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苡又从头打量他一遍,咬牙道,“段轻鸿,我知道你没失忆,你是装的!”

他无奈地轻轻耸肩,“你还是不相信我。”

她深吸口气,“我的确信不过你。所谓君子协定,起码双方得是君子吧?你觉得你是君子吗?”

“我是。”

苏苡差点呕血。果然节操碎一次和碎一百次都没什么分别,他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段轻鸿的神情看起来还有些无辜,“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有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情?”

苏苡微怔,“这倒没有。”

是啊,多么稀奇,她一向当他不是好人,可他除了那些虚张声势的恫吓却从没真正伤害过她。

就连这回受伤也是为了她的安全。

“那就是了。我说真的,等我伤好了,就送你回去。当然,如果你愿意永远留下来,那是最好。”

“不可能。”她一口就否决,“我在国内还有家人,还有男朋友。”

听到男朋友三个字,段轻鸿垂下眼眸,飞快掩去眸色中一闪而过的阴鸷。

“就算你伤好了…记忆也不一定能恢复。”假设他是真的失忆,“这种情况我听说过,可能十天半个月就能好,也可能是永久不可逆的。”

而且记忆是多么主观的东西,恢复与否只有他自己知道。要是他永远装作回忆不起来,她难道就在他身边待一辈子?

“何况你只是失去了一段记忆而已,不影响你的正常生活。你还有得力的助手,可以让他们去查,帮你补上缺失的这一段。”

段轻鸿道,“你以为所有的事我都会告诉助手?金迟他们知道的东西其实很有限,不过我会让他们继续去查,争取尽快帮我把缺失的记忆拼凑起来。我答应你,只要确定没有太大的威胁,我们自身安全能有保障,我就放你走。”

苏苡还是怀疑,“到时你伤好了赖账怎么办?”

“你想走还是会走的,你这么聪明,多的是办法离开。我不可能一辈子赖着你,不让你跟外界接触。”

苏苡沉默,她现在也没有更多选择,他的伤刚刚有了一点起色,容昭又虎视眈眈,跟前离了人,那些被扔掉的吗啡也许很快又会出现。

她不能想象一个樟兰美玉一样的男人丑态横生,要靠针剂过活。

她叹一口气,“那留下来要帮你做什么?还有什么条件,不如一起说出来。”

她这就算是答应了?段轻鸿喜不自胜,又要拼命掩饰,轻咳两声,“其实也跟现在做的差不多,慢慢好起来可能吃的东西要麻烦一点,请你跟婉若多费心。那丫头很会做菜,但是身体不行,不能太操劳。你知道的,她也有病,跟我的不同,是娘胎里带来的,要随时调理,及时控制,病发作起来也需要人照顾。”

“那我岂不是很辛苦?”苏苡故意调侃,“这协定我也太不划算了,那么辛苦只为交换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除了你们两兄妹的事,还有什么别的可以做么?”

段轻鸿微笑,“有啊,这岛上也需要医生,我跟容昭说说,让你到诊所去帮忙。”

“岛上还有诊所?”

“这里说多不多,也住了上百号人。岛是容家私人所有,生老病死当然也归他们负责。”

苏苡骇笑,“容家到底有多大家业?”连脚下土地都归个人所有,这样的大手笔她以前只在报刊杂志里看到过。

段轻鸿不以为意,“容昭应该告诉过你吧?他祖父是阿拉伯人,石油和波斯毯都可以换黄金,谁知道他们怎么发的家!”

他言谈之中,把“他们”和他自己分得很清楚,壁垒分明,不像对段家那样凡事志在必得。

苏苡就不再问了,也许他对母亲娘家更是一点归属感都没有,唯一有点交情的就是小舅舅容昭。

可惜,容昭还是防着他。

“这岛上不通网络和电讯,但是你可以用电脑,需要什么资料就叫金迟他们去帮你找,书也可以叫他们多买点回来给你看。容昭在美国读的医学PHD,真本事还是有一点,你可以把他当作半个师长,有不懂的问题请教他就行了。”

“看来你所有的事情都考虑得很周到了,应该早有预谋吧?”

他淡淡道,“每天躺在床上能做什么,不就是胡思乱想?我想留住你,总要有点诚意。”

“你的诚意能不能再开放一点,让我定期跟家人联系?”这是她最大的期望,只要能跟家里联络,这趟就当长途旅行或者游学也未尝不可。

段轻鸿拉住她的手按在他胸口的纱布上,力道太大,伤口又渗出血来,刚换的纱布上很快就染开一小片殷红。

苏苡一惊,“你干什么,放手!”

“这里是被弹片击伤的,皮肉里还有铁砂,清理了很久,最后还有一片很小的碎片卡在身体里,今后可能还要再开刀取出来。容昭说再偏一点可能就打进心脏,说不定就是当场死亡的下场。你还想让我再来一次?或者是你自己、婉若、容昭,甚至你的家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知道你的下落,段长瑄也会知道。”

苏苡敛眸,“…我帮你再重新处理一下伤口。”

他最了解她,不止是男人对女人的了解,更像武士了解对手,一击即中,非要赢得与她的这场爱情战争。

他的伤因她而起,她愧疚自责。无论什么条件,谈不下去就把她往这话题上引,她往往没有二话。

什么君子协定,他十八岁之后的人生哪里受过约束,守过什么规矩?不过是找借口留住她,能留一天就能留一年,能留一年就能留五年十年,一辈子。

他要她爱上他,像他如今舍不得放她走一样,到时她也舍不得离开他。

苏苡不敢相信就这样跟段轻鸿成为同一屋檐下生活的人,照料他的伤病,还要负责他的饮食起居。

他伤势好一点,吃的东西就要讲求丰富营养,可偏偏他胃口刁钻,很多东西不爱吃,或者就吃很少的一点,连蔬菜都不肯碰,绝不仅仅是麻烦她一点这么简单。

婉若都有些丧气了,“三哥现在还不能吃大鱼大肉,蔬菜和补汤又不肯多喝,这样怎么行呢?”

苏苡有办法,她把每天营养食谱里的果蔬打成汁,按颜色分开,早中晚给他分别送去。

段轻鸿喝了一口红色的果蔬汁,差点没吐出来。

“这里面加了胡萝卜?”

苏苡淡淡道,“今早刚运到的,很新鲜,很甜。”

段轻鸿喉结滚了又滚,“我不吃这个,拿走!”

“你多大人了,还挑食?橙色和红色蔬果是抗氧化的,有益于骨骼和皮肤生长和新陈代谢。中国人讲究以形补形,你看这颜色多像鲜血,你受伤失血多,喝这个最好。”

段轻鸿被她说得胃酸一阵阵上涌,咬着牙道,“我不吃胡萝卜,从小就不吃!每个人都有不爱吃的东西,难道你没有?那你怎么不吃苦瓜?”

苏苡微微眯眼,“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还知道我不吃苦瓜?”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婉若告诉我的,你们不是经常在一块儿吃饭?”

算你有理。

“可我不是病患,要是我生病需要苦瓜的营养,我肯定不会挑挑拣拣。”

话不能说太满,第二天脸上就发了个痘出来,鼓囊囊的,又红又疼。

段轻鸿瞥了一眼,幸灾乐祸,“热带就是容易上火,可惜这里没有凉茶,最好的败火药大概就是苦瓜了。苏医生,说话要算话,给病人做个好榜样才行。”

他吩咐金迟,“去厨房挑两个苦瓜,要楞刺最细最苦的那种,放西芹柠檬一起榨汁端来给苏医生喝。”

金迟唯唯诺诺,“要不要加蜂蜜?”

“加什么蜂蜜啊,就是要原汁原味才好喝!”

又酸又苦就对了。

苏苡咬牙切齿,“段轻鸿,是不是我把这杯喝了,你就喝光你的胡萝卜汁?”

“可以,你喝多少,我就喝多少。”

她也不让他好过,胡萝卜里又加最酸的番茄和金桔,味道冲的不得了。

两个人都是抿了一小口就忍不住抬头望天,这么一杯下去大概眼泪都要出来了。

段轻鸿提议道,“这样吧,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有点趣味性,喝得也快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逗比的二人世界。。。虐前先甜一甜~(≧▽≦)/~

第34章 真心话大冒险

苏苡提高十二万分警惕,“什么游戏?”

段轻鸿笑笑,“别紧张,你先去找一副扑克牌来,我记得那边斗柜里就有。”

果然,斗柜里不少大玩具,扑克色子全新未开封,还有飞镖回旋镖风筝线…

不知是不是容昭的杰作,总怕到这里来住的时候太闷,倒服务了养伤的段轻鸿。

苏苡拆了扑克洗牌,段轻鸿看她一双素手又白软又小巧,洗牌动作很是熟练。

他又笑,“看不出啊,经常玩牌?”

“以前上学的时候得空玩一玩。本科大家都住一起,经常温书温的不耐烦了,就听到有人在走廊上喊一缺三,大家就跑去凑桌角,一呼百应。后来实习、读研、上班…太忙了,很久都没玩过,早生疏了。”

他故意问,“那男朋友呢,他也不陪你?”

“他比我更忙,我们工作都是三班倒,排班也不由我们自己,他休假的时候我值班,好不容易我休息了,他又有任务。”

苏苡说完有些懊恼,“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到底玩什么游戏?”

她怎么不知不觉跟他说这么多?

段轻鸿接过她手里的牌,“谁让你洗牌这么慢!”

他洗牌的动作跟她很不一样,让人眼花缭乱,纸牌像有了生命似的在他手里翻转,一张连一张仿佛有无形的丝线牵引,开出扇面、梯式,然后又回到手中重新切牌…

“好了!”他把两副牌一分为二放在床头木桌上,“抽一张。”

“比大还是比小?”

“比大,输了的人可以选择喝这杯果蔬汁,或者回答赢家的一个问题。”

噢,原来是真心话大冒险。

段轻鸿,你死定了!

苏苡向来玩这种游戏都很少输,不管是剪刀石头布还是抽牌比大小,她都很会察言观色,赌运也不错。今天非让他把胡萝卜汁喝个底朝天不可。

她跟段轻鸿一人一张牌,她4他9,她9他Q,她2他7,连失三局。

她全都选择喝果蔬汁。段轻鸿眼里狡黠的光芒挡都挡不住,怎么能让他提问?

真真是苦不堪言。

她捂着嘴忍不住问,“你是不是作弊,在这牌里动了手脚?”

段轻鸿摊手,“愿赌服输,这才刚开始,总不能你赢了就是应当的,输了就是我做手脚,公平一点,继续继续!”

这一回她终于抽了个老K压住他。

段轻鸿不以为意,“总是低头喝果汁多没意思,你难得赢一回,我给你个机会问我问题。”

反正他够无耻,原则性的问题问了他也不会说实话。苏苡被那杯绿油油的苦瓜汁苦到心里去,一时也想不到什么特别的,只好随口问了个以前和朋友们一起玩的时候经常提的问题,“初恋是什么时候?”

“十八岁。”

他倒不含糊,可苏苡第一直觉就是他胡扯,“你瞎掰的吧?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到18岁才初恋?”

“你意思是我长的太帅玉树临风是吧?谢谢,我当你是夸我,不过赢一次只能提一个问题,我可以留到下一轮再回答你。”

好不容易她又抽到大牌,她面前的果汁已经喝掉大半,他杯子里还是满的。他也不等她开口,直接回答她刚才的疑问,“我十八岁之前除了读书就是去小贩中心帮爸妈看档,砍鸭、打包、收钱,一身都溅满烧鸭油,女孩子顶多冲我这张脸来多买几回烧鸭,可不会跟我谈恋爱。我也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去留意那些小情怀,烧鸭仔一心只想念好书,考上大学,不辜负爸妈期望。”

他有一种特殊魅力,即使是说故事也比一般人动听。

苏苡被苦得皱到一起的眉眼舒展开来,“那你十八岁喜欢的女孩有什么特别打动你?”

他一笑,“这又是下一个问题。”

这无赖!

她输多赢少,这样下去苦瓜汁马上就要落肚,她就彻底输了。

于是她也大方一次,再输的时候,“我选择真心话。”

段轻鸿勾起笑容,眼波流转,最后却问道,“假如那天我在游艇上被炸死了,你会不会难过?不是医生对生命的怜悯敬畏,是发自内心的那种难过…会吗?”

苏苡没想到他这么问,心跳一下子乱了,“你又没死,我怎么会知道?”

“游戏嘛,当然有很多假设了。那天你醒过来没见到我,难道就没想过我已经死了?那个时候,你觉得难过吗?”

他逼着她去回忆,他们经历那样的凶险,她有一瞬间的确以为他死了,甚至觉得金迟他们都是在骗他拖延时间,他其实早就死在医院里。

“我会难过,毕竟因为我不够谨慎,才会导致那样的结果。”

欲盖弥彰,后半句解释倒像是说给自己听。

这世上竟有这样的游戏,不得隐瞒,说不出真话就得吃苦。

段轻鸿却很满足,眼睛笑的弯弯,好像一个字一个字品咂她的答案,然后摇头摆尾,“再来再来,马上就要决出胜负了。”

她杯子里只剩最后一口苦瓜汁,还用分胜负么?

她很干脆地灌进去,又劈手去夺他面前的杯子,“你不喝算了,我去重新做一杯。”

段轻鸿却护住玻璃杯,“哎,我也没说不喝啊!你都这样舍命陪君子了,我总得给你面子。”

他几乎屏气凝神,几大口就把大半杯红艳艳的胡萝卜汁喝下肚,空杯递给她,“喏,喝完了。明天少放点胡萝卜,我可以将就喝。”

他在学着做一个好病人,因为最好的医生已经在他身边守着他,没什么不知足的。

对他来讲,这世上最难的事,不是争权夺利,而是留住她的人,再留住她的心。她有心为他,对他笑一笑,小小一杯胡萝卜汁真的不算什么。

容昭带苏苡去岛上诊所,设备谈不上多先进齐全,但该有的都有了。他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哼,什么阿猫阿狗都塞到我这里来。”

恃才傲物的人,的确不是作老师培养学生的料。

苏苡也不生气,他吩咐的事,不管大小,她都尽力做好。

容昭听说她跟段轻鸿玩游戏,大大嘲笑了她一番,“剪刀石头布也许还有赢面,你跟他玩牌?他出千屠杀你的!被卖了还帮人数钱呢你~”

“可那两副扑克牌明明是我临时拿出来的,我也洗了牌…”

容昭嗤笑,“管你新牌旧牌,只要经过他的手,就不是你原先拿到的那一副了。你以为段氏隆廷的人都是吃素的?他跟熊定坤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酒店的娱乐城早就不归他们所有了。赌也要看天分的,他手巧脑子活,去澳门两个多月就学成了。”

他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恐怕有再多的真心话大冒险也不够了解他丰富多姿的前半生。

不过他竟然出老千…苏苡琢磨不透他是怎么做到的,想不通就心塞,郁闷全写在脸上,对他态度自然欠佳。

段轻鸿不明所以,“谁惹你生气了?我今天的果蔬汁可全都喝完了。”

该不是容昭又给他下套吧?

苏苡没理他,只是很认真地问,“今天想不想洗澡?”

“想啊,你去打水,我在这儿等你。”

真把她当佣人使唤了?

苏苡不动,“你洗个澡挺折腾的,少洗一回也不会怎样。干脆等你伤全好了再说吧!”

他身上大大小小伤口还不能见水,说是洗澡,其实都是她帮他擦身。岛上气候湿热,一两天不洗就全身都粘乎乎的难受。她知道他是非常爱干净的男人,平时从头发到鞋子都打理得一丝不苟,身上汗息都没有,只有剃须水或者男士香氛的薄荷香。

让他一周不擦身估计就能逼疯他。

段轻鸿昂起下巴,“你这是要趁人之危?”

“彼此彼此,总比你出老千骗人好多了。”

“噢,你说这个。”段轻鸿忍不住抿唇笑,“你看出来了,还是容昭告诉你了?”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你胜之不武,算什么男人?”

“能赢就行了,管它什么武!”

他又装作听不懂成语,至于他是不是男人,今天非得在她跟前好好验证一下。

瞥了一眼苏苡脸色,他才道,“好好,我承认是我不对。不过那天你也不吃亏,我说了真心话,胡萝卜汁也喝了,你还有什么条件才肯帮我洗澡?”

苏苡脸上似乎是笑了一下,“你教我你出千的手法,我就帮你洗。”

他一愣,“你学这个干什么?”

“技多不压身,下回再遇到你想出千的时候至少我有还手之力。”

段轻鸿想大笑,伤口却扯得痛,表情有点古怪,“我有多少招数你又知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你猜我会不会把所有本事都教给你?”

苏苡抱着手,好整以暇,“没关系,我也不止洗澡这一件事情可以为难你,谁让你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呢!”

两个人这么针锋相对的,段轻鸿心里却甜得什么一样。这种感觉很陌生,以往不管战胜多少对手,赚到多少钱,都体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