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片刻,慕锦拉起二十的手,“事已至此,我也无可奈何。”他的语气真的无可奈何,“我只能将你囚禁在我的身边。”

二十:“……”这不就和从前一样吗?

“你若是真心诚意,日子也好受些。若是心不甘情不愿,你就可怜了。”慕锦怜悯地说:“我要的东西,我一定要得到。如果我得不到……”

他示意她蹲下。

她下蹲,和他平视。

慕锦抚上了她的头,说:“我会无所不用其极,抢夺也好,强占也罢。”他的手指梳起她的头发,指尖停在她的耳畔,轻声说:“我的人,终究是我的。得不到也只能毁在我的手里。”

又来了……二公子又魔障了。生病的二公子喜欢偷鸡,喜欢抱怨,但是憨实坦然。

眼前这一个阴阴凉凉的男人才是真正的二公子。

慕锦捏起二十的脸:“一切就看你的造化了。”她对他上心,那就是两情相悦。她若不是,那他只能偷抢掳掠。“你应该庆幸,我没有更加歹毒——”

二十看着二公子近在眼前的双眼,他的眼珠子对不上她的,可是深渊的诡异感暗藏其中。

要是更加歹毒,他就对她下药、下蛊,令她死心塌地。可惜了。慕锦长叹:“我啊,心善。”

“是是是。”二十应道。只要不喊打喊杀,她任由他胡说八道。

慕锦顺着她的耳畔到她的下巴。这段时间,她吃好睡好,下巴尖儿有了些肉。他笑了起来:“这里胖得圆一些,看起来会更漂亮。”

“好的,二公子,我一定努力吃。”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二十:“……”这已经是二公子问的第三回。

“哦,阿蛮,想起来了。”慕锦又问:“姓什么?”

“……”二十仍然没有回答。

“哦,姓徐,”二公子又是自问自答:“徐阿蛮,笨小蛮,小笨蛮。你这名字怎么编都好听。”

“谢谢二公子。”在清醒的二公子面前,二十可不爱自称笨笨。

“你在我的院子是排第几的?”

寸奔整日叫“二十姑娘”,她就不信二公子记不住。

“哦,二十。”慕锦说:“以后也不用叫二十了,你是我的贴身丫鬟,把掩日楼的号牌扔了吧。”

“谢谢二公子。”

就这样,得二公子令,二十做回了徐阿蛮。

“安定了之后,剩下的小六几个,任凭你处置了,你要喜欢,可以留着她们。你要是想遣散,我一人送一马车金银。”

“好的。”寸奔是贴身护卫,在慕府权力很大,她一贴身丫鬟,权力也不小。

徐阿蛮笑了笑。小六最是惦记的,就是一车金银珠宝,如今有了二公子的允诺,姑娘们可以衣食无忧了。

她转念一想,贴身丫鬟的话?回不了家吧……寸奔从十岁起跟着二公子,忙东忙西,累得跟狗一样,过年了也没有休息过。

“二公子。”徐阿蛮小心翼翼地问:“贴身丫鬟的话,过年了,有探亲的假期吗?”

慕锦点头:“有。”

她眯起眼睛笑了,“真的呀?”

“我也跟着去,不就有了。贴身二字,懂吗?”

“二公子,等以后局势平静了,你也去西埠关走走。”

“嗯。”慕锦上个月才从西埠关回来,要不是她出事,他还能出国去趟百随。“扶我去休息。”

徐阿蛮连忙扶他过去。

“你以后就睡我旁边。”顿了下,他说:“过段时间我身子好了,再和你共赴巫山云雨。”

“二公子,你这身子要养好久吧?”徐阿蛮问得无心。

“……”慕锦听得心梗:“我走火入魔……元气大伤……”

“哦,我给你炖汤补身子。”劈柴不劈柴,徐阿蛮也不介意,有暖被子就行。

他命令道:“我抱不动你,自己来抱。”

“哦。”她搂住了他,藏进他的怀抱,安然入睡。

慕锦轻拨她的黑发。

来日方长,闲着也是闲着。以前对付的,除了男人,还是男人。今后他要征服的是这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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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慕锦习惯性去摸枕下的薄布。

薄布里装了南喜庙的平安符。

他将平安符拿了出来,摸索着放到徐阿蛮的手上。

“二公子。”门外传来寸奔的声音。

“嗯。”慕锦应声。

徐阿蛮嘟哝:“二公子?”她揉了揉迷糊的眼睛。

门外寸奔又说:“该运功疗伤了。”

徐阿蛮回到了原先的那间木屋。

在慕冬宁身边,徐阿蛮也是贴身丫鬟。不知为何,到二公子身边当上贴身丫鬟,她萌生出一种升官的滋味。

二公子以前没有贴身丫鬟,崩山居所有事务都由寸奔负责。想来也是,二公子身世隐秘,能跟在他身边的,定是知情人。

过了一会儿,一个护卫来敲门:“徐姑娘。”他的称呼已经变了。

徐阿蛮立即前去开门。

护卫拿着一个大包袱:“这是昨天二公子吩咐给你准备的绣线和丝绸。徐姑娘要是觉得烦闷无聊,可以打发时间。”

“谢谢。”她笑着接过包袱。

护卫恭敬地离去。

她想,二公子睁一双空洞洞的双眼,煞是迷茫,不如给他缝一条遮眼帕子。这样推他下山散步的时候,也给那些向他抛媚眼的姑娘们瞧瞧,这是一位有眼疾的公子,别再垂涎了。

徐阿蛮选了一片白色的丝绸,雪白得跟二公子病态的脸色一样。

二公子不喜欢花花草草,那就绣一个平安符图吧。

今天早上,二公子握住她的手,在她耳畔说:“小蛮也平顺安康。”

她在白色丝绸的角落绣了一枚小小的绯红符印。

徐阿蛮不自觉地弯起一朵微笑。

说公子讨人厌,是真的。可她也不忍见到他落魄颓废。二公子嘛,拽成一个阎王姿态才适合他。

祝她的二公子平顺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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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奔上午下山。

到了中午,带了一个人过来。

那个男人戴一黛紫发冠,穿一青莲衣裳,络腮胡挡了半张脸,一双像是抬不起的眼睛向徐阿蛮看过来。

寸奔介绍这是林神医。

徐阿蛮连忙上前行礼。

“这是……”林意致看着她。

寸奔说:“林神医,这位是徐阿蛮。徐姑娘是二公子的贴身丫鬟。”

林意致抬了抬眉:“他竟然招了贴身丫鬟?今年怪事一桩连着一桩,我马不停蹄地见了一桩又一桩。”

既然是神医来到,徐阿蛮在厨房又加了一道菜。

寸奔过来:“徐姑娘,林神医中午要为二公子医治,不宜饱腹,他吃些斋食就行了。”

“哦哦。”她问:“二公子呢?我给他炖了参汤。”

“二公子今日不可进食。”

话音刚落,徐阿蛮见到外面有两个护卫,抬了一个木桶进去慕锦的房间。

寸奔解释,“这是给二公子泡药浴之用。徐姑娘,我先陪二公子了。”

当二十当久了,称呼从“二十姑娘”改口为“徐姑娘”,她反而有些不习惯。

二公子不问她有没有背叛,又让她当贴身丫鬟,在二公子心里,她是和寸奔一样的忠仆了吧。

第75章

徐阿蛮舀了青菜, 端到了院中。

这时,林意致粗浓的络腮胡不见了, 刚刚那半抬不抬的小眯眼, 变成了浓眉大眼。

这乔装术比她的厉害多了。

林意致长相极为年轻,皮肤少有皱纹, 看不出和慕锦跨了一个辈分。他卷起袖子坐下,看向徐阿蛮:“真是太阳西边儿出来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之后,他坐下了。端起了碗, 又说:“慕锦居然为了救一个女人,公然向太子宣战。月山泉下有知,该是……”这话停顿了,顿了很久。

徐阿蛮一颗心提了上去。

林意致低头吃菜,吃完了这碗青菜, 才将自己停顿的那句话说完:“月山泉下有知, 该是惊喜。”

门前的寸奔听到了林意致的话, 当然也见到了徐阿蛮惊讶的脸。寸奔猜到了,二公子没有将真相告诉她。

无他,因为二公子就是这样的人。

之后林意致一直没有再说话, 他进去慕锦的房间,关上了门。

徐阿蛮坐在岩石上, 托腮看着那扇木门。她想通了某些事, 但也纠结了另一件事。她向寸奔询问林意致的话是否为真。

“徐姑娘。”寸奔俊挺站在岩石下,“这事本该由二公子告诉你。”

寸奔这么说,那么林神医的话便是真的了。徐阿蛮懊恼:“这事的确是我的错, 连累了二公子……”

“二公子没有怪你,徐姑娘不用将此事放在心上。”

寸奔讲得轻松,一切因她而起,才让二公子置身险境。徐阿蛮低头:“因为我的疏忽,酿成了大祸。而且,我没有能力弥补这一个错误……”

“世上没有一个人完美无错。人过一世,无非一个个选择,神仙也有糊涂的时候,何况是人。”寸奔淡然:“二公子下棋,有时遇到一场平和的局面,也会突然走一记险招。二公子和太子的这一战,在所难免,仓促行事是狼狈了些,但也没有走到死局。”

“寸奔,你人真好。二公子被我害成这样,你还安慰我。”安慰得她更加内疚了。

“你没有胁迫二公子救你。和太子交战,是二公子自己的决定。”

“我要是有你这么冷静就好了。”

“这些是二公子的意思,我只是转述而已。”二公子就是这样,说话非得拐弯,有时候弯拐得大了,别人听起来就曲解他的原意。二公子又不屑解释。

徐阿蛮再问:“二公子真的没有怪我?”

“徐姑娘,二公子霸占了你,又强迫你卷入他的纷争,你见到二公子沦落至今,可有幸灾乐祸?”

她摇摇头,“以前的事,我也有错的……我当初不知道他是四皇子,以为只是一个无能的假少爷,好骗得很。”那时的二公子确实好骗。她怎么骗他,他都不杀她。

“真要追溯原因的话,你是一个普通的丫鬟,若不是二公子将你纳入房中,你在三小姐身边平静安宁,不至于遇险。再追溯更久远,如果二公子没有假死离宫,这一切也不会发生。”

“寸奔,你是如何练就这般冷静的?”徐阿蛮甚至觉得,寸奔比二公子更从容不迫。

寸奔忽然笑了下:“我曾经做过错事,只是二公子不计较罢了。二公子对自己人非常宽容,徐姑娘,你慢慢就会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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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之后,林意致出来了,接着又掩上了门。

徐阿蛮没有见到慕锦。

门缝里烟雾缭绕,泡药浴像是泡得升了仙似的。

林意致没有明说慕锦的病情,反而和寸奔讲起了宫中的事。描述了皇上白发苍苍,林意致哈哈大笑:“皇上和我是同辈,然而我站在他的面前,年轻貌美。所以说,帝王之位坐得还不如我这个山野村夫自在。月山若是见到现在的皇帝,怕是要捧腹大笑。”

寸奔静静地听着,没有附和嘲笑皇上的话题。

林意致又讲起萧展,“我和太子说,我在他的腹中留了一样东西。太子气得脸色发黑,但是不敢杀我。”

林意致笑声清朗:“我一趟进宫,气得两父子差点吐血。值了值了。不过,宫里有一阵怪味,杀父子,杀兄弟,杀后妃。权势的滋味不是谁都闻得惯的。难怪月山住皇宫住得病了。”

说完了,林意致看着徐阿蛮,“你去里边,和慕锦说说话,别让他睡过去了。”

“好的。”徐阿蛮忙不迭地走了。

林意致这时才和寸奔说:“这女人有何过人之处?”

寸奔答:“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林意致长叹一声气:“那日我问皇上,月山有何过人之处?皇上勃然大怒,说我直呼前皇后闺名。不过,我连说了十句‘月山’,皇上也没有砍我的头,而是将我的问题反问我。其实,我希望月山平凡普通,谁也看不上她,只有我喜欢。”

寸奔说:“二公子的心思和林神医是一样的。”

“你小子长大了,连他的心思你也懂?小寸奔,有姑娘了没?”林意致弯起贼笑。

“属下一生追随二公子。”

“……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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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呀。”徐阿蛮坐在木桶旁,托腮看着被药浴熏红的慕锦。

他的身子跟蒸熟了的河虾一样,脸上青筋滚动,推行他的五官,眼角被吊了起来。

“你以后要变得漂亮呀。”

慕锦蒸得心烫,她的话像是天边降了道雷。

她说的什么话?她也不瞧瞧自己的样子……不是,好歹她是小美人。

刚才,林意致一边下药,一边念道:“真是同人不同命,我英俊不凡,却独身至今。你混小子比我先有了眷属,早知就把你推骨成丑八怪。我见到你的那姑娘了,挺漂亮的。月山泉下有知,一定为你高兴。”

慕锦笑了笑。

娘亲当然高兴了,她喜欢的儿媳,正是小美人那样的。

有些小聪明,没有大野心。见到他落得这般境地,她依然能笑能说。他最怕大哭大悲的女人,情绪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这不,她正跟他说:“二公子,这水把你烤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