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的医术, 传你不传我。我没有耐性。她曾经想设计我,我早就想将她丢到福寨了。”福寨那群莽汉,多是江湖义士,就算十五陷进匪窝,也没有生命危险。慕锦那天只是想教训教训十五。

不料,引出了二十。

“难怪十五姑娘提到你的名字就发抖。”林季同感慨,“慕二公子的名声,全被你败光了。”想到自己的身份如今成了纨绔子弟,林季同也不愿意回来当二公子了。“给我几个月的时间,我把十五姑娘调养好了,再给你送回来。”

慕锦说:“需要什么名贵药材,可派人来取。”

林季同先走了,由鲁农背起,一路跑去。

十五出行不便。于是,慕二公子和尚书之子相约去灵鹿山游玩,各自带上了小妾。待回程,自有山匪将慕二公子的妾室掳走。

十五得知自己即将离开慕府,楚楚可怜地问:“二公子,我以后还可以回来吗?”

慕锦答,“当然,你此去只是治病。”

“谢谢二公子。”十五说完这话,没有再问了。

她上次被掳去匪窝,见到许多魁梧壮汉,她害怕得不敢抬头。后来在房中坐了很久,终于见到一个不是壮汉的山匪。那些高大男子唤他:“二当家。”

没想到,那个丑陋的面具怪医也是山匪,而且就在她去过的那座山寨。经过这些时日相处,十五知道这大夫面恶心善,也就不担心了自己去到匪窝的处境了。

到了灵鹿山的湖边,马车停在树下。

丁咏志的小妾跳跃在水里,说要捉鱼。

十五靠在另一棵大树,一手扶起侧腰,闭眼感受山林的清风。

这一路而来,丁咏志几乎沉默。直到和慕锦独处在马车,他才开口:“宫里乱了……”

今日见到丁咏志凝重的表情,慕锦早有预感,“嗯。”

“前日,皇上在御花园摔了一跤。”丁咏志抬手,悄悄拉开窗缝,查探四周,说话声音压低:“就摔在当年前皇后摔倒的那一级台阶上。”

他回头看一眼慕锦:“那一级台阶,比其他的台阶高,别的宫女也在此摔过。这不是什么神鬼作祟。皇上崴了脚,没有其他外伤。但是,皇上昏迷时呢喃,这是前皇后显灵,接他回家。”

前皇后如今身在何方?皇上此言大大不吉。

丁咏志继续说:“那天晚上,太监、宫女、御医人心惶惶,全部跪了满地。”

慕锦问:“伤势如何?”

“御医仔细检查了皇上的龙体,几人商量一夜,觉得只是崴了脚。皇上表现却非同寻常,御医们不敢妄下断言。”丁咏志叹气:“伺候皇上的蓝公公说,自从摔了那一跤,皇上夜夜失眠,时常念叨前皇后。就像是……就像是回到了前皇后刚去世那时。”

慕锦沉默了。

“正是皇上和太子较劲时,皇上一摔,对皇后和太子而言,正中下怀。势均力敌的群臣,如今又呈现一面倒的局势。”丁咏志说:“这几日,皇上下了朝就去御书房,谁也不见。我爹找不到机会和皇上详谈。我有些担心太子那边……”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靠皇上牵制太子的势力,过于依赖皇上了。”慕锦说:“我会让护卫乔装成奴仆,安插在慕府周围。你表面上继续寻欢作乐,一切暗地里部署。”

“是。”丁咏志又说:“另外,皇上疏远了和昭仪,苏燕箐跟她表姐诉苦也没用了。和昭仪本来就不是权势之家。”

“嗯。”慕锦已派人,将苏燕箐的所言所行编排到大街小巷。

“对了。“丁咏志想起一事,“蓝公公传信,皇上那天突然说,想见一见四皇子。就是说了一下,又摆手说不见了。”

慕锦和皇上见的这几次面,皇上讲的多是前皇后的事情,甚至有意想将皇位还回给慕锦。

慕锦拒绝了。

见到皇上,慕锦没有体会到当权者的荣耀,反而觉得皇上困在儿女情长和江山社稷之间,矛盾挣扎了一世。

慕锦清晰地记得,他的娘亲送他离宫时,紧紧抱住他,微笑说:“愿我澹儿,有一世光辉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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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二十去了豆腐坊。

她和杨桃一起去,谎称杨桃是丫鬟姐妹,自己嗓子沙哑,说的话由杨桃代为传达。

小东拍胸口保证:“放心吧,徐阿蛮,一定给你报平安给徐老爹。”

二十的日子恢复了平静。回慕府的半个月,不及远行一日的境遇。

南喜庙回来,二十觉得自己捕捉到了端倪,二公子真的对她另眼相待。

才这么揣测,二公子就和一群友人夜夜笙歌,十日不曾找她。于是,二十又把将这个端倪给掐断了。她暗讽自己自作多情,二公子何许人也,哪瞧得上她这样姿色的奴仆。

这日,二公子又出去寻欢作乐。

二十不知道,也没有去问。她过自己的日子。

是小六回来说:“二公子寂寞了吧,我见他带回来两个大美人。比我年轻貌美……”

“二公子房中只剩这么几个人了。”树影下,秋千上,小十轻轻晃起,说:“十五出去医治了,我们人老珠黄,早就受冷落了。我问过了,二公子呀,不止今日,这阵子天天出去寻乐子。世家公子哥,除了吃喝嫖赌,还有什么乐子?将来这里又会有成群的女人住进来了。”

“反正只要二公子不赶我们走,我就放心。”小六顿了顿,补充说:“希望新进的美人别是蛇蝎女,我对付不了。”

小十右手卷起秋千绳,半身靠过去,“二公子看女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无非就是吵吵闹闹。你看十四自学拳脚功夫,刚进那会儿,我还怕她过来谋杀我呢。现在不一样相处和睦。”

小六向二十房间瞥了一眼,“二十受宠这么久,一下子遭到被冷落,受不受得住这心理打击?”

“这有什么的,都是人生历练。二公子以前宠过你,宠过我。最后还不是把我们打入了冷宫。”小十裙摆随着秋千飞扬,“十一讲得好,二公子从来都不是良人。”

二十房间的窗户支起了一半,里面可以清晰地听见小六和小十的话,小六和小十却看不到房中人的身影。

二十这时握在手中的绢帕,图案正是一株水仙。

那一条小茉莉绢帕,她送去了崩山居。二公子不在,她转交给了桥边护卫。后来不知给了没,二公子没下文了,不再找她。

她惦记着,自己欠他一条刺绣帕子。她盘算着,绣一株水仙,然后浸染鲜花,不就是二公子所说的香香嘛。

眼下,恐怕二公子早已忘记这帕子了。这样也好,二公子少来烦她,她乐得清闲。

二十收拾起绣盒,将完成了一半的水仙绢帕搁到一边。

她如今身无分文,想托大东小东给家里捎些东西,结果一个铜板也掏不出来。

她唯有典当金银首饰。

京城的当铺多是慕家的,她不敢去,怕被二公子揪出来,吃不了兜着走。其他名号的当铺,不及慕府的大,不及慕府的多,而且离城中远。

这天下午,二十偷偷出去,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当铺。

小当铺的人见她不会说话,只懂比划,摆明欺负她,先是怀疑她偷窃他人首饰,后来又想将上等的翡翠簪压成低价。

二十摇头,回来了。

回到了花苑,南边的小路有几声轻笑传来,夹杂一道轻佻的男声。二十回眼看去。

来者正是慕二公子。他左拥一个红衣女人,右抱一个蓝裙女人。注意到她,他看了她一眼,转身向崩山居走了。

二十正苦恼银两的事,想着能不能跟二公子讨一锭金,然而……

她沮丧起来,南喜庙的签文刚求签,二公子就将她抛弃了。

走到花苑,二十停下脚步,又回眼看去。慕二公子上了桥,两位美人跟在他的身后,衣香人影。

二公子和二夫人成亲以来,一直都找二十陪寝,连圆房都拒绝了。

如今,二公子有了新鲜女人,二十想,她该轻松了。想归想,眼睛又瞟到崩山居。

二公子进了房,两位美人跟着进去。门悄悄关上了。

这不奇怪,二公子本就是三心二意,见异思迁,朝秦暮楚,其新厌旧之人。

二十走进花苑。

讨厌的二公子,祝他溺死在美人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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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门一关上,一左一右的两位美人,媚笑瞬间变成冷然,脸上死一般寂静,低首等待命令。

慕锦坐下,一手搭在椅背,闲适地半靠在椅子上。“今晚你们住到花苑去。那里的女人不懂武功,没有自保能力。有什么情况,见机行事。”

“是。”两人应声。

慕锦静了一会,耳尖听到外面的气息,“杨桃。”

“在。”杨桃立即从侧门进来。

慕锦问:“这几日出去,有什么动静?”

“回二公子,二十姑娘前几日去了豆腐坊,问的都是她家人的事。”杨桃如实禀报:“今天,二十姑娘拿着一支翡翠簪,去了王家当铺,想换些银两捎回家。价格没有谈妥,又回来了。”

“王家当铺?那么远。”可见,这女人穷得慌了。慕锦抬眼看面前的三个女人。都是美女,就是缺了些什么?他挥手,“你们先退下。”

“是。”三个女人都从侧门而出。

门关上了,房中只剩慕锦和寸奔。慕锦又看寸奔。

二公子喜好美人,护卫多是俊男美女。姿色二字,用得好更方便。看着也养眼。

寸奔垂眼,任由二公子打量。

过了一会儿,慕锦起身推窗,坐上窗棂,问:“那名探子供出了多少?”

“这名探子虽有毒药,却无寻死的胆量。犹豫了没吃毒药,其实气势已经输了。”寸奔答:“她供述,自幼在一位朱姓大臣府里训练。今次潜进慕府,目的是查探二公子,顺便寻找那一支精锐的护卫队,再策反府里的人当内应。至于其他,她不知情。属下认为,她的话可信。”

“嗯,暂且留着她的命。”

东西二财几日没有和慕锦相聚,这时格外活跃,两尾食人鱼一起游到了窗前,跃出水面嬉戏。

“二公子。”寸奔面沉如水,“倘若朝中失衡,太子会不会赶尽杀绝?”

“会。”慕锦笑了看东西二财,说:“现在享受的,是风雨欲来的宁静。”

晚上,慕二公子将两位美人送到了花苑。他一手牵一个,笑得风流潇洒,介绍说:“左边的这位,叫叶代真。这小脸蛋儿,圆润饱满。右边的……叫什么来着?”

“二公子,你真是健忘呀。”美人依进慕锦的怀中,仰脸娇嗔:“我是董思灵。”

“哦……对,号牌明日再做。”慕锦转向花苑的姑娘,游移到二十的方向,停顿一下,才又继续扫过去。“这是本公子新纳的两个小妾,从今以后,你们就是姐妹了。家和万事兴,以和为贵。”

小六几人互看一眼,恭敬地回答:“是。”

二十行了礼,没说话。

二公子说完出了花苑。

众女人各自回房。

慕锦走了几步,忽地想起什么,又回去了。他近日繁忙,几日不见二十。刚才她藏于树影,瞧不见半张脸。他心儿痒痒,手也痒痒。

这时,二十的窗户慢慢支起。

慕锦走到窗前:“你——”

话音刚落,那扇窗“砰”地一下关上了。些许灰尘扑上二公子的俊脸。

慕锦:“……”

第60章

慕锦在意象繁复、雕刻精致的菱花纹窗前站了好一会儿, 才抬手抚去鼻子上的落灰。

这女人的胆子越来越肥了,再不教训, 她就要爬到他的头上了。

慕锦冷脸, 走到二十的门前,飞起一脚。

脆弱的门扇, 扛不住二公子的怒气,颤笃笃地晃了晃,撞上了墙, 反弹回来,又被二公子踢了一下。接着,门扇放弃了抵抗,彻底靠在墙上。

之前关窗的一瞬间,二十暗惊, 自己怎么突然冲动了……

刚才, 二公子轻浮地介绍两个新美人, 二十就有些闷气。她想,也许是房间封闭,于是开窗透气。

谁料二公子折返到她的窗前, 又用那轻浮放荡的调子说话。

她来不及细想,身子自发地做出了反应, 伸手将窗户关上。窗户的那一声“砰”, 惊了二公子,也惊了二十。她竟然敢让二公子吃灰……

以二公子的心性,估计又要杀她了。短短片刻, 她已经想出了数十种二公子处死她的方法。

听到门扇脆弱的哭泣,二十僵直着身子。她没有缩回手,将重量靠在窗上,不让自己示弱畏怯。她抿了抿唇,抬眼向慕锦。

二公子伫立门前,银白月光乍泄,他脸上的五官是模糊的,黯淡的,是驱逐不走的遁影。

二十低下眼,双手交叠给他行礼,看着十分恭敬,前一刻关窗的女人仿佛不是她。

慕锦上前一步,圆月打在他的脸上,映出一片浓墨。“怎么?厨房给你吃熊胆了,还是给你吃豹胆了?”二公子敛起了轻佻,阴阴柔柔地说,“敢在我面前关窗户?”

她在那时或许是魔鬼附身了。二十这么想,也举手这么比划。看着多么乖巧可人。

“鬼扯。”慕锦才叫魔鬼附身,目露狠戾,“阳奉阴违,两面三刀,口蜜腹剑,言不由衷,自己选一个,你是哪一种?”

二十不说话,头低得快要垂到了心口。

看着她认错的脑袋,慕锦更加理直气壮。“你看看你自己,再比比新来的两个美人,长得不如别人,脾气不比别人。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你一点长进都没有。”除了更加惹他生气之外。

不说还好,他一说起那两个美人,二十又想起他左拥右抱的得意模样。画面浮现,她的胆子跟着壮了,倏地抬起头,和他对视。

慕锦这才看清二十的眼睛,跟刚才支起的白棉纸窗户一样,透澈干净。好些时日没有见到这双眼,慕二公子琢磨出了想念的滋味。美好滋味晃过一瞬,他又给否定了。这女人有什么地方值得他想念?他忙得很,大忙人,忙得不会想念谁。

鼓起的闷气给了二十莫名的勇敢,她径自坐下,拿起绣盒想要干活。

二公子哪受得住这般被无视,他上前,左手按住了绣盒,浚洌斥责:“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你脾气比我还大?”

慕锦放在绣盒上的手指修长,乍看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然而,二十又在指缝里看到浅浅的茧子。二公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除了玩扇子,没有其他动手的时候,怎会有这么几道茧子?二十蹙眉,思绪飘忽。

慕锦盖住她的手,把绣盒打开,又猛地扣上。他托起她的下巴,“你生什么气?”

厚实的盒盖声音拉回了二十的思绪,她摇摇头。

他加重话音:“问你话。”

她仍旧摇头,不把他放在眼里,一脸漠然。

慕锦要是心狠,手下使劲就能把她的下巴瞬间拧碎。他手指颤了颤,下不了手。深深呼吸,摆出二公子的大度,改为戳戳她的脸,轻声说:“说话。”

她不说。

“说话。”

她就不说。

“……”才讨了平安符和姻缘符,她又耍起莫名其妙的性子了。见她两腮气得鼓起,慕锦用食指一戳,她腮上鼓不起了。像一只泄气的小松鼠。

这份逗趣冲淡了慕锦的怒意,他捧起她的脸,弯下身子,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尽量克制住脾气,缓缓问:“说话,是不是缺钱?缺钱缺得满脸铜臭味。”

二十撇开视线,没有看他。

“想气死我是不是?”慕锦耐性不足,口气有些急了。“说话,谁惹你了?”

没人惹。反正,她今日见二公子就是不顺眼。一个大男人,跟孔雀一样拈花惹草。她推了推慕锦,比划说:“我要休息了。”

闲着也是闲着,而且又好久不见了。慕锦虽然有怒火,也有其他交织的另一层火。他拉起二十的手,“我陪你休息。”

二十比划:“二公子还是多陪陪两房新人吧,她们美丽又听话。”

慕二公子忍不住火了:“你也知道你不美丽,你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