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贼心虚地缩回手指,拿笔写下:药制好了?

宗楚大咧咧往床边一坐:“没有,哪那么快。”他捣着药钵,歪头看看叶绍又看看我:“你为什么不难过?”

我蒙了蒙,看了眼徘徊在鬼门关边的叶绍,茫然反问:我为什么要难过?

宗楚考究地观察着我的神色,半晌他低头捻捻药泥咕哝道:“我原以为你喜欢叶绍来着的,”他顿了顿,自言自语道:“嗯,是我想多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喜欢上叶绍呢?他除了有钱之外,简直是个一无是处的败类!人渣!”他抹抹鼻头,义愤填膺:“对这人家这么弱小的未成年人都动辄喊打喊杀!”

我:“…”

你这种一见面就拿凶器剖开我的尾巴的未成年和弱小有屁的关系啊喂!

何况,我父王曾经教育过我:“阿彦啊,你是未来要做国君的人!有一点要切记,交友谨慎,良师益友可助你事半功倍;奸佞小人则会让你误入歧途,失去为君之道。”

我仰着童真的小脸懵懵懂懂问他:“父王…阿彦没听懂。”

父王手在我脑袋上半晌,简洁明了道:“就是,一定要和有钱人做朋友!”

我:“…”

出身于土豪之国齐国的叶世子显然非常符合父王的这个标准,所以盲目地忽视掉他那些蛇精病的缺点,孤觉得还是可以和他做一做朋友的…

“大婶,你说这个时候我要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他,也没人发现吧?”宗楚没有预兆地冒出一句话。

我写下三字:不可能!

宗楚撇嘴不信:“他本来就身受重伤,我只要…”

我打断他:有我在。

宗楚:“…”

老子虽然有条鱼尾巴,但是个货真价实的人好嘛!

据宗楚所言,火荆棘之毒从中毒要毒发身亡只有短短七日。从叶绍的伤势来看,他是在战事结束后回来的路上遭了骁族人的暗算,毒入体内已有两日半。毒发七日,而宗楚制出解药则需要三日之久。

这中间若有什么变故,任谁也无回天之术。

叶绍作为一军主将,消失数天不见,于情于理都推脱不过去。况且从他归来那日起,潼关周边的村庄小镇上就开始流出传言说齐国主帅身受致命之伤,即将命不久矣。谣言四起,叶绍确实又不再露面,搞得军中人心惶惶,以何源为首的一干将领已来试探了好几次。

连白启都忧心忡忡地跑过来问:“阿彦,叶绍他…到底怎么了?”

我无语凝噎:他都对你那样了,你居然还这般关心他?真爱不解释啊!

“…”白启哭丧着脸,捶胸顿足:“我的玉佩还在他那啊啊啊啊!”

我:“…”

谣言就这尿性,你越捂着藏着,它蔓延的越是迅速,也越能使将士和百姓们相信他们无所不能的世子大人即将一命呜呼。索性我泼墨挥毫,给齐国及王师将领们以叶绍的名义写了一封:致同袍书。大义是:你们的世子我偶感风寒,身体确实不适,但是离死还远着呢。

虽然孤在太学时成绩不算多好,但尽量模仿叶绍字迹也不是太难。写完后拿给茯苓过目,他是叶绍贴身侍卫,过得了他这关瞒住下边将士肯定不成问题。

茯苓面色凝重地看完,半晌颔首:“虽然字比世子丑了不少,但军中也没几个识字的,应该看不出来。”

我:“…”

博得他认同感的是我写得最后一句话:本王想死,也要看阎王敢不敢收!

他说特别符合叶绍鼻孔朝天、目中无人、牛逼哄哄的高冷气质。

我与宗楚深以为然。

叶绍的手书传达出去后,军中气氛明显松弛了许多,然半信半疑者亦有,例如专程来探望叶绍的沈戟。

作为齐国外派去中央执行公务的幽州刺史沈戟对叶绍受伤一事深表关心,为此沈戟同志忠心耿耿地表示:为了世子能得到妥善的照顾,他特意将女儿沈慕兰也一同带来,协助我料理叶绍的日常生活。

而未来太子妃的我委婉而不失坚定地拒绝了他的好意,理由是:世子需要静养,不宜太多人在身边。

话说到这份上我还不肯松口,沈刺史脸上挂不住了,拈须慢悠悠道:“世子妃对世子的心意诚然是好的,但世子将来毕竟是继承齐国大统,甚至更有作为的。内廷不可能只有世子妃您一位,恐怕您还不知道,王后已经在给世子张罗选妃事宜。等世子一凯旋,便举办大婚同时迎数位新人回宫。”

北疆离齐国甚远,这消息我还知道。估摸着不止我,在沙场打拼的叶绍自己也不太清楚此事。

我就说叶绍杀了齐珂,还带走了叶岭怎,齐后怎么就忍下这口气在王宫里安安分分地做她的一国之后。敢情这背后早准备了一刀子,就趁着叶绍没个防备捅过来。这事要真给她办成了,等叶绍回到齐国王都晟阳,等着他的就是一潜龙邸的莺莺燕燕。

这些选入东宫的女子可不是孤这样“来历不明”的乡野人鱼,想都不用想那各个背后都是有豪门世家撑腰的,而且一定都是站在齐后那边的。

沈戟语重心长地说完这一番话,慈祥和蔼地看着我。

我想了下,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叶世子要娶小老婆我也不能做主啊!一切不还得等叶绍醒过来再说么~

所以我回了个特冷静沉着的:哦…

“…”沈刺史面部肌肉扭了扭,还想张口说什么。

那边宗楚撕心离肺地喊起来:“娘!过来帮忙啦!!!!”

我又特冷静沉着地回了一句:我儿子叫我,失陪一步。

沈戟:“…”

等我转着轮椅过去,宗楚蹲在小炉子边上语气沉重:“大婶,出事了。”

我手一顿,良久才问:叶绍出事了?

宗楚瞟瞟我的写字板,摇摇头:“不是,而是…我刚刚翻书发现原先的方子里少一味药。”

我被他这沉重的语气所感染,不由地也紧张起来:什么?

这北疆天寒地冻的,千万别和一般剧情里说要什么天山雪莲啊,千年血参啊~这特么千里迢迢运过来,叶绍坟边的树梢上两只黄鹂都在鸣翠柳了!

宗楚犹豫地看了我好几眼:你的血。

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原则,宗楚的制药过程异常得任性和别出心裁。白启曾好奇地进去小药房围观他的炼药过程,没过半刻钟就白着脸落荒而逃出来,边哭边跑:“我长么大第一次见到那么多虫子!呜呜呜!”

包扎着手腕的我:“…”

在火荆棘毒入肺腑的最后一日,宗楚端出粘稠漆黑的解药。

喂药过程中出了点岔子:即便是在昏迷中,叶绍牙关紧咬,灌不进去分毫。

茯苓愁得团团转,宗楚没耐性道:“哎呀,为什么难啊!卸了下巴直接灌就是了!他又不知道!”

所有人:“…”

尚有人性的白启弱弱地表示:“这不太好吧…”

宗楚幽幽道:“要不然你口对口喂给他?”

白启:“…”

最后大家统一了意见,用银勺撬开叶绍的唇齿,将汤药灌入了他口中。

一刻过去了,一盏茶过去了,一炷香过去了…

叶绍依旧唇舌紧抿,没有丝毫动静。

茯苓眼中的光芒越来越来黯淡,宗楚和白启亦是沉默着不吭声,我写下一行字:你们去休息吧,我守着。

白启率先道:“阿彦,我陪你!”

“你陪她能把叶绍陪活来了么?跟小爷出去再研究研究去。”宗楚踮着脚扯着白启的袖子连拖带拽地出了大帐,掀帘子前他略一迟疑回过来:“大婶你…算了,走了!”

我:“…”

直觉上,我觉得他想说:你不要想不开寻死…

我不太能理解他们一个个如丧考批,仿佛叶绍已经入土为安的模样。这药下去多少也得有个作用时间吧,半个时辰不到难道就指望叶绍霍然睁眼、活蹦乱跳地站起来向我们打个招呼:“yoooooo,好久么不见了亲们!”╮(╯_╰)╭

而我,只是昨晚熬夜守了叶绍一宿,困得不行。你们都在这扮演沉默的羔羊,我怎么坦然自若地打盹啊!

他们一走,我顺溜地爬上床,躺在叶绍旁边。我睡相不太好,防止自己睡着了乱动扯掉叶绍的被子,机智如我特意把尾巴压在了叶绍身上!

约莫睡了个把时辰,我被阵窸窣响动给惊醒了。伸了个懒腰还没睁眼,身上忽然一沉,仿佛压了座大山似的压得我肺部顿时一憋,没岔了气。

“云彦,你睡得真像个猪。”

愤怒地睁开眼,一张瘦削得颧骨高起的俊脸近在咫尺,鼻尖抵着鼻尖,黑得泛出一点蓝的狭长眸眼含着揶揄笑意:“吃了那么多,怎么胸还这么平?”

我:“…”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28章【贰捌】

睡迷糊的我半晌没转过脑筋,直直地看着他。直到前被揉了又揉,我如遭雷击,浑身抖得和筛子一样,条件反射地要掀开他跳起来。

走开!你这个对一条鱼都能行苟且之事的流氓!走开!

即便是久病之身,以叶绍结实的体格,轻轻松松地就压制住了我的反抗。这场一人一鱼之间无声而激烈地肉搏以我的惨败而告终,叶绍额头冒汗喘着气地揪住我的脸往旁边扯:“云彦你好的很啊你…”

“阿彦,你去休息会,换我们来守…夜…”推帘而入的白启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和叶绍,随后崩溃地大喊:“你们在做什么啊!!!!”

跟随其后的宗楚莫名其妙地伸出个小脑袋,随意瞄了眼,满不在乎道:“哦,不就是在做/爱做的事嘛…哎???”他不可思议地盯着我们,喃喃自语道:“禽兽不愧是禽兽呐,鬼门关上走一遭才醒就有体力做不道德之事。”

我和叶绍:“…”

叶绍冷冷道:“滚还是死。”

宗楚和白启抖了抖:“滚滚滚。”刹那滚地无影无踪,片刻,帘子拎起小小一角,宗楚迅速地细声道:“大婶专心体会,记得回头给我科普下人与鱼如何交/配的哪。”说完嗖地人没影了。

我:“…”

这种事情怎么给你科普啊妈蛋!难道要我用一本正经的声音对你念道:冬天来了,□的季节又到了…

赶走了白启和宗楚,叶绍脸色依旧没有好转,和挂着千层寒冰似的特寒凉地幽幽看着我:“阿彦,我醒了你不高兴么?”

我高兴,我高兴个鬼啦!面朝鬼畜如你,我该如何春暖花开!

我用同样生冷的表情直接回答了他。

叶绍俯撑在我上方,居高临下的姿势非常有压迫感。我感觉他像只伺机待发的豹猫,而我则像他掌下…等待入腹的鱼。他的手从我的脸滑到我的脖子上,一点点收缩,缩到我呼吸难受。我内心惊骇,这丫不会因为老子没有按着他的剧本走,没有痛哭流涕地抱住他说“我好想好想你,好怀念和你一起时被骂被打被嘲讽的每一天”,傲娇地想要掐死我吧!

可那样的话说出口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变态好嘛!

叶绍的表情在烛光下仍是隐晦莫测,我意识到我需要采取自救,可我上半身受他压制。而下半身…

我翘起唯一可以活动的尾巴,向上挠了挠…

叶绍额角明显地紧了紧,我无辜地看着他,不起作用?于是,又挠了挠。

叶世子脸色彻底黑了下来,重重在我脸上揪了一把,丧气地松开我翻身仰面躺着:“怎么会有你这么不懂风情的女人?”

我:“…”

不是我不明白,而是这世界变得太快。前一秒还是密室悬疑谋杀案,后一秒立马变身粉红小言情。孤又不是你这个精分患者,完全跟不上你这节奏啊喂!我琢磨着,下一句是不是要接过来:“讨厌啦~人家明明在等着你主动呢!”

“…”我被自己恶心到了,所以我选择了默默翻过身不理他。

背朝叶绍装了会死鱼,忽然孤想到了什么…我卷起尾巴看了看,回忆了下方才的动作,脑中一根筋崩裂了…

我脑子一热,蓦然爬起来,才侧过身来又犹豫了,自己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还是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随它去吧,随它去吧~

干杵着发呆时,闭着眼静静吐纳休息的叶绍忽然懒洋洋道:“怎么又起来了?是不是还想摸孤的屁股?”他装模作样地敞开怀抱,任君采撷的慷慨样:“来吧,爱怎么摸就怎么摸!”

我:“…”

扑哧,我的脸和人都和掉进了炭炉里。恼羞成怒的我想也没想,直接抓起一个枕头狠狠朝叶绍的脸上按下去!

叶绍:“…”

虽然叶绍死里逃生已醒了过来,茯苓仍是不大放心地抓来宗楚确诊下他真的已无大碍。宗楚一板一眼地给叶绍观观气色,看看伤口,拍拍手道:“没事了,毒解了,死不了了。”

茯苓始才松了口气,那边角落里白启嘀咕了句:“果然好人不长命…”

后半句在叶绍装作无意睇去的一眼下,咕咚吞了下去。

总之叶绍病体安康,喜大普奔拍,连一向不待见他的宗楚都是松了口气。

我对此分外不解,偷偷问他,宗楚委屈道:“大婶你不知道啊,那个叫茯苓的隐卫说我治不好叶绍就要把我和白启一起送给赵王做小老婆。”他抹抹鼻尖:“哦对了,我是童养媳的说。”

我:“…”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侍卫。

火荆棘这种毒既然称之为剧毒,解过之后自然一天半日内余威犹在。叶绍的身体尤是虚弱,但打得知他醒后帝都和齐国王都那的书信一日连一日接连不断地送了过来,它们的来处不同,目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催叶绍归来。

穆天子催他回去是担心放着这么一匹盛年狼王在边疆,寝食难安;齐国众臣催他回去则是为了他…赶紧回去结婚。

叶世子连火漆都没拆,看也没看就丢到那堆信山文海里,继续优哉游哉地靠在床头喝他的红枣当归养生汤。

叶绍刚中毒那会流失了不少血液,在宗楚的建议下,忠心耿耿的隐卫茯苓搜集各种补气补血的方子,一日三餐不落地给叶绍炖着。

不明就里的白启好奇又谦虚地问我:“阿彦啊,你们…人鱼还来葵水啊?”他瞄瞄红枣汤,不言而喻。

“…”我面无表情地往帐内指了指:不是我,是叶绍。

白启的表情瞬间肃然起敬了。

叶世子光明正大地借病偷懒,反过来为难的人倒成了我。包括何源在内,在叶绍那碰了冷钉子后都转过来找我,无一不是让我劝叶绍早日班师回朝,了却天子的疑心病。

一来二去,找我的人多了我也嫌烦啊,在一次给叶绍端来汤水时我提到这事:他们都劝你赶快回去呢。

叶绍和没听到似的,端起汤碗吹了吹,搅了搅,舀起一勺温柔道:“来,张口。”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吃独食吃习惯的叶世子居然肯分他人一杯羹!我有点受宠若惊地张开口,就听叶绍更温柔道:“乖啊,给本王试试有没有毒。”

我:“…”

今晚老子一定要给你饭里下巴豆!

见我理都不理,叶绍耸耸肩自个捧着碗慢慢搅动着:“他们找你,你也不理就是了。”

这是不理就成的事儿么?

叶绍腾出一只手拍拍身边,示意我坐上来。我没动,他从枕边匣子里变戏法似的端出一小碟芙蓉酥,我默默地爬到他身边。才伸手去勾碟子,被他一巴掌打了下来,我怒视他。他舀起一勺甜汤吹了吹:“来,先喝了它。”

这不是你喝的嘛,还是说这玩意里真有毒?我将信将疑地看他。他放下勺子,叮地撞在碗边,冷冷地响。

我:“…”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勉为其难地享受着叶世子的亲自服务。

他一边喂我喝甜汤,一边与我道:“再过一日,我送去帝都的书信差不多要到了。等皇帝应允了我们的婚事,再回去不迟。”

“…”被呛住的我一口汤水喷了出去。

叶绍:“…”

我手忙脚乱地拿出帕子,叶绍面色不愈地伸出脏兮兮的衣袖,还不忘嘲讽我:“你好歹也是个国君,怎么这点气度都没有,不就是嫁个…”

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的下文,仔细擦着尾巴的我不禁抬起头:继续说啊!

孤单单伸着衣袖的叶世子脸黑如锅底,无声地,镇定地,在我的尾巴上擦去他袖子上的汤汤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