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凉末安顿好占东擎,“其余的人会按着原先的路线离开,那儿有接援的车。”

韩增望向地面,“你是什么时候安排的直升机?”

“想办法安排的。”

苏凉末没把话说清楚,在这个最后的关头,她除了李丹谁都不信,也只有李丹才知道她们还有这一条逃生通道的事。

宋阁抱着李丹也上来了,苏凉末鼻尖酸涩难耐,她走过去,伸手拉住李丹。

“李丹?”

手已经凉了。

苏凉末双手死死握紧,“李丹!”

她最后一声喊得凄厉无比,李斯哭着上前抱住李丹的肩膀,“姐,你别吓我啊,你要走了我怎么办?我们分开了几年好不容易在一起,姐,凉末答应我们了,过了这关我们会有全新的好日子,姐,你醒醒啊。”

直升机正在起飞,苏凉末跪在李丹身边,心感觉也空了,她只有李丹这么个知心的朋友,她陪了她两年,从来都是苏凉末心里想什么,李丹第一个知道。

她根本没有做好失去李丹的准备。

机舱内只能听到一阵高过一阵的哭声,苏凉末自责不已,“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我不敢把你带到泰国来,是我的错。”

宋阁抱着李丹的双手在握紧,他脸紧贴着李丹,哪怕她的脸已经没有一点温度了。

有血混合着眼泪漾开,苏凉末难以自持,哭得几乎背过气,那个曾经在深夜安慰她好好活下去,以及在看到她满身伤时哭得比她还要厉害的女孩,就这么死了。

死在了枪林弹雨中,死在了异国他乡。

她始终不敢相信,尽管知道危险,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这样跟李丹分开,“你跟我说过的,你要结婚,你要举行一个小小的美满的婚礼,李丹,现在机会来了,我们都在这,我们都在啊!”

现实偏是如此的残忍,缺席的,唯独就是她。

一路上,宋阁都抱着李丹,直升机最后停靠在一个他们完全陌生的地方。

下了飞机,有专门接他们的车子,宋阁抱紧了李丹,伸手将她脸颊处散乱的头发拨开,瑞一路都在安慰李斯,苏凉末走近宋阁身侧,见他目光仍然空洞,“你打算这样带着李丹回御洲吗?”

宋阁闻言,抱住她的手陡然一紧,“你想怎么样?”

苏凉末心酸不已,眼睛瞬间再有了湿意,“你看看她,”苏凉末手指抚过李丹的眉头,“你难道忍心看她在你怀里…”

最后的两个字,苏凉末实在说不出口。

这一路,泰国的天气又是这般炎热,还要坐船,到了御洲也没法第一时间找到火化的地方…

宋阁喉间轻哽,说出的话带着支离破碎的无奈,“那你要我怎样,难道要让她留在这吗?”

“我们给她火化,然后带着她的骨灰离开。”

宋阁眼圈内一道道红色的血丝凸显,他也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可这样的逃亡之下,他连跟李丹好好道别的时间都没有。

苏凉末指着不远处,“前面就是一处小型的寺庙,我们一起过去。”

宋阁望了怀里的李丹一眼,只能点头。

李丹是受枪伤死的,火化时寺庙内的人必然会怀疑,韩增带着手底下的人直接拿枪冲进去,不相干的人全部绑了以后集中在一起。

李丹的衣服是宋阁亲手给她换的,苏凉末和李斯她们见了她最后一面,她们走出屋子,里头只剩下宋阁和另外一名工作人员。

宋阁将一个花环给李丹戴上,这辈子,她奢望的婚礼哪怕是最小最不寻常的,他都没办法给她,如果有下辈子,宋阁弯腰在她前额亲吻,他只希望他们之间有一场最寻常的遇见,仅此而已。

他站起身定定看着躺着的李丹,从最初的难以接受到此时的心灰意冷,宋阁插在口袋中的手掏出来,黑色的手机泛出幽寒冷光。

他想了想后,还是将手机放回去。

李丹尽管误入歧途,却是个善良的姑娘,最后一程他只想好好送她,没有利用,也不会让她在最后的路上还左右为难。

宋阁捧着李丹的骨灰盒走出寺庙,占东擎全程都在车上没有下来,他们又马不停蹄赶往码头,坐上了船回御洲的途中苏凉末接到个电话,得知另一边的人全军覆没了。

韩增闻言,啐了口,“妈的,这些警察都有狗鼻子不成,我们安排得几乎天衣无缝。”

苏凉末还未从失去李丹的悲伤中反应过来,她们一群人躲在船舱内,摇晃的船只令人头晕目眩,宋阁抱着李丹的骨灰盒靠在边上一声不吭。苏凉末听到身边传来阵闷哼声,她凑过去按在占东擎肋下,“没事吧。”

占东擎伸手将她搂在怀里,苏凉末紧贴着男人的胸口,“我没事,你呢?”

她没说话,眼泪却忍不住往外涌,目光触及到宋阁手里的骨灰盒,悲伤瞬间侵入四肢百骸间,苏凉末将脸埋在他胸前,哭得整个肩膀都在颤抖。

回到御洲的时候,有种昏天暗地的错觉,原先的青湖路是回不去了,所幸占东擎还有几处落脚的地方,除了手底下的几个亲信,别人都不知道。

瑞带着几人将这地方整理了下,苏凉末将占东擎搀扶进房间,在给他换衣服时,才发现他浑身的伤,“这样不行,你要去医院才行。”

“现在去医院不是送死吗?”占东擎按着伤口,伸手换了件衬衣,“我在床上静躺着,养养就能好了。”

“擎少,我去给你逮个医生过来。”韩增说完,就要出去。

“站住!”苏凉末唤住他,“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个落脚的地方,不能去。”

占东擎点了点头,韩增不满地看眼苏凉末,“为什么我说什么事你都不准?”

苏凉末拿出医药箱,给占东擎处理着伤口,“这次我们救你出来,真所谓拼尽了全力,也做了好几手准备,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可那地段我看过了,对我们十分有利,如果不是有人通风报信,警察怎么会那么巧,知道接应我们的车子在哪呢?”

韩增一听,炸毛了,“喂,你的意思不会是说我吧?”

苏凉末懒得看他一眼,“韩增,有件事我想问你,那天晚上,你和弟兄们是不是穿了炸弹背心?”

占东擎倚着床头,目光一阵凛冽扫向他。

“是又怎样?”韩增狠狠说道,“救不出擎少,我就和他们同归于尽!”

炸弹背心,顾名思义,一点上火星立马就会爆炸。

占东擎脸色渐变,“不成器的东西,给我滚出去!”

韩增看了眼,耷拉着脑袋大步出去。

苏凉末其实明白,占东擎是气韩增那豁出一切的性子,他们都看中兄弟情义,自然不想他为了自己盲目牺牲。

韩增拉着门,想要重重摔上,可走出去后手上还是带了把,将门给掩了起来。

苏凉末替占东擎查看着手上的伤,虽是皮肉伤,但一条长长的刀疤几乎贯穿他整个手掌。

她手指一遍遍抚摸,也不抬头,那种急切地相思,忽然堵在她的心间,苏凉末发现她好像没法面对占东擎,如今房间内就剩下两个人,嘴里想说的话成了空白。

占东擎收回手,苏凉末的视线还是垂着。

男人一伸手,重重将她捞进怀里,她撞在他胸口,疼痛破碎之后一点一点割着苏凉末的心,她双手不由自主攀住占东擎的后背,十指掐着他。占东擎的双臂紧锁着她,几乎要将她揉碎了融进身体里去,这份失而复得,如此珍重,当真是放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苏凉末脸埋在男人颈间,“占东擎,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占东擎手掌按在苏凉末背后,“凉末,原谅我吧,以后我保证对你好,一辈子。”

他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苏凉末双手抵在他肩头,将身体退开了些,“我见过我爸爸了,在你爸死之前,那个电话确实是他打的,你爸的死不是像你妈说的和我爸毫无关系,占东擎,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隔阂还在,如果不是我爸的那个电话,你…”

占东擎落在她腰间的手一松。

苏凉末有种说不明的绝望,“如果不是那样,你爸也不会死,你这么多年想要找的真相你知道吗?你是知道了我爸跟那件事没有关系之后才想跟我重新开始,可现在却不是这样的…”

占东擎伸出双手抚着她的脸,他凑过去亲吻着她的唇瓣,“不,我跟你重新开始与任何人无关,算了,过去的事情算了。”

苏凉末以为自己听错了,吃惊地抬起眼帘。

占东擎吻在她眉间和眼角处,“从今以后我们在一起,只为了我们自己。”

苏凉末怔怔看着他,占东擎前额同她相抵,手指一遍遍抚摸她的脸,“你呢,做好原谅我的准备了吗?”

苏凉末声音很低,“占东擎,用你的一辈子给我抵罪,两年抵两年我不接受,你用那样的方式伤害自己来还债我也不接受,我不管你是不是欠我的,总之,以后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占东擎凑上前在她嘴唇上狠狠咬了口,苏凉末吃痛,他在她唇瓣处不住辗转反复地吻,“行,不管你欠我的还是我欠你的,今后,全部只有你问我讨要的份。”

苏凉末伸手抓着占东擎的后背,男人倾上前,到底没忍住,痛得皱起了眉头。

苏凉末赶紧让他躺好,“别乱动,你这伤筋动骨的,先前尽管在泰国给你看过医生,可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占东擎环顾四周,“这地方暂时来说还是安全的。”

“东擎,”苏凉末脸上神色恢复严肃,“方才我说的事,你想过没有?”

“你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了怀疑的人?”

苏凉末垂下眼帘,“我们去救你的那晚,宋阁说不想李丹冒险,想将她单独留下来,我当时觉得很正常,但事后想想,宋阁跟着你这么多年了,早已见惯生死,我也说不上来,这个举动就是让我心里有了一点点怀疑。”

她暗下神色,看了眼占东擎,见他眉目沉定,“你是不是觉得不可能?”

“不,”占东擎话里有苏凉末所未听过的平静,“现在除了你,我谁都不信。”

她暗自吃惊,毕竟宋阁和韩增一向是占东擎的左膀右臂。

苏凉末一下想到李丹,心又抽痛起来,她别开眼,“如果真是他,我要怎么做?我不知道李丹走的时候究竟知道了多少。”

占东擎将手伸向苏凉末,她手交到占东擎掌心后人依偎过去,占东擎腾出半张床,“我现在连身边最亲近的,养了我二十几年的她都不能信任了,如果真是我手底下的人背叛了,我会毫不犹豫处之而后快。”

苏凉末坐起身,占东擎见她似是有话要说,她喉间轻滚,可又不忍心。

占东擎一瞬不瞬盯着她。

事已至此,苏凉末当然不能有事还瞒着他,“我爸妈是一直都在莫清手里,韩先生救出了我爸爸,莫清用我妈要挟,让我爸交出一份资料,那份资料应该是早几年就有的。”苏凉末见占东擎脸上的神色并无太多变化,“我还得知,你爸的死,可能跟她有关,我猜出是她杀的,她当时…并没有否认。”

占东擎眼角眉梢的温存散去,眼里寒冽不已,他想过的可能性中并没有包含这一点,他可以说服自己,莫清对他下手是因为别的原因,可他真没想过,占松年的死也能和她扯上关系。

他一口气顺不过来,剧烈咳了几下,要说这莫清演技也真够突出,饶是占东擎那样精明,占松年那样心狠手辣的人,却都栽在了这样一个披着母亲和妻子身份的人身上。

苏凉末望着四周简陋的居室,“从今天开始,从这儿开始,哪怕再怎么艰难,我们都要一点一点把失去的都重新夺回来。”

占东擎看了看她,忽然扬起唇,“女人,这话应该要由我说才更有魄力!”

144我爱你

韩增站在窗口望向外面,占东擎受了重伤,宋阁又抱着个骨灰盒成天一声不吭。

他望着这座曾经熟悉的城市,当初,哪里有占东擎出入的地方,哪里就会风光无限,而如今,他们却像是一群过街老鼠似的,不止要躲避警方的通缉,还要躲着莫清的追杀。

宋阁走进了客厅,看到韩增站在窗前,他头也不抬地拿起桌上的矿泉水。

韩增这会就想找个人说话,他三两步上前,“宋阁,那女人说我们中间有内奸。”

宋阁拧开矿泉水的动作一顿,“哪个女人?”

“还能是谁啊,苏凉末!”

宋阁噢了声,似乎并不感兴趣,他仰着头将矿泉水灌进去,只是动作多了些僵硬,韩增放眼四周,“我就看不出哪个是内奸,都是跟着我们出生入死的兄弟,她的意思不会是说咱俩吧?”

宋阁将矿泉水瓶放回去,起身往房间的方向而去。

韩增怔了怔,“喂,你——”

看来,是又要去陪着李丹的骨灰盒,韩增心里明白自家兄弟这会难受着,可也不想看他总是这样,只能摇了摇头。

苏凉末给李丹找了处墓园,下葬的当天,占东擎还在家养伤。

他们开车来到偏僻的墓园内,李斯哭得不成人形,苏凉末站在墓碑跟前,看到上面刻着的李丹的照片,她还那样年轻,人生的美好几乎才刚刚开始。苏凉末墨镜下的双眼忍不住淌出眼泪,她蹲下身,墓碑跟前竖着好几束雏菊,宋阁一动不动蹲着,跟雕塑似地望着上面的照片。

风徐徐而来,吹散了落在胸前的头发,苏凉末摘下墨镜,一双眼睛通红。

她嘴唇蠕动,想要开口,却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只能在心里说话,李丹,谢谢你陪着我的这些时光,有你的日子,真好,苏凉末忍不住闭了闭双眼,李斯,我会替你照顾好,我也会好好生活,如果人真能有下辈子的话,只希望我们都能够活得平平凡凡。哪怕朝九晚五,赚着最少的工资,操着操不完的心,但是安定,这一切足矣。

李斯扑打着墓碑,前几天好不容易安抚下的情绪,在看见李丹入葬后再度崩溃,瑞哭着拉住她,“斯,别这样,让李丹好好地去吧,她走的时候没有很痛苦,你让她走得安心吧。”

“姐夫,”李斯抬起眼睛望向宋阁,“姐姐走的时候真的不痛苦吗?是不是警察杀了她?我姐姐不是坏人,他们凭什么杀她啊?”

宋阁敛起眼里的复杂和悲痛,苏凉末站在他身侧,目光盯着他的脸,宋阁一语不吭,自从李丹出事后,他很少讲话,她们也都习惯了。瑞将李斯拉起身,给她擦干净眼泪,苏凉末往后退了步,她端望四周,如果今天有人通知警方的话,说不定她们就会在这被一网打尽。

离开墓园时,天空雾霭沉沉,这样的气氛下每个人的心情都不会好。

司机给苏凉末拉开车门,她坐了进去,四周仍然是安静的,她并未放松警惕,直到一路回到住处,她们确定没人跟踪后,这才上楼。

韩增走在前面,一开门进去,见留下来保护占东擎的人都不见了。

他急得差点跳脚,一路又从房间里出来,“不好了,擎少不见了,妈的,我就说多留些人在这!”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宋阁拨开人群大步进去,见房间里空荡荡的。

苏凉末反而不慌不忙,“你们别担心,我重新给他安排了个地方。”

“你说什么?”韩增三两步走到苏凉末跟前,那气势几乎要将她吞噬掉,“你把擎少安排去哪了,你这个女人…”

“你们放心吧,那地方是他自己选的,绝对安全。”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把擎少软禁起来?说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我们,”韩增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苏凉末脸上,“我问你人呢,交出来!”

韩增算是暴怒了,宋阁上前拉住他,“别又犯浑。”

“怀疑我是内奸是不是?我告诉你,我跟着擎少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苏凉末神色镇定,也不顾韩增的暴跳如雷,语调轻飘飘的令韩增那些话似是击打在棉花上,“我没有怀疑任何人,韩增,东擎需要静养,况且你们还是能联系到他。”

韩增气得没话说,躲在了一边。

宋阁则是看了眼苏凉末之后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占东擎落脚的地方就在一处普通的公房内,这儿进进出出也都是最平常的工薪阶层,门口的物业几乎只是摆设,两个六十来岁的老大爷轮流换班,更别提顶什么大作用了。

苏凉末是入夜之后过去的,她小心地避开人,又给占东擎他们带了吃的东西。

没有电梯,只能步行,楼梯间的感应灯也坏了个七七八八,苏凉末提着两个袋子上楼,来到所在的楼层之后打开门进去。

里头漆黑一片,苏凉末开了灯,也没看到安排占东擎离开的那些人,她心里一阵发慌,快步跑向卧室方向,门是虚掩着的,苏凉末紧张地推门进去,里头亮着一盏台灯,依稀便能看到床上拱起的人形。

苏凉末放轻脚步进去,才走了两步,看到床上的男人动了动,占东擎想要撑起身,“回来了。”

苏凉末走到床沿,将打包盒放到床头柜上,“你别动,手底下的人呢?”

“在对面的屋子里。”这儿是对对户,况且如此隐蔽的地方,很难有人发现。

“为什么不等到我回来再让他们撤走?”苏凉末坐在了床沿,占东擎见她眼睛通红,里头布满了血丝,“李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苏凉末上前抱住他,人一下变得脆弱起来,枕着他的肩膀只想哭,“我们把她送走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李丹了。”

这段日子,苏凉末总是心神恍惚,占东擎也看得出来,但他不会安慰人,更不知道要怎样开导。

苏凉末哭过之后逐渐安静,占东擎也习惯,每次想到李丹,苏凉末也都是这样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