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摇头,“我是顾全大局。”

“你懂什么大局?笨死了。”换作别的女人,他让闭嘴就闭嘴,他让张嘴就张嘴。只有她,嘴上说自己多听话多乖巧,做的事没一件让他顺心。给她台阶,她都不知道走。这种笨女人,一辈子当哑巴算了。“该你表忠心的时候,跟闷葫芦一样。”

她以前表得多了,没见他放在心上。二十就这么看着他,有了一个疑问。二公子和太子是弟兄,可长得却不相像。二公子说,他娘亲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他这是继承了他娘亲的美貌?

慕锦见二十目不转睛,傻愣愣的,正想去戳她的额头,再鄙夷她一句笨。话哽在嘴边,忽然想起什么,他笑着,倾身向前。

俊脸在眼前放大,二十这时才眨了眨眼。

他捧起她的脸,问,“是不是觉得我风华绝代?都看痴看呆了。”

二十长长地闭了闭眼,再比划说:“二公子,你长得和太子不像兄弟。”

“小时候,我师父给我做过推骨术,骨相改了。也许有些我娘亲的样子,但也不会很像。”

慕锦的师父,就是林意致。当年,林意致说,会给慕锦留一个前皇后的印象,没有完全推翻慕锦的骨骼。至于慕锦眉目神采,那是因为生性和皇上一样桀骜。林意致动得了骨相,却改不掉慕锦的心相。

二十比划说:“二公子长这样,原来是捏的。”

“有底子才能捏,像你这种,怎么捏也救不回来了。”

嘴上的话说得顺溜。慕锦再仔细打量二十,她乍看平平淡淡,琢磨一番,越发有魅力。眉眼纤细,鼻尖秀巧,五官拆开的话,不见特色,合在一起就成了耐人寻味。

大约……这是属于耐看的。从前平淡无奇,耐着性子看到现在,发现她的能耐了。

原来,耐看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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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雨停了。

??昨夜暴雨过后,嵊江江水上涨,冲上了两岸。东城门淹浸更为严重。

寸奔施展轻功,经各家各户的瓦梁,回到了慕府。了解了相关情况,他又原路返回京郊客栈。

“二公子。”寸奔说:“六姑娘、十姑娘、十四姑娘受了轻伤,修养便好。十五姑娘的手和腰烧得比较重。大夫说,受损的肌肤需要长时间的医治。”

“嗯。去疤生肌的药材,无论多名贵,能用的都给用上。”慕锦在窗前,远望慕府的方向。

“属下已经吩咐了。”

“这火是如何烧的?”慕锦这么问,心底已有猜测。他的女人们没有家世、没有地位,没有利用价值。萧展不屑浪费心思在毫无价值的人身上,何况,萧展擅长暗杀,不会弄出这么大阵仗。还有谁记恨这些女人,慕锦一想便知。

“关先生说,这事他有责任。”寸奔答:“属下停留时间不长,关先生没有详谈,待二公子回府,他再向你汇报。”

“知道了。”

“二公子,李石的身份已经查明。”寸奔回府时,接到了探子消息。“京城李氏染坊是有一名五小姐,名叫李石。但,有一座将军府也有一位五小姐。酷爱游历,前几日离京去听戏。她名叫李琢石,是当今太子妃。”

慕锦问:“哪座将军府?”

“和皇上一起大战百随的罗刹将军府邸。”

“明白了。”慕锦笑起来,“太子不近女色,去年迎娶新妃无声无息。我以为这个新娘是太子抢来的,不宜声张。原来,结亲的是将军府的人。”

寸奔冷声,“二公子,如此一来,罗刹将军即为太子所用。”

“皇上登基那日,使计让罗剎将军交出了兵符。两位的战场情谊,就在那时淡了。”慕锦回眼,“见机行事。”

“是。”寸奔顿了顿,说:“二公子,东城门大约要到午时才能排尽江水,我已安排马车,只要东城门一放行,即可启程。”

“嗯。”

慕锦闲来无聊,想拉二十去简陋的客栈走走。

她不愿,比划说:“我给二公子缝制小礼。”

二公子心喜,便不打扰她了。他独自走到了后山脚下。

从房间出来的萧展,转眼见到了慕锦的背影。这里是京郊,既是萧展的地盘,办事更方便。他走下最后一级台阶。

慕锦察觉到萧展的气息,略微沉眸。

“慕公子。”萧展轻轻唤声。

慕锦回头,一脸讶然:“展公子。”

萧展说:“你我困在此地,也是缘分。那日在船舱得你邀约,品尝美酒,今日由我回请如何?”

慕锦笑得轻佻:“酒逢知己,那我就不客气了。”

萧展做出手势,“请。”

二人在后山的长凳坐下。

客栈掌柜呈上了一壶清酒。

简陋客栈的淡酒,闻不到酒香。萧展尝了一口,说:“这都是民间小酒。”

慕锦好奇问:“难不成展公子喝过非民间的小酒?”

“是。和官场打交道,去过宴席。”萧展温温一问:“慕公子富甲一方,应该也结识了几位官家?”

“我不爱区分民间或是官家。”慕锦端起酒杯,闻了闻,“我这人生活单纯,就是富贵。酒嘛,也应该单纯,好酒或者馊酒,无非两种。”

“展某饮酒数年,听慕公子一席话,才茅塞顿开。”萧展笑,长眉舒展,“多年来,一直在搜寻刁钻的酒名,浓郁的酒香。归根结底,也无非好喝或者难喝。慕公子果然是单纯的性子,洒脱。”

“哪里哪里,谬赞谬赞。”慕锦放下了手中酒杯。

“说起来,我也有珍藏的好酒。”萧展说:“这趟行程,适逢我的生辰,于是藏了一坛‘翌日方歇’。这酒是庆祝之用,也当是庆祝你我相识之缘。”说完,萧展喊:“朱文栋。”

“在。”朱文栋出来了,悄无声息,不知在旁站了多久。

“去我房中拿酒来,我要和慕公子共同享用。”萧展看着慕锦。

“是。”朱文栋返身上楼。

慕锦俊脸挂一抹浅浅笑意。

皇上只要喝了翌日方歇,便是酒醉一天一夜。皇上的儿子亦然。萧展饮不了几口,慕锦也是。

萧展正是想用这酒来试探慕锦。

朱文栋来得极快。不一会,他端着一壶酒,和两个酒杯,为桌上二人倒酒。“公子请。”

慕锦看着朱文栋的手指,虎口茧子厚实,是执剑者。慕锦慢问:“展公子的生辰是何时?”

萧展随口答:“明日。”

“哦,展公子的年岁又大了。”

“慕公子呢?生辰几时?”

“腊月二十。”慕锦微笑,“每年这日,我大哥就为我办一场生辰宴。载歌载舞,美酒佳肴。我大哥是生意人,一年到头见不着几回,可就这一日,再大桩的生意,也不如我这弟弟的生辰宴。”慕锦话中有话。

萧展冷然在心,笑在脸上。他清和地说,“我是独子。多年来走南闯北,听过许多兄弟义气的故事,可手足相残的也不少。艳羡慕公子有一好兄弟。”萧展顿了一下,“但我庆幸自己是独子。”

“展公子是独子,那是不存在兄弟情谊。你我这叫什么呢?知己、知音……”慕锦住了口,“哎呀,我已经醉了,醉倒在展公子的美色里。话都扯远了,远了。展公子见多识广,别介意。”

萧展执起酒杯,“无妨,我敬慕公子是随性之人。”

慕锦看一眼酒杯。

他的生辰日,不是腊月二十。离宫的那一刻,他强迫自己忘记了四皇子的生辰,记住了慕二公子的。

记忆可以修正,宿醉的遗传却不得他法。大夫说,翌日方歇的宿醉,皆因皇上特殊体质。

慕锦继承了这一体质,喝一两杯或许无妨。若是这半壶下去,恐怕就得说胡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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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前。

得知东城门不可通行,二十有一上午的空闲。她在向阳城买了几捆多彩的绣线,这时无事,便想绣一条绢帕打发时间。

才刚在绣帕勾勒图案,门外响起敲门声。

“二十姑娘。”寸奔声音很低。

二十放下针线和绣帕,前去开门。

门前站着的是寸奔。他身后有一个略微驼背的男子。

男子脚穿一双油靴,披一件沾雨的蓑衣,戴的雨笠上有几滴水珠。雨笠压得低,看不清他的脸,只见搭在笠边的手指瘦骨嶙峋。

她疑惑地看向寸奔。

“进去说。”寸奔将门推开了一些,低不可闻的声音在她耳旁穿过。

二十机敏,退了两步。

男子闪进了屋里。

寸奔左右回望,四处无人。他进房,迅速地反身关上门。

男子咳了一声。

这声咳嗽在哪里听过。二十紧张起来。

男子摘下了雨笠,一手握拳抵在嘴角,再咳了两下。

二十惊讶,瞪大眼睛看着男子。

男子气喘过来,笑了笑,轻声说:“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这是慕老爷的亲生儿子,真正的慕二公子——林季同。

第53章

真正的慕锦, 也就是后来的林季同,在八岁那年, 险些被一场风寒夺去性命。

京城大夫束手无策。

慕老爷打听到上鼎城有一名神医, 妙手回春。于是携子前去寻医。

林意致接待了一位自宫中而来的密探,策划的正是四皇子假死离宫一事。不巧, 被登门拜访的慕老爷撞了个正着。

密探要处死慕老爷。

“没想到神医和皇后是故友。”慕老爷先开了口:“神医,我和皇后有过数面之缘。皇后……更是我的救命恩人。”

林意致拦住了密探的刀,上下打量慕老爷。

慕老爷继续说:“当年, 我运红木到西埠关,中了百随商人的奸计。红木被盗,我和几位弟兄困在沙丘荒漠,无水无粮,唯有等死。皇后那时还不是皇后, 名叫甄月山。”

听到皇后的名字, 林意致有些失神。

“她路过沙丘, 救了我和弟兄一命。我当年是一个黄毛小子,要了姑娘的闺名和信物就走了。后来成了京城第一商贾,我回西埠关寻人, 才知,她被宫里的人捡走了。”末了, 慕老爷声音略低。

“你叫什么?”林意致厉声询问。

“慕飞勋。”

“居然是你……”

“她……和神医说过我?”

“说过, 说有一个叫慕飞勋的偷了她的发簪。”

“……”慕飞勋澄清:“发簪是我问她要的,不是偷。”

林意致说回正题:“我不医人。瞧那个皇上,我救他一命, 他反而将我困在这座山谷。你若是寻医,免谈。不过——”慕飞勋的儿子和四皇子差不多年纪,林意致心生一计。“你要有其他想法,我方可挽救。”

慕飞勋鞠躬,“万事可商量。”

林季同昏睡了过去,脸颊瘦得凹进一块,小肚子微弱地起伏着。

林意致上前,给林季同把了脉,他蹙眉说:“你送得晚了。你胆子也大,敢带一个半死之人,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到这里。就不怕他死在半路?”

慕飞勋的手指颤了颤,“他在大夫调养之后,已有好转,这次受了风寒,才病情恶化……”

“那些庸医,给他的进补??不过是为他吊一口气。”林意致松开了林季同的手腕。

慕飞勋说:“我儿命运多舛,求神医施救。”

“我是大夫,不是神仙。”林意致摇头。

“神医有何条件,我万死不辞。”慕飞勋说完,想要跪下磕头。

林意致伸手挡住,“你辞或不辞,关系不大。真的送得晚了。”

慕飞勋在生意场上能言会道,这一刻抖了抖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擦拭眼睛的湿润,“神医……真的没有一线生机了?”

“我没有办法。但是——”林意致转头看着林季同。

慕飞勋双眼睁大。

林意致说:“后山有一座药池,是我师父在世时所建,用来刺激将死之人。药性谈不上温和,不知对你孩子是否见效。”

“除此之外……”

“别无他法。”林意致见惯了死亡,平平静静,“浸浴七日,有好转才有希望。”

“谢谢神医。”慕飞勋握着林季同的手,刚拭去眼角,又忽地掉下一滴泪珠在林季同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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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眷顾。林季同熬过了这七日,不再终日昏迷不醒。

林意致呢喃:“这可真是奇迹。”

“我儿可是有救?”慕飞勋追问。

林意致再给林季同把脉,摇头。“难说,我只能尽力。”

“皇后当年给我的信物,我至今留存家中。”慕飞勋坐在林季同旁边,看着儿子熟睡的小脸,说:“这么多年了,偶尔有惦记。只是没料到,她成了皇后,过得也不愉快。”

“路是她自己选的,活该。”林意致话中有恨意,凶猛乍起,又再化为遗憾。“月山的身子熬不住了。她担心自己走了,儿子也得跟着去。四皇子年纪小,虽然懂事早熟,可哪斗得过太傅和贤妃。皇上要以大局为重,维系群臣均衡,护不了四皇子周全。月山想施计让四皇子假死离宫。”

林意致走到窗前,“皇上知道,我是月山故友,勒令我终生不得出城。皇上年年派人到药谷查探,四皇子长期藏这里也不安全。月山希望,能寻一户平民人家将四皇子养大。你在京城,和皇宫相近。四皇子从宫中到慕府,路途短,可以掩人耳目,暂避一段时间。不过……”林意致看向林季同,“这孩子,我无法保证他能活几时。他离不开药池,是否要浸泡终生,还是要看他的造化。”

“我明白神医的意思。”慕飞勋起身道谢:“我不求别的,只盼我儿有健康的身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火。只要他活着,父子总会团圆的。”

“慕飞勋,你话说得简单,你是否能待四皇子如亲生儿子?”

“当然。”

“你现在说的话,作不得数。”

“我是生意人,生意人凭的是信誉。就当我们谈的是一桩生意,我慕飞勋赌上我的信誉,一定护四皇子周全。”慕飞勋抚着林季同的额头,“我儿离不开这山谷,可我得带一个人回去,好让大儿子和三女儿放心。只要我儿健康,我也就无忧了。大霁国土,他到哪里,一样是我的儿子。”

“如果你真的答应,我就让密探回复月山。”

慕飞勋点头,“抛开我儿的病情,皇后曾救我一命,我应该报答她的恩情。”

计划定了。

甄月山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在宫中寻到一名信得过的老宫女。甄月山放火烧了太子的宫殿,让老宫女将四皇子藏在大木箱,交给伪装成戏班的慕飞勋,背出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