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族多是女子,所以招式轻巧,不讲究力量。不过,雅族习武的女子大多薄命。归根结底,这些女子多数是动情失了心态。
武艺越高,反噬越烈,寿命越短。
林意致曾告诫说:“情深不寿。”
那时的慕锦志得意满:“大霁天下,不会有我喜欢的姑娘。”上一次发作,因他初初习武,无法自抑。后来经林意致指点,无药自愈。
这一次,才是真的起了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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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奔和慕锦闭门修炼。
两名青年护卫上山保护二十。
二十坐在岩石上曲膝托腮。度日如年,一天天的天亮,房门没有动静。
护卫解释说,“少林高僧的闭关,一关就是好几年。”
二十听得十分玄乎。
第四天,寸奔拉开了那一扇门。
二十几乎跳了起来,连忙冲出房间,想问,又不敢大声。唯恐声音一亮,便会惊跑了好消息。
寸奔嘴唇略显苍白,面色淡了许多。“二十姑娘,二公子正在歇息,晚上醒了后,肚子会很饿。”
二十笑:“我这就去准备晚膳。”
寸奔说:“今晚夜色明亮,二公子说,就在院中吃饭了。”
二十以为,寸奔所说的修复心脉,就是已经将慕锦救了回来。她喜笑颜开,哼着西埠关小调,将一盘盘菜端了上来。
中秋将至,圆月高挂。庭院挽起了灯盏,明月堂堂,竹影深深。
二十嘴角上扬,看着二公子的那间木屋。
门开了,她笑得眯起眼睛。
见到的却仍然是轮椅上的身影。她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寸奔将二公子推了出来。
她怔怔然,看着清冷的二公子。
慕锦眼珠子定定的,捕捉到她的气息,“怎么回事?见到我也不伺候了?”
他说话的语气有了从前的冷然,以及上扬的调调。那是肆意的二公子独特的尾音。
二十笑了,“二公子。”她发现,他的眼珠子没有恢复灵动。
二公子还是瞎的……她低了低头。
寸奔轮椅推到桌边。
慕锦抬眼,向着二十的方向,问:“没跑啊?”
她竟有些想念这上扬的调子。
慕锦撇了撇嘴角:“你这样的鬼心思,得知我失势,肯定脚下一溜,要么出城,要么出国了。”
被猜中了心思,二十面上哪敢承认,连忙摇了摇头,想起他见不到,又说:“二公子,我怎么会跑呢?我一直都在乖乖地等你回来啊。连饿肚子都会想起慕府里的大鸡腿呢。”
听她这谄媚的声音,慕锦就知道她在说谎。“你只有落难的时候才想得起我。”无情的女人。
慕锦:“没空教训你,先吃饭。”因为他饿坏了。
二十端起碗,看着眉目清醒的二公子。
说实话,她在二公子生病期间,欺负过他,教训过他,不知道二公子记不记仇?
她的眼睛一寸一寸,近乎贪婪地在慕锦脸上游移。她心喜,虽然二公子仍坐着轮椅,可是不会再去偷鸡、宰猪了。
二公子真的回来了。眼睛失神,但是眼角已经挂上了原来的倨傲。
寸奔在慕锦面前放了两个碗,用来装汤和装菜。
慕锦慢慢地用筷子试探,再慢慢地夹菜。
之前是二十喂他,见这般情景,她没敢问要不要喂。
慕锦吃完了一碗饭,问:“寸奔,宫中形势如何?”
“二公子,尚书大人说,皇上和太子秉烛夜谈之后,达成了一致。”寸奔已经吃完,放下了筷子。“皇上龙体抱恙,忙于朝政,又遭遇太子和二公子手足相残的事,萌生退意,想要安享晚年了。”
慕锦左手握起勺子,舀汤到口中。“鸡汤不错。”一口汤之后,他继续说:“当年皇上和兄弟夺嫡才登上帝位。到了年纪,又成了慈爱父亲。我一介草民,也没有逃不过皇室命运。皇上倒好,将这些纷争推给皇陵血咒了。”
迁都京城,就是告诉百姓,几位皇子的夭折是天灾,非人祸。是不是意外,只有皇上自己清楚了。
“尚书大人说,皇上坚持隐瞒二公子的真正身份,想完成前皇后的遗愿,让二公子当一世逍遥公子。”寸奔说:“可是,将来皇上退居太上皇,太子执政。皇上就无法再牵制太子了。”
“嗯。”慕锦夹到了一块巨大的肉,“这是……鸡腿?”
二十答:“是啊,二公子,给你补身子。”
慕锦将菜碗推到她那边:“给。”
二十正静静地听着国家大事,忽地一愣。
慕锦说:“大鸡腿。”幸好慕府有大鸡腿让她念念不忘。
“谢谢二公子。”知道二公子正和寸奔说正事,二十不敢打扰,静静地吃饭。
慕锦吃完了一碗饭,喝了一碗汤。说:“萧展疑心极重。他一旦怀疑我,不拔掉心中刺,是没办法高枕无忧的。很多东西搜不到证据,他最后的决定也是,宁错杀不错放。他喜欢伪装温润做派,让朝中大臣觉得他一步一步有理有据。哪怕是杀人。”
寸奔问:“二公子,我们能否再去百随,找五皇子合作?”
“不,如今皇上已经允诺了太子帝位,五皇子不会听我们的了。他最大的心愿是回国。将来萧展称帝,五皇子还盼着大霁的回国圣旨。”慕锦笑了:“就算当初我说服了五皇子加入阵营,我也不是完全放心。皇子之间皆是亦敌亦友,我能和五皇子谈的,也仅是利益。当初计划的是,暂缓萧展的注意力,让他和五皇子争斗一番,我捡个便宜。然而,这便宜,我捡或不捡,和萧展的一仗都避无可避。”
二十蹙眉。听二公子的话,皇上、皇子之间是一阵腥风血雨。
慕锦问:“慕府其他人安置得如何?”
寸奔说:“由马总管、陈副管家分批乔装,藏在京郊的几座山村里。暂时安全。”
“今后的事,从长计议。”说到这里,慕锦忽然笑了,向二十的方向转一眼。“回想起来,我的行刺十分畅快。太子尚未登基,我这一剑下去,皇上在旁牵制,萧展更加对我恨之入骨了。”
“这辈子大约只有这一个机会,可以在他身上留一个窟窿。”二公子弯起俊目,笑里藏刀。“刺得好,刺得极好。”
第74章
二公子清醒了是好事。
可二十??想起两人偷鸡摸狗的日常, 反而有些尴尬了。
“二十姑娘。”寸奔到了厨房外,“二公子有请。”
二十湿漉漉的双手在裙上擦了擦, 迟疑地问:“二公子的腿和眼……”
“心法有助于修复心脉, 至于其他,要等林神医来了。二十姑娘, 你不必太过忧心。二公子知道自己腿不能行,目不能视。”寸奔牵起一抹罕见的笑意,“我十岁起跟在二公子身边, 犹记得林神医交代我的话,除非自困,否则谁也困不住二公子。”
二十松了口气,走到慕锦的房间。她还没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她推开门。
慕锦仍然坐在轮椅上, 前方摆了一杯茶。他的眼睛转向她。
“二公子。”二十垂首。
“嗯。”慕锦这么应了一声。
她的眼睛到处乱瞟。回到了慕锦离府之前的记忆, 两人完成了一场激烈的柴事, 接着,二公子就走了。
到了木屋以后,二公子古古怪怪, 她也跟着古古怪怪。要是二公子失忆……那就太好了。
慕锦没有失忆,但他假装失忆了, 问:“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二公子脸上没有一丝尴尬, 可见,他也不一定记得自己干过的傻事,讲过的蠢话。“回二公子。”二十毕恭毕敬地说:“是寸奔带我过来的。”
“哦。”慕锦应得冷淡:“听说你瘦了不少?”
二十老实说:“饿了十几天, 就成这样了。”
他说:“过来。”
她走上前。
慕锦抬起了手,抬到一半无力地放下了。
二十伸手拉起他的手,乖巧地看着二公子。
“我离开的时候跟你说过什么?别乱跑。”慕锦松开了她的手,轻轻打在她的掌心。
接着,两人愣了下,不约而同想到,偷鸡那天她打他掌心的情景。
二十狐疑……二公子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慕锦不说话。
两人忽然沉默了起来。
二十想,是二公子叫她过来的,应该是他有话说。她等着他开口。
然而,慕锦也没什么话说,只是习惯了有她在身边,有事没事就招呼她进来。
诡异的沉默过后。
他咳了一声,问:“今天穿的什么裙子?”
她回答:“回二公子,我穿的不是裙子。”
他伸手向前摸。
她抓起他的手,扯起裤子给他捏。
慕锦捻了捻,料子是上乘,但,“哪来的裤子?”
“李姑娘送的。”
慕锦讨厌不男不女的李琢石,冷下声:“明天给你买几套新衣服,这件扔了。”
“哦。”
接着,又是沉默。
慕锦:“……”
二十:“……”
打破沉默的依旧是慕锦,他又咳了一下:“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她斟酌地问:“是什么方面?”
“什么都可以。”二公子难得如此大方。
于是,二十问:“二公子,我们是不是有危险了?”
慕锦没想到她在意的是这个,过了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地说:“嗯,很危险。”
“那我们要怎么办?”
他正想呛声,仔细辨认了这句话,说的是“我们”,这意思就是要共患难了。于是,他掩了掩轻勾的嘴角,说:“见机行事。”
“太子要是做了皇帝,大霁天下都是他的了。”她眼珠一转,问:“我们要不要逃出大霁?”
慕锦放下了手,说:“这是其中一个方法。”说完不想她太担心,又补充说:“不会让你再遇险。”不会再让萧展握住他的把柄。
说起这事,二十惭愧地低下头,“二公子,这事我也有责任。”
当然有。如果慕锦没有经历过走火入魔,他会将她臭骂一顿,狠训一顿。
他刺杀太子为的什么?不就是因为太子说她死了。
她活着,已是最大的幸运,慕锦就不计较那些小事了。从决定去围场,到刺杀太子之间,他都不是从前运筹帷幄的二公子,反而像是唱戏里边讲的,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庸君主。
不过,这个女人似乎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前些日子得她关心,但换作是十五或者谁,她也一样悉心照顾,因为她心善。
慕锦好半晌没有说话。
二公子没说不追究她被抓的过错。万一他真的失忆,想不起她曾关怀备至照顾他……二十主动认错:“二公子,我错了。”
慕锦思路被打断了,说:“也没错。”就是可恨了点。本应该她先将他放在心上,而非他在前。
不过,她既是丫鬟,就算她对他不上心,她也仍然是他的人。
逃不掉的,一辈子困在这里了。
慕锦说:“以后由你照顾我的日常起居。”
二十点点头,“好的。”
他慎重其事,“我枕边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她又点了点头,“好的。”
“你有什么想法什么心愿,可以讲。”慕锦抬头,“如今关系不一样了,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二十蹭到他的身边,捶了捶他的肩,撒娇说:“我的愿望就是二公子平顺安康。”鬼知道二公子现在是什么脾性,拍马屁就对了。
狗腿子一样的话,摆明就是谄媚奉承。这个女人有什么好?不会琴棋书画,不懂风花雪月,慕锦自己也没明白,怎么就掉进她的陷阱了。
说起陷阱,西域有一种蛊术,名叫噬情蛊。那些爱而不得的男女,为了栓牢对方,施展噬情蛊,控制其心智。中盅者只认定下蛊者,眼睛里再也见不到其他人。
这般情景,和他何其相似。
慕锦发问:“你听过西域蛊术没有?”
“听过。”
“你会?”
“不会。”
西埠关和西域虽然都有一个西字,但西埠关偏向西北方,西域则是日落之都,相邻一个小国。西域女子极为耍泼,驯服男人颇有一套。
二十说:“二公子,我家乡离西域好远呢。”她要是有驯服男人的本事,早把他骗得团团转,由她一统慕府了,哪还会当一个小丫鬟,任他差遣。
慕锦除了自损的伤势,没有其他疼痛。想来,这个女人没有机会在他的心底下蛊。
曾经的认知里,找不到理由解释他一怒为红颜的因由。唯一可以说得通的理由,大约就是瞎了眼,正如他此时。
慕锦叹了一声,说:“原来我这双眼睛早有征兆。但是,我不知道,这是瞎眼的征兆。”
他一叹气,二十跟着紧张:“什么征兆?”
“就是觉得你——”他停顿了,就是觉得她越变越好看,越看越入迷。他没有读懂上天给他的暗示,这不,眼睛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