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被安排在丫鬟房。

同住还有另外三人。大家不知二十是做错什么事进来的,不过寸奔有交代,好好照顾。因此,大家对二十以礼相待。

刘大娘热络地欢迎二十,过来问:“你还刺绣吗?”

二十看刘大娘一眼。

刘大娘眼神没有躲闪,状似关切。

二十摇了摇头。

刘大娘有些失望。

当了丫鬟,杂事多,二十早起晚睡。虽说不比在掩日楼时空闲,但这才是她熟悉的日子。

二十说不出话,被分到一边洗碗。那几个是大娘,二十沉默不语,听她们唠嗑家常。

这天,十五过来了。

其实她来过几回,不过撞上了二十最忙的时候。这回她坐在旁边,看着二十干活。

“二十。”十五拎起衣裙,蹲坐在二十身边,“二公子让你什么时候回来?”

二十摇头。她不太想回去,待这里更安全。

“二公子前些天出去了,一直没回来。”十五托腮,看着二十的侧脸。

在一群美人中,二十比较平庸。但坐在满是丫鬟的厨房,反而衬出了二十的清丽之色。

十五忽然低声问:“二十,二公子是不是喜欢你?”

二十差点摔了碗。她难以置信,连连摇头。

“小十说,有一种风月本子,就是讲主子和丫鬟的故事。”

二十赶紧捂住十五的嘴巴,截断这些话。她摆摆手,因为惊吓过度,有些手忙脚乱,接着坚定地摇头。

风月话本都是唬人的。二公子那晚给她看的,一男一女除了劈柴,就没说过话。

十五慎重地分析,“可是二公子成亲以来,只去你的房间。”

二十僵着脸。呵,二公子的行为举止,用杀戮来揣摩才合适。“喜欢”二字,不合时宜。

十五聊了会儿,离开了。

二十忙了一天,回来听到丫鬟们在房里嘀咕。

一位说:“我前几天见到了寸奔公子,原来真的很清秀啊。”

原来不止三小姐那边的丫鬟惦记寸奔,厨房的也久仰他的大名。

“是啊。”另一位说:“不过,三小姐给寸奔公子说媒,他都拒绝了。他在这里,也就仅次于主子的地位了。”

累了一天,二十早早睡了。

未料,慕锦入了梦。梦里是一个月圆之夜,他穿了落湖时的茶白衣裳,手执白扇。

白得让她发怵。

他站在湖边,一步一步往湖心走。

她闭上眼。只要见不到,就由他是生是死了。

片刻之后,她背脊一凉,已被他掐住了。她惊恐万状,听得他说:“其实我是喜欢——”

二十吓得屁滚尿流,不敢再听他的话,从梦中惊醒了。她听到心里有“咚”的一声,像极了毛骨悚然的丧钟。她大喘一口气。

这时,对面床的一个丫鬟翻了身。

二十拉上被子,盖住了脸。

二公子这么些年,侍妾一堆,不见有喜欢过谁。

只是噩梦罢了。

第23章

花苑和掩日楼的女人没有想到, 遣散二公子侍妾的人不是苏燕箐,更不是二公子。

而是久不出山的慕老爷。

事情仍因苏燕箐而起。

苏燕箐回到娘家, 初初几日, 以泪洗脸,诉说自己痛苦的婚后生活。

丫鬟和嬷嬷在旁怂恿。

苏燕箐讲尽慕锦的坏话。

要说心里不盼望慕锦去接, 那是假的。但她想拿乔几句。然而,日盼夜盼,没等来慕锦的身影。

慕二公子出远门的前一日, 慕大公子特地叮嘱弟弟,务必将苏燕箐哄回来。

慕锦随口应了一声。谁知第二日,他扬长而去,浑然忘了此事。

慕钊无奈,却唤不回这目中无人的弟弟。但他没有因此过分苛责慕锦。他在心中盘算, 该如何让苏老爷松口。或者, 找官府通融通融。实在不行, 他就先出航,到东周换船。

等不到丈夫的苏燕箐一气之下,跑去跟表姐告状了。

苏家这位表姐, 早年被选入宫,当上才人。

本来无权无势, 连皇上的龙袍都见不着。近月, 偶遇皇上,被封为昭仪。

早年进宫前,苏表姐哭了三宿, 听到“圣恩”二字就掉泪。因为,皇上的年纪比她爹还大。

当今圣上,乃一传奇人物。

十四岁被册封为太子。

十七岁时,大霁和百随两国交战。他跟随罗刹将军,远赴西埠关战场。

十九岁那年,先皇驾崩,太子登基。

至今,在位已三十五年。

除了英明果敢,皇上还有另一传说。两名嫔妃,一名皇后,先后产下龙子。这三位小皇子均早夭而亡。太子之位空悬许久。直到四年前,皇上才册封三皇子为太子。

苏表姐被选中进宫,据说因为神态与前皇后有些相像。

苏表姐正是恃宠而骄的日子,听闻表妹的遭遇,怒斥:“区区京城商人,竟敢晾起苏家闺女空房,这般羞辱苏家,太目中无人了!”

苏表姐还没发威,许久不露脸的慕老爷不知从何收到消息,连夜遣散慕锦的侍妾们。

慕老爷道:“我儿慕锦,早产多病,幼年染一恶疾,险些丧命。寻访名医才得以病愈,可无奈,丧失了幼年记忆。我怜其苦痛,不忍责骂,却因溺爱而疏于管教,养成他如今顽劣性情。养不教,父之过。今日,我便替他清理门户。”

花苑和掩日楼,人心惶惶。

小六十分担心,“万一慕老爷不分银两,我以后该怎么办呀?”

这是所有女人的担忧。

慕老爷要将全部女人送走。

寸奔快马加鞭,连夜赶了回来。

最终,慕老爷答应留几个。

遣散金由账房从二公子的名上扣除。比起小九,少了一半。

二十那时在厨房。

慕老爷哪里想到,二公子居然将侍寝贬去厨房洗碗。慕老爷既然不知道二十,自然没有决定她的去留。

花苑和掩日楼变得空荡荡的。

十五觉得瘆得慌,又到厨房找二十,将那日慕老爷的冰山脸仔细描述了一番。“冒的寒气比大公子还可怕。”十五哆嗦一下,双手抱臂。

二十懊恼极了。早知有这事,她就不该来厨房,赖死在掩日楼还能寻一个出府的机会。

这下好了,二公子又让她错失良机。

“慕老爷说,以后我们不许再顶撞二夫人。”十五缩在二十身边,“二夫人的表亲居然是昭仪,我好怕啊,她会不会翻我旧账?”

二十安抚地拍拍十五。既然二公子吩咐保住十五,十五暂时就是安全的。

十五喃喃着:“太多男人欺负我了,我好不容易在二公子这里安家。我不想走……”

十五在青楼受过不少苦。还因芳心错付,被一男子骗走了全部积蓄。幸得二公子赎身,她才过上舒坦日子。

“谢谢二公子把我留住了。”十五抱住了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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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老爷有令,慕府上下,为了二夫人忙作一团。

裁缝房正在赶制二夫人的新衣。

中午,厨房给裁缝房送饭。

二十想,正好可以讨一件渔工衣。她主动去帮忙。

分完饭,听见一道女声:“徐阿蛮。”

女子名叫荷花,年纪不大,但在裁缝房好多年了。荷花知道二十当了三小姐的丫鬟,又成了二公子的侍寝。却不知,为何到厨房干起杂活了。

二十不解释,只是跟荷包指了指远处的一件渔工衣,再比比自己的身子。

荷花呆住了,“你……嗓子怎么了?”

二十笑笑。

荷花叹,“我以前羡慕你,可以伺候二公子那样的贵人,哪知,你这……命途多舛。”

二十暗道:遇上二公子是挺倒霉的。

荷花悄声,“对了,以前那事,我和寸奔说了。”

二十点头。

“你知道了?”荷花摸摸鼻子,“也是,你服侍二公子,肯定经常见到寸奔。他现在见到我就远远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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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徐阿蛮刚到慕家。

刘府管家说,徐阿蛮缝制手艺不错。陈副管家询问完徐阿蛮,将她放到了裁缝房。她干活勤快,很受赏识。

有一日,陈副管家过来,“徐阿蛮。”

“哎。”她立即过去了。

“上午和我去官府盖契尾。”

“好的。”

有一件衣服差最后的缝线,徐阿蛮交给了荷花。

衣服正是寸奔的。荷花心仪寸奔已久,偷偷将一个杏花香囊缝在里面。这是大霁女性示爱的一种方式。

后来,裁缝房将衣服送了过去。

寸奔不用眼睛看,光鼻子一闻,就知道这件衣服被塞了什么。他沉默的脸上一片寂然。

慕锦笑得暧昧,“我们寸奔也有小姑娘示爱了。改日领来给我看看,要是合适,我准了你这门亲事。”

第二日,寸奔找上裁缝师。

裁缝师如实道,“她缝制的。”

寸奔看过去,见到一个瘦削少女正在弯腰剪布。

“徐阿蛮。”裁缝师唤道。

“哎。”少女抬起头。是一张秀丽的脸。

寸奔向角落的树下走。

“过去。”裁缝师指指那棵树。

徐阿蛮讶然,指指自己。“我吗?”

裁缝师用眼神示意她赶紧跟上。

她不认识寸奔。看裁缝师的态度,想来那人在府上地位颇高。他的身段很符合她剪裁的那衣服尺寸,清瘦,却又绷劲。她不敢怠慢,跑了过去。

裁缝师默默退下了。

和煦的庭院里,有一个沉默的少年,以及一个局促的少女。

寸奔面向树干,凭着敏锐的知觉,他知道她已在他的身后。“收起你的小心思。手脚再不干净,我废了你。”

徐阿蛮以为这是日常训话,惶惶应道:“是。”

“退下。”

“是。”她赶紧跑了。

寸奔回头,见到少女翻起浪花的杏花裙。

寸奔讲得不明不白,徐阿蛮听得稀里糊涂,直到她被扣了两个月的工钱,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突然受罚了。

她问裁缝师,“我犯了什么错吗?”

裁缝师也不知道,只说:“这是寸奔公子的吩咐。以后他的衣服,你别碰了。”

寸奔的尺寸是裁缝房给的,她一寸一寸剪裁,不敢有丝毫差错。莫名被扣工钱,她十分委屈。

过了一月,裁缝房派她送衣服给二公子。

徐阿蛮没见到所谓风华绝代的二公子,倒是遇上了寸奔。

这也正好,她有事想问他很久了。她嗫嗫地上前,“寸奔公子……”

“我不是公子。”寸奔站在廊边,与树下那日一样淡漠。

她眼珠子转了转,“我是想问……”她偷偷瞄他。

他冷峻的脸上暗藏杀气。

看他手执一柄凌厉长剑,她胆儿跳了跳。为了日后的活计,她硬着头皮问道:“我给你缝制的那件衣服,是哪里有问题吗?”

寸奔没见过如此厚脸皮的女子。府上心仪他的丫鬟有不少,这是头一个敢在他的私人衣物打主意的,尤其是他讨厌杏花的味道。

杏花的香气引来二公子的调侃,“送香囊的姑娘模样如何?”

“还行。”寸奔答。

二公子乐不可支,“那就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