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还在继续。

奚温伶依偎在他身边,微闭着眼,安安静静地说:“秦方靖,你没有其他事还瞒着我了吧?”

他假意认真地思考一下,手指搭在她的腰处:“应该没有。”

等等,好像是有,但很快她们就会知道了。

“没关系,我觉得我能想起更多的事来,但是我一点也不怕。”

奚温伶用脑袋蹭了蹭他,抱着他的胳膊,没过几分钟,实在撑不住地睡了过去。

秦方靖抱着她,低头,在脸颊上吻了吻。

睡吧,今晚应该能做个好梦了。

**

在科伦坡调整好了心情,奚温伶打算绕到锡吉里亚拍摄古代遗迹,再与解心宁汇合于加勒的海滩,中间两天他们分头散心。

正好Ryan也有一个港口项目在加勒,解心宁主动提出与他结伴。

她从温伶那边听说了他的中文名字,也觉得很意外:“怎么会这样巧,你也姓解,我从小到大,就上班的时候遇见过一个姓解的同事。”

当时Ryan略有所思,片刻,才回她的话说:“嗯,我也没怎么遇见过同姓的,其实还是习惯别人喊我的英文名。”

“你是外国国籍吗?”

解唯秋盯着她看了几秒,回答:“不是,不过我十几岁的时候就去了国外,跟着家里人做生意。”

加勒的九月,是非常适合过来旅游的季节,到处都有扑鼻的花香,他们下榻的酒店是温伶点名要求的“灯塔酒店”,坐落于岬角之上,能看见一望无尽的大海。

早晨,解唯秋带她去加勒要塞的墙边散步,慵懒又有格调的古城,真的很适合小情侣打发时间,解心宁很久都没有这种打从心底放松的感觉了。

他们走累了,就坐在咖啡馆里聊天,喝茶,不仅是聊彼此的工作,还有喜欢看的书,和最近国内上映的电影。

夜里,两人漫步回了酒店,就在餐厅等着那对姗姗来迟的小夫妻,四人约好一起吃饭,解唯秋还让人开了两瓶上好的红酒。

他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今晚还多了一些别的情绪。

解心宁直觉他是在为了什么事心烦。

她坐在位子上,晃了晃脚,想着要不要问他。

旁桌是几位被儿女带出来一同旅游的大妈大爷,一大家子聊得很有兴致,这时候正巧,大爷的手机铃声响了,是经典的京剧唱段。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游园惊梦。

解心宁被触动了往事,许多画面在眼前轮番过去,她看着解唯秋,他真的是唇红齿白,有些骨子里的矜贵,偏偏又有一股子商人的傲岸,非常迷人。

“我小时候住大院儿,大院里有会唱戏的老人,吃酒高兴了就喜欢来两句,我爷爷也会,所以我也算耳濡目染了。”

“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解唯秋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声音低沉,动人。

解心宁笑了:“这个我也知道,我看过梅兰芳的《贵妃醉酒》”

她放下酒杯,听见男人弯着唇角,竟然也来了几句戏腔,他只是随意地哼了几句,却每一个抑扬顿挫都在调上,这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你也会唱戏吗”

说完的刹那,不好的预感却也油然而生。

解心宁突然伸手,捏紧眼前的酒杯,红色的液体轻晃。

她并不傻,不论从秦方靖告诉她Ryan真名的时候,还是解唯秋这几天对她的进退有度,以及那种冥冥注定的感觉,都让人觉得他们的相遇不止是“巧合”。

可他始终没有开口,她就以为一切只是妄想罢了。

解心宁眼底有浓烈的情绪,咬着下唇,说:“我爷爷有次喝醉了,在我面前说过,他的一个小儿子,小时候随他妈妈学过唱戏”

解唯秋终于回应了,他说话的时候,让她的整个心被拴住。

“他就是一个无能的老头。”

解心宁脸色冷凝,一下子褪去了所有的血色,目眩神晕。

“他根本给不了那对母子安稳的生活,就不该让他们被解家‘囚禁’。”

他冷冷地说完。

时间仿佛被人按了暂停,一时之间整个餐厅都安静了。

偏巧,奚温伶和秦方靖来到餐厅。

温伶手里还拿着一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是秦先生方才哄她开心特意准备的,本来她也欢欣雀跃,却一眼就发现这个桌上谁也没说话。

解心宁盯着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两人僵持着,气氛冰冷而可怖。

她觉得奇怪,只好问:“怎么了?你们有没有点菜”

解心宁直直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想起这些天以来,自己还在他面前故意维持形象,主动出击与他调笑,真是莫大的讽刺!

“你就是我爷爷的那个小儿子,对不对?”

解唯秋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奚温伶眼底闪过一抹震惊,回头质问秦方靖:“怎么回事!”

秦方靖沉默地看向解唯秋,四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

半晌,解心宁下定了决心,她站了起来,走到那个男人面前,一言不发,扬手重重地打了下去,清脆又响亮的“啪”一声,引得周围男女都向他们投来目光。

解唯秋的脸上留着女孩的指印,清晰无比。

她觉得难堪,后悔,还有更多的是不敢置信,解唯秋方才的言辞之间充满对解家的藐视,而他之所以什么也没说,就是为了等着这一刻,这是他对解家的报复!

可她没有错,也不该奉陪。

解心宁咬牙切齿,眼眶里还有闪过的一丝水光:“解唯秋,你是一个恶魔。”

奚温伶瞬间明白了什么,呵,敢欺负她的人。

她同样变得脸色冰冷,将方才秦方靖送的花直接扔回他的身上,冷漠地说:“自己吃饭吧。”

**

解心宁咬着唇,眼底翻涌着很多情绪,更多的是失意和落寞。

她在酒吧喝了很多酒,像是要用灌醉自己来麻痹这种痛感。

奚温伶等她喝得差不多了,冷声说:“别喝了,酒喝多了伤身,别再拿别人的恶毒来惩罚自己。”

“他到底什么意思?”解心宁满脑子的迷茫,“因为解家把他赶了出去,他就准备回来报复我们,所以所以就这样戏弄我吗?”

奚温伶现在脸色也不好,“秦方靖和他是同学,不管怎样肯定也知道一点这男人的事,竟然从来没告诉我。”

“他真的是我我爷爷的小儿子吗?那不就是我的小叔叔?!”

解心宁觉得胸口发闷,已经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酒精作祟。

“现在只有解唯秋本人知道一切了。”

“不行,我要改签机票,我要回去问我爸爸”

她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又弯身找手机:“不对,我现在就打电话!”

奚温伶看好友实在太醉了,强行把人扶到了房里,安顿好了,告诉她不管什么事,明天起来再说。

她看心宁在床上睡熟了,才放心地回到自己房间。

秦方靖坐在沙发上看手机,见她回来了,表情有一丝动容,像是认错的意味。

奚温伶无语地看着,男人之间真是容易结成同盟。

“你早知道解唯秋的事?”

被奚温伶质问,他也表现出无奈。

男人和女人不同,遇到很多情况的处理方式甚至可以说截然相反。

隔着一段距离,秦方靖也能闻到她身上的清香,混杂着一缕其他的细微,应该是酒味。

他清了清嗓子:“起初我也不知道他和解心宁是一家。我们不太聊各自的家事,只知道他从小离开了家。现在看来,解家老爷子并非他的亲生父亲,他是回到自己父亲身边,之后又随了养父去国外。但他为什么没告诉解心宁,自己是她的小叔叔,我不知道。”

“所以他不是老爷子亲生的?那至少和心宁没有血缘关系?”

“嗯,这个应该不会错。”

秦方靖伸手,牵了牵她的指尖,意思是别生气了。

“你一开始就该告诉我。”奚温伶甩开男人的胳膊,“心宁是我朋友。”

原本为了晚上他们的聚餐,她还化了淡妆,如玉面容用了桃色的腮红浅浅点缀,此刻却写满了气愤。

“对不起,温伶,我一直不太关心别人的事。”他顿了顿,向她解释:“昨天我也问了解唯秋,他说打算开诚布公,我就没再过问。”

秦方靖不是在为自己开脱,这就是他的性子,假如解唯秋不说,他不会去管对方到底想做什么,虽说他们不止生意伙伴,可也不是那种会坐下来谈心的朋友。

当然,假如解唯秋哪些事做得过火了,他肯定会提出异议。

归根结底,他就像自己所说的,对一切事物都很冷淡,真正关心的唯独奚温伶一个。

“这不止是他的问题,解心宁是我的朋友,你好歹知会我一声。”

“前阵子你在发烧,又刚恢复一点记忆,我不想让你太操心。”

秦方靖从小到大,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问题,他意识到从奚温伶的立场来说,自己的处理方式确实很烂。

“先前解唯秋说过一句,他已经等了十几年,现在我才知道,他就是想要搞垮解家。这事很复杂,你不要掺合比较好。”

奚温伶脸色更冷了:“你朋友等了十年报复别人,我朋友就活该被耍?”

秦方靖怔了怔:“我没有这个意思。”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看着男人水润饱满的唇,温伶忍下想要亲一亲的冲动,冷漠地说:“我很累,先去睡了,你等我睡着了再上床!”

秦方靖:“”他活该。

翌日,解心宁宿醉,头疼欲裂,还被门铃给吵醒了。

“等等!”

她吼了一声,下床去卫生间稍作梳洗,又套了一件长袖衣服,问道:“谁啊?”

“是我。”

她浑身僵硬,不回答,也不开门。

那人在外面等了十几秒,说:“你不开门,我就站在这里说了。”

解唯秋隔着一扇门,声音不紧不慢:“我从小生在解家,但自从两岁那年起,就被你的家人虐待。”

解心宁一听这些,心说真是日了狗,顿时头疼的更厉害,只能猛地拉开了门。

男人站在门外,一身质地柔软的白衬衫,睫毛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淡淡的唇色,显得矜贵高傲。

她抬高下巴,望住他:“就算他们伤害了你,这是他们的错,你来玩弄我算什么意思,我做错了什么?”

等她关上了门,解唯秋才说:“你说的对。昨晚我就想当着他们的面告诉你,但也已经迟了,我承认。”

他说话的语气冷冰冰的,不知是不是一向如此。

“那天下雨,我觉得你的车子熟悉,所以停了下来,发现确实是你之后,就只是想帮一帮忙,没有别的意思。”

“你调查过我?”

“我调查过很多解家人。”

其实,不少年前的事,提起来似乎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惊心动魄,可对解唯秋来说,全是刻于生命中的彻骨之痛。

他本来也不该和她提前有所接触,却莫名其妙地下了车,想看看这个解家的女孩是什么样。

解唯秋也以为,他们的下次见面会在解家的大院,熟料她会和奚温伶一起来斯里兰卡,这让原先隐瞒的关系,变得很难说出口。

当然那一瞬间,他确实起过一些冷漠又自私的心思,他看出女生眼底的爱慕之意,想着要是那些恶毒的解家人知道这些,就忍不住觉得痛快。

解心宁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她坐在床边,踢了踢行李箱。

“你到底想怎样?他们折磨过你,你现在要看着我们家破人亡?”

解唯秋走到窗边,他逆着光,手指轻轻扣了扣窗沿:“我只记得,六岁那年离开解家,我说过我会回来的。”

他没有再详细地去说那些来龙去脉,但解心宁猜到他早就有所行动了,她就算想救解家,恐怕也为时已晚。

“要是你不信我这些,可以问你那些亲戚,他们也编不出其他谎话来应付你。”

毕竟当年解唯秋和母亲,只是一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母子。

解心宁心情紊乱,她是从小被惯大的,父母和睦,家庭幸福,却不料突然冒出一个小叔叔,说要解决当年的恩怨。

“我会接管解家,但我向你保证,不会再伤害你。”

解心宁嗤笑一声,“我不需要你这种保证。”

她看了一眼脚边的行李箱,决定尽快飞回北京。

“你要是没什么其他说的,就可以滚了。”

解唯秋与她对视几秒,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

早上陪心宁随便吃了点东西,奚温伶了解整件事的大概。

解心宁打算回房整理行李,改签航班尽快回国。

“我竟然对自己的小叔叔有好感真是哔了狗!”

“你们只是名义上的辈分关系。不过我也感觉像在看狗血连续剧。”奚温伶笑了笑,想缓解她的情绪,“解唯秋生意做的大,加上秦方靖这些生意场上朋友的帮助,恐怕”

“解家的那些老字号本来也在走下坡路。”解心宁倒是实话说话,“不管中药还是别的,我那些亲戚的嘴脸一向可恶,这个我得承认。”

奚温伶听出她的意思,顺势就说:“那我说实话,心宁你别动气。假如我站在解唯秋立场上的,肯定也希望当年虐待一个儿童的恶人吃点苦头。”

解心宁抿了抿唇。

其实除了自己的父母,她和别的亲戚感情也就一般,但爷爷是把她当掌上明珠疼着的,她还是打心底觉得无法接受。

待好友回了楼上,奚温伶对秦方靖还没消气,就一个人散步到酒店的各处,拿着相机专心地拍照。

来到水池庭院,附近的草坪修葺平整,幽深寂静,外面的景色则是庭院与海岸线连成一条轴线的开阔视野,她意外看见有一阵子没见的秦方靖秘书,骆达。

第32章 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

奚温伶意外地, 看见有一阵子没见的秦方靖秘书,骆达。

那位年轻人对着电脑苦思冥想。

她好奇,走过去拍了他一下:“达达,你在做什么?”

骆达抬头,见是老板娘来了, 急忙把电脑盖上。

“哦, 那个, 秦总先前做了一点东西,让我帮忙再润色一下。”

奚温伶听他这么说, 不像是工作上的事情, 就故意说:“什么东西,我看看?”

骆达显然为难了, 支支吾吾地, 也不知要如何拒绝。

“让她看吧。”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反正也做的差不多了。”

奚温伶回头, 见秦方靖浅浅地笑着,走到她身边。

骆达索性搁下电脑, 识趣地走开了。

“我做了一个视频, 有点简单的视频。”他难得卡壳,才说:“想着让你看过之后, 是不是对恢复记忆有帮助。”

说完,秦方靖又摇了头:“其实也不用有什么帮助, 想着你知道这些就够了。”

奚温伶坐下来, 打开电脑里的那个视频文件。

开头的画面有些喧闹, 很多荧光棒在挥舞,看得出是秦方靖拿相机拍摄的,可能,当时是她提出的要求。

镜头外还有字幕,是手写的字体。

奚温伶要是没认错,那就是属于男人亲笔写下的钢笔字,劲骨丰肌,遒劲苍茫。

演唱会的第一排,他穿着一件灰蓝色有条纹的衬衫,肩上是风衣款式似得装饰,下面搭一条深色牛仔裤,明显是出来约会的轻松装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