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说过,这个领域由我负责,我自是要慎重。就像我从不会去大哥的领域做什么事。”

“我只是想为三弟分忧解愁而已,这方案实行性的可能很大。而且,成功之后,自然是三弟的功绩。我不过是为顾家着想,三弟的心胸未免太过狭隘了。”

“大哥在百忙之中还能想着为我分忧,我这个做弟弟的不胜感激。大家都是为了顾家,那个方案在理论上的确不错,可实行起来困难重重。当地作为近年来重点的旅游区,建工厂则意味着花费大笔治污开资。否则,毁掉自然风光的罪名,顾氏担当不起。”

“三弟就是多虑了,在那地方我有朋友,对我的计划赞不绝口,一旦实行,满足当地的经济需求,政府也会多加支持。”

“亲兄弟还明算账,大哥难道不知道最近闹得最厉害的汪家迅速瓦解离不开朋友二字?”

“一局错全盘否定,三弟就是如此判断现今的局势?”

“谨慎些没什么不好…”

杨锦凝低头吃饭,全然不理会顾淮东和顾丞东的唇枪舌战。

“淮东,既然是你三弟自己的事,你就不该干预。”顾伯军一句话让两个人成功闭嘴。

冉雪也给自己儿子夹了菜,“淮东,记住这次的教训,省得劳心劳力,别人又不领情。”

“妈,我记住了。”

连杨锦凝都清楚,这话明显是说给顾丞东所听。

饭桌上还能笑得自若的就是这位四公子了,“真该录下来,让爷爷听听…”顾继东还未说完,便被自己的父亲用筷子敲头。

“我说错话了,给大哥三哥赔罪,你们别和我一般见识,我吃饱了,你们慢慢享用,我上去看看爷爷的情况。”顾继东说完便自己上楼。

顾丞东眯着眸子看了眼顾继东的背影,吃过饭,拖着杨锦凝去和老爷子告别,然后离开顾家。

一上车,杨锦凝就捂着自己的肚子,难得在这种场合吃饭,自己还没有闹胃疼。

“下次做戏的时候,别带上我。”

顾丞东发动引擎,睨了她一眼。

她装没有看见。

家族越大,越容易闹纷争,果真是亲兄弟连路人也不如。这顾淮东是看老爷子已经不大行了,身体连连出状况,便开始出招,想将顾丞东手中所握大权夺过去。这顾丞东自然是清楚顾淮东的如意算盘,明着不能做什么,回顾家一次,这老爷子自然不是吃素的,知道前因后果后,这顾淮东自然是会消停一阵子了。

难怪老爷子生病,顾淮东看完爷爷便直接去公司。

“那你得先堵住爷爷的口。”顾丞东将袖子向上挽起,露出硬朗的小臂,“爷爷说想你。”

杨锦凝不确定真假,“哟,你怎么会这么听话?”

连新婚夜都能出去和朋友作乐,让她这个被用最盛大婚礼迎接的新娘子独守空房,他还能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我什么时候不听话了?”顺口回答她的问题,“恐怕没有比我更听爷爷话的人了,让我娶你,就乖乖娶了。”

他脸上恰到好处的笑,让她想撕掉他这张脸,“好像也是。”

说着她也笑了,不过是被气的。

“你说你哪里好?”

“什么?”

“爷爷说你是个好女人,你说你哪里好?”他怎么半点都看不见。

除开她这张在婚礼上被众人称作美得惊心动魄的脸,还有什么优点,他怎么就瞧不见?

3第三页:她的情人

杨锦凝坐在车上昏昏欲睡,脑子似乎被揉成了一团浆糊,各种思绪纠缠成一圈又一圈。她恍若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怯怯的站在屋子门口。可那个女孩,并不紧张,只是因为来到陌生的地方,她的脸上写满了对这个陌生地方的惊恐,可这地方并非藏有洪水猛兽。她只是站在屋子的门口,缓缓的推门。从屋子里,传出一阵又一阵悦耳的音符。她不知道那是什么调子,可这节奏能让她的心瞬间安宁。她终于推开了屋子,屋子很白,笼罩着一层白色的光晕,就像眼前有着一场异常浓烈的大雾,雾气中含着各种水珠。慢慢的,这些水珠全都消散,将眼前的画面一一呈现。在她不远处,坐着一个少年,少年正坐在钢琴前用右手敲打着琴键,他的手非常优美,弹着琴键的弧度唯美,一连串清幽带着安抚的音调从他手中传出。单手弹琴的少年…原来他的左手受伤了,打了石膏,吊在脖子上。

他慢慢的回头,脸上的笑意如同春天里的第一场微风,他说,“你好,我是杨一森。”

他脸上和善的笑突然转化成狰狞的面孔,“杨锦凝,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杨锦凝醒来,大口的喘着气,额间的冷汗不停流下。她的脸色泛白,嘴唇也毫无血色,放在膝盖上的手也轻微的抖着。

“你究竟是在做美梦还是噩梦?”顾丞东没有半点同情心的打量着她惨白的脸,状似在欣赏着她这般神情,“亦或者是美梦变成噩梦?”

她的脸色更加白了,而他的心情却更好了。

能琢磨透别人的念头,的确是值得骄傲的事。

对于没有同情心的人,自然也不会奢望他突然就变得有同情心。杨锦凝此刻不想和这个人争吵,战斗力低的时候,不打算硬拼。只好把目光转向窗外,外面的景色呼啸而过,她呆呆的盯了好几秒,才反应回来,“你…是打算要带我去哪里?”

顾丞东盯了她一秒,确定她似乎灵魂归为似的,“杨锦凝。”喊这个名字时,他刻意拖了拖尾音,隐隐有些讥诮,“你该不会连自己回家的路都忘记了吧?”

回家?家?

她的家在哪里?

他的眼神让她游离着的心绪归位,“城市日新月异,对一段路陌生,是很正常的事,当然这种事情通常发生在我这种普通人身上,你例外。”

车子下了高速就开进一条小路。

她不由得暗笑,这样算来,她的话的确没有错,他的确例外。

顾丞东没有理会她,那眼神就是她随便闹,发脾气也行,反正也影响不到他。这种念头让她很快反应回来,和她闹是不明智的行为,“怎么想着回我家?我可不记得你是个想娘家的好女婿。”

“我是在提醒你。”

只这一句,杨锦凝就后悔加上后半句揶揄的话,反倒让他讽刺自己。

“谢谢了,我的好老公。”

“应该的。”瞧她一眼,嘴角漫起若有似无的笑,“不客气。”

杨锦凝是有很多机会询问他,为什么突然想着回这里。或许是那一个现实和梦境结合到恰到好处的梦,让她失了方寸,从而连最应该问的问题都没有开口。即使他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自己也能从这只言片语中读出某种信息。不过她思绪一转,或许顾丞东的回答也不过是爷爷要求,这种的安慰让她心里迅速平衡。

杨立海同左秦方完全没有料到杨锦凝会和顾丞东突然回来,夫妻俩愣了片刻,才迎上去。

“怎么回来也不先打个电话?”左秦方上前拉住的杨锦凝的手。

顾丞东从车上下来,“今日回老家,就顺便过来看看,没有打扰到…爸妈吧?”

“你们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杨立海一向对这个女婿满意,扯着他要去看看自己最新酿出的酒。

杨锦凝挽着左秦方的手,“爸的爱好还是没有变,喜欢捣鼓那些酒。”

“这么大年纪的人,还跟个小孩一样。”

“是啊,小孩一样…可妈不是很支持吗?又省钱又节约资源…还能打发时间,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她见左秦方故意板着脸,“哎呀我记错了,那个人一定不是妈才对。”

“你这丫头…”左秦方失笑,摇摇头又想起了什么,“锦凝…”

“恩?”

“锦凝,你也来帮忙,来将这坛酒搬出来。”

“我去帮忙了。”杨锦凝连忙向地窖那边走去,没有看到身后左秦方有些担忧的眼神。

杨锦凝走近时,杨立海就看她一眼,“把那坛酒抱出去。”然后继续和顾丞东讲解着放在墙角的那几坛酒,“那坛酒是我和你妈结婚那年酿成,等以后金婚时再拆开。”

顾丞东凝着笑,“爸可真浪漫。”

杨锦凝见顾丞东两手空空,半点尘埃不沾,“你是不是太偏心了?”

杨立海拧了下眉,“你结婚的时候也给你酿了一坛,你们金婚的时候,我就交给你们,我哪里偏心?”

杨锦凝心中的不满都快到嗓子眼了,她是想说自己被当做佣人抱酒,而那人却只是陪笑。

“谢谢爸。”顾丞东看一眼她,煞有其事。

杨锦凝心中冷哼,金婚,她和顾丞东有没有明天都还是问题。不过还是当苦力的抱着坛子出来,走出来的瞬间还听到杨立海洋洋自得的声音,而顾丞东顺着杨立海的话回应,还挺难听到那男人一直顺着别人的意。

或许他本来就喜欢顺着别人的意,只是不喜欢顺着自己的意罢了。

整个下午,顾丞东陪同杨立海参观着他的酒窖,以及屋子背后那一片葡萄林。杨锦凝就跟着左秦方在厨房乱串。

左秦方将做好的凉菜捞出来,杨锦凝就用手去拈,被左秦方打手。

“你这人…给你说了很久了,多学几个菜样准有好处,现在还是什么都不会。”

杨锦凝舔着自己的指头,“哎呦,你女儿就是享乐的命。”

看着她的样子,左秦方感叹不已,“幸好你过得不错…当初你那么急着结婚,我还担心…哎,我还说这些做什么,只要你好就行了。”

“爸说得没错,妈就是喜欢多愁善感,看来最了解妈的人还是爸。”杨锦凝笑得无比灿烂,看着忙活着翻炒锅里菜的左秦方。

刚才的那句话,也是她自己最想说的话。

真好,如果眼前的画面一直维持,她的确做了最好的选择。

左秦方叫嚷着让杨锦凝将菜全都端出去,然后叫着顾丞东和杨立海回来吃饭,众人脸上都带着笑意,一家人也算圆满。

杨立海兴致极高,拉着顾丞东还讲解个不停。

左秦方有些不耐,“丞东也别听他乱说,他那人就是个话唠…”

“老太婆,有你这么夸人的?”

“是啊,我在夸你。”

顾丞东同杨锦凝都忍不住笑起来。

左秦方端上最后一碟菜,正准备进厨房看锅里的汤,被杨立海给喊住,“饭菜都做好了,你喊一森没?”

杨立海的这句话脱出,站在饭厅的几个人都同时顿住。

杨锦凝的手微微发抖,如同那个梦再次晃在脑海,可她的嘴角还带着笑,目光扫过顾丞东。他脸上呈现出一抹笑,就像在嘲笑她多么的愚蠢,他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带着她回来。这人就是喜欢看她笑话,喜欢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

左秦方半响才反应回来,“是啊,一森回来了,上午才回来,就让他先倒时差,瞧我多糊涂,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记。”

杨锦凝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控制住脸上的那点笑,“我去叫哥下来。”

“不用了。”站在二楼栏杆的人,轻轻揉着脖子,一身的白衣,如同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摸样,他就是世间最纯的那一抹白,“妈可真偏心啊,有了女儿女婿,就把我给忘记了。”

杨一森含着笑,缓慢走下来。

杨锦凝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一下一下的敲击声,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激烈。她要很用力的抑制住内心的狂乱,才能这般笑颜如花的看向那人。

时光流转,岁月如水。

“哥。”原来她早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她,那个以为拥有一个人就是整个世界的杨锦凝,“回来也不通知我,不会早把我忘记了吧?”

“我忘记了谁,也不会忘记你。”

简单的一句话,却像一颗子弹落进她心里,闷疼,无力。

顾丞东侧着身子,挡住了杨一森的视线,“还是坐下吃饭吧,否则我们可都要成为浪费妈心意的罪人了。”

杨一森做了个请的动作,让顾丞东先入席,杨锦凝顺势坐在顾丞东的身边。杨一森先是对杨立海的酒挖苦几句,便和顾丞东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来,话语中并未涉及杨锦凝一句。

这顿饭她吃得很辛苦,她没有想到,再见到杨一森会是这样的场景。

世易时移,果真没有半点如人愿。

过去她一直不懂,夜半三更,她独自看着那部她连名字也叫不出的影片,不停的流泪。只不过是其中的男主角对着女配角在机场轻言淡语的“我们回不去了”,简单的一句台词,却深入她骨髓了。

前几天手机里钻进一条短信,如果明天就是世纪末日,你想见到谁,想对他说一句什么话。

现在她有答案了,她想站在杨一森的面前,摸着那张记忆中熟悉的面孔,轻轻的对他说:一森,我们回不去了。

她不是个悲观主义者,也非乐观主义者,可她遵循现实的脚步,按着固定的轨道一路向前,从不后悔,即使遗憾。

所以她不后悔,不后悔是她亲手丢开了那人的手。

4第四页:都是戏子

吃过饭,杨锦凝想离开,却被左秦方和杨立海留下。而当事人之一的顾丞东也只是在她耳边低沉的开口,“你很急着回去?”他抬抬眸,“反正我是不急,一切都随着你。”

杨立海拉着顾丞东和杨一森下象棋,杨锦凝借口不懂,自己回房间休息。

她拿着遥控器打开电视,将所有台都转了个圈之后停留在某个少儿频道,动画片里,开心超人拿着一个开心指数测量器对着众人测量快乐指数。

如果她的人生中也有一个开心测量器,那么那个数值一定是介于正负之间不停徘徊,最后一只停留在零刻度,再也不会动摇半分。小时候的她,快乐指数一定正数,当她开始懂事后,她的人生便迅速走向快乐指数的最低值,然后她度过了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那一定是她快乐指数最高值,再然后,她所有的快乐和伤悲,全都在一场婚礼后瓦解,快乐的指针指向零,再也不肯移动。

顾丞东走进来的时候,她还来不及换台,少儿频道正演着《喜洋洋和灰太狼》,小灰灰听到老村长教导众羊还是少和小灰灰来往,小灰灰出门就掉下了可怜的眼泪。

顾丞东眼中的揶揄更重时,才拿起遥控器换台。

而顾丞东只是勾着嘴唇,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她,她似乎成为了他眼中猎物,只要他肯出招,她就必定成为他囊中之物。

“很累?”她的笑一定很僵硬,因为他连看她都不想了,也好。

“还好。”他脱下自己的外衣。

“难得你肯陪爸下棋,他以前一直让我学,可我太笨,怎么都学不会。”

“如果不想说话,不用勉强。”顾丞东低头将里面的领带扯出来,“你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听到他这样说,她还真怀疑此刻自己的表情或者动作难堪到极致,不过瞧他那抹自如的摸样,很能激起她骨子里的那点叛逆,“原来是开始嫌弃我了,是不是已经选好的目标准备让我下堂?在让我下堂之前,能否让我看看我们三少的红颜知己姓甚名谁长相若何,也好让我败得甘愿。”

顾丞东两步走到她身边,用手捏住她的下巴,“别这么着急,真有人选,会通知你。真抱歉,现在你还得将顾三少夫人这个称呼贴在身上,即使过敏,也不能撕下来。”

她的一双眼睛直直瞪着他。

他缓缓用力,观察着她的脸色逐渐变坏。

这是一个可恶的男人,她从不怀疑。

“千万别想着试探一个男人的底线。”终于,他放开手。

浴室里响起哗哗的水声,她还是坐在床上。

她身上并无任何好处,却让顾老爷子看中,从而莫名其妙的嫁给顾丞东,开始莫名其妙的人生。

她闭闭眼睛,正对着的荧光屏还在不停闪烁着,她拿起遥控器疯狂的按着,电视屏幕在一黑一白中转换,最终停留在新闻频道,央视台严肃的主持人字正圆腔的播报着哪个国家发生着大规模的游行,妇女的安全得不到保证。那些带着头巾的妇女,以及驻扎当地的主持人带着轻微怜惜的口吻介绍,当地的女子大部分都曾遭遇性、侵犯,由于当地社会政治的某些原因,大部分女性只能选择忍气吞声,而当地的女大学生lunjian自杀案激起民众大规模游行,要求提高女性地位。

这个沉重的话题,再次让她头重脚轻。

她用力的扯过遥控器,力道太大,遥控器从手中滑落到地上,电池从遥控器上落下,四分五裂。她站在原地盯了地上几秒,电视上那个主持人还在继续谈着后续的报道采访,她跑过去将电视关掉,披上外衣就走出房间。

走到天台时,晚风吹来,打在她的脸上,立即将她心中的抑郁一扫而空。

走过转角,另一端的火星子灼起红光。

杨锦凝站在原地许久,另一端的黑影在夜色中逐渐清晰起来。她看了一眼天空,无数星子闪烁着,原本漆黑的夜空转变成深蓝,远处的树影摇曳,传送到耳边沙沙作响,像小时候听到的风铃。

“哥。”她喊出声,发现自己并没有被捆住,刚才那窒息般的感觉在一瞬间后消失掉了。

她咬着自己的唇,直到感到疼痛,才松口。

站在另一边的男人取下口中的烟。

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抬起脚步准备离开。

曾经和她交往过甚的某个朋友曾中肯的评价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完美主义者,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事物,多数人会选择一而再的降低自己标准,她不但不会这么做,反而会升高标准,甚至不肯委曲求全半分,即使痛,也会当机立断选择放弃,哪怕久久为这件事遗憾,却不会后悔。

即使不甘愿,先抬起步伐离开的那个还是她。

或许她就像某部电影里面的女主角,明明痛得要死,却假装安然,挺胸抬头的远离,即使假装,也要让自己的背影看上去坚强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