分，做得都还可以。
丢分严重的是最后的作文，二十分的作文，他只能拿到七分或八分，纯粹是中式语法强行拼凑，读都读不太通，老师肯给他七八分，也多半是看在他的书写——曲燎原的中英文都写得相当漂亮。
距离最后考试的时间太短了，见效最快的方法，只能是让曲燎原大量地背英语作文范文，中考对英语语法和单词量的要求很有限，到考试的时候，脑子里有足够的范文能套上题，作文至少能保底十五六分了。
当事人像个小学生一样摇头晃脑地大声背诵经典考题《建议书》：“There is a street near my house……”
宋野在旁边，翻着曲燎原近几次考试的各科卷子，一边仔细看，一边还在旁边的演算纸上写写画画。
他们所在的省份，中考理综只考查物理和化学两科，文综卷子则是历史和政治，文综是开卷考试。而生物和地理这两科在进入初三后，就不再学习，也没有列入中考范围。
曲燎原的物理和化学都是中等偏上的水准，根据考题难易程度不定，理综能考八十多或九十多，上一百有点困难。
他的文综表现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也能上一百，就是次数不多，最不好的时候才七十几分。
宋野也很纳闷了，连续看了他几次不同考试的文综卷，开卷考试的题目答案也是考察对知识点的分析整合能力，曲燎原有时候做得很好非常好，有时候答案又会写得特别奇葩，难道完全看心情和状态？
有一道题问“宁夏某某地防沙固林的意义”，八分的大题！曲燎原的答案是“有草才能养骆驼，好好发展旅游业，让游客骑骆驼，骆驼真可爱”。
老师在旁边打了一串“？？？？？？”给了他一分。
……可能是鼓励他对动物的热爱吧。
热爱骆驼的曲燎原正背着“I”的建议书被采纳后的心情：“I was so happy！”
就看到宋野在那里笑得肩膀打颤，心想：我靠，小野soooooo happy啊！他在happy什么？
宋野发现他走神，抬头警告地看他一眼。
他赶忙挪开视线假装自己很努力，大声背道：“I don\'t know whether my proposal works……”
宋野把综合卷子收了，看曲燎原的语文卷子，失分点是诗词课文的背诵，这个好补，还有古文理解错得惨烈，这个倒也不算太难。他顺便看了看曲燎原的作文。
曲燎原又发现宋野在笑，猫了一眼，发现宋野看的是自己的作文，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伸手要去抢卷子，宋野忙撤后。
曲燎原说：“哎呀都是瞎写的，你别笑我了。”
这篇命题作文的主题是“假如我是______”，曲燎原的作文题目是《假如我是一本书》，很好的题目，书写工整，字迹漂亮，高分预定了吧。结果正文写的什么？
“假如我是一本书，我要做一本没有字的书。因为有字的书太累了，看的人累，我背那么多字也会累，我要做一本轻轻松松的书，一个字都没有，这样对我自己好，对看我的人也好，我好他好，大家好！”
五十分的作文，老师给了他二十分，写了句评语：“老师觉得不好。”
宋野拍桌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曲燎原羞愧难当，解释道：“考语文那天我太困了，才闭眼瞎写了一篇，你看我别的卷子，我作文分一半都有四十分的。“
这个宋野是知道的，曲燎原写作文很有意思，经常剑走偏锋写个有趣的主题，老师还当高分范文在班里读过几次。
宋野笑够了，问：“你背会这篇英语作文了吗？”
曲燎原：“马上马上，再给我几分钟。”
宋野最后看了曲燎原的数学卷子。
数学是曲燎原最大的问题，满分一百二，他只能考六七十分。
代数部分和函数有关的题目，他好似完全不会。但令宋野意外的是，曲燎原的几何竟然很不错，除了粗心造成的问题，几乎没有失分点。
曲燎原背会这篇作文后，给宋野背了一遍，有两个词组错了，宋野纠正他，并罚他抄写这篇作文两遍。
他趴在桌上委屈道：“我看你是又想让我死。”
宋野对他笑，说：“让你玩半小时电脑。”
曲燎原唰一下坐直了，高兴道：“真的吗？！”
宋野道：“认真抄，抄完再背给我听一遍，没错就能玩。”
任务顺利完成后，曲燎原开电脑玩了半小时，可是宋野电脑里也没有装魔兽世界，半小时都不够下载完的，而且想也知道宋野不会让他沉迷网游，他就玩了会儿祖玛。
宋野列了个大概的计划，觉得可行，充满雄心壮志地看看曲燎原……这人玩就玩吧，那蛤|蟆吐球的时候，为什么他自己非要“噗！”一声，给蛤|蟆配个音？
第11章 独占和保护
今年的夏天来得好像更早一些，文聪换上了夏款短袖校服，特意穿上他的新篮球鞋，没有背书包，吃着一袋旺仔小馒头，去上学。
还有几分钟才上课，教室里照常一前一后泾渭分明的两派，前排同学都在认真复习，后排几个差生凑在一起聊周末去玩什么了。
文聪径直凑到后排那一堆儿人里去，却发现固定班底曲燎原没有在。玩得好的一个男生朝前面努了努下巴，好笑地示意他往前看。
天天像个陀螺一样转着圈说闲话、影响周围同学复习的曲燎原，拖了椅子坐在宋野的桌边，竟然在向宋野请教数学题。
文聪：“……”怎么还跟真事儿一样。
打了预备铃后，曲燎原才拖着椅子回自己座位。
文聪回头看看，吃惊道：“我靠，你把卷子做完了？不是自己做的吧？”
“当然是我自己做的，”曲燎原露出骄傲脸，说，“你哪道题不会？来，我教教你。”
“哪道我也不会。”文聪道，“曲少侠，你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曲燎原沮丧道：“唉，不做人也不行了。”
他把和宋野约法三章的事说了，道：“以前他住他家，我住我家，他说我我就躲回家去，现在躲都没处躲。他说的也有道理，那我就学学呗，总没坏处。”
文聪揶揄他：“那你不想去当兵了？”
“那都是瞎说的。”曲燎原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复习？”
文聪拒绝道：“算了吧，我连四年级的数学题都不会做，我爸早给我准备好借读费了，等将来上高中，高中里也总要有我这种小渣渣，不然谁去衬托宋野光辉万丈的形象，你说是不是。”
曲燎原在桌子底下踢他一脚，道：“你别老是去酸他，听到没？”
文聪酸道：“听到了！他这一住你家去，看你俩亲的，我倒成外人了，他是去你家给你当童养媳了吗？”
“哎嘿，还就是我童养媳怎么了？你要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去欺负他，看我怎么收拾你。”曲燎原嘻嘻哈哈的。
“我呸，”文聪瞎说还要乱用成语，道，“去和你媳妇狼狈为奸，以后看我玩什么都不带你，你就哭去吧。”
他说这话，是觉得曲燎原坚持不了几天，以他对小曲儿的了解，最多学个三天，肯定要打回原形。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
一个多礼拜过去了，曲燎原还在认真复习，每天早起背一篇英语作文，晚上睡前背三首诗词或一篇文言文，傍晚回家写完老师布置的作业，要做宋野布置给他的各科典型习题，上下学路上还要随时被宋野提问：
“平方差公式？完全平方公式？”
“汉武帝的治国核心思想来源于哪个思想流派的学说？”
“雨伞单词怎么拼？”
“所有化学反应都能释放热量，这句话对不对？为什么？”
中考倒计时，二十五天，中考前最后一次大考，第二次模拟考试来了。
在五月初的一模中，曲燎原的总成绩451分。这次二模考试，他的进步非常明显，尤其是数学，过去时常六七十分，超常发挥考过一次九十，到这次摸底，他数学考了101分！总分486分！去年本市重点高中控制线是455分，曲燎原只要能保持这个态势，就能上重点高中了！
把高秀月激动得直要烧香敬祖宗。
曲大江专门买了排骨回来，亲自下厨，红烧排骨的香味在楼下都能闻得到。他系着围裙站在楼底下抽烟，每过来一个邻居和他客气：“炖排骨了？”
他就要马上和人家讲一讲：“听说了吗？我们家燎原考了486，差十四分就五百了！”
以至于曲燎原和宋野下午放学回来，一进家属院的院门，见着的所有邻居迎面就问他：“燎原考了486？真不错真不错。”
曲燎原一头雾水还有点害羞：“是……是啊。”
邻居又问：“宋野你考了多少啊？”
宋野道：“574 。”
邻居转头看曲燎原：“那你这分不太行啊，要好好学习听见没？怎么听你爸那意思，我还以为满分就是500呢。”
曲燎原：“……”
到家后，曲燎原冲他爸：“曲大江同志，你不要出去替我吹牛了，丢死人了。”
曲大江不解道：“丢什么人？怎么是吹牛？我儿子考这么好，还不让我夸夸了？”
曲燎原郁闷道：“算了不和你说了，我要吃排骨。”
只炖了排骨，饭还没煮好，还有俩素菜等高秀月去炒。高秀月给俩中学生先夹了几块排骨让孩子们先去吃。
曲大江坐在沙发上捣鼓手机。
宋野端着排骨过来，说：“叔，你也来吃。”
曲大江道：“你们快吃，别管我，我先发发短信，这就要到月末了，短信包再不用就要过期。”
曲燎原警惕道：“爸，你不是要给保卫科那些叔叔大爷们群发短信，说我考了486吧？”
曲大江被猜中了心思，还假装不是，说：“听你说的，你爸是那么无聊的人么。”边捂着手机屏回房间发。
曲燎原也很好骗，大声嚷嚷：“不是最好！”
他过了刚才被邻居鄙视的劲头，又有点骄傲起来。张老师上午还把他叫去办公室，好好表扬加鼓励了他一番。
“上回张老师说我表现好，还是春天下雨，我帮校工大爷一起搬花盆。”曲燎原嘚瑟道，“她教咱们三年了，头一次因为成绩表扬我。”
宋野只吃了两小块排骨，把碗里剩下的夹给了曲燎原，笑着说：“小曲同志，革命尚未成功，仍需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