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家乡响过战鼓,漫过沙丘,远不及京城的繁华。
可是,在二十眼里,那里的明月才最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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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冬宁前脚刚走。
二十躺回床上补眠。思乡情浓,正要在梦中与家人团聚。
突然,门板“砰”地一声被踹开,再“砰”地一声被弹回。美梦变成了噩梦。
心儿急促地跳动,二十睁开了眼睛。
不用想,阎王又来了。
二公子从来不会好好敲门。他从镇南城回来,无所事事,想方设法欺负她。是生是死不过一句话,他却不,尤其喜爱吓得她心惊胆战。
她装作半梦半醒,不知来人是谁,拉高被子盖住了脸。
“起床。”慕锦逆着光,靠在门边。
二十想翻身以背抗议,忍了忍,几乎忍无可忍,再忍,终于忍住了。昨晚二公子劈柴到半夜,早上三小姐过来聊天,二十这晚一共睡了两个多时辰,此刻恨不得赖死在床上。
可阎王下了令,她拭拭无神的双眼,坐了起来。
慕锦的脸藏在光影里,悠然自得地说:“正是好春光。出来。”
春光再好,二十也没有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去欣赏。目之所及,无非死物。她端坐的姿态,凭的是一具挺直腰杆。
院落无花,不知二公子欣赏的是什么。与他独处,二十无需搭话,乖巧恭顺。不听话的眼皮先是半敛,不一会儿合上了,再也不舍得睁开。
早上没进食,二十又饥又乏,似梦似醒间,梦见了?黄的杏花糕,酥白的豆沙卷。
“三小姐找你说什么?”
一道温润嗓音从天外飞过来,冒着糖糕的甜气,勾得她牙软,她张了张嘴,想一口咬住这一块甜糕。倏地,小鸡啄米般的脑袋坠到一半,下巴尖儿被一把玉扇托起。死亡气息攫住肌肤,她瞬间惊醒,颤颤抬眼向慕锦。
二公子挑着惯常的浅笑,锦光浮艳。
她低了头。
他温声问:“我在这儿,你又走什么神?”
尖利的扇骨滑向二十的喉咙,只一寸,就能夺她性命。她置身生死边缘,不敢妄动。口水含在嘴里,没有胆子咽下去。
慕锦倾身,清清凉凉:“不仅走神,连瞌睡也打上了。比起昨晚,更得寸进尺了。”
仓皇间,她一手扶腰,做出揉捏的动作,又再用另一只手贴在脸颊,闭上眼,一副安眠的样子。
看着她揉腰的动作,慕锦忽然探手掐住。细腰无骨,他仅二指就能折断。
扇尖退了一寸,利光映在她苍白的肌肤。她终于咽了咽口水。
他挑着眼,“昨晚累着了?”
她连连点头。
他继续问着:“闲坐久了,身子弱?”
她继续点头。
他给她揉腰,“三小姐找你说什么?”
果然刚才是入梦的幻觉,二公子这把嗓音,几时有过温润,粘牙的杀气与扇尖儿上的如出一辙。二十再摆了一个睡眠的手势。
“她是来问昨晚的事?”
二十点头。这是与二公子最为默契的一刻了。
“你整日比手画脚,难懂。”慕锦掐在二十腰上的手改为捻起她的肌肤,说:“改日给你找个手语师,好好练。”
疼痛从局部蔓延至腰段,二十勉强一笑。
“可怜,下半辈子一直是个哑巴了。”他薄情地笑,毫无怜悯。
她却得行礼表达谢意。
他看向日光,“身子骨弱啊……那就多走走,到花园放风筝吧。”
“……”二十腿软了。
慕锦突然起了善心,走往花园的路上,伸手扶住二十的腰。
他的动作过于明显,引来几个女人的目光。
二十想,慕二公子何止是不羁,简直是恶劣。不过,他的搀扶缓和了她的酸痛。
经过泽楼,遇上了迎面而来的肖嬷嬷。
肖嬷嬷瘦长的脸浮现出了笑意,唤:“姑爷。”
“嗯。”慕锦轻飘飘应了一声,索性揽起二十的腰入怀。
肖嬷嬷低下头,笑纹停留在嘴角。
走在最后的小六瞥了一眼,正好对上肖嬷嬷黑沉的眼睛。小六追上小十,说:“二夫人的那位奴妇,比戏班子的变脸还厉害。只一下,就这样。”小六拉长个脸,扁起嘴。
小十悄声说:“二夫人才是最大的敌人。我们可不能再斗了。”
小六说:“你别来抢我新衣裳的布匹就成。”
小十解释说:“那布的颜色不适合你。”
小六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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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裙飘飘,旖旎风光。这是慕二公子的花园。
骄阳下,二十挥汗如雨,腿间跟着了火一样,烫得生疼。她踮着歪扭的小步子,跟在十五身边,假装帮忙控制风筝。
凉亭边,慕锦看着二十煞有其事地左手绕线,右手拉线,笑了笑。
“二十。”十五回头,低问:“二公子为什么昨晚……
得知二公子又上了二十的房间,小十早上在花苑来回踱步了十几圈,再如何推敲,也不明白原因。
十五藏不住话,又和二十关系熟,当面问了出来。
二十摇头,苦笑。别人纠缠的是喜欢的女人,二公子反其道而行之,就爱戏弄生厌玩物,享受征服的喜悦。
十五把风筝拉回来,说:“我们这些没名没份的,独宠反而不是好事。你要当心些。”十五吃了上次的教训,认知比从前清楚多了,也是长了记性。
二十点头。别说花苑的女人了,今天十四投过来的目光,都让二十如坐针毡。
二公子劈人的那股劲儿,有什么值得争宠的?二十眼皮直打架,巴不得有谁赶紧把慕锦给勾走。她十岁干杂役,十二岁当丫鬟,吃过多少苦,都没敢说尝过“哑巴吃黄连”的滋味,直到遇上了二公子。她真成了哑巴,真吃上了黄连。
想到这里,她看向慕锦。
明明两人都是半夜没睡,那位大爷,腻在小六的怀里,张扬的神色,却像是睡足了三天三夜。
十五见二十迈不开腿,心中了然。“你休息去吧。”
二十离开了人群,她没去凉亭,靠在一旁的榆树下。
前方的那一群女人,似乎和刚才有些变化。可究竟哪里不同,她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二十累垮了,在阴凉的树下闭目养神。
闭一会儿就好,就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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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锦从小六的怀里坐起来,“散了吧。”
一句话,众女人扑腾扑腾过来。再一句话,她们又离开了。花园冷清下来,只剩慕锦和一个睡在树下的女人。
二十睡得很熟,他到了她的跟前,她也毫无反应。一开始,她是靠着树干的,睡着了,自然卧倒在草地上。
慕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河蟹壳色的衣裙沾上春天的草屑,乌黑长发遮住了她半个脸蛋。一个普通姿色的女人,掩住了半脸,终于不那么碍眼。
他轻轻折下一根树枝,拧断了枝上绿叶,再用这光秃秃的树干,挑起她的头发。
她露出脸蛋时,慕锦“啧”了一声。当初将她收进掩日楼,恐怕是因为他没想起她的长相。
他扔掉树枝,伸手探向她的颈肩。
二十皱起了眉,在梦中感觉到了这份真实的危机。
他的五指轻轻拢住她的脖子,只要一成力,或许连一成力都不需要,就能送她见阎王。慕锦静止许久,抽回了手。他笑了一声:“胆儿真肥。”
二十猛地惊醒过来,刚才似乎梦见了森悚的阎王殿……
花园里除了她,空无一人。
她拍拍额头,站起来。睡了这么一阵,终于活了回来。
才刚走出花园,听到一声呼喊:“二十。”
十一走来:“半天找不着你,上哪儿去了?风筝放着放着,你就突然飞走了似的。”
二十笑了笑。
十一给二十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你真是,二公子在场,竟然还敢偷偷躲起来。幸好二公子没有发现你不见了。”
二十也庆幸,左拥右抱的二公子顾不上她。否则又免不了受罚。
两人并肩往掩日楼走。
忽然,二十明白刚才哪里不对劲了。
二公子提议放风筝,花苑和掩日楼的女人听话地一一跟上,独独少了十一。
十一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来到就扬起风筝线,笑着和十五赛跑。
女人众多,十一的出现虽然突然,却不突兀。
不过,二十留意到,那时十一的素色裙摆沾有几滴灰渍。现在十一换上了水绿襦裙。
“二十。”十一说:“我在庙里求了一张平安符。”
二十想,也许十一今天回来晚了,怕被二公子责罚,于是混在了人群中。
二十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第10章
闲着也是闲着,慕锦和尚书之子相约游玩。
二公子这样的还能交到朋友,实属难得。尚书之子是兵部尚书的独生子,名叫丁咏志,就是小六口中,遇上山匪顾不上十五的那位。尚书之子在京城的风评尚可,然而众女人觉得,能与二公子为伍的,必不是善茬。
埋汰尚书之子的话,只敢躲在花苑讲。
慕锦这回挑了小十和十一陪伴。
仆人到掩日楼传消息。
十一怔了一下。
十四讶然,“竟然不是二十?”
二十立即退了一步。要是二公子能把她抛之脑后,那就谢天谢地了。
十一抿抿唇,柔柔一笑:“好。”
前些日子,十一过着寡淡的生活。
十四笑问,是不是下半辈子要出家当尼姑了。
十一当时不予理睬。
近日来,她的双眸越发明亮,鲜意怒放,素裙换成了水色鲜衣之后,活脱脱一株含苞牡丹。
这可羡煞了众女人。
小六偷偷地问十五,“十一用了哪家的胭脂水粉?竟然回到进府时的年轻模样了。”
二十注意到了十一的变化,想不起从何时开始。等发现时,十一的眉角挂满了小女人的娇俏。
联想到十一那天在寺庙里说的话,二十有了些猜测。她将答案藏在心底。
慕锦和丁咏志去了郊外。
小十很久没有服侍过二公子,出发前,趾高气扬地炫耀:“二公子说,和我一起欣赏美景。”
回来了,小十左手握拳,捶打小腿肚,右手拍打左肩。哪还有早上的气势,还能喘口气就不错了。她打了一个哈欠:“没什么风景,就是灵鹿山那座没几丈高的瀑布。丁咏志的妻妾在水边生了个炉子,他坐那钓鱼呢。二公子独自回马车休息去了。”
任何不寻常的举动,由慕二公子去做,就见怪不怪了。
小十继续说:“我和十一没办法呀,唯有跟着一起烤鱼。丁咏志的火候没控制好,差点把我衣裳烫了个窟窿。好,烤完鱼得回来了吧,丁咏志不!逼着我们和他的妻妾一起爬山,见我真的喘不过气了,才让我下山。丁咏志比二公子可恶多了!”
末了,小十低下声,“听说……山匪的老窝就在灵鹿山。幸好……这回没碰上他们。”
十五被劫的遭遇,众人心有余悸。
这趟出游还有一收获,那就是小十和十一抬回来一个木桶。桶里装了七八条鲜鱼。肥美的鲜鱼堆在一起,甩甩尾巴,给绊住了,相互丢白眼。
小六好奇地问:“为什么你们要抬这东西回来?”
“公子非要我们抬回来。”十一满脸无奈:“说平日我们跑动太少。放风筝那天,二公子不太满意……”
众女人面面相觑。
“这么多,送到厨房去,我们今晚就吃鱼吧。”小六说:“哎,尚书家的公子武功不高,钓鱼还是挺能的啊。”
“不是他的功劳。湖中有一个洞口,这些鱼是从那儿冲上来的。”小十沉吟片刻,又说:“我爹爹跟我讲过,三十几年前,大霁的皇城是江州。当年修建的帝皇陵墓,听说藏在灵鹿山深处。翻过灵鹿山不就是江州了嘛。早些年,盗墓猖獗,陵墓的宝贝都没了。水底有一条通往江州的暗道,里面的夜明珠也被扒走了。今天见到的瀑布洞口,我猜……是不是就是这暗道?”
“要去江州……”十一笑了,“官道就有两三条,哪还用潜水底走。”
小十伸了伸懒腰,“是呀,只有鱼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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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二公子又有了花样。他召花苑和掩日楼的女人分成两队,组一场蹴鞠赛。
这可苦了众女人。她们在慕府衣食无忧,就是有从前干过苦力的,现在都懒散了,除了女人间吵闹,她们没有别的消遣,更甭提跑来跑去踢蹴鞠了。
话虽如此,面对温柔浅笑的二公子,谁也没有胆子诉苦。
唯一敢违抗二公子命令的二十,已经成哑巴了。
二公子体恤众女人的雪白肌肤,直到太阳落山时,才开场比赛。
女人们毫无章法,踢不到球,反而绊了自己。除了懂点拳脚功夫的十四,其他不爱走动的女人,踢的哪是蹴鞠,无非志在参与,逗乐二公子罢了。
正巧,慕三小姐经过花园,听到了惊慌的喧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