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轻鸿点头,朝前方抬了抬下巴,“喏,到了。”

灯火通明处,有一片氤氲开来的柔黄光晕。挂在玻璃排档里的烧鸭都是新鲜出炉,还热腾腾油汪汪的,被这样的光线笼住,显出一种饱满幸福的金黄灿烂来。

吃食讲究色香味美,这时只窥见一丝本色,嗅到一缕香气,听见手起刀落的咔咔斩骨声,已然有种向往——这样的美味,不尝一尝肯定要留下遗憾。

排档只得两三张桌,段轻鸿跟她挑其中一张坐下,不是饭点,堂吃的人不多,排档前等待外卖打包的人却一直没有断过。

段轻鸿的目光落在玻璃后面,蒸腾的热气和高挂的烧鸭挡住了摊主的身影,只能看到手和刀的动作,纯熟利落,问清客人要求,取一只斩一只。旁边有帮手,打包放入蘸料,递到客人手里,首尾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

即使这样麻利,仍旧排队的人不断,可见生意好到怎样的程度。

苏苡很少看到段轻鸿这样温暖平常的眼神,没有一点戾气和争强好胜的决心,就像每一个离家许久刚回到家里的孩子,远远看着父母忙碌,张罗饭菜,就全然放松和期待。

终于回到家,那是我的爸爸和妈妈。就是这样的感觉。

苏苡喝了一口旁边大铝壶里自助取来的凉茶,甘甜解渴,又加了一杯给段轻鸿,戏谑道,“我们不是只来喝杯茶吧?”

他回过神来,“你在这里坐一下,我很快回来。”

他钻进玻璃后厨去,苏苡看到摊主麻利的动作停下了,大概是震惊又喜悦的,然后誓用欢欣感染周遭所有人,冲着外头排队的人喊,“今天的烧鸭全都八折,就卖完这几只不卖了,各位街坊明天赶早!”

人群里有人问,“老陈,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儿子回来了,我要陪陪儿子!”

“呀,烧鸭仔回来啦?”

“好几年不见了哦,这么有型了!”

“我就说陈家的阿鸿最犀利,当年读书就了不起,现在成器又靓仔,还晓得回来顾家,烧鸭陈你真的好福气!哎,陈嫂也安慰了。”

果然都是几十年的街坊邻居,当年那场大火差点毁掉陈家人,说来都是一声叹息。好在陈嫂不在了,老陈伤了腿落下残疾,如今还有儿子争气。

段轻鸿回来的时候身上多了一条满是油渍的大围裙,一手端一个盘子,雪白瓷盘里堆着珍珠白米饭,点缀黑芝麻;旁边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金黄烧鸭,浸在浓郁油汁里,配一碟自制葱油和几朵青绿西兰花,放到苏苡跟前,“烧鸭饭,趁热吃。我爸特意斩鸭腿给我们,一定要吃光才行,否则他会不高兴。”

我爸。不是老头子,不是董事长,不是段先生,只是这样平凡无奇地称谓,那么自然的从段轻鸿口中说出来,对苏苡来讲,是种宾至如归的感受。

苏苡微微红了脸,在街坊客人们友善好奇的打量目光中,在年轻姑娘们羞涩又嫉妒的窃窃私语中,她才恍然明白,原来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而且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来。

他也许从没有过客人,陈家阿鸿是安静的羞涩的,段家三少是轻狂的狠戾的,能被他带到家里来的人,一定只能是他倾心的人,信赖的人。

不知怎么的有点感动,尤其筷头夹起的烧鸭块,皮酥肉烂,带着不可思议的卤香滑入食道,一块不够,再来第二块第三块,油汁全都拿来拌饭,一口肉一口饭,人生还有比这更满足的事?

吃不完?怎么可能,只会唇齿留香,意犹未尽。

段轻鸿不太动筷,光看着她吃,“味道怎么样?”

苏苡猛点头,“真的好好吃,跟国内那些都不一样。”

“当然,我们家的鸭子都从大马坐船来,一只只挑,一只只选,肥瘦重量都有要求,不是填鸭喂养堆出来的脂肪。卤汁和烘烤的工艺,是传了两代人的独门配方。”

“是不是传家不传外,传男不传女那种?”

“对啊!”

“那你们家有几个子女?”

段轻鸿垂眸,“要是他们还有其他子女,也许就不需要收养别人的孩子。”

苏苡安慰道,“别这么想,他们不是也对你像亲生孩子一样?也许他们只是喜欢孩子,有爱心罢了。”

亲缘,情缘,缘分这种事经不起假设推敲,遇见就是遇见。

段轻鸿扬起笑,“那倒是的,所以这个排档应该由我继承。”

“你真的会看档卖烧鸭?”她有些难以想象,光是那油腻的砧板和明晃晃的锋利砍刀,就跟他的气质完全不搭调。

段轻鸿不说话,夸口她也不会信,就像那时也有人嘲讽,一个卖烧鸭的少年还想考上国立大学飞黄腾达,简直痴人说梦。

其实时势、环境造就一切,事在人为而已。

他起身走进玻璃排档后面,让老陈退到一边休息,自己净手上阵。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少年,更有力量,更加决断,凭着深刻在脑海里的生活技艺和经验,把完整的烧鸭砍成均匀的块,整齐码在打包盒里递给外面的客人,笑容颠倒众生。

胖胖大妈带着女儿一起,对这笑容完全没有抵抗力,又要加多一只烧鸭,哪怕只是挥刀砍砍砍,肌肉纠结,出一点汗,都性感到不行。

阿鸿说好听的粤语白话,“不好意思,今天只得这几只,后面客人还没买到,不如明天啊,明天我应该还在这里。”

圆融可爱,大家都心满意足。苏苡喝着杯子里的凉茶,视线无法从油光浮影后头的那人身上挪开,只觉得有点好笑,却又那么真实。

烧鸭仔卖完剩下的烧鸭回到座位上喝茶,苏苡道,“没想到真的有模有样,其实你可以不做上市公司,就靠这个排档养家糊口,多接地气!”

“这个主意不错的,你作医生,我卖烧鸭,逢人还可以夸口两句,我老婆是个大医生,人又漂亮!”

“阿鸿!”有一瘸一拐的脚步挪过来,用淳朴的声音说道,“难得回来一趟,有客人也不介绍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段段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爬得了大床啊,咳咳咳~~~(≧▽≦)/~

第50章 万一我输了

苏苡和段轻鸿都站起来。

“陈叔。”

“爸。”

陈祖辉摆手,“快坐下快坐下,忙到现在才有空过来说说话,实在是招呼不周。”

段轻鸿向他介绍,“这位是苏苡,是位医生。小苡,这是我爸爸陈祖平,这里的人都喜欢叫他烧鸭陈。”

老陈呷了一口茶水,“卖了一辈子烧鸭,也算对得起这称呼了。苏小姐,尝过我们家的烧鸭没有,口味还习惯吗?”

苏苡微笑,“陈叔,你叫我小苡就行了。我刚把一整客烧鸭饭都吃完了,真的很好吃,跟国内吃到的都不一样。”

老陈欣慰地笑,“喜欢就好。你不知道,我们阿鸿可犀利啦,生的好看,人又聪明,小时候就好多女孩喜欢,有的不爱吃鸭子的小姑娘专程为他跑来买烧鸭,吃着吃着家里人倒真喜欢上,成了常客,但从没见过他带女孩子回家来,这是第一次啊!你们长大了,真的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好,好!”

苏苡不知该怎么如何辩解,但让老人失望总是不妥的,只好看向段轻鸿。

他一哂,“爸,您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损你?我见苏小姐人很好,没有一点架子,才说你小时候的趣事给她听。她比你有本事啊,大医生,救死扶伤的…以前我们也想让你学医来着,那样说不定你们能做同事。”

苏苡抿唇笑,段轻鸿穿白大褂会是什么模样,她又代入不能了。

段轻鸿道,“我还想过跟你作学徒,接手这烧鸭档呢!最早想念商科和管理,也是想把排档开成连锁店,让你作老板,享清福。”

只不过后来初衷全变了,可见不忘初心是多么困难的事。

老陈摇头,“我守着这个地方就很满足,连锁店没有一点人情味,又不是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子徒孙,怎么做得出原本的味道?你是做大事的人,我们从没想过把你困在这小贩中心一辈子。”

这个“我们”自然还包括了已经去世的养母陈嫂,这对平凡夫妻对孩子的爱是无私的,只希望他成器、快乐,留不留在身边并不重要,哪怕无人接手辛勤耕耘一生的事业也不要紧。

苏苡问,“如果没有学徒接手,等您退休的时候,这个排档怎么办?”

“还给小贩中心,由他们再做分配。”

陈氏烧鸭就此绝迹。

苏苡想到刚才齿颊留香的美味以后可能再也吃不到,竟不由遗憾和伤感。

陈祖平拍了拍受过伤的腿,“这门生计是太辛苦,掌握配料、火候又只能慢慢摸索着来,现在许多年轻人没有毅力坚持。我这腿现在站久了也吃力,大概干不了几年就真的要退休了。”

段轻鸿看了苏苡一眼,“刚才我还跟小苡说,不如回来帮你,继续作烧鸭仔,帮你看档收钱,把你的本事都传给我,这个摊位就还是烧鸭陈。”

陈祖平带丝温情地训斥,“你现在姓段的,那边诺大一个公司上千号人等着你给他们开工资,你跑到这里来卖烧鸭,像什么话?”

段轻鸿低着头笑而不语,跟所有耍赖撒娇的孩子没有两样。段家那些尔虞我诈的血雨腥风,他是断然不会讲给陈祖平听的。

“也不用担心咱们这生意后继无人,刚才你也看到小杨很卖力也很有悟性,总算收了个得意的徒弟,你该为我高兴才对。手艺传给他,今后是叫陈氏烧鸭还是杨氏烧鸭都没关系,我以前也是学徒出身,不计较这个,只要东西还像原来一样好吃就好。”

什么传家不传外,传男不传女,都只是玩笑话,苏苡深深敬佩老人家的胸襟。

“这次回来待多久?跟苏小姐是不是好事近了?”老陈乐呵呵打探。

段轻鸿笑笑,“会待不少时间,但还有些其他的事要处理。我跟她的事…还在商量,下次,下次大概就差不多了。”

陈祖平没留意苏苡嗔怪的眼神,兀自欢喜,“好好好,到时候一定要封个大利是给你们。你妈妈还留下一套龙凤镯,锁在银行保险柜里,还好,没在那场大火里被烧掉…”

提到当年那场祝融之祸,父子俩都有压抑不了的哀伤。但陈祖平很快又笑起来,“你妈知道你跟苏小姐这样好,也一定很高兴。”

苏苡也受他们情绪感染有些难过,段轻鸿拉住她的手,“我回去给她上柱香。”

陈祖平点头,“你们住在哪里?”

段轻鸿报上酒店名称。

他搓搓手,有些窘迫,“哎,回家就该住家里来,可惜地方太小了,委屈你们,太不方便。”

他住一栋不算老旧的公寓,似乎近些年翻修过,但空间面积确实不大,甚至可以说很小。老人家独自住还可以,加多两个人就转不过身来。

屋里供奉着过世老伴的遗像香案,贤淑温柔的黑白面容,段轻鸿立在那里看了很久。

苏苡陪他上了柱香,又坐了一会儿才走。

外头华灯夜幕,两人并排走在一起都不说话。段轻鸿需要一点空间静一静,苏苡从不是个聒噪的女人,自然不会打搅他。

还是他先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孝顺?每分每秒都有成千上万的钱入账,却让养育之恩大过天的爸爸住在那么小的公寓里,做那么辛苦的工作。”

没错,她的确是有这样的疑惑,但听陈祖平话里话外的安逸和知足,她觉得现在这些或许才是他想要的。

段轻鸿轻轻解释,“那栋公寓是他们刚结婚那会儿住过的,后来收养了我,就搬到一个更大的房子去住,就是后来起火烧掉的地方。妈去世,爸受了伤,只有我侥幸逃脱毫发无损,后来赚了钱想给他换套新的大房子,他却说什么都不肯要。听说这个公寓重建修缮过了,他就要搬到这里来,因为有他和妈一起生活过的气息,他舍不得走。”

苏苡并不意外,看得出陈氏夫妇感情很好,加上年少的段轻鸿,一家人的生活应该是美满幸福的。

这样的幸福,没有人能够说放就放。尤其是那时刚成年的段轻鸿,硬生生被逼迫着剥离原来所拥有的生活,一定是鲜血淋漓,苦不堪言的。

他的生生父母又是另一种极端的对比,他失去的东西没有得到合理的补偿,光用金钱换不来快乐,也换不来他原有的生活。

“我一直放心不下爸爸,以前拼命用功读书,就是为了让他们过上好一点的日子,结果到头来反而害他们成这样。”

苏苡道,“你爸妈一定不是这么想。他们看到你今天的成就,也会觉得开心。”

段轻鸿望着远处,“所以你说…当初放火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人,是不是很该死?”

苏苡心头一跳,“自作孽,不可活。段长瑄做那么多坏事,一定会有报应。”

“等老天爷的报应,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说不定已经白发苍苍才给他一次心脏病猝死的机会,实在太便宜他了。我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无所有,名誉扫地,像一堆垃圾一样,没有尊严地死在大街上!”

“新酒店那场大火…”

“不错,是我给他设的一个局。”事到如今,他也没必要再瞒她,“王梁是他安插在我身边的人,等候时机把我从段家连根拔起。老头子当时病重,他等不了了,本来是打算让王梁在新酒店开业那天动手的,集体食物中毒,责任全推到我头上,当然最好是我中毒最深,不死也丢半条命!”

苏苡听得身上发冷,“然后呢,你怎么知道他的计划了?”

“我说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那个程美璐早就被我收买作我的内应,很多蛛丝马迹都从她嘴里得来。我不过是临时给了王梁假的暗示,告诉他新酒店开业当天我不会到场,而我对火有深深的心理阴影,来场大火一定比食物中毒更有效更轰动。火是从我告诉他我当晚入住的那个房间烧起来的,他一定以为我跑不掉了。”

“没想到你当场揭穿他,把他打个半死,还早早做好不在江临的假象,让外界都以为这场火是段长瑄放的,因为嫉妒,要毁了你负责的项目。”

段轻鸿点头,“王梁是段长瑄灭的口,反正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留着也是个祸害。只是他没想到还有手机这证据,以及你这个意外出现的证人。坦白说,你对我和他都很不利,可是我舍不得动你分毫。”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段轻鸿吁一口气,“这不还是怕输么?你有权利知道事情真相,万一赌输了,我怕没有机会讲。不过段长瑄现在也被熊定坤死死压住,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了,你不用害怕,到时我应该已经彻底除掉他。至于我爸爸这边,你如果嘴馋想吃烧鸭了,就来看看他。他当你是儿媳妇,一定留最好的鸭腿和鸭胸给你。”

这是身后唯一放心不下的两件事。

第51章 愿赌服输

苏苡变了脸色,“你这是交代遗言?”

“只是以防万一,我怕万一你赢了,高兴得找不着北。”

苏苡伸手掂了掂他刚挂在胸前的玉貔貅,“不是有这个保佑你逢赌必赢吗?不会有这种万一的。”

这几乎是她说过最动听的情话了。段轻鸿克制不了内心的欢喜,紧紧抱住她,“我也想赢,这样你就不用走了。其实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幸运了,什么神兽都比不上你。”

苏苡觉得他的说法有点好笑,可是贴在他胸口,温暖宽广的怀抱好像无边无际,能将人整个吸纳进去,令人安心。

她有种错觉,这个时刻,他就她,他们是一体的,双生共命。

她曾经无比抗拒这种你中有我的感受,那不应该是发生在她跟段轻鸿之间的,她迟早要离开,走要走得没有挂碍,最好连这些记忆都抹掉。

可有的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她再厌弃自己,再排斥他折磨他,也不能阻止进一步的发酵升华。

好几天,她就跟他一起待在小贩中心的烧鸭排档,他在玻璃档位后面斩骨卖烧鸭,她就坐在外面角落的位置静静看他。他穿T恤沙滩裤,系一条围裙,不带一个随从,没有前呼后拥的荣耀,看起来与寻常小贩没什么两样。只是更帅气一点,更有力量,口甜舌滑,左右逢源。

谁也想不到他背上有野性的刺青和虬结的疤痕,想不到他为了在乎的人可以与人争强斗狠到什么样的程度,更想不到他身体大动脉会产生血栓入心入脑,随时有生命危险。

他朝她笑,中午晚上陪她一起吃烧鸭饭或者喝鸭粥,总把鸭腿留给她。

苏苡也很快融入这种氛围里去,为客人斟凉茶,把点好的饭和粥端到桌上摆好,客人吃完后再麻利地把桌子收拾干净,晚上不管忙到多晚,都跟段轻鸿一起陪陈祖平喝完晚茶才回酒店。

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时光总是美好的。段轻鸿乐不思蜀,夜间累极了还不肯入睡,抱着苏苡低声道,“不如去考本地的医生执照?我真想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

苏苡睡意朦胧,“那也不用考执照啊…”

“你真打算就这么跟我一起看档作烧鸭妹?也好啊,我是烧鸭仔,娶个老婆作烧鸭妹。”

“唔…”她已经听不清他说什么,但还记得交待,“别忘了跟医生预约好的,术前检查…”

果然是专业人士,三句话不离本行。

段轻鸿失笑,在她额头印下晚安吻。

术前检查一切顺利,连医生都说,段轻鸿年轻,身体底子好,又有强大的意志力,撑过这回手术难关不成问题。

他换好病号服盘腿坐在病床上,苏苡问他,“真的要瞒着你爸爸吗?要不要我请他过来?”

这样攸关生死的时刻,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未免有些凄凉了。

段轻鸿摇头,“他已经经历过生离死别,表面上说没事,但你也看到对他现在的生活有多大影响。我不想再让他挂心难受,才骗他说有公干要离开一段时间。要是真有什么…金迟他们会处理,至少会给他一点缓冲的时间来接受事实,不至于像当年那么伤心。”

眼睁睁看着最亲密的家人爱侣死在面前,是可怖又残忍的折磨。

段轻鸿拉住苏苡的手,“你哪里都不要去,就在手术室门外等我。赌到最后,庄家要揭盅,你总得看看是豹子还是虎头。”

生病的人往往非同一般的脆弱和敏感,苏苡安抚他,“我能跑到哪里去?这地方说大不大,但哪有好吃好玩都只有你熟悉;我护照还在你手里,总不至于再来一次偷渡,所以一切都还是得等到手术结束之后才见分晓。”

段轻鸿眼中泛起滟滟的光,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口说无凭,印个章才算数。”

苏苡抿紧唇别过脸去,他暗自一叹,笑着倾身过去在她唇上一吮,“怎么办哪,完全不懂主动,要是真没了我该怎么办?”

他解开病号服最上面的纽扣,取出那块温润翠绿的玉石貔貅,从自己颈间褪下放进苏苡手里,“这个你拿好。”

玉石还带有他的体温,苏苡一怔,“这不是你的法宝?怎么交给我?”

“它除了聚财,也能辟邪消灾。我戴了几天,它就是我的东西,有我的精魄在里头,能够保护你的。”

如果真有什么意外,人死如灯灭,所有一切都不过是身外物了,当然是恨不能全都留给自己最爱的人。

我只恨来这世间,年华拘限,能给你的始终太少。

苏苡抹掉眼角的泪,“段轻鸿,你是个混蛋!”

他仍只是笑,手心抚她脸颊和长发,“混蛋对不起你,但不许你把我给忘了!跟你说过的那些话,都要记得,知道么?”

原来他已经这样舍不得她,就像她也舍不得他一样。

“段轻鸿…”她靠在他怀里,“如果你赢了,想不想要福利?”

他坏笑一下,往她身上蹭,“我马上就要进行全身麻醉了,你这样诱惑我不太好吧?”

想到哪儿去了!苏苡捶他一下,“我是说,等你好了,我们就在这里住下来,不管什么段家容家的事,也没有处心积虑的报复,就你我两个人,还有陈叔,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你不是喜欢这样的吗?我去考这里的医生执照,重新选一个大学读书深造,我们…重新开始。”

段轻鸿抱着她,一颗心简直都要化掉,吻着她的发丝,缠绵不肯放开,“这样的福利求之不得,还是你给的,我怎么可能不要?”

他以前不能理解古人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想法,但原来只要人对了,把选择摆在你面前的时候,真的是可以放下很多自以为放不下的事情。

未来谁也说不准,离别的人只想抓住当下所拥有的。

手术进行中的灯亮起,苏苡在楼下默默等待。不是焦灼地走来走去,只是静默地坐着,一动不动,金迟给她买的水和食物,一点都没碰过。

手术持续了四个小时,她就坐了四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