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吃完晚饭，小曲同志奉高秀月的命令去楼下倒垃圾，一去不回。
宋野在房间里看双语对照版的《雾都孤儿》，看得有点入迷，刚开始以为曲燎原一直没回来，是在客厅里偷看电视剧，念在他二模考得还不错，就没管他，出来喝水才发现他没在客厅里。
他问高秀月：“高姨，小曲儿人呢？”
高秀月和曲大江还以为儿子在房间里学习，面面相觑，双双摇头道：“不知道，又跑哪儿玩去了？”
宋野道：“我去楼下看看。”
曲燎原这个话篓子，和邻居阿姨奶奶大爷大伯大叔们都能聊到一起去，下楼倒垃圾和楼下小杨奶奶聊六十年代饥荒年，都能瞎聊半小时。
宋野下楼一看，他们家有点裂开、又被高秀月用透明胶带粘住的垃圾篓，就靠墙放在楼道口，垃圾没了，曲燎原就没影儿了。
有几个小学女生在旁边跳皮筋，宋野记得其中一个的名字，前几天她爸给她抓了个小麻雀，系着爪子在院子里玩，被曲燎原三两句忽悠地放走了，后来反应过来，哭着回家找她爸爸告状，最后是不了了之的。
宋野叫她道：“笑笑，看见你小曲儿哥哥了吗？”
笑笑还记仇，不认曲燎原做哥，说：“看见了，曲燎原被文聪哥哥叫走了！”
宋野对她笑，说：“谢谢你啊。”
等他走了，跳皮筋那几个小女孩凑在一起聊：
“宋野哥哥好帅啊。”
“咱们院这几个哥哥就他最帅了。”
“我觉得小曲儿哥哥也帅，有点像逍遥哥哥。”
“曲燎原丑死了！宋野哥哥才像李逍遥！”
“好吧好吧。快到时间了，不跳了，我们回家看电视吧。”
“不知道今天逍遥哥哥能不能找到灵儿。”
文聪对曲燎原炫耀他玩魔兽世界：“我已经四十五级了，我师父满级六十级，昨天晚上他带我打副本，说六月份就要开放天灾副本，叫纳克……纳克沙琪玛。”
曲燎原疑问道：“沙琪玛？不是点心吗？”
文聪心虚嘴硬道：“反正肯定很厉害。你要玩会儿吗？我让你玩我的账号，你那账号一身新手装，不好玩。”
曲燎原道：“不了，我看你玩几分钟就回去，还得回去写作业呢。”
文聪道：“你都考四百八十多了，三中四中都能上，还写什么作业。”
曲燎原就有点得意，说：“那我就……玩一会儿？”
文聪道：“来来来，让你感受一下紫装有多风骚！”
曲燎原刚操作了两下文聪的战士，就听见外面有人来，文聪妈妈说：“宋野来了。”
曲燎原一个条件反射，看看文聪，文聪反应也飞快，两人赶快互换了位置。
宋野和文聪妈妈说了两句话，就过来文聪的房间。
曲燎原和文聪假模假样地装作刚听见他来，一个比一个更做作的表情。
文聪：“宋野来了。”
曲燎原：“我、我就要回去了。”
文聪：“对对对，是我硬留着不让他走。”
宋野：“……”
演，你俩再演。
俩客人和文聪母子告别，一前一后走了。
文聪这才回过神来，暗暗后悔刚才的表现，干吗呢？宋野有什么好怕的？下次就要当他面教唆小曲儿玩游戏，怎么了怎么了？
文聪妈妈却忽然想起，问儿子：“聪聪，我听别人说小曲儿二模考了四百八十多分，你考了多少？”
文聪马上装聋作哑地回了房间。
他考了三百三，怎么了怎么了？
曲燎原灰溜溜跟着宋野，知道自己不对。
到自家楼下，宋野拿了垃圾篓，说：“倒个垃圾，倒了半小时，真行。”
曲燎原道：“我没玩儿，真的。”
宋野道：“我是不是得拿个绳儿，天天拴着你啊？”
曲燎原：“不用不用，真不用。”
宋野：“……”
回了家，两人进房间里，高秀月夫妻俩知道他俩要学习，就把电视声音调小了。
宋野拿了《雾都孤儿》继续看。
曲燎原拿出理综习题做，做了两道题，咬着笔杆看宋野。
宋野道：“看我干什么？”
“你还生气呢？”曲燎原道，“我这次考得还行，能不能功过相抵？”
宋野道：“还行？去年一中录取线是525，前年是530，你哪儿行？”
曲燎原一脸震惊，道：“不……不是吧！你让我考一中？哥哥你饶了我吧！”
宋野道：“只要你听哥哥的话，别再被文聪挑唆着就知道玩儿，准行。”
“我这分数能上四中或是田家炳，我就知足了，二中三中都很悬，”宋野觉得这简直是痴人说梦道，“一中？怎么可能？！”
宋野却笃定道：“还有三个礼拜呢，我说行就行。”
曲燎原：“不行不行，真不行……你是说让我交借读费吗？一中借读费要好几万呢，咱家又不是文聪家，我上不了一中。”
听见说文聪，宋野就来气。
他自己很早就察觉到了，他对曲燎原的友谊，有一种强烈的独占欲，从小时候他就讨厌和曲燎原玩得好的其他人。
大约是和他一直没有曲燎原以外的其他朋友，大有关系。
学龄前在托儿所，他和曲燎原本来是最好的，奶瓶有时候俩人都能混用，忽然来了个文聪，天天带着曲燎原爬树玩泥，他刚开始嫌脏不肯玩，没几天曲燎原就和文聪更好了，他没办法只好也跟着一起去玩那些脏脏的小男孩游戏，和文聪也勉强做了一段时间的朋友。
后来宋志国的职位越来越高，就越来越没人和宋野玩，他只有曲燎原一个朋友。
可是曲燎原不是，他活泼外向人来熟，父母又都是热心人，407厂和他年龄相仿的、不相仿的，只要认识了，他就都能跟人家玩到一起去。
这一点，有时候宋野觉得是他的优点，有时候又很讨厌他这样。
曲燎原的所有其他朋友里，宋野最不喜欢的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文聪，同样是穿开裆裤时托儿所一起过来的，在和曲燎原的感情里，他不比文聪更特殊。
“你不要管文聪怎么样。”宋野道，“我是肯定去一中的，你要和我分开吗？”
曲燎原：“……啊？”
宋野道：“你不是天天嚷着要保护我？不和我上一个学校，你怎么保护我？”
曲燎原：“……”
宋野夸大其词道：“如果到时候一中的新同学知道我爸在坐牢，要欺负我，我怎么办？”
“……”曲燎原道，“小野，你为了让我好好学习，演苦肉计上瘾了吧，哪来那么多坏同学？”
宋野道：“你又怎么知道没有？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曲燎原无言以对。
宋野道：“剩下二十几天，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保证你不用交借读费，也能上一中，你听吗？”
曲燎原心想你就替我做梦吧，说：“好，我全听你的。”
第12章 投机取巧和用心良苦
宋野并不是替曲燎原做梦，而是认真的，他有把握能达成曲燎原考上一中的目标。
通过第二次模拟考试，曲燎原各科成绩的分布基本已成定局。
数学以前是弱项，现在有了飞跃式进步，接下来再多做强化练习，到正式考试有望拔高到110甚至更多。
英语和语文不差也不算太好，这次都是一百上下的成绩。分数和从前变化不够明显，曲燎原自己还没感觉到这两科能力的提升，但是宋野看他的做题速度就知道，单词作文和诗词文言文的背诵储备量足够了，二十几天后那次大考，必定会看到喜人的质变。
他的文综成绩从前起伏不定，好坏全看考试当天的心情，其实就是散漫惯了不认真，才会写出“骆驼真可爱”这种奇葩答案。这次二模下午考的文综，他中午没睡，昏头昏脑，进考场前被宋野在太阳穴上抹了风油精强行提神，考试中宋野还回头看了他几次，他还被风油精扎得呲牙咧嘴痛不欲生，但最终也考到了九十多分。还有提高的可能。
一直就是中等偏上的理综，现在沦为曲燎原成绩的盆地。该记住的公式他全都记住了，典型习题他也全都做透了，在理科上仿佛的确是欠缺一点天赋，只能死搬硬套地去做熟悉的题目，稍微需要变通，他就歇了菜，还是一百分上下的成绩。
综上，宋野决定放弃拯救曲燎原的理综，理综能考一百分差不多也够用了，要把精力都用来帮他攻克其他有提高空间的科目。
短期内提高成绩，基础不扎实，方法自然也投机取巧一些。
但投机，只是曲燎原一个人的投机。
他的指导老师宋野是要下很大功夫的，除了日常督促检查曲燎原的背诵记忆任务，看着他做题之外：
在如山的数学及理综卷子里，宋野挑了典型题型画出来，教曲燎原反复解题，高强度练习会练就大脑记忆，再看到类似题型，即使曲燎原不是太懂，也基本能凭着本能做出来。
文综开卷考，可以带教材。宋野在几本政治历史教材的知识点旁边，什么样的分析题有可能会用到这个知识点，全都做了密密麻麻的备注。他还在书页旁用水彩笔做了颜色不同的标签贴，以便于曲燎原能够精准找到该找的那一页。
曲燎原就像宋野手里的提线木偶，每天一睁眼就被提着胳膊腿儿起来。
早起背英语晚上背语文，上学路上默念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饭前朗诵动力臂长会省力阻力臂长省距离，放学回家做宋野整理出的各科经典习题集。
他的小伙伴文聪，因为成绩太差了，就算是交借读费，都够不上一中借读生的线，如无意外，他到时候要去三中上学。
曲燎原感觉自己大概是还要和文聪做三年同学。
课间，他俩一起上了个厕所，回来后站在门口栏杆前聊了几句。
还有不到两周就要中考了，教室里同学们都在闷头复习，再没有人打闹说闲话。
“小曲儿，你这两天也太拼了吧，”文聪同情道，“脸都累瘦了。”
曲燎原摸摸脸，道：“宋小野让我也考一中，我现在每天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你都晚。”
“我妈现在也不让我熬夜玩游戏了……”文聪突然反应过来，道，“我靠，你骂谁呢！”
曲燎原苦中作乐，哈哈大笑。
文聪道：“往年咱们学校也就五六个人能上一中线，你要是都能考上一中了，那才搞笑呢。”
曲燎原趴在栏杆上，说：“我还不知道我考不上吗？他还非逼我学习，我天天这么辛苦，说穿了就是为了哄他高兴。”
文聪嘲笑他：“谁叫你要讨这童养媳，活该。”
中考倒计时十天。学校安排了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试。
考完第二天，分数出来的时候，各科老师和全班同学，都被曲燎原的分数惊到了。
按照惯例，最后一次模拟考，为了缓解学生们紧张的情绪，也给与他们面对大考的信心，试题是特意降低了难度的。
全班最高分宋野594分，第二名林苗585分，倒数第一文聪都考了400+。所有人的成绩比正常分数要高，是合理、也说得过去的情况。
只有曲燎原的成绩，远远超出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预期。就是他的小老师宋野，也没有想到。
“多少？”曲大江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道，“小野，你说小曲儿考了多少？”
宋野搂着曲燎原的肩往前推他，兴奋道：“你自己和曲叔说，快说啊。”
曲燎原简直做梦一样，从学校听了成绩后，脸红就没褪下去，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考出了这种分数。
“我考了……”他下意识吞咽口水，告诉爸爸，“我考了560分。”
曲大江呆滞了数秒钟，大声叫：“高秀月！你快来！”
高秀月关着厨房门炒菜，抽油烟机声音又大，高声回了句：“怎么了？等会儿！”
曲大江等不得，过去劈手推开门，道：“你儿子考了五百六！”
高秀月被油烟机嗡嗡得没听清楚：“四百六？怎么退步了！”
曲大江一只手比了个五，一只手比了个六，说：“五！百！六！”
高秀月啪一下关了油烟机，震惊道：“小野，曲燎原是不是作弊了？”
宋野忙道：“没有，全是他自己考的。”
曲燎原也冤枉道：“我从来不作弊！”
语文114，数学118，英语115，文综109，理综104 。
真正看了曲燎原的卷子，曲家父母都信了儿子真考出了前所未有的高分。
高秀月这回真去烧香了，在房间里对着曲燎原爷爷奶奶的照片磕头，念念有词地许愿。
曲大江倒是忍住了没群发短信，倒不是因为还没到月末，而是距离中考也就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了，吹得早不如到时候考得好。他已经在心里编辑好了到时候群发短信的内容。
“我就说你行的，你还不信。”宋野把曲燎原的卷子整理好，笑着看他。
曲燎原心里高兴，坐不住，绕着宋野跳来跳去，说：“你说我真能考上一中吗？”
宋野信心十足道：“一定能。”
曲燎原跳到他背后，开心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两手抱住他的脖子，双脚一蹦离了地，像只猴子一样挂在宋野背上，感激道：“小野小野，这全都是你的功劳，要是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宋野憋得脸通红，挣扎道：“你快给我下去，要勒死我了！”
曲燎原忙跳下来，笑嘻嘻说：“等考完试，你要跟我一起多锻炼，你这小身板也太弱了。”
他俩身高差不多，曲燎原爱动闲不住，整个人就充满了健康活力，而宋野爱干净，不爱运动，除了体育课和课间操，平时能不去操场就不去操场，身体素质是比曲燎原差了很多。肤色也是，曲燎原冬天也是个白孩子，一到春夏就要晒成黑皮球，而宋野常年都是没经过紫外线伤害的白皙。
以前曲燎原去打球或是玩单双杠，也叫过宋野，叫不动。
“现在你给我做文化课老师，等到了暑假，我做你的体育老师，好不？”这次考试给了曲燎原极大的信心，他不禁畅想起了不远的未来。
宋野想了想夏天的太阳，其实不怎么想去，但决定先画饼，说：“好，前提是你也考上一中，我就跟你一起去锻炼。”
曲燎原又有点自我怀疑，道：“行……行吧，我努力。”
宋野拍他肩，道：“小曲儿，你一定行！”
六月下旬，中考来了。
407厂子弟学校的考生一共只有三十几个人，大部分都分在了两个考点的不同考场。宋野和曲燎原刚好分在了同一个考点，考场在同一层，中间隔了两间教室。
厂里特地安排了两辆车，统一接送考生去考试。
为了预防考生有突发事件，除了校长、教导主任、班主任张老师和另外两位任课老师每天都跟车陪他们一起去考试，厂里医务室专门派了两位医生分别陪同两批学生，保卫科也派了两位保卫干事，曲大江自告奋勇要跟曲燎原这辆车，并再三对科里保证会对儿子以及其他学生一视同仁，科长就批了他同去。
两天里，曲大江自费买水买饮料，给车上十几个学生包括儿子和宋野。没敢买雪糕，怕吃坏肚子影响考试。
高秀月就在家做好后勤工作，变着花样给两个考生做好吃的。
第二天下午最后一科考英语，交卷铃响了以后，监考老师收卷检查完毕，放考生们出场。
宋野从考场里出来，径直去往曲燎原所在的考场教室。
曲燎原耷拉着脑袋从里面出来，一看到他，就撇着嘴说：“小野，我考砸了，作文没写完。”
宋野：“……”
他慌了片刻，马上道：“没事没事，作文也没多少分。”
岂料曲燎原瞬间变脸，笑哈哈道：“我骗你的！我作文写得特别好，我背过这一篇……哎哟哎哟你轻点！”被宋野用考试袋狠狠砸在头上。
他惨叫得夸张，楼道里经过的监考老师以为真有人打架，朝这边喝道：“那俩男生！不许打架！”
曲燎原忙搂住宋野的肩，道：“没有，我和我哥闹着玩儿！”
这两天为了不影响心情，两人没有怎么讨论过试题。
考试全都结束，晚上到了家，宋野才详细问曲燎原，哪道数学题怎么做的，哪道化学题答案又是什么，语文作文都写了什么，英语阅读理解看懂了没有，曲燎原一一答了。
宋野大概估计了下分数，觉得曲燎原过一中线的问题不大，这才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