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打得激烈,根本无暇顾及于她。

秦婉有足够的时间可以逃跑,而她的生命也并没有受到威胁,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控制不住密切关注着战局的发展,为李云的安危担心。

这场交战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可双方的轻功极佳,竟丝毫不曾惊扰楼阁中的人。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始终势均力敌的两人忽然从屋脊上飞身而下,将战局蔓延到了这座楼阁的走廊上。

秦婉连忙躲开,却意外的注意到琉璃宫宫主一直在往后退。

他似乎已经无心恋战,急着摆脱李云要去别的地方。

对此,作为旁观者的秦婉也觉得很奇怪。

密切观察中,她注意到琉璃宫的宫主频频将目光瞥向这层楼的某个房间,只是那房门关着,并无法知道里面是谁。

交战还在继续,李云始终纠缠着对手,让他想要逃离而不得。

就在这一切仿佛要没完没了的持续下去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夜晚的宁静,正是从那间房中传出来的。

秦婉连忙转身,下意识的便欲去那间房查看。

此时琉璃宫宫主也终于自和李云的交战中脱身,立刻腾身至那房间前,一脚踹开了房门。

却见一袭锦衣的妇人正满身是血的躺在房中地下,致命的伤处似乎是她胸腹前的一剑。

更多的鲜血还在不停的自她身子里冒出来,而她并没有立刻断气,正张开嘴拼命的喘息。

满头镶金雕玉的朱钗因为她身体的抽搐而散乱满地,她的眼睛里满是痛苦和对死亡的恐惧,却也已经是白的多黑的少。

看到这惨烈的一幕,秦婉倒抽了一口凉气,本能的用手捂住嘴。

她认出来,这倒在血泊里的贵妇正是方才借故醉酒离开的周夫人。

此时琉璃宫宫主忽然飞身冲入房间里,举起剑朝窗前刺去,原来那刺杀周夫人的杀手还在窗边未及离去。

仅仅只是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剑已经没入那黑衣杀手的胸口,待到收回时,那人已鲜血淋漓的摔了下去。

解决掉那个杀手之后,琉璃宫宫主转身回到房中,也不管仍在门口的秦婉和李云,俯身将已经奄奄一息的周夫人拥进怀里。

他的面容依旧冰冷,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可是那双眼眸里却不再是只透着沧桑,而是弥漫着强烈的悲痛之色。

他抬起因为常年握剑而布满老茧的手,无比温柔、充满爱怜的触碰周夫人的面颊。

此时的周夫人已经无法开口说话,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双眸移向拥着他的男子。

秦婉并不知道琉璃宫宫主和这位周夫人有着怎样的关系,然而通过与这个天下第一的杀手头目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她实在无法想象他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周夫人挣扎着抬起搁在身边的手,似乎想要触碰他握剑的另一只手,可是也只是抬起了指尖便彻底的沉落下去。

魂魄已然抽离,原本还有着微弱的生命迹象的身子彻底平静下来。

周夫人的双眼还睁着,仍维持着临死前痛苦的表情,然而她眸子里悲伤与不甘的神色却已经消散,徒留下空洞的一双眼眸。

琉璃宫宫主怔了许久,那布满沧桑皱痕的眼角才缓缓落下一滴泪。

他俯身将毫无所觉的周夫人又拥紧了几分,写满痛苦的面容深埋进锦绣芙蓉之间。

他与她额首相抵,用近乎虔诚的方式完成着她活着时不能完成的心愿。

原以为永远不会有情感的冰冷杀手却在这时发出了阵阵呜咽的声音。

仿佛是压抑了许久的洪流爆发出来,他终于仰天长啸,痛苦的呼喊:“青儿!”

青儿…

那或许是周夫人的闺名吧。

纵使并不知晓这故事的始末,可看到眼前的一幕,秦婉也不禁为之动容。

她举袖抹了抹眼角的泪花,侧过头去看了看立在她身后的李云,却见他忽然间转身,不知要往何处去。

秦婉顺势转身,握住他的手臂,目光却落在走廊尽头的房门上。

那间房的窗上映着红烛摇曳的影,想必才是真正的喜房。

感觉到李云周身依然强烈杀气,秦婉生出不详之感,紧张道:“你去哪里?”

怎料她话音刚落,方才还抱着周夫人的尸体深陷痛苦之中的琉璃宫宫主,竟忽然腾身而起,挡在了李云的面前。

他缓缓抽出利剑,看着李云的双眸之中,弥漫着延续自方才的悲伤之色和更深的决然。

李云抬手,将秦婉护在身后,示意她退到他后面去。

秦婉便往后方退去,却见李云拔剑而起,占据主动朝琉璃宫宫主攻去。

未尽的战局再次拉开序幕,那两人又化作游移不定的影,竟比方才打得更加激烈。

或许是受到周夫人离世的影响,那满身透着沧桑的男人似乎比刚才急躁了许多,不仅加快的出剑的速度,且每一下都灌注了十成的力量,直取李云的命门。

于是李云面对的境况也变得更加凶险,利刃不断以更加决绝的气势朝着他刺来,每一次都在极其凶险的瞬间被他挡开。

两人以剑相抵的时候,那人的力量更是可怕得惊人,幸而李云身形虽不甚魁梧,却也足够相抗,但也十分吃力。

秦婉看得心惊胆战,恨自己没有能耐,只得在这里干着急,不能上前帮忙。

正在那交战越来越激烈,而她也看得越来越焦急之时,战况却又掀起新一轮的高朝。

那琉璃宫宫主由于起初拼杀过猛,眼下已是大汗淋漓,却还是用不要命的气势,挥剑朝李云砍去。

汗水亦湿尽了李云的衣衫,在鬓角散落的发丝凝结成水滴。

他低喝一声,承下琉璃宫宫主凶猛的一击。

两剑相抵,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用另一只手抵上剑背,推助剑尖向前,将强烈的剑气逼至那人近前。

琉璃宫宫主却也不是好惹的,以蛮力将李云离开,总算化解了这一段僵局。

然而此人并没有打算就此罢休,甚至不曾停歇就再度举剑冲上前来。

这一次他用尽了全力,简直来势汹汹不容抵挡。

李云连忙抬剑相抗,交战双方之间弥漫起强烈的剑气。

一旁的秦婉也被那剑气震得睁不开眼,不得不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别过头去。

一个闷声微不可查的突然响起,却传入秦婉的耳中。

秦婉心下一沉,顾不上剑气的余力和潜在的危险,立刻朝李云跑去。

她分明听得清楚,那是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

交战的两个人停了下来,定格在彼此靠近、宛若兄弟友人般相拥的一瞬,可刀刃却横亘在两人中间。

秦婉紧张的移至他们近前去看,才发现琉璃宫宫主的剑还差半寸就要割破李云的喉咙,而李云手里的剑却已插入了他的胸口。

看到这血腥的一幕,秦婉却反而松了一口气,踉跄一步,靠上了身后的阑干。

李云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琉璃宫中永远不败的神话在他的面前渐渐倒下,他却伸出手将他的双胁托住。

琉璃宫宫主的眸中却有解脱之色,握紧了李云的双臂,似乎挣扎着欲说什么,可一开口更多的血便自他的口中涌了出来。

鲜血浸透了漆黑的衣袍,却在夜幕中弥漫开来。

浓重的血腥气,如浓稠的空气一般令人喘不过气来。

过了许久,那已近末路的男人才终于得以出声。

“终究还是败了…如今你已是天下第一的杀手…”他将目光朝向那躺着周夫人尸体的房间,却对李云道:“这一生…我都不知为何而活…因为杀手…不需要那个理由…直到我看着青儿嫁入周府才知道…”

他说着,却又将目光落在了秦婉的身上,原本凶猛的目光竟浮起一丝笑意:“如今…你也找到了这个理由…记住莫要和我一样…再选错了…”

他说得愈加费力,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最终闭上了眼睛。

他坐在地上,垂下头,仿佛只是在运功修行,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倒下。

看着琉璃宫宫主死去,李云的眸中积聚着泪水,却始终没有坠落下来。

李云站起身,拾起他握在手里的那把剑,转身往走廊的尽头行去。

秦婉大惊,心道他竟还没有放弃要杀死周家三公子的念头,于是连忙上前阻拦。

然而她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未及握住他的手,便已见他推开了喜房的门。

身着大红喜服的一对新人正在屋里,一脸戒备的看着来人,显然方才他们就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李云将屋内扫视了一遭,看到那妆台上的红烛才刚燃了一小截。

柔和的光晕笼罩着桌机上摆满的桂圆红枣,还有一对象征着合卺的碧玉酒杯。

这般温柔缱绻的洞房花烛,可怜这对新人还未来得及享用,便已面临着死亡的危机。

周家三公子倒不是酒囊饭袋,自己挺身上前,将受惊的妻子护在身后。

“要杀要剐冲我来,莫要伤害郡主。”他壮着胆子朝李云喝道,却也掩不住满心的恐惧与惊惶。

李云提剑朝他们步步逼近,却被从身后追上的秦婉握住了手臂。

秦婉拼了命的将他攥住,又怕不够,索性倾身上前自身后一把将他抱住,接着对屋里的人喊:“我拖住他,你们快逃!”

片刻柔情(一)

李云的身子明显滞了滞,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忽然这么做。

周家三公子赶忙扶起新嫁娘,正要趁着这个时机逃走,可还未跑出几步却又被挡了回来。

秦婉一个女子,终究不是李云的对手,不过片刻间便叫他挣出一只手来,提起带鞘之剑,轻而易举便令周家三公子摔回到房中地上。

见李云又要动手,秦婉只得拼了命再次上前阻拦。

可是这一次李云却是有防备的,岂会令她再度得逞。

她甚至来不及有所动作就被他擒住了双手,拉至身侧禁锢了自由。

虽然他已仅以一只掌握住她的两只手,可是凭着双手之力她也丝毫挣脱不开他的禁制。

秦婉急了,张嘴便要往李云的虎口上咬去,却见他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扔到了周三公子的面前。

那荷包正是萧晚婷托她交给周公子的,那时在边关他交给了李云,想不到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反倒还记着这一桩事。

秦婉有些意外,于是顿住了要咬下去的动作,转而将注意力转向周公子。

那周家三公子原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不想却是虚惊一场,于是颤抖着将手伸向那只荷包。

“有人托我将这个转交给你。”李云冷峻的声音传来。

周公子已然拾起荷包,看到上面的绣纹时似乎就已经辨认出来,脸上的表情由恐惧转为伤怀。

李云格外有耐心的等着周公子将荷包里的信取出,展开来默诵了一遭。

看到他眸中逐渐浮现的泪光,秦婉心下却安慰了些许,以为这位周公子实则对萧晚婷还是有情的。

却不想他看完了信,仰头对李云道:“晚婷可还好,是否因为她怨我娶了郡主,才让你来杀我…”

听到这句话,秦婉的心彻底凉了。

原来这相貌堂堂的周家三公子空有一身好皮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事到如今,他看过了这封信,竟然还怀疑是萧晚婷要来杀他。

秦婉不禁为萧晚婷的痴情感到不值。

没有等到李云的回答,周公子开始变得歇斯底里。

他扑倒在李云的脚边,拼命拽住他的衣摆道:“你告诉晚婷,是她先去和亲的,我周天祺对得起她,求你不要杀我,求求你…”

他开始变得语无伦次,将萧晚婷亲手写的书信扔到了一旁。

满载忧思的笺纸,如雪花一般飘零落地。

李云也被他纠缠得失了耐心,将他踢开到一旁。

看到这一幕,秦婉却也停止了试图阻拦李云的挣扎。

然而李云手上的利剑并未出鞘,那周家三公子却突然开始大口的吐血。

那些不断自他口里冒出的血将大红的喜袍染成了更深的色泽,却是诡异的乌黑之色。

秦婉惊骇的怔住,看到李云将目光投向桌机上的酒杯,才明白过来这位周公子是中了剧毒。

不过片刻间,周公子已然倒地不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原本躲在他身后的新娘,见自己的夫君已死,自知失去了最后的屏障,正一脸恐惧的往后退。

她的眼中早已噙满了泪水,却始终在眼眶里打转,不肯落下。

李云提剑向她逼近两步,冷峻的声音透着杀机在房中响起:“看来郡主没有喝那杯合卺酒。”

这句话他说得很是不经意,却再一次将恐惧在新娘的脸上加剧。

“那就得罪了。”他说着,正当上前拔剑之际,却被人自身后攥紧了手臂。

他回过头来欲先处置这碍事之人,原本冰冷的目光却在看向秦婉的时候呈现出难以掩藏的惊诧之情。

那一直跟在他身侧的女子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仰头凝视他的眼眸里尽是痛苦与悲戚。

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对他道:“她也不过只是一个被命运摆布的可怜女子,你就放过她吧。”

那低声的哀求并非出自于同情,而是承载了她不堪回首的记忆。

李云顿了许久,最终却还是将刚刚出鞘的剑收了回去。

他侧身覆上秦婉的手臂,用自己的身子替她承担因为悲伤而变得踉跄的身形,抬起一只臂环过她的肩头,将她拥着自地上扶起。

他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却用行动抚慰着她的情绪。

随他一起转身往门口行去,秦婉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

她侧过头去看他的侧脸,朦胧的眸光中才自他唇边意外的发现一丝安慰的浅笑,下一刻却听到一个女子的尖叫声自身侧传来,而李云的眉宇在一瞬间蹙紧。

有什么东西,带着温热溅到了她的脸上。

秦婉怔然的抬手拭去,将微颤的指尖置于眼前,却看到腥红的颜色。

她的心如同遭受重击,刹那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而李云却还在这时为她支撑住身体的重心。

她鼓起勇气朝身侧看去,可看到锋利的匕首没入他的手臂,还是控制不住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凭借他的武功,要避开这一击原本易如反掌,可在方才那一刻,他却是为了护她才用手臂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