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猎面带谨慎地拎着一条扁平又活跳的鱼走到镜头前,以一根细树枝权充教棒。

“这就是恶名昭著、臭名昭彰的亚玛逊食人鱼了,它的外形和大小与我们日常生活中食用的鲳鱼很相似,但是仔细看,它的眼睛是红色的。瞧,它有两排多么锋利的牙齿,上下颚更是强劲有力。它的咬合力跟鲨鱼相比,也毫不逊色。不过,它的危险程度与攻击性其实被大大的夸张了,只要不是在它们极度饥饿的情况下,它们是不会群起而攻击人类的。除非,你下水时身上有流血的伤口,那么你的处境就很不妙了。好了,现在我要去烤这条小鱼当我的美味晚餐了。”

镜头切换,已是日暮时分,在一幢木屋前,有堆小小篝火,仇猎和向导坐在火堆边谈论他们的晚餐。

“说实话,口感还不错,肉质十分鲜嫩,只是,味道并不太好,土腥味太重。”仇猎一边把玩快如利刃的鱼牙,一边这样评价。

向导把拇指与食指圈成一个圆圈,耸肩。“这是丛林,没有星级酒店的高级调味料,但是有新鲜美味的饭后水果。”

他们身后,一群小孩赤裸着身体跑了过去,甚至还有年轻苗条的印第安少女,也裸身而过。

“走罢,去洗澡。”向导站起身,款去上衣,脱下裤子,露出黝黑皮肤与结实肌肉。

“呵呵,入乡随俗。”仇猎也动手解开上衣纽扣,并对着镜头微笑,“想到自己要到稍早时钓起食人鱼的小河里去洗澡,难免有些紧张。而且,男女共浴,让我心跳加速,血压上升啊。”

上衣,被脱了去,展现镜头里的,是一身古铜色、肌理平滑结实、线条优美流畅的肌肉,决不给人纠结孔武的感觉,小腹上那六块健美的腹肌,一线肚脐,有教女人吹口哨的冲动。

然后,他修长有力的手勾住丛林裤,慢条斯理地褪了下来,转身,也朝小河方向而去。

画面中,古铜色皮肤配一条黑色卡尔文?克莱恩低腰小短裤,与雨林有些格格不入,可是那紧窄挺翘的性感臀部,和在走动时隐隐流露的自在狂野,又与雨林那么和谐,使人目不转睛。

突然,仇猎一扬手,将长裤抛向镜头。

画面,顿时变得一片漆黑。

画外音传来:

“希望,我今夜,在雨林里,能有一个好梦…”

字幕慢慢滚动,感谢弗朗索瓦环保基金会、当地环保组织、向导、后期制作等等。

晓冽关上电视,退出光盘,可是全副精神仍停留在最后的画面上。

仇猎健美性感的身躯,全无一丝赘肉。晓冽敢打赌,他身上的脂含量决不会超过百分之十。果然让人垂涎三尺。和那些在T型台上行走的国际级男模相比,也不遑多让。

难得陷入男色之中不可自拔的晓冽,抱着跳跳虎,对着虚无,傻呼呼笑了一阵,转而倏忽有些沮丧。仇猎的身体美丽得直似离岛中央公园里的次天使雕像,而自己的,与他相比,真是苍白松驰不值一哂。

比身材,竟比不过男人,晓冽饱受打击。

她是太懒了,不应该再找借口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令晓冽悚然一惊。

是爱上了吗?因为爱了,所以在乎;因为在乎,所以想改变?

晓冽把整个面孔都埋进跳跳虎的柔软胸膛中。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会和仇猎裸裎相对,他是那么健康健美,而自己却如此瘦削孱弱,两相对比,仇猎会不喜欢他所见的女体,晓冽就无由的自卑起来。

绯红着脸,晓冽暗暗想,难怪仇家大嫂安洁对仇猎念念不忘。

的确是容易让女性想入非非呀。

“啊…”绵长尖叫,溢了出来。

却,怎样也摆脱不了脑海中那能令人喷鼻血的半裸男子的影像。

门外,晓冽爸爸极顺手地把挂在脖子上的耳机塞进耳朵眼里。

晓冽妈妈则轻蹙眉毛,自言自语:“前段时间不是好了吗?怎么又来了?”

圣娜达卢酒吧一隅,清冷光线淡淡挥洒。

一把慵懒性感女声在低低吟唱,魅惑了听觉,也迷醉了心魂。

阴凉柔软的藤木沙发里,Alex半敞着浅淡得近乎发白的蓝色衬衫倚坐其中,一双包裹在亚光皮裤内的长腿交叠着搁在桌子上,黑色夹脚拖鞋微微晃动。

散漫颓废得几似邪恶,在烟雾弥漫的酒吧,象厌倦尘寰的迷惘天使。

仇猎执着酒杯,斜斜靠在Alex对面的沙发里,淡衬好友脸上那异乎寻常的疏漫颜色,仿佛心灰意懒,又仿佛不以为然。

边喝酒,轻轻摇晃郁金香形的长颈玻璃杯,以迢遥的眼神,穿透神秘晶莹的血红色液体,注视不知名的虚空。

如此颓靡俊美的样子,不晓得勾引得酒吧里多少女客觊觎不已。

“你喝酒的姿势,看上去很Sexy,你知道吗?”仇猎半调侃地指出这一事实,“只这样静静不语,已教女性芳心大动。”

“是吗?”Alex勾出一个惑人的微笑,“如果我喝酒的姿势真的这么有杀伤力,倒希望让她看见。”

“她?”仇猎终于知道症结之所在。Alex,终是为情所苦。

仇猎不是不奇怪的。他也好,Alex也好,小有身家,也算专一,可爱情上都并非一帆风顺。

“是的,天蓝,象晴朗澄空般的女子。”Alex撑腮,迷离微笑,“我放不下过往,将她拒在心门之外。然,亲眼目睹她投向他人怀抱,却又觉得这里隐隐刺痛难当。”

Alex纤长干净的手指,顶顶自己的心口。

“猎,这种痛,究竟多久,才会消失?”即使痛到麻木,也如影随形。

性感女声正悠悠唱响:“是哪一个粗心的酒保,把无奈和牵挂调在了一起,教我醉不倒醒不了…”

仇猎微笑。“当你真正敞开心胸,接纳一段新感情的时候。”

不是忘记过去,只是释怀。他早早便放下了,在他不自觉时。直到遇见晓冽,他才蓦然惊觉,并非因为对旧爱无法忘情,才维持单身游走的生活,而是,一直没有在正确的时间里遇见正确的人罢了。

安洁,在他年少轻狂的记忆里,留下过美好的回忆,已经足够。

而Alex,亦会明白这一点,并得到幸福的,他坚信。

Alex淡淡微笑,摆手,掠过这个不甚愉快的话题。

“不说我了,说说你罢?今次,准备停留多久?又,计划去什么地方?”比起猎,他太不洒脱,看不开,放不下,忘不了。有人说他情深,他却觉得软弱。

仇猎俊朗的眉微笑着挑起。

“至少要等我确认自己的心后,才会再次启程,目的地仍是南美洲。”

晓冽那里迟迟没有回音,仇猎倒也并不着急。以晓冽那等迷糊性格,他留下的信息,三五七载之后才被她发现,他也不觉得奇怪。反正,等待晓冽,猜测她究竟几时才会去注意他的邀请,本身也是一种乐趣。

“你笑得还真不是一般的暧昧。”Alex多年来首次在仇猎脸上看见如此毫不掩饰的温柔笑容,将他外放的沉冷,悉数洗去。有一点点,像他在仇猎相册里看到的那个阳光也似的男孩子了。

却,又不全然是。

仇猎的眼里,多了一些东西。

一些,言语难以形容,却能令人心领神会的东西。

一些,关于幸福的东西。

“那么,祝你一切顺利。”Alex举杯。

仇猎与他碰杯。

晶莹透明的玻璃杯在空中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一如这夜晚,不知何处,两个人心共心的碰撞,激荡出不绝于耳如天籁般的动听的回声,涟漪一样,轻轻泛了开去。

天使,在云端,吹响了幸福的号角…

第八章 共舞,浪漫夜

一早起床,晓冽拉开窗帘,外头下着朦朦细雨,将彩虹大桥和对岸的离岛笼罩在淡淡烟雨之中,迢遥虚幻无比。

晓冽在窗前伫立片刻。真奇怪,这样一座现代化繁华喧嚣的大都会,在某些时刻,却会有如此清缈虚幻的美丽得几近天上人间的时刻,简直太太太不可思议。

只不过,这样静谧的情景,并不会维持太久,只消太阳升起,人声起伏,一切天堂般世外桃源的幻像,就都会湮散在眼前,不留一丝痕迹。

所以人心才格外迷惘罢?需要靠向不相识的人倾诉心中苦闷烦恼,才可以继续储备能量,不停行行复行行,那些在灯红酒绿中夜夜笙歌,日日买醉的人,想必是这样的。

晓冽微笑,自己又何尝不是?只是旁人可以百无禁忌,爱怎样便怎样,她却不行。囿于身体,她只好选择比较冷门的娱乐,日日对牢稿纸,发牢骚,吐苦水,诉心情。

到外间洗漱完毕,冲镜子中短发蓬乱、睡眼惺忪的女子咧嘴。

“今天也要有好心情啊。”

转出浴室,正碰见晓冽爸爸妈妈推门从外头进来,看见女儿,晓冽妈妈笑。

“起得早不如起得巧,女儿,正好,刚出炉的咖哩牛肉煎包,咸豆浆,蟹粉小笼和道地苏式梅干菜馅馒头,趁热吃。”

晓冽奇怪地看了妈妈一眼。

“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以至于妈妈一早就买了这么丰盛的早点,只是听了已教人垂涎欲滴,馋虫鼓噪。是爸爸妈妈的结婚纪念?他们的生日?晓冽一时毫无头绪。

“国庆节啊,小笨蛋!”晓冽妈妈失笑。女儿是日子过得太舒坦、所以山中无日月了,还是太忙碌,日子过昏头了?不过以她对女儿的了解,多半是后者。

“啊——”晓冽拖了个超级长音,然后捣住额角,一脸恍然大悟之色,“我忘了。”

前天才赶完稿,昨天一天除了吃饭上卫生间,晓冽全副时光都是在床上与柔软的枕头共同度过,完全没留意过报纸、电视。

国庆,这么大的日子,她怎么会忘了呢?

“来,先吃饭。吃完饭再计划怎样和爸爸妈妈过掉这个黄金周。”

“哦。”晓冽踱到餐桌前落座。

吃过早饭,晓冽妈妈开始着手收拾房间,将一干素日里堆在杂物间的废旧报纸捆扎起来,交给废品回收的阿姨收走;取下天蓝色透花窗帘准备换洗;把小摆设重新布置一下,诸如此类。

晓冽家是晓冽爸爸掌厨,这会儿正坐在一边,盘算等一下去菜场买些什么时鲜小菜,烧几道平日因为太忙而无暇制作的功夫菜。

晓冽无所事事,跟在妈妈身后想打打下手,却被赶跑。

“去去去,把自己的猪圈收拾干净我就阿弥陀佛,别在这儿给我添乱。”

晓冽耸肩,也不懊恼。她的确不是做家务事的能手,不越帮越忙,已经是万幸了。

晓冽返回自己房间,打开电脑,上线查收邮件。

有一段时间不来,邮箱里便塞满了垃圾邮件,需得在垃圾邮件之海里找出有用的那么寥寥几封,晓冽只觉已快变成斗鸡眼。然后,又晃进专栏信箱,查看读者来信。

然后,晓冽沉浸到读者的感情世界里去,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有年轻已婚女子的信,读来简直血泪斑斑。大学相恋,毕业结婚,共同创业,事业小成,怀孕生子,一切看起来那么幸福美满。可是,觉得人生如此已心满意足,安心在家相夫教子的她,不过三年,竟发现丈夫在外另筑爱巢,同旁的女子出双入对,甜蜜得如漆似胶。她的教养不允许她做泼妇骂街状,她的自尊不允许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只能默默等待,等丈夫回心转意,等丈夫幡然悔悟。但她不知道,她还能这样等多久?

晓冽叹息。因为还爱着罢?是故仍苦苦等待。然已经心有不甘,介意枕边人琵琶别抱,终不免生了罅隙,想找一个渠道,疏通缓解心中怨怼。

晓冽起身,拉开门,站在阳台上,深深呼吸。

俗语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家亲,她没办法直言不讳告诉那个女子,同丈夫离婚罢。

可是晓冽知道,换成她自己,决不会原谅这样的丈夫。她会走,带上应属于她的那一部分财产,不会多要一分,也决不致便宜了负心人。毕竟高洁的品性不能维系生活。这是一个多么现实而市侩的世界啊!

每个人都有历史,晓冽不会追究,可是两人走在一起后,晓冽是万万不能容忍肉体和灵魂的双重背叛的。

晓冽低眉淡淡笑,骨子里,她是刚烈绝决的女子。

雨,不知何时,停了。

天却尚阴,带着一丝丝清凉的风,有点早来的秋意。

晓冽搓搓臂,短袖穿起来,觉得冷了。不知是因为天气凉了,还是因为看了太多坎坷的感情,心情低落之故。

难怪,前任“情感方程”的专栏作者写了两年,便挂笔而去。

不是不辛苦的,特别是心思敏感细腻的人,更加如此。

傍晚时,晓冽爸爸剥衣挽袖,将买回来的食材清洗干净,准备烧一顿丰盛的晚餐。晓冽妈妈在一旁做二厨,负责摘菜改刀。

晓冽除了会煎荷包蛋、炒番茄炒蛋这等烹饪入门级别的菜色,实在不擅易牙,只能远离厨房,坐在客厅里当饭来张口的大小姐。

“什么时候能吃到你烧的饭,就算是清粥小菜,我也满足了。”晓冽爸爸端了一盘素炒什锦出来,对女儿说。

“哎呀,黄酒没了。晓冽,去超市买一瓶回来。”晓冽妈妈自厨房里探头。

“哦。”晓冽回房间摸了钱包。出门前,晓冽妈妈向女儿挤挤眼。晓冽爸爸一旦感慨起来,便长篇大论一发不可收拾,两母女逃不掉时就“是是是”的附合。

晓冽妈妈告诉女儿,两个人相处,免不了鸡毛蒜皮,磕磕绊绊,一段感情或者婚姻要维系,要睁只眼闭只眼,一耳进一耳出,这样,才不会大动干戈。

慢悠悠下楼,沿路同小区里认识的人打招呼,晓冽行至小区门口,向保安微微颔首。

转眸,刹那的错愕与淡淡的欣喜闪过晓冽的眼瞳。

小区门外,两旁植满法国悬铃木的车道上,仇猎倚着他烟灰色的悍马H2越野车,站在路边,黑发张扬,似一团青色火焰;黑色长身礼服衬衫配一条同色亚光皮裤,一双费雷经典款式皮鞋,香烟随意地夹在指间。

那种内敛却又隐隐散发于无形的狂野,令他仿佛好莱坞黑白电影中既绅士亦浪子般矛盾的牛仔,只用一双深广眼眸,已能传递无限心意。

小区内外行经的人,无不悄悄贪看几眼。

与此同时,仇猎也看见穿白色收腰短袖T-shirt,黑色七分窄管长裤,米色拖鞋的晓冽懒懒行来。T-shirt下摆上小小的海军陆战队logo使她看上去格外俏皮。

拧熄手中香烟,仇猎将烟蒂放在车内的小垃圾筒内,然后返身向晓冽迎了上去。

“Hi。”他将手插在裤袋中,向并不怎么掩饰意外神色的晓冽微笑。

“你怎么会来?”晓冽问,丝毫不管背后投来的好奇注视。

“我想来碰碰运气。”果然呵,仇猎勾唇而笑,淡淡想,这个小迷糊,果然是没注意他留给她的约会信息,不过,那全不重要。

“如果我整天都呆在家里不出来呢?”晓冽侧头笑问,作刻意刁难状。

“这样啊…”仇猎温笑如熙,“想不到这里白天风景这样别致,我也算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真的,此间并无高楼广厦,只是一幢幢简朴公务员住宅楼。所有住户都是十几数十年的邻居,大家全都认识,没有都市高级公寓楼中邻居一门相隔却老死不相往来的冷漠疏离,感觉温暖平和,让人恋恋。仇猎淡忖,难怪会养出晓冽这样拥有干净气息的女子。

“买东西?”看了一眼晓冽随意的居家穿着,他跟在晓冽身侧。

“嗯。”晓冽点头。

两人并肩,闲适惬意地悠悠前行。

陪晓冽到街角一间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一瓶黄酒,仇猎又随晓冽往回走。

“晓冽啊,带男朋友回家啊?”邻居阿婆领着小孙子,在与晓冽迎面错肩而过时,向晓冽挤眼睛。

“唔。”晓冽支吾,脸孔染上红霞。

仇猎沉声笑。“你的邻人们都这么可爱吗?”

“不出一天,大家就都会在碰到我时问:你那个开卡车穿黑衣的男朋友,是做什么的?叫什么?多大年纪?背景如何?诸如此类。”晓冽嘟了嘟嘴。

卡车?仇猎微微一愣,而后朗声大笑。天啊,太可爱了!他的悍马H2,本就脱胎自福特的一款SUV车型,可不就是卡车?能一语道破悍马本质的女子,让仇猎十分欢喜。

“想开开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