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婉!”他激动的朝岸上扑上来,吓得那船家连忙撑着船杆大叫:“爷慢些,小心翻了船!”

见他一只脚已经踏上岸,船却有随波移走之趋势,眼看就要落入水中,秦婉忍不住被逗笑,连忙上前拉了他一把。

顾子陵却顺势攥紧了她的袖子,对她好一番查看打量,关切道:“这一路可有遇上危险?可有受伤?可有被人欺负?”

他说得甚是忘情,眼睛里尽是秦婉一人,哪里还有点儿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秦婉于是有些尴尬的抽回袖子,对他道:“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么?”

见找到了她,那些亲卫的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待到她和顾子陵寒暄罢,便让出路来做出个请的姿势:“请小姐上船,主上还在京中等着小姐。”

秦婉心里却还惦记着李云,于是对他们道:“你们先去船上等我,我还有件小事,去去就来。”

说着她转身便往来处行去,可是举目四望,茫茫人海之中哪里还有李云的身影。

她于是抬眼又往周遭仔仔细细搜寻了一遍。

只要是他在,无论是什么地方有多少人,她都能一眼将他自人群中认出。

对于这一点,秦婉十分确定。

可是此时,她将整个渡口找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找不到那一人一马的踪影。

站在她身后的顾子陵见她朝远方怔然望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袖角道:“阿婉是在找什么?有什么事不如我陪你去。”

秦婉才回过神来,意识到李云多半是看到了这些东宫亲卫,所以离开了。

虽说他会这样做也在情理之中,可是未能与他道别,秦婉心里竟莫名有些失落。

她转身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假装无事的答道:“没事了,走吧。”

临上船前,她却又忽然想起什么,对顾子陵和亲卫们道:“对了,有一事需得尽快传书禀报太子殿下。”

自上了船后,顾子陵就没歇下,一直对她问东问西。

原来他一听说秦婉随和亲队伍去了边关就立刻收拾包袱出发,和太子殿下派出的亲卫一起来寻她,只是一直寻到边关大漠都没寻到她的踪影,这才不得不折返回来,沿着进京的路找过来。

“若知道会让你陷入这些危险的事情,我一定不会把你送进萧府。”顾子陵叹息着,仍然在为过去的选择感到懊悔。

原本对于隐瞒太子之事上,秦婉对他有所怨怪,可想想即便不是如此她也几乎没有别的选择,又见他一脸沮丧的表情,便只得放下一切反过来安慰他。

改走水路之后,从这里到京城的路上轻松了许多,有顾子陵一路的照顾,路途倒也不算无趣,只是秦婉时常忍不住想起李云,也不知他是不是顺利的抵达京城,与她们走的是不是同一条路。

一到京中,秦婉便直接被送去面见太子殿下。

见她安然归来,太子的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对她道:“你的书信本宫收到了,已经派人赶往边关大漠,相信这一次会有收获。”

秦婉亦欣然点头,心中暗自祈祷,希望这一次的消息能够对摄政王造成威胁。

一遇上东宫亲卫,她便将在边关大漠的所见写成书信交给他们。

他们中的一人立刻快马加鞭,连夜将和亲嫁妆中藏有兵器的消息告诉了太子殿下。

此番太子殿下与秦婉的见面十分匆忙,两人并未多聊,秦婉只是简单汇报了第二次进宫后的情况便辞过他回了萧府。

到了萧府她才知道萧严因为思念女儿过度,得了急病,这两日正闭门修养。

怕见着自己愈发勾起他的忧思,秦婉便未敢前去探望,只找人带了话去表示问候。

正当她准备回自己屋里歇息时,原本应该赶往东宫当值的顾子陵却跟了上来。

秦婉便问他道:“你怎的还在府上?”

顾子陵答道:“我同太子殿下告了假,这段时日的画都在萧府上完成再送去东宫,这样我就可以待在萧府看着你,省得你又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

秦婉对此十分无奈,却也无从阻拦,只得随了他去。

后来,顾子陵果然将作画之事都搬到萧府上来做,还每每邀请秦婉一同探讨。

这段时间,萧严患病,摄政王和太子殿下都没有什么动作,秦婉便与他每日讨论作画之事,得空时一起赏花出游,倒过了一些清闲的日子。

这一日,顾子陵又来邀秦婉,问她道:“过两日周府上公子娶亲,发了庚帖给我,你可要同去?”

秦婉本对这些事情无甚兴趣,可一听是周家,便问道:“哪个周府?”

顾子陵道:“自然是光瑜大夫周大人府上。”

听到这里,秦婉不禁满心懊恼,早知可以跟着顾子陵混进周府,她就不麻烦李云了,要不他半夜突然出现在周三公子的床头前,还不把人家吓出毛病。

想到这里,她又觉自己应该确认一下看李云是不是果真把信送到了,于是对顾子陵道:“好,我和你同去。”

见她答应得如此爽利,顾子陵反而惊诧,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秦婉却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顾子陵道:“既然是光瑜大夫府上娶亲,可有邀请萧伯父?萧伯父是否也会去?”

顾子陵却带着一丝尴尬的语调道:“邀请是邀请了,只是萧大人称病谢绝了,只叫人备了厚礼送去,想是怕见着尴尬,毕竟那周府原本是要和萧府结亲的。”

“此话怎讲?过两日周家娶亲的又是哪位公子?”秦婉忽然紧张起来,语速急促的问顾子陵道。

顾子陵对她忽然的表情变化感到不解,答道:“这周家三公子和萧家小家原本是定了亲的,却不想圣上下旨命萧小姐和亲西番,这才取消了婚约。如今要娶亲的正是这位周家的三公子,虽说在太子殿下的撮合下,周家三公子迎娶庐陵郡主也算是各得其所,但毕竟有这一层关系在里头,多少有些尴尬…”

顾子陵还在滔滔不绝的解释着这个中原委,秦婉的心里却已是百味陈杂。

她不知道周家三公子迎娶庐陵郡主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迫,可是不久前还海誓山盟的心爱之人,下一刻却与他人红烛高驻,卧被鸳鸯,若是萧晚婷知道了,只怕又要受不住这打击,彻底的陷入消沉之中。

又或许这周家三公子也是一个可怜人,原本与萧晚婷的婚事就是为了家族利益,却承蒙天恩两情相悦,本是无比完满的一份因缘,却又百转千回,落得这个下场,如今心爱的女子还在和亲路上,他却不得不为了家族利益,去娶另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

不知萧晚婷的那一封信,会不会在无望之中给他一些慰藉。

抱着这样的想法,秦婉于是愈加笃定要去周府,见一见这周家的三公子。

周府婚礼(二)

周家举行婚礼的当日,秦婉早早就收拾妥当,扮作顾子陵的侍婢,与他一道入了周府。

这周家不比四大门阀世家,却是朝堂中近年来崛起的新贵。

先帝在位时,周远山便深得圣心,一路加封直至光瑜大夫。

周家自此光耀门庭,不似四大家族皆幽居在各自的老宅中,连宅府都选在这权贵聚集的青鹭街上,一方面昭显周家如今的尊贵,另一方面也方便结交权贵。

事实上,过去的周远山在朝堂上甚是长袖善舞,可谓广结善缘。

只是后来摄政王当权,对他先帝宠臣的身份心怀芥蒂,于是多有打压,这才彻底将他推到了太子一派。

今日周家公子娶亲,宾客的排场也甚是了得,不仅来了许多朝廷重臣,一手促成这桩婚事的太子殿下也亲自驾临。

与其说这是一场婚礼,倒不如说是支持太子一派的群臣朝会。

不出意外的,这些到场的臣子聚在一起谈论了半晌的国事,那婚礼才渐渐拉开序幕。

秦婉随顾子陵挑了一处僻静的席位坐下,听着中间那群人高谈阔论,却是好不无趣。

他们说来说去,全是平日里重复了许多遍的话,事情也都毫无进展。

直到秦婉困得直打哈欠,婚礼才正式开始。

伴随着阵阵热闹的喜乐,身着大红喜服的新人在媒婆的带引下进入举办仪式的庭院。

秦婉立刻打起精神,够着脖子朝新人看去。

只见那身为新郎官的周家三公子眉目俊朗、器宇轩昂,却又不似普通的新贵弟子那般举止轻浮,反而举手投足都似氏族门阀所出,也难怪叫萧晚婷芳心暗许。

随着媒婆高呼着“拜堂礼开始”,牵着红绸的新人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依次拜过天地、高堂。

待到夫妻对拜之时,秦婉却蹙起秀眉,因为她发现那新郎官脸上的笑容甚是灿烂,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她于是扯了扯顾子陵的袖子道:“你看那周家三公子是不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顾子陵则不假思索的应道:“那必得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吶,虽说萧府也是名门望族可,郡主毕竟是金枝玉叶,又是太子殿下的堂妹,足见太子殿下对周家的看重。”

说了之后,秦婉却半晌没有理会他,顾子陵便将目光自新人身上撤回来,看向秦婉才发现她竟瞪着自己。

“这又是怎么了?”顾子陵已然顾不上看热闹,举袖对秦婉道:“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我保证,送我个郡主我也不想娶的。”

“你想到哪里去了!”秦婉又瞪了他一眼,懒得再理会他,可凝视这热闹之景的双眸却浮起幽怨。

她兀自低声喃喃:“虽说晚婷是先被下旨和亲,可她在和亲路上还那么伤心,去那荒凉之地或许一辈子都不能回来,她心心念念的人却在这里迎娶郡主、平步青云,总叫人心里难受。”

众人还在喧闹之际,秦婉却坐下来郁然的饮着酒。

将新人送入洞房之后,周氏夫妇也从高堂上下来,向诸位宾客敬酒。

后来他们聊了些什么,秦婉也都没有听进去。

如此直到筵席过半,周夫人推说醉酒自席上告退。

秦婉见着有人离席,便也跟着溜了开去。

她独自行走在周府的回廊里,逐渐远离那喧嚣的中心。

周府里的仆婢们都被拨到了筵席上伺候宾客,于是庭园深处竟是安静异常。

这周府地阔,亭台楼阁也修得繁杂,秦婉走着走着便迷了路。

当她想要举目朝四周看去,准备认一认来路时,却眼前一花,整个人都觉得轻飘飘的。

秦婉这才意识过来,方才席间那几杯酒饮得急,眼下被风一吹发散出来,竟有些醉了。

她便索性倚着回廊边的雕栏歇息,朝着廊下平静无波的水里看去。

月光倒映在潭水中,勾起几丝迷离。

水里的月孤寂,和方才那喜堂上的热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秦婉想起自己过往的际遇,又想起萧晚婷临行时眼中的悲切,不由轻叹:“世人终归薄情,原来倾心相许之人也不过如此。”

她叹着,唇边牵起嘲讽的轻笑,下一刻却露出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倾身趴在了阑干上。

一定是因为饮多了酒才会出现这幻象,可是她明明为萧晚婷的事感到不平,为何幻象里却是他的身影。

秦婉觉得自己不可理喻,又眨了眨眼睛,等着那水里的幻象消散。

可是她盯着水面看了许久,冷峻的身影却还是在那里,随着清波漾动,岿然未移。

这醉得未免严重了些,秦婉蹙紧了眉,探出身子往水面上够去,也不知是想触碰水里倒映的身影,还是想要拨乱水面,让那身影消失。

回廊边的阑干齐至腰处,秦婉够了半天也没能沾湿指尖,于是踮起脚尖继续。

原本身子就有些不稳,这下便是彻底失了平衡,整个人都要往水里摔下去。

秦婉吓得惊叫,却在双脚即将凌空时被一双掌扶住纤腰。

因为这毫无征兆的一股力,她自阑干上跌下来,反而落进了来人的怀里。

秦婉惊慌失措的仰头朝那人看去,才发现水里的冷峻面庞竟出现在了眼前。

“你怎么在这里?”待他扶住她的纤腰替她稳住身形,秦婉才意识到此刻与他的姿态过于亲近,忙推开来,尴尬的理了理衣摆。

感觉到来自于他身上的冷肃之气,秦婉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背后负着的那把剑上。

秦婉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不管是什么原因,身为琉璃宫杀手的李云出现在这里,就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于是她一脸戒备的看向他:“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不可能只是来参加婚礼的吧?”

话才说完,她又想起在边关时李云曾告诫过她莫要参与周家之事,如今才知,原来是这件事。

秦婉随即还是抱着幻想道:“你只是来送那个荷包的,对不对?”

说完,她用殷切的眼神看着他,却见他冷峻的双眸中现出一丝无奈的神色,继而忽然攥紧她的手腕道:“今日周府危机四伏,要想活命就寸步不离的待在我身边。”

又是这种丝毫不带有商量余地的语调,秦婉看向被他擒住的手腕,红着脸欲挣脱,然而还未及反应就已被他拉着往周府的庭院里行去。

最终,他拽着她在一座楼阁前停下。

秦婉抬头仰望,才发现面前的楼阁位于周府的中央,是最为恢弘的一座。

那楼阁上悬着红绸,窗上也挂了红帐,房里燃着的灯烛影影幢幢,仿佛也在极力渲染着新婚的喜气。

这里该不会是周家三公子的新房吧?

秦婉正想着,却发现立在他身侧的李云放开了她的手腕,留下一句“在这里等我”,接着便飞身上了楼阁。

见他把自己丢在这里,秦婉不满的嘀咕道:“刚才还说要寸步不离,现在怎么又出尔反尔?”

说罢她也提起裙摆上前,由于不会轻功,她只能走楼梯,上至三层之后,却看见李云和另外一名男子正立在屋檐上对峙而立。

秦婉仰起头来看,见夜风拂起二人衣摆,猎猎作响。

负于身后的利剑虽未出鞘,却依然散发出蠢蠢欲动的杀气。

虽然不曾靠近,秦婉已经感觉到弥漫的危险气悉。

夜幕之中,那名男子却取下系在腰间的酒壶,仰头饮了一口,透着股强烈的寂寥。

饮尽那一壶酒,他继而亮出剑对李云道:“你要杀太子我管不着,但你要破坏周家这场婚礼,需得先过我这一关。”

听到那透着沧桑的声音,秦婉惊骇的发现此时与李云对峙的竟是琉璃宫的宫主。

自从那次从琉璃宫逃走之后,这位琉璃宫的宫主便如同消失了一般,一直不见踪迹,而琉璃宫的事务也尽数由李云代为打理,想不到今日竟出现在这里。

此时秦婉总算有些明白,为何李云说今日的周府危机四伏。

方才听了琉璃宫宫主的话,秦婉则更是不禁大骇。

不用说也知道,太子殿下撮合这场婚事为的是巩固周家的忠心,那么倘若在结婚当日出事,一定会对周家和太子殿下的关系造成影响。

这也便罢了,李云今日来到周府的目标不仅是周家三公子,竟还欲取太子殿下的性命。

照理说,她如今知道了这件事,应当毫不犹豫的赶去庭院中,将这一切告知正在筵席上的太子殿下,可看到那两人拔剑陷入激战,她的脚下却恍若生了桩,如何也迈不动步子,眼睛更是片刻不移的关注着不断交接的利刃。

这并非是普通的交战,而李云面对的也不是周府普通的侍卫。

此人是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琉璃宫的宫主,依照他曾经所说,亦是他的师父。

高手间的对决,胜败往往只在一瞬的差池,同样也关乎性命。

那时在琉璃宫,若非摄政王的介入,李云未必会占得上风。

看着那愈加激烈的较量,秦婉的心在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快要从口中跳脱出来。

此时的她失去了一切思考的能力,只是拼命攥紧了双手,祈祷着李云平安无事。

周府婚礼(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