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小六,这边,给我!”

“啊啊啊!踢不到!”

“天,它自己跑了,跑走了。”

“快追啊!”

花园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慕冬宁停下了脚步。

眼前飞扬着五颜六色的襦裙,声声尖叫极为相似,一时间分不清谁在跑,谁在踢。可谓是群魔乱舞。

见到纳凉的慕锦,慕冬宁明白怎么回事了。她叹气,移步到凉亭,“二哥。”她每回求情时,就像这样拉长尾音,又委屈又娇气。

从她进来花园的那一刻,慕锦就弯起了笑。“冬宁,过来欣赏美景。这才叫养眼。”余光不小心扫到二十。

二十无法出声,在场外当候选。夕阳斜斜烤下来,霞光映在她的背上,素裙亮如金穗。

他撇嘴,低不可闻地说:“唯独这个,搅乱了一锅粥。”

慕冬宁也看到了拭汗的二十,劝道:“二哥,她们都是你的枕边人,你想这一出折腾她们,干嘛呀?”

他说:“多活动,床上机灵点。”

慕冬宁羞了脸。

慕锦刚才是随口一说,见她面红,他收敛起轻浮的姿态,倒了杯茶,递给她:“最近常来我这儿?”

慕家三位晚辈,二公子在西,大公子向东。三小姐的明昼阁居中,只有她的院落小径可以通往东西两个方向。

慕锦说的不止今日,还有那天慕冬宁去掩日楼的事。“二哥,阿蛮她……”慕冬宁顿了顿。

徐阿蛮这个名字,在二十进了掩日楼以后,就没人叫过了。慕锦不知道阿蛮是谁。因此,慕冬宁改了口,“二十的嗓子怎么了?”

慕锦扫了二十一眼,“声音被猫叼走了吧。”

慕冬宁央求道:“给她请个大夫吧。”

慕锦说:“不碍事,死不了。”

“二十以前是我的丫鬟,我很喜欢她,希望二哥也善待她。”

“原来她真是丫鬟。”难怪了,这长相也就丫鬟命。

慕冬宁禁不住蹴鞠场的尖声喊叫,坐了一会儿就离开。

凉亭没有清静多久,苏燕箐闻声而来。

也是古怪,她见自家丈夫的次数,还不如二十见的多。

赶走小九以后,苏燕箐受了一场风寒,接着又咳嗽了半个月。

那个名叫银杏的丫鬟抱怨说:“泽楼风水有问题吧。”

肖嬷嬷呵斥一声:“别胡说。”

银杏红了眼睛,“小姐大病小病,接连不断。老爷至今都没有质问慕家,恐怕惦记着慕家的钱庄吧。”

“小不忍则乱大谋。”肖嬷嬷说:“现在应该先让小姐养好身子。再说了,小姐受了风寒,老爷质问起来,倒霉的是照顾小姐的你和我。”

银杏噎了一下,又说:“这么久了,姑爷就来看了小姐两回,除此之外,整日沉迷那群狐狸精。”

肖嬷嬷冷笑:“狐狸精年纪大了、老了,迟早要走的。”

今日,大病初愈的苏燕箐被喧闹声吵醒。热闹的蹴鞠场,无疑在她的心火上添了一把柴。

苏家小姐排场大,一群仆人跟着,才踏进园子就引人注目。

慕锦正眼都不甩。

她脚尖踏入凉亭,“相公好雅兴。”

他啜一口清茶,“夫人的身子恢复得如何了?”

“已无大碍。”苏燕箐先是看一眼妖娆多姿的众女人,移眸见到场外的二十,她勾起无声的冷笑。

苏燕箐制得住当面的闲言蜚语,可“口”这一字,乍看围得严严实实,四面八方透的全是风。苏燕箐蔑视掩日楼失宠的女人,可如今,哪个不是背后讥嘲她。

归宁那天,苏燕箐一来顾及面子,二来保护慕锦,没有告知父母,她被慕二公子遗弃在新房的事,她盼着有朝一日,二人琴瑟和鸣。

此时那位郎君,笑里冷峭,问着:“夫人要不要下场比一比?”他不在乎妻子的想法,也没有留下任何承诺。

火烧胸腹,苏燕箐险些崩了表情。

奔跑的小六左脚绊右脚,摔了一跤,“呀……”她跌成了四脚朝天的糗态。

苏燕箐转向慕锦,“不了,我玩不来这种粗鄙的追逐打闹。”

慕锦搁下茶杯,慢条斯理地说:“比赛是我组的,夫人说的粗鄙,莫不是将我也算进去了?”

她在他身边坐下,拂开他肩上的黑发,“相公是大户商家,开些下人们的玩笑,并不过分。”

“她们可比下人矜贵。”慕锦闪开她的手,抬眉一笑:“红颜难求。”

苏燕箐看向二十,“这位红颜……”停顿片刻,没听他接话,苏燕箐又道:“相公别有兴致。”

慕锦定定看着苏燕箐,“没想到,夫人才嫁过来没几天,就要骑到我头上了。”

苏燕箐脸色骤变。

银杏急了,插话道:“姑爷,小姐她……”

慕锦飞了杯盖过去,“我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奴婢知错。”银杏连忙退至亭外。

肖嬷嬷瞪了银杏一眼。

银杏低头,噤若寒蝉。

慕锦说:“自己去领罚吧。”

苏燕箐辩驳:“相公,银杏是一时——”

“你有空——”慕锦终于正眼看她了,“就回泽楼好好管教丫鬟,这儿风大,别让丫鬟闪了舌头。哦,夫人也不乐意观看比赛,好走不送了。”

苏燕箐没料到,慕锦连台阶都不给她。但是,她坐定了,纹丝不动。说到底,她才是慕锦的第一夫人,慕家万万不会和苏家交恶。

二十汗津津的,手指挑了挑黏在脸上的发丝。无意间,她向亭中望去一眼。那双夫妻的对峙,凭苏燕箐的表情,二十猜到了些许。

正是这时,慕锦向她招了招手。

二十顿感不妙。

见她不动,慕锦挑了眉。

于是,二十听话地过去了。

慕锦一把拉住她,抱到腿上,亲昵地在她耳畔吐气。

这下,不仅苏燕箐目光阴狠,连其他女人看二十的眼神,也有了异样。

二十僵直身子,听着他的话。

他说:“我讨厌聪明的女人,尤其是像你这样。该聪明的时候,装傻充愣。该糊涂的时候,又精明得跟鬼一样。”

他的呼吸吐在她的颈间,她觉得更热了。

“你啊……”他在她的小尾指处捏了捏,勾着一抹坏笑:“偷听我的秘密,我恨你恨得牙痒痒的。成了我的宠妾,我夫人也将你视为眼中钉。我等着看,看你的下场有多惨。”

第11章

慕锦气定神闲,扣紧二十的细腰。

二十木然,眼睛盯紧了前方的亭柱。这对夫妻的恩怨,她能躲就躲。

苏燕箐眯了眯眼睛,在银杏和肖嬷嬷忍不住脾气的时候,苏燕箐忽地换上了温柔的姿态,凝眸看着慕锦,“相公,我先退下了。”至于心中是如何咬牙切齿,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美人的喜怒哀乐,比风景更胜。慕锦这才露出了欣赏的微笑:“夫人请。”

苏燕箐记住了二十。临走时,她留下一个莫测高深的眼神。

十五见状,起了忧心。

比赛完了,她紧紧跟着二十。

回来掩日楼,十五进了二十的房间,关上门才说:“二夫人今天来者不善,你一定要当心。当初姓苏的污蔑我盗她首饰,命令中年嬷嬷搜我身子。这丑妇力气大得很,握住我的手臂,我就挣不开。她手指暗藏几枚细针,把我的腰刺了好多下,我如何求饶都不肯放过我。这些主仆不是个东西。”

二十心惊。当初只听十五咒骂,却不知苏燕箐耍了这等阴险手段。

对比二夫人,花苑和掩日楼的女人的争宠,只是逞口舌之快罢了。就连爱打架的十四,也从来没有使用过伤人的暗器。

二十莫名产生了一种战前紧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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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

二十的肩伤痊愈了。接骨之后,疼痛减轻许多,不过这几日抬手不太方便。今日终于无碍。

十一去花园摘了杏花回来。她哼着歌谣,将银白花瓣晾在台上。在她眼里,掩日楼的院落,很久没有这般明艳过。

二十推门出来,见到十一的侧影。在这个瞬间,她忽然明白,为何掩日楼没有花植。住在这里的女人,比花美、比花艳。

二公子挑人的眼光,当是出色。就是酒醉之时,失了水准。

“二十。”十一转过脸来,笑颜如画,“待杏花晒干了,可以制成香缨。你啊,别只绣绢帕。香缨、荷包,这些也是姑娘家喜欢的东西。”

二十点头。

十一拿出了自制的香缨,递给二十。“喏,这个送你。”顿了顿,她掩嘴一笑:“我的手艺不如你,别见怪。”

十一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声音常有上扬的语调,焕发新的生机。

二十没见过十一这样鲜眉亮眼的模样。她进掩日楼的那年,十一已经失宠了。

二十欣喜地接过香缨,然后上前陪十一摊晒。

寸奔已在楼外站了片刻。他无声无息,看着里面的女人。

二十挽起了袖子,露出一截比杏花白净的手腕。

寸奔抬眼看日天,唤道:“二十姑娘。”

指尖捻着杏花,二十抬起了头。

寸奔一身玄色劲装,神清骨秀。他常年跟在慕锦身边,却未沾染半分轻浮。这般干净的少年模样,府里多少丫鬟芳心暗许。

他的目光几乎没有重量,停在她的脸上,说:“二公子有请。”

十一怔了下,二十受宠的程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十一放下自己的花篮,接过二十的那个,说:“去吧,剩下的我来就好。”

二十转向寸奔,拉拉衣裳,做了一个穿衣的动作。她正想,如果寸奔不理解她的话,她该再做什么手势。

寸奔意会过来,说:“二公子今天要出门,你换一件吧。”

她笑着回房换衣。

她虽然现在是个哑巴,和别人的交流依然顺利。从前的二十是一个倾听者。少了话语,也不妨碍别人跟她诉苦。所以,女人们没有因为二十的失声而孤立她。

二十跟着寸奔走,和他保持三尺距离。

去的不是崩山居的方向。

寸奔没有解释。他习武多年,放慢步子也比常人走得快。

二十小跑才能勉强追上。

他察觉到了,索性停住脚步。

二十忘了收脚,险些撞上他的背。她连连后退两步。

寸奔回身:“抱歉。”

她摇摇头。

寸奔寡言,二十无声。两人静默地出了府。

见到门前的马车,二十有了不祥之兆。应该说,只要见到慕锦,就有灾祸降临。他与她,大约八字犯冲。

“二十姑娘。”寸奔说:“二公子在里面等你。”

她回了神。

慕锦爱笑,寸奔冷峻。这对主仆都是一个表情阅遍山水。她看不出所以然。

她踩上马凳,掀开帘子。

迎面劈过来的,是慕锦的一句话:“掩日楼过来几步路,你走了一刻钟。”

二十疾步跟着寸奔过来,其实只花了半刻钟。

慕锦奚落着:“让你放风筝,你躲到树下偷懒,让你踢蹴鞠,你也在一边凉快。床上就更别说了,跟木头一样。杀了你,是不是更痛快些?”

二公子嘴上把二十杀了不下一百遍,光说不练。

二十低头听着。反正她是哑巴,二公子说的再多,她也无需回答。这样一想,这哑巴当的就舒服自在了。

马车走了一阵,马车里静默了一阵。

慕锦这才道出今日之行的目的。他穿了件茶白宽袖长袍,金线绣有几朵云纹。噙一抹笑意,撞几分风流。“带你上浮绒香,学几招伺候人的本事。不指望你生龙活虎,至少也该楚楚动人。”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又没有质疑的余地。她恭敬地坐在边上。

他懒洋洋地说:“过来捶背。”

二十弯腰上前,跪坐到他的侧边,闻到了淡淡的薰香。

以前他多用清凉平静的檀香。薰香更适合目空一切的二公子。

“大力。”慕锦不满意她的动作,“你是哄睡,还是捶背?”

二十发力,狠狠地捶打他的背脊。

他舒服地叹了一声:“你到府里多久了?”

“……”

“哦,忘了你是哑巴。”

片刻过后。

“早知当初。”慕锦没头没尾地说:“就不给你毒药了。”光他一人说话,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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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传,当今太子萧展,成年礼的那一晚留宿在了浮绒香。

多少人仿佛站在太子床边围观过,将这晚成人礼一五一十道出,没有放过任何细微末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