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秦婉若有所思的看向海棠,却发现她露出一脸失言的懊恼表情,连忙的垂下头去。

她于是将茶盏放下,对海棠道:“你沏的茶比玲珑好,做事也比玲珑细致。”

“小姐谬赞了。”海棠欠身向她施过礼,便上前收了她饮罢的茶盏退了下去。

方才的对话中,秦婉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海棠是太子妃安排到她身边的人,玲珑又何尝不是?

自牢狱中出来后,她就一直存有怀疑,那香囊除了她就只有玲珑有机会触碰,而若说那日谁能在茶水中动手脚,也只可能是玲珑,她一直想找玲珑问个明白,却不想玲珑竟先一步自尽了,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自此以后,秦婉便对海棠留了一份心,然而很快她便发现了些许端倪。

和玲珑一样,海棠并非时时刻刻侍候在她身边,偶尔唤她时,要隔些时候才会有回应。

过往她巴不得独自一人待着,倒也不曾注意,如今却觉得蹊跷。

于是她佯装如往常般在庭院中作画,待到海棠出了殿外,她却跟了出去,竟发现她暗中与殿外途经的寺人有接触。

表面上看起来,她只是若无其事的与那寺人擦身而过,可格外留心的秦婉却注意到她分明是将什么递到了寺人手里。

果然她的身边布下了别人的眼线。

确认此事后,秦婉又开始了进一步的行动。

待到她的身子恢复过来,她也不再将自己关在奉化殿中,而是主动求见太子妃。

想起玲珑在时,曾许多次有意无意的提起,让她向太子妃投诚。

如今,她果真这般做了,太子妃显得有些惊诧,但也十分欣然。

不仅如此,她亦参与到其他姬妾当中,积极同她们周旋。

白日里她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唯有入夜之后独坐在庭院之中,看着天际朦胧的云翳,才能寻得片刻的宁静。

很快,一切都开始改变。

因为与太子妃走得近的因由,其他的姬妾不敢再对她肆意欺辱,分派各宫的用度时,那些寺人也不敢再少了她的东西。

甚至许久不曾见过她的太子殿下也着人前来问候,在得知她身子复原之后,更是择了一日亲自来看她。

此番,秦婉不再像上次那般惶恐。

她仔细的梳妆打扮了,并备好了酒菜,在殿中等候。

太子殿下驾临,她格外热情的到殿外相迎,又将他引至殿中满满一桌丰盛菜肴前坐下。

“这些酒菜是奴家特意为殿下准备的,还望能得殿下之心。”她低眉顺目,温婉的说着邀请的话,随即斟满一盏酒递到太子面前。

“为何今日的秦姬,与过往甚为不同?”太子殿下连同她的手和酒盏一起握住,深不可测的眸光落在她的身上。

秦婉却不曾将手收回,反而抬眼凝视他的双眸道:“去过一遭地牢,奴家便明白过来,哪里是苦海,哪里是奴家真正的归宿,囚室中那句话,奴家并未说谎,秦氏一族对殿下忠心可表,奴家的忠心亦是一样。”

她说得言辞恳切,又对太子殿下展露笑颜。

那双难辨喜怒的眼眸将她凝视了许久,终究在那副俊秀的容颜上浮现笑意:“好,这一盏,便为秦氏一族的忠心而饮。”

说罢,他接过酒盏仰头饮尽。

秦婉又立刻倾身上前,为那酒盏中添满酒水。

整个过程中,大殿里只有她和太子殿下,再没有其他人。

对于她今日的款待,太子殿下十分受用,一盏接着一盏饮下她呈上的美酒。

待到窗前月至中天之时,锦衣华服的男子终于倚进了为他斟酒的秦姬怀中,抬起双臂将她的纤腰箍紧,意识已经因为醉酒而含糊不清。

秦婉于是放下酒壶,将那醉酒之人扶起,嗅到自他呼吸间弥漫的酒气时,她却不自觉的蹙紧了双眉。

饶是如此,她还是奋力将他扶住,与他耳畔轻声道:“殿下醉了,奴家扶殿下去歇息吧。”

“本宫没醉,把酒再斟满…”那威仪的东宫太子倚在她身上,说着含糊不清的话,全然失了平日里不容接近的疏离。

秦婉却承担着他身子大半的重量,将他扶入内殿。

床榻前的纯白的纱帐已然放下,在月光之中浮起幽蓝的光。

她引了太子殿下到床榻前,轻抬柔荑将那纱帐撩开。

无胜之战(二)

秦婉的床榻上此时躺着另外一个女子,饶是体态窈窕,面容娇媚,犹如繁花带露,半阖半开。

此女正是海棠。

她此刻双目微闭,密睫在眼见氤氲出扇形的影,乌发上好的绸缎一般铺满枕席,仿佛正模糊欲睡,却又双颊潮红,无比躁动的款摆娇躯,带得衣衫与衾被皆乱。

定是此前服下肉豆蔻起了作用。

得知太子殿下将要驾临奉化殿,秦婉便以做颜料为由,托顾子陵弄来了这有暖情功效的果实,入夜前混在茶水里哄了海棠喝下,眼下似乎火候刚好。

秦婉将帐内女子凝视了片刻,确认她已经神魂迷离,便将倚在他身侧的男子推入了床榻间。

她转身往寝屋后的庭院行去,身后的纱帐立刻翻起阵阵波澜,间或透露出女子的娇声与男子的喘息。

那些暧魅的声音随着她的脚步渐渐远去,而她任由自己笼入月光之中。

来到庭院之中,她仍嗅到自己身上沾染的酒气,下意识的蹙紧双眉,试图用衣袖拂去,然而试了几遭,却也不曾消减。

看来只有换了这身衣裳才成。

她虽想着,偏又懒得动,便索性择了一处石凳坐下。

这夜色晴好,因为天空有云,所以并不显得孤寂。

秦婉一动不动的坐在庭院里,整整一夜,凝视着天上的流云。

待到天边泛白,朝阳将明媚的色泽染上云翳,她才起身回到殿中。

寝屋里十分安静,那帷帐后的男女应当还在安睡。

秦婉忖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走上前去,撩起半边纱帐。

她抬手在衣衫不整的男子肩头轻拍了两遭,很快便得到回应。

那双深邃的眼眸自睡梦中苏醒,少了平日里惯有的疏离。

“太子殿下该起了,再晚就要误了入宫的时辰。”她俯身于他耳畔轻声低语。

他伸出手来握她的柔荑,却被她灵巧的躲开,于是携着倦意道:“秦姬起得好早…”

话还未说完,倚在他身侧的女子亦翻动娇躯,醒了过来。

太子朦胧的双眼蓦地睁开,似乎突然间清醒过来,坐起身看了看秦婉,又看了看床榻内侧的女子,露出惊诧的表情。

秦婉却故意摆出一脸哀怨,凝着他的双眸道:“殿下昨夜饮得多,奴家便去为殿下熬醒酒汤,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殿下和海棠…”

她说着将目光投向海棠,只见她一脸惊恐,双眸空洞,似乎无法相信发生的这一切。

那双深邃的眼眸骤然间阴沉,太子殿下正待发怒,却听见身侧传来低声的“抽泣”。

他回过头去,瞧见那新承雨露的女子正蜷缩在床角,娇小的身躯被笼在如瀑乌发之中,露出一双小巧玉肩微微颤抖,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更是哭得梨花带雨,直叫人怜惜到心里。

濒临爆发的怒意就这么收了回去,他抬手抚上她的发,轻声道:“承了本宫恩泽,难道还委屈了你。”

听到他这样说,原本掩面而泣的海棠抬起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秦婉敛目,唇畔浮起微不可查的笑意。

她看着太子殿下沉吟了片刻,而后对她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且需要你相助,这段时日怕是要委屈了你。”

他说着,将她的手握进掌心。

秦婉看了看被她握住的手,顺从的应道:“若是能顺殿下之意,秦婉怎敢觉得委屈。”

这件事过去之后,太子殿下虽未曾封海棠位分,却多了来奉化殿的次数。

自从尝过了海棠的滋味,他似乎格外惦念,时常借着看望秦姬之名来与她幽会。

秦婉也十分配合,只为他们备好了地方,打好了掩护,就识趣的退下。

男人大抵都是如此,得不到的才最受用,于是三五日就要往奉化殿来,乐此不彼。

这件事传到旁人的耳朵里就变成了秦姬受宠,甚至快要取代孟良娣的地位。

而太子殿下又因为此事对她生出愧疚之心,时常对她加以赏赐。

于是奉化殿门前变得车水马龙,前来探望闲聊的络绎不绝。

转眼三个月过去,秦婉渐渐发现海棠有些变化。

自打被太子殿下临幸后,她就终日惶惶不安,近些日子更是心不在焉,时常做事出错,莫名发呆。

秦婉又一次唤了她数遭皆不得应,便关切的问她:“你这几日怎的总是魂不守舍?”

海棠忙惶恐应道:“奴婢只是身子有些不适。”

秦婉于是一脸担忧道:“既然身子不适,我且传太医来给你瞧瞧,不然太子殿下来了,怕是要怪罪于我。”

提到太子殿下,海棠面色又难看了几分,连忙道:“奴婢只是偶感风寒,当真无事,不必劳动太医。”

见她如此慌张,秦婉便作罢:“也罢,你且要小心将养着,才好服侍殿下。”

海棠匆忙的应了,立刻逃似的退下去。

这样又过去了数日,秦婉唤了海棠一道用膳,怎料面对满桌佳肴,她却一脸郁郁,丝毫没有胃口的样子。

秦婉便夹了块五花肉递到她的碗里:“快把这个吃了,你这几日也不好生吃饭,再瘦下去就只剩骨头了,叫我如何同殿下交代。”

海棠踟蹰着夹起那块肉,可刚送到嘴边,却一阵作呕,整个人歪到一边吐了许久。

秦婉上前抚着她的背顺气,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道:“这是怎么了?都吐成这样,必得找太医来瞧瞧了。”

说着不等海棠阻拦,她便亲自出门去,请了太医过来。

那太医替海棠把了脉,却惊骇的看向秦婉:“这,这…”

“可是得了什么不好的疾症?”秦婉问道。

太医吞吞吐吐了半天,最终道:“这位姑娘有身孕了。”

“这可是好事。”秦婉却笑着看向海棠,见她一脸愁思更重。

打发了太医之后,秦婉回到殿中,看着双眉紧锁的海棠道:“我这就将此事禀告太子殿下,如今你怀了身孕,也该是册封分位的时候了。”

怎料海棠却将她拦住,求道:“奴婢恳求小姐,小姐能否帮奴婢将此事瞒住?”

秦婉露出诧异表情道:“这如何瞒得,迟早都是包不住的啊!”

说着,她故意以疑惑的神情看着海棠道:“说来奇怪,若是别的女子怀上殿下的子嗣,高兴还来不及,为何你却闷闷不乐?”

海棠却垂下头,蹙眉不语。

秦婉见状,便又试探的问道:“可是因为太子妃?”

海棠忽然抬起头,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她。

显然方才她说的话正中下怀。

秦婉便急着说道:“其实我早知道你和玲珑都是太子妃的人,只是你觉得太子妃可会容得下另一个林孺子?”

听到她这样说,海棠眸中浮起泪光,整个人瘫坐在床榻上,似乎陷入绝望。

秦婉也是经过多日的打听才得知,那林孺子原本是太子妃的陪嫁丫鬟,进入东宫后因为生得娇俏被太子殿下临幸,后来又因为怀上子嗣而受封孺子。

得知了这个事实之后,秦婉更加确信整件事的背后,太子妃才是真正的主谋。

至于她为什么要针对于秦婉,到底是跟她背后四大门阀氏族之一的赵氏氏族有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秦婉亦暂时无从揣测。

她锁着林孺子的双眸道:“事到如今都是天意,就算你不想为自己一搏,也该为你腹中的孩子着想。”

林孺子沉默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她:“你想劝我与你为伍?”

难得她终于不再躲闪,秦婉便开门见山道:“虽说我不及太子妃有庞大的氏族做后盾,但若我们联手,或许能在这东宫争得一席之地,你想想,若是回到太子妃身边,你只是她的一个棋子,怀了殿下的子嗣,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莫要忘了,玲珑是如何惨死的。”她俯身逼至海棠近前道。

“你想要我怎么做?”海棠有沉吟了许久,终于应道。

秦婉便道:“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海棠于是将她所知皆告知于秦婉。

茶水中的红花果然是玲珑受命于太子妃放入香囊和茶水中,然而那只是为了后来被搜宫时当作证据。

真正令林孺子滑胎的,如顾子陵提供的信息,就是她去奉化殿之前喝下的那碗安胎药。

原来林孺子在当上孺子之后也未能摆脱太子妃的控制,被她利用,当做和其他姬妾争宠的工具,此番计策本是孟良娣准备的,只是头天夜里秦婉在宴会上大出风头才令她临时改了主意。

至于林孺子为何会自己向太子殿下道出一切,太子妃也感到十分意外。

知道一切原委的秦婉不禁对林孺子生出同情之心。

事实上,她同时也为这东宫之中的其他女子感到唏嘘,包括太子妃,也包括她自己。

想到今后都要在这无穷无尽的争斗中挣扎下去,她的心中泛起一阵凄楚。

然而事到如今,她却已经再无退路,除了不分对错的继续向前,她已别无选择。

无胜之战(三)

秦婉将海棠怀孕之事禀告给太子殿下。

原本失去长子的太子殿下得知自己又有了一个孩子,自然笑逐颜开,立刻封了海棠为孺子,赐居灵华殿,可海棠却以身怀有孕且独居于殿中感到不安为由推辞,要与秦婉一同住在奉化殿。

太子殿下心里高兴,又考虑到秦婉身为侍妾,独居一殿也不妥,便允了她这要求。

事情摊开之后,秦婉与海棠二人再无顾忌,只一心想着如何扳倒太子妃。

经过林孺子一事后,秦婉明白太子妃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既然对她起了杀心,再次加害于她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此番唯有以进为退,她才有可能在东宫之中获得一夕安寝。

后来,在与海棠的交谈中,秦婉得知那海棠并非普通的婢女,而是太子妃的心腹。

跟随在太子妃身边时,她曾无意间发现太子妃的秘密。

那便是太子妃虽身在东宫,却仍然与其娘家,赵氏氏族有规律的联系,以向他们透露东宫内闱的一些消息。

这原本没有什么,即便被发现,最多是与外戚过从甚密,可大可小,然而据海棠所说,东宫中的一些事情,却被摄政王所知,这多半也与赵氏氏族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