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勾结摄政王,那么事情便非同小可。

借由海棠的帮助,秦婉得知了太子妃与其氏族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于是准备来一招瓮中捉鳖,即便未能一举得到赵氏与摄政王勾结的证据,却也得以令太子殿下对其生出嫌隙,为进一步的动作做准备。

不仅如此,随着海棠怀胎的月份越来越大,太子妃也同样愈加按捺不住,她们必须在太子妃有所行动之前先下手为强,否则就会陷入被动。

正是月明星稀的一夜,太子殿下驾临奉化殿看望海棠和秦婉。

三人一道用完膳后,秦婉看着窗外道:“今夜月色甚好,不若去花园中走走,也好消食。”

海棠却推说自己困乏,要先歇下,又一再劝说太子殿下与秦婉同去。

太子殿下被他说动,起身同秦婉到奉化殿外。

两人一路并肩而行,却不甚有话说。

这一点上,秦婉觉得自己果真不如海棠,天生的不懂谄媚讨喜,难怪不得荣宠,可她偏生还安于此。

她一路引着太子殿下到太子妃与赵氏接应之人见面的宫殿附近,缓下脚步对太子殿下道:“其实今日奴家恭请太子殿下到庭院里,并非是为了赏月。”

“哦?那是为何?”太子侧过头来看来,饶有兴趣的相问。

秦婉便加紧两步移至他面前停下,抬头凝视他的双眸道:“奴家近日发现东宫之中有女子与宫外的男人私会,就在这间大殿中。”

她说着抬手指向身后的宫殿,不出所料的看见太子殿下眼中的兴致转为阴霾。

“何人如此胆大妄为?”太子沉声问道,似乎压抑着怒意。

秦婉恭敬垂眸道:“奴家也不知晓,所以请了殿下至此。眼下正是他们私会的时辰,不如此时前去一观,自可知道是谁如此大胆?”

“走!”太子殿下低声一喝,转身从后面跟着的侍从手里夺过提灯,亲自往那间大殿前赶去。

秦婉立刻跟了上去,来到大殿门口时,果然听见些动静自虚掩的殿门后传来。

里面的人似乎看到提灯的光影,知晓有人靠近,欲从大殿的后门出逃。

太子殿下却一声令下,随即身后的亲卫拔剑而起,一会儿工夫便捆了一男一女两个人来。

那男子一身侍卫打扮,看起来十分面生,不知是否赵氏安插在东宫的内线,或仅仅只是扮作侍卫掩人耳目。

至于那女子,许是在挣扎中乱了衣衫,此时看起来十分狼狈,秀发亦散脱开来,扑了满脸。

“给本宫看清楚这贱人是谁。”对于秽乱后宫之事,太子殿下显然十分动怒,拂袖对身边侍候的寺人命令道。

寺人闻声上前,撩开那名女子的头发。

秦婉成竹在胸,只等着看到太子妃那张永远端庄的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也等着太子知晓赵氏一族与后宫勾结后的诧异表情。

然而当女子的面容呈现在众人面前时,秦婉的心下却是一惊。

她又往前靠近了两步,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事实却摆在眼前,不容她不信,这被他们当场捉住的人竟然不是太子妃,而是孟良娣。

孟良娣哭喊着扑倒在太子殿下的脚边,凄厉的哀求:“臣妾是冤枉的,事情不是殿下想的那样,殿下一定要相信臣妾啊…”

太子却一脚将她踹开,不等她稳住身子,便拽着她的头发将他提起,逼问道:“本宫还没问话,你怎知本宫想得如何?或者根本就是你做贼心虚,不打自招!”

说着,他又将孟良娣一把推开。

那孟良娣顾不得身子撞在地上的疼痛,再度爬回到太子脚边。

那曾经美丽而又高傲的容颜全然失了颜色,如同一个陷入疯癫的女人那般挂着满面涕泪,高声哭喊。

看着昔日宠姬,太子殿下的眸中却露出险恶的神情。

他不再与她多言,只对身边的寺人吩咐道:“把这对奸夫□□关入地牢审问定罪,至于结果,不必再向本宫禀报。”

伴着孟良娣的哭闹不止,太子殿下说出这些薄情之话,仿佛再不想与这女子有丝毫瓜葛。

目睹这一切的秦婉尚在震惊之中,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接着见到一个寺人慌慌张张的跑来。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来的正是奉化殿的寺人,于是上前道:“何事如此慌张,小心惊扰了殿下。”

那寺人却双腿发软一般扑倒在地上,声音颤抖且语无伦次道:“不好了…奉化殿…奉化殿出事了…”

得知今夜抓到的是孟良娣,又听闻奉化殿出事,秦婉已隐约有不详之感。

她立刻随太子殿下一道往奉化殿赶去,即便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可看到殿中那一幕时,她还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内殿之中原是漆黑一片的,却因为月光铺撒进来照亮了整间屋子。

床榻周围的纱帐垂落着,海棠说她要早些歇下的,应是在她们走后就将纱帐放了下来。

雪白的纱帐被窗外吹进来的风鼓起,缓缓飘荡着,就像是灵堂中幽怨的白绸。

已经毫无生气的女子从床榻上垂下半截身子,乌发如绸缎一般铺了满地。

她的腹部已经微微隆起,再过些日子就能听到孩子的胎动。

可是她的胸口布满了大量的血迹,将一身淡色衣裙尽数染透。

海棠就这么死了,在他们离开奉化殿的短暂时间里。

太子殿下缓步踱至海棠的尸首近前,那威仪的圣体似乎有些许踉跄。

然而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中除了阴沉就只有阴沉,再找不到别的情绪。

他只是静静的俯视着那具尸身,没有说一句话。

跪在一旁的婢女惊魂未定,抽泣着诉说当时的情形:“奴婢见孺子歇下,怕屋里没有关窗,让孺子着了风寒,就进来瞧。屋子里没有点灯,奴婢怕吵着孺子,关了窗就准备出去,可转过身来,手里的灯烛照着床榻,就见孺子已经…已经…可是明明没有看到可疑之人,屋里也没有动静…”

那婢女说着,险些一口气没赶上又晕过去。

太子殿下却仍立在原地,一言不发的听着。

秦婉下意识的退后两步,眼前过于血腥的一幕让她想起曾亲身历经的那些可怕场景。

她想起父亲还有小环,马车边小环亦是以同样的方式倒在她的面前。

这时,她却听到太子殿下冰冷的声音:“以良娣之礼将她们母子下葬,此事交由刑司审理。”

寥寥两句,他已交代所有,继而转身朝着夜幕之中而去。

海棠的死让秦婉心里很是难过,甚至连续数个夜里,她都梦见海棠向她诉说冤屈。

又是几夜的无眠,秦婉不禁为自己前些日子的行动感到后悔。

这宫闱之中的凶险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而她自以为适当的反击,在敌人的眼里原来只是自作聪明。

事情好像陷入了死胡同,秦婉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找不到出口。

后来太子妃召见了她,问到孟良娣和海棠之死时,眸子里流露出的神情就像是赤果果的挑衅。

明知道一切都和她脱不了干系,秦婉却无能为力。

正在她愁思满结之际,一只匕首却携着密信飞入了奉化殿的梁柱。

她展开一看,却是大为惊骇。

那密信上乃是以命令的口吻让太子妃择良机刺杀太子殿下,因为摄政王势众,太子殿下恐有不敌。

从语调和称谓来看,这封密信的主人应当是太子妃的父亲,也是赵氏一族的当家之人。

秦婉连忙将信收入袖中,转身到殿外去寻,却是一切如常,什么也没有发现。

如果说这封信是真的,那么便是扳倒太子妃最有力的证据。

如果这封信是假的,那么她就要负上欺骗东宫和污蔑太子妃的罪名。

但是,若她什么也不做,太子妃很快就会对她采取行动,而她就会和玲珑以及海棠一样,成为这宫闱中的一缕冤魂。

衡量了许久之后,秦婉最终决定拼死一搏,将这封密信呈到了太子殿下面前。

无胜之战(四)

看到密信的太子殿下陷入了沉默,眸光如得知海棠被杀时一样阴沉。

许久之后,他才向秦婉问道:“这封信你是如何得到的?可曾被其他人看到?”

秦婉如实答来:“是有人暗中置于奉化殿让奴家看到,怎么来的奴家也不知,奴家一拿到这封信就立刻禀报给殿下,再没有其他的人知晓此事。”

太子垂下眼帘,将密信收入袖中,继而对秦婉道:“此事本宫会暗中命人查访,真相大白以前,记住切莫声张。”

秦婉点点头,已然领悟太子殿下的顾虑。

一方面,倘若太子妃和赵氏一族真有反叛之心,密信的事情传出去只会打草惊蛇,另一方面,太子妃背叛,对于东宫来说也实在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将密信呈上去之后,秦婉依旧如常的每日向太子妃请安,同其他的姬妾饮茶聊天。

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可是她的内心却越来越焦急。

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可是太子殿下那边始终没有半点儿消息,而海棠去世后,他也再没有到奉化殿来。

不过奉化殿却依旧十分热闹,偶尔在庭院中窜出条毒蛇,在饮食中发现些奇怪的东西,或是睡觉时老觉得窗上有人影。

秦婉不得不在所有吃穿用度之物上格外小心,用膳前要将所有的菜食用银针试过,夜里也要数个婢女和寺人在寝屋内守着。

这惶惶不安的日子也不知过去多久,太子妃被宣入刑司受审的消息才在东宫中传开来。

不过,秦婉听到的故事却是由于孟良娣在受审时曾交待出不少和太子妃一同谋害其他姬妾的事情,所以请了太子妃入刑司协助调查。

竟然不是勾结外戚,反叛东宫的罪名。

秦婉惊诧之余却又自我安慰道,或许太子殿下为了顾全颜面才以谋害姬妾的由头捉拿太子妃,如此掩人耳目再于暗中审问调查。

就在秦婉揣测太子心迹的同时,却不知太子殿下一早便进了宫,此时正亲自往刑司中去。

端坐在牢房中的女子娴雅高贵如初,除了脸上些许倦意,没有丝毫惊惧之色,仿佛对这幽暗的囚室和狰狞的刑具都透着鄙夷,坚信这里没有一个人敢动她丝毫。

诚然,她有这样坚信的资本。

看到太子殿下驾临,她才起身,迎上前来跪拜:“臣妾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命人开了铁锁,缓步踱至她面前:“爱妃请起。”

太子妃挽起裙摆起身,携着温雅笑意看向太子:“殿下怎么来了,叫牢里的湿气污了衣裳。”

她说着,一点儿也不像是身在牢房,仿佛仍在东宫之中,凝视着突然驾临的夫君。

见她如此,太子殿下的唇畔亦浮起浅笑:“身在牢狱之中,爱妃倒是十分安逸。”

太子妃却答道:“孟良娣交待的那些事情,臣妾并不曾参与,既然问心无愧,便没有什么可惊惧。臣妾如今身在此地,乃是奉殿下之命,既然是殿下的恩赐,臣妾甘之如饴。”

她一席话答得完满,听得太子殿下唇角又弯了几分。

他屏退左右,伸手抚上那褪尽铅华却依然秀雅的面容,被他触碰的女子仿佛沉醉般闭上双目,柔荑贴上他的手背,好似怕他下一刻就会离开。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十载年华转瞬即逝。

然而有多久没有这般相处,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在这温存中沉溺了片刻,他终究还是抽回手,恢复惯有的疏离。

她仰头凝视他深沉的双瞳,眸子里有些许的幽怨。

他自袖中取出那封密信,摊开在她的面前:“那么这个呢?信中所提之事,爱妃又做得如何?”

其实从秦姬呈上这封信时,他就已确信了真假,此信乃是他的岳丈亲笔所书,字迹丝毫不差。

他看到始终端庄娴雅的女子在此刻露出惊惧的表情,但也只是片刻,那眸中的慌张转为绝望。

太子妃再度跪伏于地,纵使双手不住颤抖,却拼命维持住表面的尊严。

她缓缓以额触地:“请太子殿下降罪。”

竟然如此轻易便承认,那手握密信的男子反而感到惊诧,同时也觉得心寒。

太子殿下终于难以掩藏怒意,上前攥住太子妃纤细的喉咙,双目在顷刻间变得赤红:“本宫待你不薄,可你便是如此待本宫的,事到如今,就连一句解释的话都不屑于说吗?”

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被他制住的女子说不出话来,眼眸之中蕴藏的情绪却直击至他的心底。

他如受到惊吓般将她松开,退开两步,却见她撑着地面,坚持着仰起头,凝视他的双眸道:“臣妾也想啊,可是殿下已深信不疑,又有何用?”

她说着,却是彻底崩溃,放纵自己落泪哭泣。

“臣妾是太子妃,可也是赵氏长女啊…”她哽咽道:“父亲来信,说殿下不堪与摄政王相敌,恐会连累赵氏一族落得和秦氏同样的下场,若殿下对摄政王再无行动就要臣妾伺机加害殿下,以向摄政王投诚,臣妾早该动手,可是…可是叫臣妾如何下得去手…”

她说着,摊开那双涂着丹蔻的纤纤玉手,哀泣道:“臣妾的这双手…沾上了太多人的血…如何能用它来玷污了殿下…”

“可是臣妾也怨恨殿下…”她忽然抬起头,噙满泪的双眼满载幽怨的与他相视:“东宫里已经有那么多的女人,可还在不断的增加,越来越多比臣妾年轻貌美的女人围绕在殿下身边,殿下再也无暇看臣妾一眼…”

她哭得愈加撕心裂肺,颤抖的双肩却被一双手握住。

“你可知道,为什么本宫宠幸孟良娣?”太子俯身至她近前,咄咄逼人的问道。

被她禁锢的女子变得歇斯底里,不断的摇着头。

他将薄唇贴至她耳边,冰冷的声音也难掩情绪的起伏:“因为她孤苦无依,背后没有庞大的氏族,这样的女人永远不会对本宫造成威胁。”

太子妃仍不断淌着泪水的双眸中浮现出诧异的神情,似乎无法相信所听到的话。

他将她拉至身前,再度凝住她的眼眸道:“这样的女人随时可以被取代,就算没有了孟良娣,也还有秦姬,还有海棠,她们都是一样的。”

“可只有你,你才是太子妃!”他说着,忽然摇晃着她的双肩,似乎要将目光呆滞的女子摇醒。

“柔儿…”他抬手轻抚上她的侧脸,一点点替她拭干泪水,换做柔情的声音道:“你我少年相识,自幼便定下婚约,我们才是结发夫妻。”

这一声“柔儿”,让她刹那间回到很久以前的时光。

那时候他还只是性情温雅,善于作画的少年端王,而她也只是赵氏嫡出的长女赵柔。

他们门第相当,志趣相投,本就是天定的好因缘。

她身着凤冠霞帔,带着满心憧憬嫁他为妻,原以为就这样与他相守一生,怎知这一切原是赵氏一族和摄政王的长久算计。

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回望过去十载,她竟什么都想不起来。

陷入沉吟的太子妃,如同求助一般攀住太子的手臂,哽咽道:“殿下…”

最终,他却将她拥入了怀中,亦如洞房花烛,他掀起盖头后,与她的海誓山盟。

待到太子妃止住哭泣,太子殿下取了那封密信,将其引至烛火上燃尽。

太子妃倚在他的怀中,露出多年前少女般的笑容:“臣妾不会背叛殿下,父亲那里臣妾也会极力劝说。臣妾进了刑司,父亲一定也向摄政王寻求帮助,但至今摄政王并无行动,甚至不曾过问此事,想必父亲心里也已作出选择。”

就在这二人表明心迹之时,一无所知的秦婉还在奉化殿中等待太子妃判决的消息。

听闻太子殿下亲自前往刑司,她隐约觉得此事在今天必定有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