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正前方有人挥手,苏凉末以为是可以了,她发动引擎刚要倒车,就见对方绕过车头使劲砸向她的车窗。

她不得不放下车窗。

“怎么搞得,第一次来是不是?找死啊,摔了货你赔啊。”

苏凉末也不敢还嘴,只得憋着口气任由他骂,占东擎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向这边,苏凉末慌得厉害,一张脸恨不得直接埋在胸前。所幸那人骂了几句也就离开了,她赶紧掩上车窗,以阻隔外头那一道凛冽而仿若早已洞察的目光。

货物很快清装完毕,苏凉末垂着头发动车子准备离开。

占东擎夹烟的手放到嘴边,宋阁合起手里单子过去,“擎少,差不多了,先回吧。”

苏凉末一抬头,看到占东擎的手朝这边指了指,她强自镇定,却在不由加速。

“车上的人都信得过吗?”

“信得过,本来都会安排押运员,但有一次被泄露了消息,我觉得越少人知道越好,就把押运员全都调开了。”

烟草的味道在占东擎喉间乃至肺部使劲蔓延,他将剩余的半截香烟丢到脚边踩熄,“我过去看看。”

宋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擎少,要不我跟去?”

“不用。”占东擎说完,大步走向自己停在边上的车。

苏凉末将车开出码头,并一再加速。

沈心黎给她的地点就在前面,她只要把货车放在那就行,苏凉末后背冒出涔涔冷汗,额角的汗渍顺假发边沿往下淌,她时不时看向后视镜,总觉得心里很不安。

开过两个路口,在一个巨大的人工湖泊前有停靠的标记,苏凉末赶紧刹车,早就有人等在那,她匆忙下车,对方二话不说进了驾驶座。

货物要被送往的地方不可能给苏凉末知道,所以她只能自己离开。

货车才发动开出去,一盏大灯猛烈地兜照过来,苏凉末看不清对方是谁,但依着本能她还是拔腿就跑,她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占东擎,刚才在码头他的那一眼令她心慌至今。

苏凉末同货车的方向相反,她跑进灌木丛,一条简易栏杆外就是肮脏的湖水,苏凉末蹲下身开始撕扯身上的衣服和假发套,冷风拍打腥臭的味道冲进鼻腔,苏凉末褪下裤子,将东西手忙脚乱地往茂盛的草丛里面塞。

车子越来越近,以至于她能认清是占东擎的车,他显然也发现了逃跑的货车,却并没有追过去,占东擎先给宋阁个电话,然后将车就停在前面的路边。

大灯朝着苏凉末的方向打开,她无所遁形,灯光穿过灌木丛稀疏地落到苏凉末脸上,她蹲得双腿发麻,被分割的阴寒照射到面部,斑驳而苍白。

占东擎没有下车,也没有离开。

这就像是一场拉锯战,苏凉末趴在那不敢动,她知道一旦被占东擎发现的后果是什么,可男人这样的举动分明是知道她躲在这,尽管如此,他不动之前,苏凉末只能蜷紧身体。

占东擎打完电话,眼神盯着前面的树丛,他推开车门,苏凉末听到剧烈甩门声,她倒退着来到湖边,一排水泥浇筑的栏杆已经老化,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钢筋,苏凉末毫不犹豫翻身跨过去。手掌不小心勾到上面的钢筋,被划得鲜血淋淋,但她顾不得这些,苏凉末单手攀住岸边,将身子沉入脏污的湖内。

占东擎走下一个高坡,裤腿擦过灌木发出窸窣声,每一脚都像是踩在苏凉末的心上,她紧张地仿佛被人架在了火炉上,占东擎走到她先前藏身的地方,用脚拨开,看到里面苏凉末脱掉的那套行头。

男人的脸色藏匿于阴风习习中,他径自向前,绷紧的腿部线条张扬有力,苏凉末吊直的手臂已经没有力气,占东擎越走越近,到时只要探出头就能看见她。

苏凉末收回手,让自己的身体慢慢往下沉,这边灯光晦暗,很容易藏人,伴有异味的湖水没过苏凉末头顶,她憋着一口气,黑色的长发宛如藤蔓,成了一张密布的网。

占东擎来到湖边,身姿修长立在苍凉的月色下,他拨出苏凉末的手机,显示关机。

男人双手撑住栏杆,看到边上残留的几滴血。

他目光出神盯着下方湖面,苏凉末胸腔内的空气被一点一点挤压出去,浑身在逐渐涨开,无法呼吸,她以为这样至少能躲过一劫。

占东擎倾出去,也不说话,苏凉末耳朵里面嗡嗡疼得厉害,她实在没办法继续,身子猛地往上一窜,露出半个身子。

她抹把脸,又被呛了两口水,苏凉末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阵阵地干呕。

男人冷眼旁观,脸颊侧的咬肌却绷得厉害,苏凉末刚才在水下并不知道占东擎究竟发没发现她,她捂住嘴忍得痛苦,却发现湖面上倒映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就在她上方。

苏凉末稳定心绪,抬起头。

这一看,比她第一次能看见不该看的东西时还要令她惊骇,占东擎双手撑在两侧,人微微向前倾,目光阴冷的犹如一把最尖锐的刀子,狠狠在她身上剜出大小不一的洞。

苏凉末开始觉得疼,又冷,渐渐体力不支,泡在湖水内的手掌更是剧痛刺骨。

占东擎面无表情盯紧她,尔后朝她伸出手。

苏凉末没有犹豫,把手交到男人掌心内。

占东擎却并没有把她往上拉的意思,苏凉末吃不透他此时的想法,掌心相贴的地方冰冷无比,占东擎睨着她半晌,尔后手臂使劲,苏凉末身子跃出些水面,她明显感觉到男人在收回手,苏凉末只觉手里一松,人就往后仰,重新栽回了湖里面。

抬头,却看到男人仍旧朝她伸出手。

苏凉末对上占东擎的视线,她慢慢伸出自己受伤的那只手掌交给他,占东擎一把扣紧,被挤压的伤口鲜血直流,苏凉末疼得几欲挣开,可她不能动,只得咬紧牙关忍着,占东擎将她往上拖,他完全可以拉着她的另一只手或者她的腕部,可他要的就是让她疼,怎么歇斯底里怎么来。

湖面距离岸边并不算高,占东擎稍用力就将她拉回地面,苏凉末全身瑟瑟发抖,受伤的手还被他捏着,她想要抽回,男人却没有松手的意思,手掌逐渐握拢,她坐在地上身体都开始扭曲,“别…”

殷红的血顺手腕往下淌,苏凉末尖声惊叫,想要将他铁钳般的手指扳开,可占东擎完全不为所动,月色照拂下一张脸形同鬼魅,苏凉末几乎要昏厥,血色褪尽,双唇不住颤抖。

半晌后,占东擎才将她甩开。

苏凉末托住自己的手臂,痛至麻木,哪里还有别的感觉。

男人步上高坡走向自己的车子,他坐进驾驶座内,只是没有开车离开,苏凉末跟上前,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到占东擎正在擦拭手的动作,苏凉末站在副驾驶座前,脚边是大滩的水渍,占东擎不开口,她这会也不敢坐进去。

一条带有血的毛巾被丢出窗口,占东擎侧过脸望向她,苏凉末读出他眼神里的意思,她打开车门也不顾身上的异味,坐了进去。

几乎是同时,车子一个急转弯飞驰而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谁都没开口,占东擎唇线抿得死紧,他伸手打开冷气,苏凉末被兜顶而来的寒意包裹,她咬紧牙关,双腿乃至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

占东擎把车开回别墅,车就甩在院子里,他下了车见苏凉末动作磨蹭,索性过去二话不说将她从驾驶座内拖出去。

她要小跑才能跟上,一路上趔趔趄趄,回到卧室后占东擎这才松手,苏凉末见他径自坐进沙发,地毯吸附了她身上淌下的水渍,占东擎冷冷撇出句,“去洗干净。”

苏凉末转身想要拿衣服。

“十分钟后出来。”

她脑子一片混乱,想静下心来想个可以搪塞的理由,可苏凉末自己知道,她被他抓个现行,凭占东擎是不可能相信她的。

掌心的伤口勾得很长,红肿将她手掌劈成两半。

苏凉末把手放在水龙头下冲,疼得战栗,水花自指尖处飞散,洒在了盥洗台上。

占东擎只给她十分钟的时间,苏凉末身上的衣服充满异味,脱掉后皮肤上残留着一层黑色的脏东西,她把衣服丢进垃圾桶,水已经放满大半浴缸,她蹲下身想要跨进去。

一股力道忽然按住她的后颈,苏凉末双手扳住浴缸,但还是敌不过男人的劲道,在脸淹入水中的瞬间,那种窒息和恐惧瞬间在身体里面清醒,她的惊叫声也被沉浸。

占东擎手背因用力而青筋直绷,苏凉末没有准备,更别说憋气,温水顺着口鼻灌入,她没法呼吸,比刚才在湖水里面那次要难受的多。

她双手使劲挣扎,占东擎却圈紧她上半身,让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苏凉末怀疑自己就要死了,她脸涨得通红,连颈子一片都红透了,占东擎猛地将她拉起,她拼命咳嗽,听到男人在她耳边切齿道,“我看你就这样脏着吧,有什么好洗的?”

“放开我。”

“你不是很喜欢那种脏地方吗,这儿的水太干净,你能习惯吗?”他话音刚落,揪着苏凉末的头发再次将她往水里按,这次更加用力,苏凉末连带着上半身都栽了进去,脑袋还撞到浴缸边缘,疼得眼冒金星。

占东擎是使了狠劲的,他刚才就想这么做,要不是湖面太低,他早就把苏凉末给原地踩回去让她在脏水里泡个几小时!

她狼狈不堪,人的本能使她左右甩着脑袋,浴缸里面的水已经浑浊,苏凉末觉得自己真不行了,胸腔内的空气被抽干净,浑身疼,她想,可能没有一种死比溺水更难受了。

占东擎将她的脑袋往水里狠狠一按,然后手收回去,苏凉末瘫软着不动,忽然又猛地直起身来。

她趴在浴缸上,难过的要死要活。

占东擎居高临下盯着她,浴室里充斥着一股难闻的味道,他眉头紧锁,指着苏凉末,“去洗干净。”

她捂住脸,难受的想吐,占东擎眸子很冷,他走过去蹲到苏凉末跟前,一把拍掉她的手,“这就受不了了?我应该让人把那湖里的水给你取来,一口一口灌下去,灌到你吐死为止。”

苏凉末同他对望眼,视线往下垂。

占东擎起身,丢下句话,“还是十分钟,别让我等你。”

浴室门很快重重被带上,苏凉末强撑起身,她眼眶酸涩难耐,但并不想哭,她只能简单冲个澡。

手掌一阵阵传来痛,苏凉末换好衣服在浴室内踌躇很长的时间,占东擎在气头上,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她的。

可该来的躲不开,她拉开门,一股浓烈的烟味瞬时袭入口鼻,占东擎几乎是不在房间里抽烟的。

苏凉末亦步亦趋上前,男人听到动静,半截香烟用力掐熄在烟灰缸内。

火红色的烟星在指尖瞬时扑灭。

“那车货找回来了。”

苏凉末捏住衣角不说话,占东擎抬起头看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不能说出沈心黎,要不然苏康的事就彻底黄了,“我没什么好说的。”

占东擎没想到她会是这幅态度,在码头匆匆暼过的一眼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没想到苏凉末胆子这么大,居然把眼光瞄准了他的货上。

他起身朝她走去,沉闷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迎面砸向她。

“我怠慢了你住还是怠慢了你用,让你这样不顾一切地算计我?”占东擎蓦地杨高音调,最后的算计两字咬得极重。

苏凉末张张嘴,“我只要这一车,也只有这一次。”

“人心不足蛇吞象!”占东擎看着她的眼里露出复杂的怅然,似有失望,也似有鄙夷,“那一车货物就够你一辈子吃穿不愁了,苏凉末,我让宋阁教会你这些本事不是让你反过来咬我一口的!”

她百口莫辩,占东擎视线往下落,看到苏凉末垂在身侧的手掌。

“跟你接应的是什么人?”

她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是买家,有人找上我说要一车你的货,事后给我一笔钱,我想着以后的生活也需要保障,再说码头那么多货物,多一车少一车对你来说影响并不大。”

占东擎冷笑,“你倒是很会利用自己的身份。”

她无言以对,他说得也没错,占东擎拉起她那只受伤的手,苏凉末先前吃过苦头,赶紧要抽回,占东擎握住她的手指尖,让她掌心向上摊开,一道伤口狰狞无比,都能看到里面的嫩肉向两侧翻卷,经过浸泡,这会更加触目惊心。

里头还有钢筋残留的锈渍,如果不及时清理肯定会发炎。

占东擎本来就有气,这会听了她的话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他拇指按住她的手掌,苏凉末倒抽口冷气,使劲想把手抽回去,“疼!”

“你现在知道疼了,”占东擎仍旧使力,泼墨一般撒进房间的月光笼罩在男人面部,“当我发现是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我有多疼?”

苏凉末抿紧唇瓣,她唇色苍白,听了占东擎的话心尖莫名也挑起难受,占东擎见她手臂颤抖,到底也没再忍心,他把她的手甩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她被关在了屋子里面,等占东擎离开后,苏凉末腿一软坐到床沿。

她心里还是后怕的,但并不后悔,苏康死里逃生的事对她撼动太大,只是苏凉末没想到占东擎的惩罚仅限于此,当她被他从湖里拉起来的时候,当他刚才使出狠劲想把她淹死的时候,她都不怀疑他会随时把她一枪崩了。

她蜷缩到床上,又把室内温度调高,苏凉末闭起眼睛没多久,就听到房门被打开。

进来的是保姆,手里提着医药箱,“苏小姐,擎少让我给你把伤口处理下。”

她走过去见苏凉末躺着,保姆看眼她的手,“呦,这简单处理恐怕不行,要去医院。”

苏凉末手缩回被子内,“我没事。”

“这可不行,以后留着疤也难看。”

保姆将她手上的伤口小心处理,苏凉末觉得痛,就咬着被角。

“擎少今晚很生气,谁也没敢问怎么回事,要不然放在之前肯定会送你去医院的,希望这样能没事,看伤口倒不深。”

苏凉末只觉眼皮沉,朦胧间听到保姆出去,后把门掩上。

半夜间,好像有人进来过,但又出去了。

第二天保姆上来送早饭,见苏凉末还躺着,“苏小姐,起来吃点东西吧。”

苏凉末用被子裹紧双肩,似乎还在睡,话语模糊,“我不饿,放着吧。”

保姆也没当一回事就离开了。

中午进来,见早上的东西一点没动,苏凉末还在睡,保姆把午饭放到茶几上,“苏小姐,你身体不舒服吗?”

她闷哼声,似乎极不耐烦,“放着吧。”

保姆不敢多问,把一口没动的早餐给端了出去。

她睡得昏昏沉沉,到下午时分,苏泽都从幼儿园回来了,吵着要见姐姐。

保姆没法子只能把他带上二楼,而门外的保镖只听占东擎的,他这会不在,所以拦着苏泽不让进。

小孩子在外使劲闹腾,又哭又跳的,但保姆知道占东擎的规矩,只得连哄带骗把他给抱下楼。

苏凉末听到苏泽的声音,当时就想起来,可全身发烫人又昏的厉害实在没力气,还是只能趴在床上装死。

一直到傍晚时分,夜幕悄然降临,苏凉末唇舌干燥,嘴唇龟裂,喉咙口火烧火燎似的,她听到有人进来,似乎还不止一个人。

“擎少,”是保姆的声音,“苏小姐一整天没吃东西,睡到现在了。”

占东擎来到床侧,看到苏凉末埋在枕头里的脑袋,他解开袖扣自顾将袖子挽起,保姆见他不说话就只能往外走。占东擎似乎嫌苏凉末碍眼,他手一伸将她往边上推。苏凉末哼唧声,眼皮耷拉,占东擎躺到床上,“我这还没把你怎样,你就在这跟我闹起脾气来?”

苏凉末开口喊声,“我想喝水。”

“起来自己倒。”

占东擎见她躺在那又不动,他伸手拉掉苏凉末的被子,探过身一看,觉得不对劲,手掌按住的地方体温滚烫,再看苏凉末的脸更是惨白的跟个半死人似的。

占东擎抱起她匆忙往下走,保姆从厨房里出来,“擎少,要准备晚饭吗?”

“你看她这幅样子还能吃吗?你死人是不是,烧成这样不知道带她去看医生?”

苏凉末只觉好吵,全身每个地方又酸又疼,占东擎把她送进医院,前前后后又打电话让人抢救,手上的伤口发炎,再加上喝了几口脏水还吹冷风,身体自然就受不住。

这一烧,还成了肺炎。

苏凉末住在特级病房里面,醒来的时候只看到保姆。

见她睁眼,保姆可算松口气,“苏小姐,您醒了。”

她点点头,保姆过去按住她想要撑起的身子,“别动,挂着水呢。”

外面有动静,苏凉末以为是占东擎,直到门被推开才看见沈心黎。

她拎着个果篮进来,神色一派自然,将东西放向床头柜,她朝保姆吩咐道,“她刚醒,你去给她准备些清粥吧。”

苏凉末知道她有话说,“是,我也饿了。”

“好,我很快回来。”

沈心黎在苏凉末床侧的沙发前坐定,她翘起一条白皙的腿,“那批货我没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