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有时懒些笨些,未见得不是好事,晓冽见过太多机关算尽一场空的恋情。

爱情,是不可以拿来试炼的。

“安小姐。”晓冽斟酌几秒,才慢悠悠说,“我和仇猎目前只是朋友,此其一也。倘若他以爱别人的方式来爱我,那他爱的,也不是我,此其二也。其三,亦是最重要的一点,不要亵渎你们之间曾经的美好过去。”

安洁秀眉一拧,想说什么,仇猎却正好推门进来。

看到安洁,仇猎有些许意外。

“大嫂,你也在。”温和的眼里有淡淡距离。

安洁恢复成贤淑女子,微笑。“我在和韩小姐聊天,关于‘我们’的过去。”

她刻意加重“我们”二字的语气。

仇猎一贯温熙笑对晓冽的眼,蓦然冷了。

燠热夏日,瞬间,变得凉意刺骨。

第七章 狂野,亚玛逊

“我在和韩小姐聊天,关于‘我们’的过去。”

晓冽看见,仇猎的眼在听见安洁如此说时,倏忽冷鸷。

她不担心这两人当场吵起来,她担心自己会变炮灰。

站起身,晓冽笑着伸个懒腰。

“仇猎,我也出来大半天了,该回家了。麻烦你送我去码头好吗?”

望着晓冽明净如水的双眼,仇猎微笑点头。他何尝不晓得她是不希望他与安洁起冲突,才适时提出这样的要求。

“好,我送你。”仇猎走进卧室,拎起晓冽的背包,又返身出来,将晓冽搁在茶几上的维尼记事本放进背包里。“走罢。”

晓冽乖乖跟上去,出门之前,晓冽犹不忘同安洁道“再见”。

仇猎自然而然牵起晓冽的手,那么的天经地义。

“如果我不回来,你是不是又要一个人找地方埋头大哭一场?”仇猎怜她惜她。

晓冽偏头想了想,摇头。这件事里,该哭的人,有资格哭的人,并不是她。

唉…仇猎叹息。这阿呆,究竟是不懂撒娇,还是懒得撒娇?

换作旁的女子,只怕老早要使出浑身解数,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他交代清楚不可。

偏偏,他为这不解风情的阿呆,动了心。

驱车送晓冽到码头,在晓冽准备下车时,仇猎轻轻扣住她纤细的手腕。

晓冽疑惑地望着他。他笑,将一根缀有碧绿色饰物的皮环系在晓冽腕上,随后自后座取过一只扁平盒子放进晓冽的背包里。

“回家再看。”仇猎替晓冽推开车门,目送她下车,走进码头的检票口。

他坐在车里,等渡轮发出离开码头的汽笛鸣响,他才原路返回家中。

仇猎并不意外,安洁仍坐在沙发里,等他回来。

“大嫂,如果你没什么事,我想单独呆一会儿。”仇猎敞开着门,平静说道。

"猎,你变了。"安洁缓缓起身,迎视仇猎深广的眼。以前,他会笑弯一双明朗的眼,用低沉的声音叫她"小洁"。

仇猎默认。时间与空间最无坚不催,世界上原本就不存在永恒不变的风景。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不是吗?昔日亭亭玉立、热情开朗的安洁,如今,又何尝没有改变?

"猎,你恨我,是吗?"安洁轻咬下唇,洁白的柔胰轻轻搭在仇猎胸膛上。

仇猎眸光一闪,微微撤身,拉开与安洁的距离。

恨吗?看着安洁娇嫩如花的容颜,仇猎脑海中闪过晓冽哭得红通通的兔子眼与坚强的微笑,胸臆间激荡的情绪,缓缓平复。

恨是太强烈的情感,若背负恨意,他没办法行得更远,去得更高。

且,以他骨血中那狂野性格,他若恨她,亦决不会教她过一天太平日子,定要她日夜煎熬,食不知味,寝不安枕,一刻不得安宁。

不不不,他不恨她。所有黑暗的妒恨,早已随他的眼泪,蒸发在非洲苍莽的旷野上,点滴不留。

徐缓而肯定地摇头,仇猎微笑。

"看到你和大哥过得幸福,我高兴也来不及。"

现在,换他去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

不恨么?安洁水眸一暗,他,竟连恨她也不屑。

"可是,我恨你。"安洁把手背负到身后,悄悄捏紧。这种恨,在见到韩晓冽之后,重又在她身体里延烧。"我恨你就象来去自由的风,永远不肯为我做停留。我只能不断追逐你潇洒不羁的身影,暗自担心你在别处,爱上旁人;又或者,去到太危险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猎,我爱你爱得夜不能寐,可是你除了带些石头贝壳回来之外,你带给了我什么?!没有!没有温柔呵护,没有温馨体贴宠溺,我守着一片虚空,害怕终有一日,你会一去不返,就此抛下我。"

安洁怨恨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

"可是大哥对我好,他懂得体贴我,呵护我,懂得照顾我的情绪,所以我答应嫁给他。我不是没有给你机会,猎,我请求过你。只要你在婚礼前赶回来,只要你爱我,我就会改变主意。然而…”安洁闭一闭眼,他没有回来。他在世界尽头发来贺电,祝他们幸福。“我希望你永远记得我…即便恨我,也记得我…"

听见安洁哽咽低回的声音,仇猎没有象少时般上前拥抱她、安慰她,或者用火热炽烈的吻来消弭一切不安纷争。不仅仅因为她现在已经是他的大嫂,更因为,一切都过去了。

他一直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从国外带回来的纪念品,之于安洁,不过是毫无感情依附的死物罢了。

仇猎淡淡自嘲地微笑,她全看不见那些礼物背后,他全神贯注的切切深情。

"大嫂,我永远也不会成为你理想中的仇猎。而大哥,却比任何人都在意你。好好珍惜大哥给你营造的幸福,小洁。"

说完,仇猎退出自己的房间,把泫然欲泣的安洁,独自留在原处。

既不爱,何苦给人不恰当错觉?

弗如狠心冷眼,两相决绝。

大踏步,仇猎走出大宅,背影,坚定;步履,轻松。

他背后,一双斯文的眼里掠过错综复杂的光芒,无声太息。

晓冽在网络上连载的推理小说《猎爱伤痕》,反响强烈,点击量居高不下。

许多人都在关注,想知道小说里那个擅于猎艳的花花公子,最终会不会死在他的好奇心上;连出版社的编辑,都说晓冽倾注了大量感情在其身上,以至于活灵活现。

晓冽看了大量评论,独自坐在电脑前偷笑,经过艺术加工后的仇猎的形象,果然十分吸引人呢。

垂眸,晓冽看见腕上的皮环,晓冽始终没能确切研究出这以三根细幼皮绳编结成小指粗细的皮环,缀以雕工原始粗犷的翡翠图腾,究竟出自何处。亦不知究竟用的是什么动物的皮,只知十分凉滑坚韧,弹性极佳。而那上头一元硬币大小的翡翠,据十分识货的晓冽爸爸讲,是一块上好的翠玉,只是没有精加工过,粗略地雕琢成形状古朴稚拙的图腾。

“这东西绝非凡品,你好好收着,别又丢三落四,找不见了。”晓冽爸爸没有过问女儿此物的来历,只是淡淡交代。

晓冽抬起手腕,迎着光线,细细观察。皮绳密密编在一处,因角度关系,仿佛泛着鳞鳞波光,清碧无暇的翡翠,映着暖黄灯光,折射道道异彩。

诚如爸爸所言,的确是一件极具异域风格的饰物,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被遗忘在时光深处的,消失在岁月里的文明。

晓冽放下手,她不在乎这只皮手环究竟价值多少,她更在意仇猎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形下,获得了它,她更乐于分享它背后的故事,一个,她不可能亲历的、蛮荒丛林的故事。

自电脑前起身,晓冽做伸展运动,活动四肢。病后的她,不能做大运动量、重体力、刺激性运动。练瑜珈,晓冽自觉骨头老早僵硬,掰不出那些造型诡异的高难度姿势;练太级,一套陈式太级二十四式,看在晓冽眼里,招招雷同,前练后忘记;木兰拳、扇子舞,多是妈妈级人物在操练,晓冽觉得隔着一条深如码里亚纳海沟般的代沟。最终,懒得几乎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晓冽,将中学广播操中的伸展运动与整理运动拿来,锻炼身体。

晓冽妈妈曾为此大摇其头,奈何客观事实不容许女儿跳大腿舞玩Hip-hop,也只好做罢。女儿能活下来,已经万幸,她不该要求什么。

穿衣镜里,晓冽看见自己穿白色T-shirt、灰色居家短裤的模样,细瘦苍白,头发蓬乱,眼睛不大,鼻子不挺,嘴唇不性感,永远一幅懒洋洋的表情,不丑,可绝对、绝对称不上美女。

仇猎会真的爱上她吗?还是,仅仅出于一时好奇?亦或,一如曾经的她,要找个全然不同于旧爱型格的女子,展开新生活?

晓冽不是不怀疑的。

并非对自己失去信心,而是,因为不甚愉快的经历,令晓冽格外小心翼翼,谨慎有加。

可是,无解呵。最难忖度,是人心。

晓冽不想妄自揣测仇猎的心意,摇头,甩开脑海中的疑问。

没有答案的事,又何必想它?得过且过,懒得已臻化境的晓冽,向镜中的自己微笑,一个旋身,扑向柔软舒适诱人的床铺。

拥抱跳跳虎毛绒布偶的手,在触及一个扁平硬物时顿住。

晓冽蓦地记起,仇猎还给了她一只扁平盒子,她回家急忙赶稿,把它随手一搁,便忘在脑后。

不会误事罢?晓冽吐舌头,这若是阿汤哥主演的谍中谍电影,真不晓得要耽误多少人的性命呢。

抽出被压在跳跳虎屁股底下的盒子,晓冽研究了一下,才知道应该怎样不用蛮力破坏纸盒的整体结构而打开它。

扁平盒子的内部空间有限,只放了一张光盘,下面压着一张卡纸。

晓冽的好奇心瞬间被提升到最高峰值。

会是什么?会是什么?内心独白?野战实况?笑笑偷拍镜?

好罢,好罢,晓冽承认,她还是一定程度上被安洁的话影响了,很想见识一下有古铜色皮肤狂野不羁的仇猎。

将光盘放入播放器,打开电视机,晓冽抱着跳跳虎,盘腿坐在床上。

最初的影像,有些许摇摆晃动,还有模糊不清的画外音。

过了一会儿,图像稳定,声音也清晰起来。

是一种不绝于耳的流水声,听来,是一条极宽阔的河流。

镜头摇过茫茫看不到彼岸的水面,转了一百八十度,投向一个人的脚部。

低沉敦厚的男音响起,以一种听在晓冽耳里简直似外星话的语种与人交谈。晓冽皱眉,难道她推理错误?这其实是一盘“鸟语”教学带?

好在,屏幕下方立刻出现字幕,配合画面中的声音。

“我从喧闹繁华的现代都市巴西利亚,乘了两个小时水上飞机,到达现在所处的水天树海的世界,登上一条在亚玛逊生活必不可少的小船,准备开始今次的亚玛逊森林的冒险之旅。

“虽然,我很想只身独闯这片地球上最大的雨林,但,担心我迷失在雨林深处的地方官,还是硬塞了一位当地向导给我,并且严肃地告诉我,让我独赴雨林,是很不负责任的。

“所以,这次的行程,我身边多了一位熟悉森林的沉稳沉默向导。他从一开始,就在看我唱独角戏。”

说到这里,画面外传来一声憨厚的笑声。

巴西利亚,亚玛逊,雨林!

晓冽抓到关键词,天啊,这是身处亚玛逊雨林中的仇猎,这是他的旅行见闻,而那一口“鸟语”,正是巴西国语葡萄牙语。

晓冽失笑,她的推测,真是谬之千里。

画面中,风景开始移动,两岸是青翠苍莽的丛林,不时有美丽的水鸟被小船的马达声惊起,扑椤椤直飞上碧蓝如洗的天空。

仇猎的声音复又响起,那么朗然,带着敬畏。

“这片水城,苍茫无边。向导告诉我,这里的水面有三公里宽,但仍不是最宽处,它不过是亚玛逊河上千条支流中的一条。简直难以想象亚玛逊河干流的壮观之美。”

有木屋掠过,镜头立刻拉了一个近景过去。

“巴西是一个天主教国家,即使在茂密雨林水陆交错的深处,也有教堂。只不过,在亚玛逊流域,无论什么建筑,甚至是教堂,都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本质建筑,景象奇特,蔚为壮观。回程如果有空一定到水上教堂去做一次忏悔。”

一旁再次传来向导“圣母保佑”的旁白。

这回轮到仇猎发出低沉笑声。

接下来,是一段空旷开阔的水城,然后,小船靠岸了。

晓冽相信这盘旅途见闻是后期剪辑加工过的精华版,不但配了中文字幕,时间也压缩了。

画面里,首次出现向导的身影,穿土黄色丛林衣裤,深棕色皮肤,体形瘦削但身手敏捷,左手执着一柄开路用的宽背弯头砍刀,在前头开路。

镜头摇动,闪避肥厚翠绿的热带植物叶片。

仇猎的声音继续解说:

“整个亚玛逊生态区占巴西国土面积的百分之六十,其中森林面积达到四百万平方公里,雨林就占百分之六十五。这片还有很大一部分处于蛮荒状态的雨林,有‘地球之肺’的美称,可惜,地球上的雨林面积,正在逐年减少,不少开发商,为利益驱使,砍伐树木,摧毁雨林,造成无法弥补的生态破坏。即使在巴西,这类事也屡见不鲜。”

仇猎话语中不无遗憾,语音沉重许多。

他的旅程,还在继续。

在随后的几十分钟里,晓冽仿佛亲历亚玛逊一样,看到了许多闻所未闻的动物、植物。

轻敲根部,可以发出声传数公里脆响的“手机树”;充满沁人心脾、凉爽可口水分的树藤;汁液含有巨毒,些少分量已可致人死地的巨木;鲜艳美丽、异香异气的热带兰花…

最教晓冽看了精神一振的,是丛林中一处小小湖泊,清澈幽静,树影倒映,鸟鸣不绝,湖面上漂浮着无以计数的巨大翠绿如玉的圆盘。

向导解说,那就是传说中的亚玛逊玉莲,翡翠般的巨大圆盘就是它的叶片,紫红花瓣黄色花蕊,三岁小孩睡在莲叶上也不会沉下去。

仇猎的声音里有崇敬和感慨。“我们生存的世界,有很多特效药都自植物中提炼而成,如复方水杨酸等。也许,未来,就能自某种植物中提取出能治愈绝症的特效药。但是,每一天,地球上都有数种动、植物绝种。一如正在大片、大片消失的雨林般,我们自己摧毁了自己生存下去的珍贵资源,看看这片茂林,这是一片巨大的宝藏,可是,前来寻宝的人,也会无形中毁掉它罢?”

晓冽不可谓不震撼,仇猎不单纯是一个游人,不不不!他是一个带着认真的心的虔诚朝圣者。他的眼,在雄伟壮观绮丽的神秘之外,还看见了破坏颓败消失毁灭。

这样一个用全身心观看世界,风般潇洒的男子,谁忍心将他束缚成都市樊笼里的囚鸟呢?

镜头继续,他们已经到达一处印第安部落。

摄像机暂时被放下,镜头内首次出现了仇猎的身影。一样的丛林装打扮,和当地向导晒得差不多颜色的皮肤,颀长沉稳,上前与类似印第安部落长老的人握手、寒暄。过了一会儿,仇猎回来重执摄像机。

“部落酋长允许我们留下来过夜。现在,我要去和这里的居民一起去猎捕自己的晚餐。在这里,除了没有行为能力的人,是不存在不劳而获者的。不想饿肚子,又想饱眼福,就跟我来罢。”

晓冽仿佛能感受到仇猎语气里的兴奋与雀跃,在原始形态的丛林里,靠自己的劳动去猎捕自己的晚餐,听上去都让人热血沸腾。

三两个赤身露体只系着兜裆布的印第安小男孩加入了他们,手里提着一卷长长的钓线和小小的鱼篓,看起来他们是要去钓鱼。

稍大一点的男孩与向导交头接耳,过不了一会儿,向导转头对仇猎解说,脸上有诡异笑容。

“他们今天准备去钓水虎鱼,就是传说里的食人鱼,学名红鲳。”

说完,向导终于忍不住咧开一嘴自得耀眼的牙齿,大笑起来。

“哦,我的天!”仇猎不自觉溢出一句中文。然后,他在画面外嘀咕:

“以下镜头将绝对真实,没有专业人员陪同,成人及儿童请勿模仿。”

晓冽看着字幕,听着他低沉的咕哝,只觉好笑。还好,她没有将这盘东西彻底抛在脑后,否则,她会错过太多。

认真的仇猎,幽默的仇猎,开朗的仇猎。

虽知道她跟不上他,可是他却敞开他的世界,来与她分享。

晓冽微笑注视屏幕上,那个固定了摄像机,出现在镜头内的男子。

看他也象一个小男孩般,投入到垂钓中去,将血淋淋的肉块挂在鱼钩上,然后抛进一条小河里。没多久,水面轻微翻腾,果然有猎物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