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宣,待会儿还是先回趟王府吧。让晏大夫给你瞧瞧。另外,凌秀他们也都收到了消息,最好你能先跟他们见一面,这样大家也好确定一下下一步该怎么走。”钟离面色有些冷峻,剑眉微蹙,漆黑的眼眸里隐隐透着担心。

几天前,我和郁岚井商量具体计划的时候,把钟离和苏落也叫上了。本来原先局势的走向还不那么清晰,我们俩一直在琢磨到底该何时再走下一步,但那天奚瑾信函一到,我俩看完信中内容,相视一笑,是时候了。我们故意迟到西都那么多,为的就是这一刻,如今奚瑾耐不住先出手了,正是我跟她摊开来讲的大好时机。成或不成,就在今日一搏。

郁岚井将我搂的更紧了些,一边沉声叹道:“怕是没那个机会了。”

钟离眉皱的更紧,将目光转投向郁岚井:“你的意思是,女皇陛下她会直接召凌宣进宫?”

郁岚井点头:“估计快到凤都时,就会有人来接宣儿直接入宫。”

我微微一笑,看向钟离:“没关系。‘凌’的人你都熟悉,我把令牌给你,到时候你可以直接下令。有什么不确定的,跟井商量就好。”

“凌宣,如果真如郁公子所预测的那样,那…那你要一个人进宫?”苏落轻轻咬唇,一双大眼透着慌乱,“那,那怎么行?万一女皇陛下一怒之下直接把你扣下,不就…要不然,我去找我娘吧?”

“千万不要。”郁岚井看了苏落一眼,果断否决了他这个想法:“这件事,多一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你若是跟苏大人说了,就等于将你全家都扯了进来。到时候一旦出什么岔子,不仅苏大人官职不保,而且你家人都会受到牵连。”

苏落一听眼圈就红了,大眼蒙上一层水雾,唇咬的更狠了:“那,那怎么办。凌宣一个人进宫,我担心…”

“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微微笑着看着苏落,轻声说道:“我对你们有信心,同样,你们也要对我有信心。我一定会平安无事,乖乖待在王府等我回来。”

苏落重重点头,泪光闪闪的眼与我对视,唇畔努力绽出一抹笑。

我是准备应战滴分割线

“凌宣妹妹,数日未见,身子可还爽利?”奚棠谦身着一袭浅黄色劲装,一边高声喊着话,一边朝着我们的方向策马过来。

钟离、苏落和郁岚井三人交换视线,又同时看向我。我望着奚棠谦身后那一队深蓝衣服的禁卫军,面上微微笑着,心中却一阵苦意蔓延。奚瑾啊奚瑾,你还真怕我会跑了不成?我即便再不想接这个江山,总会面对面与你讲清,给你一个交代。若是要跑,我从西都就跑的不见人影了,何必风尘仆仆赶回凤都让你逮个正着。

奚棠谦英姿飒爽策马行至我面前,眼下隐隐透着疲惫的暗色,面上却映着明朗笑靥:“凌宣妹妹,先跟我进趟宫吧!母皇对你想念的紧,等不及要见你,这不,大老早的就让我出城来迎你们了。”

我勾唇一笑:“一个半月不见,我也对姑姑思念的紧。不过我最近身子不大好,自己骑马仍有些吃力,怕要委屈棠谦姐姐陪我一同坐马车了。”

奚棠谦一愣,接着笑着说道:“不委屈不委屈,咱们姐妹两个也许久未见了,坐马车正好多聊会儿天。妹妹你这身子还真是要好好调养,怎么连骑马都这么费力了呢…”

郁岚井将我小心抱下马,一边皱着眉说道:“宣儿最近一直不大好,呕血之症也偶有反复,我们不方便跟着进宫,一切就请你多照顾些了。”

奚棠谦闻言连连点头,又若有所思的看向我:“那是自然。”

马车缓缓行着,奚棠谦坐在我对面位置,眉心紧蹙,欲言又止。我斜倚在一边车壁,一手轻轻敲着身下坐椅,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半晌,奚棠谦长叹一口气,身子向前微探,一脸无奈的看我:“凌宣妹妹,你这是何苦。”

“姐姐,人各有志。在别人看来或许拼尽一生都要得到的东西,在我心里,一文不值,反是拖累。”我勾起一边嘴角看她,“你自小长在宫中,那样的生活到底是何滋味,你应该比我清楚。”

她沉默半晌,唇畔缓缓绽出一抹苦涩的笑,低声说道:“从前,我一点不喜欢你。可以说是嫉妒,也可以说是羡慕,总而言之,从小到大,我一直都不喜欢你。你是那种人,旁人要钻研上许久的东西,到了你手上,轻轻松松就可以完成的很好。而且你总是一副什么都不屑的样子,对谁说话都冷冷淡淡的,我和棠陌都觉得,你一定很瞧不起我们姐妹俩,在你看来,我们这些人,都是愚蠢透顶的。”

“其实我从来都没想过要跟你争太女的位子。虽然不喜欢你,但自知之明我总还有的,你明显比我和棠陌都优秀太多,而且母皇一直都很欣赏你。奚家到了咱们这一辈,太女的位子没有任何悬念,就应该由你来坐。”说到这,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轻笑出声:“后来,我遇见浱儿,最终如愿娶他进门,有着他的陪伴,回想起过去那二十多年里,镇日跟那些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突然就觉得自己很傻。再转过头来想想你,就突然明白,其实一直是我自己想的太多。你从前虽然对人冷淡,但对我和棠陌一直恭敬有加,有时我和棠陌故意挑刺儿给你难堪,你从来都不回嘴跟我们争辩。是我们自己心里有疙瘩,才总觉得你瞧不起我们。”

我笑着摇头,一边抚上她的手:“从前我的确有做的不妥当的地方,才会使得你和陌姐姐有那样的感觉。”

奚棠谦也笑,任由我握住她的手,与我对视的眼眸亮晶晶的,带着浅浅笑意:“从那时起,我就逐渐看明白你的心思。上次母皇让我跑一趟安阳府,我见她神色不快,又多问了几句,就猜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只是凌宣,很多时候,我们不能自由选择自己想要的,你头上顶着这个‘奚’字,就注定要比别人背负更多。而且,你确实是…”

我抬手打断她的话,一边轻轻摇头,那几个字,我不要听她说出来。“凌宣,我知道你心不在此,只是我们鸾凤七百多年的基业,不能毁于你我几人手上。你若宁死不从,那这个江山,要谁来坐?母皇年纪也大了,其他皇女要不不成气候,要不年纪太小,你这样,对得起先皇对你的期望,对得起千万的黎民百姓吗?”奚棠谦说到最后,声音隐隐带了一丝颤,看着我的双眼也染了泪意。

我悠悠一笑,伸手拍她的肩膀:“我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同你这般毫无芥蒂的讲话。”如果是曾经的奚凌宣,遭遇如斯情景,应该也会这样说吧。

奚棠谦被我说的抿唇一笑,一边打我的手臂,英气的眉紧紧皱着,一双大眼也染上几许忧色:“我宁可永远没机会跟你这样讲话。”

见我微微一愣,她嗓音微哑继续说道:“我宁可,咱们还是从前那副样子,见面只不咸不淡说几句客套话,可你永远都是咱们鸾凤国最尊贵的宣王爷。然后有一天,你会成为如母皇那般受万民朝拜的一代…”收到我警示的目光,她微微一顿,跳过那几个字,又轻轻加了一句:“君臣之间,不就应该彼此心照不宣,面上平淡若水吗?”

我被她说的眼眶微湿,咬紧牙关,将那阵泪意硬生生压了下去,一边用力一锤她的肩膀,眉一挑,调笑道:“这样不好吗?这样,你跟我就平等了呀!将来有机会见面了,我想骂你就骂你,想踹棠陌那家伙两脚,你还能帮着我一起揍她,这样的日子,你不想要吗?”

她被我捶的肩膀一颓,淡淡笑道:“考虑到天下苍生,我可以牺牲一下这些小小乐趣。”

榆木脑袋!我狠狠白她一眼,握着她的那只手一边将她往前一拽:“如果既不耽误天下苍生,又能让你享受到这些乐趣呢?”

她一愣,眼中神色迅速变幻,接着抿唇,一脸认真的与我对视:“你不接手,就是耽误了天下苍生,我也对不起列祖列宗。”

我一脸无奈,深深叹了一口气,奚瑾这闺女教导的好,跟她一样,就抠死理儿了!没办法,我挥挥手:“不说这个了,讲讲你家小玢浱,孩子有了没?打算生几个?”

奚棠谦面上一红,一边用腿顶我的膝盖,轻声啐道:“去!没大没小的!那是你姐夫懂不懂?”

我勾起一边嘴角:“不懂。反正我记得,你们欠我一个媒人红包还没给呢!而且他本来就比我还小!啧啧,比我还小两岁啊,姐姐你当初怎么下的去手?快教教妹妹吧…”我一边说着,一边朝她眨眼。

她本来被我噎的够呛,听我说到最后一句,突然乐了:“这是得教教妹妹。苏公子那样子,看上去跟我家浱儿一般性子。另外那两位都如狼似虎的,苏公子那样的娇俏人儿,怕是都抢不到跟妹妹你亲近的机会吧?”

这次轮到我脸红了,奚棠谦见我脸颊微粉不说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一边拍着腿大笑:“哈哈,果然!我说妹妹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苏公子那样的,你得主动出击,好好疼惜才是啊!”

我翻个白眼,一脸无奈:“想不到你私底下比棠陌那家伙还八卦!”

“呃!你怎么知道她跟我提过?”奚棠谦说完就捂嘴,一脸“坏了坏了”的表情,看的我嘴角一阵抽搐。果然!奚棠陌你这个色胚!我跟我们家人怎么着,用得着你操心吗?还关心我跟苏落有没有过亲密举止,你真是吃撑了闲的没事干是不是!

二十九章 不如归去(中)

一路走到凤和殿前,奚棠谦停住脚步,神情有些严肃,眼神中透着担忧,一直挂在唇畔的笑显得很勉强:“我就不方便进去了。凌宣,别跟母皇硬碰硬的来,日后还有很多机会,很多事,不急在这一时。”

我点头,朝她微微一笑,独自一人拾阶而上。唇畔的笑容渐敛,却努力挺直脊梁,让自己的步子看上去更轻松些。我知道,身后的人一直站在原地,默默注视。午后阳光很是明媚,却照不进眼前这座幽深庙堂。奚瑾,你选在这跟我谈话,是想告诉我,今日之事,关乎整个朝堂,整个鸾凤吗?奚棠谦说错了,不是我急在今日此时,而是今日此时的我,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抬脚迈进门槛,只见奚瑾身着那件“凤逐月”的金色朝服,头发挽成高髻,耳垂上的金饰在日光的照射下闪着细碎的光,不经意就晃了人的眼。她秀眉微蹙,唇畔却带着淡淡笑意,一双水杏眸子直直望着我,眸中别有一番深意。

我走到跟前,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书契带回来了?”奚瑾轻声问道。

“是。”我从袖中抽出一纸契约,递给躬身走到我面前的宫人,“请陛下过目。”

斜上方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半晌,她轻笑着说道:“凌宣你这次任务完成的很好,果然不负朕的嘱托。”

我仍旧半低着头跪在原地,拱手说道:“不敢。全赖陛下英明,臣只是按照陛下吩咐的去做。”

“跪着难受吗?”奚瑾没有接我的话茬,轻柔的嗓音里带了一丝淡淡笑意,却让人听了禁不住要打个寒颤。

我后背早在她看书契那会儿就有些湿,胫骨也隐隐发麻,手微微有些颤抖,她坐在上面一直盯着我瞧,这些细节自然都看在眼里。我咬牙,沉声说道:“尚好。”

“呵!不是听说最近经常呕血吗?身子一直不大好,怎么跪了这许久,都不见你抱怨一声。”奚瑾声音转冷,最后一句话带了淡淡质问。

“君要臣跪,天经地义。臣,没什么可抱怨的。”我仍旧半低着头,淡淡回道。

“呯”的一声,奚瑾一拍桌子:“好好!好一句君要臣跪,天经地义。那朕要你死,你也去死吗?”

“陛下不会。”我面上神色一如往常:“陛下乃是圣君明主,断不会无缘无故枉顾人臣性命。”

奚瑾冷哼一声,接着冷声命令我:“起来。站起来,抬起头,跟朕讲话。”

我的确没有如郁岚井所讲,呕血之症时有反复,那句话不过是说给奚瑾的人听的,但我身体状况也不大好也是事实。从上次心脉受损以至呕血之后,身体一直很容易感到疲惫。虽然在身边人精心调养下,很久没觉得胸口疼了,但近几日马背颠簸匆忙赶路,我身体确实有些吃不消。

奚瑾她一声令下让我起身,对我来说,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腿已经跪得没有知觉了,后背大片的衣服都湿透了,粘的人有些难受,鬓角和脖子后面也隐隐见了汗水。我也顾不得她会怎么想,一手手心朝下撑住地,半闭着眼缓了一会儿,慢慢站起身子。睁开眼,只觉眼前一阵晕眩,却仍睁着一双眼眸看向她的方向,面上未曾显露任何情绪。却在下一瞬右腿一软,身子不受控制的一晃,一边站着的宫人匆忙上前:“王爷。”

“谁准你去扶她了?”奚瑾一双水杏眸子异常严厉的扫向伸出手臂搀扶我的宫人,“退回去!”

年轻女子被她看的瑟瑟发抖,跪下磕头,又连忙退到一边。缓了一会儿,我视线恢复清明,一脸平静的看向端坐在我面前的奚瑾,等着她下一句话。

奚瑾站起身,迈下几级台阶,一步一步朝我走来:“为什么要故意绕道而行迟达西都?”

我勾起唇角,有些挑衅的看她,缓缓吐出两个字:“好玩。”

奚瑾正好走到我面前,听得我给出这么个答案,水杏眸子都要喷火了,抬手就是一巴掌:“你再说一遍试试!”

我被她打的整个头偏向一边,又一阵头晕眼花,口中泛起淡淡腥甜,伸出舌舔了舔嘴角,我半眯起眼眸看向奚瑾:“陛下可觉得解气?”

奚瑾深吸一口气,手伸到半空中又停住,狠狠一挥衣袖:“混账!”紧接着又上前一步,一把揪住我衣服领子:“你还真以为朕不能拿你怎样了!告诉你,就你现在所作所为,朕斩了你也不会觉得有半点对不住皇弟!”

我下巴略收,半垂下眼眸,只任她拽着,一语不发。

“你别给我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奚瑾气的直哆嗦,一把将我推的连连倒退,“给朕说话,听到没有!”

我踉跄收住步伐,抬手轻轻抚了抚衣领和前襟,面无表情看向她:“陛下让臣说什么?”

“你!”奚瑾伸出食指颤颤指着我,水杏眸子圆睁,娇美的脸已经黑了一半:“你真是要气死朕了!你,你怎么就没点志气!脑子那么聪明,做起事来既懂策略又有狠劲儿,怎么就不能学你爹多些霸气,让我省省心?”

“陛下过誉。臣自问尚不及陛下三分,更不敢跟父皇相提并论。”我垂下手,看着她的眼睛,口吻依然淡淡的。

“不及我三分?”奚瑾摇头,有些讽刺的轻笑,“只要你想,你能做的比你父皇更要出色三分才是!明明是人中龙凤,为何宣儿你总要将自己当作家养的燕子?”

我勾唇一笑,家养的燕子?我更愿做闲云野鹤。奚瑾见我笑了,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渐缓:“宣儿,朕一直不明白,为何你一直不愿接下帝位。”她见我一直默然不语,突然有些恍然的挑眉:“是为了那三个人?”

“宣儿你大可不必担心这些。既然一开始朕就安排你娶他们三人,以后再娶别的男子,他们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以你的身份,别说三夫四侍,就是美侍成群也是正常的。初时或者有些不惯,日子久了,他们也就接受了。”见我连连摇头,奚瑾眉心微蹙,观察着我的神色问道:“你怕郁岚井不同意?只要你想,以他的家世背景,做皇夫不成问题。我都已经封他为你的正君了,日后自然…”

“不是这样。”我露出一抹无奈的笑,“陛下,从来都不是这个原因。”

奚瑾更加不解:“那是为什么?”

“自古皇室中人,要美人不要江山者,都会被世人耻笑胸无大志,色令智昏,对不起列祖列宗,更对不起天下百姓。只是,在我这,不是因为美人才放弃江山。而是这江山,我从来都不想接。”我微微笑着看向奚瑾:“每日上朝,批折子,处理政务,与各方势力斡旋,看朝堂上各方人马勾心斗角,或深沉或谄媚的嘴脸,阳奉阴违者一日比一日多,忠心耿耿者却少之又少。回到后宫,见到的夫侍不是邻国皇子,就是宰相孙儿,个个为了巩固自家权势地位耍手腕动心眼争宠吃醋,为了今晚皇上在哪睡各施其能不是换牌子就是收买宫人,极尽挑拨算计之能事。”

说到这,我深吸一口气,望着奚瑾越来越阴沉的脸,缓声说道:“这样的生活,从不是我想要的。”

奚瑾眉一挑,勾唇冷笑:“你以为谁会想要?宣儿,身在皇家,就由不得你任性妄为。这样的日子,你想不想,都注定是你要过的。”

“那样,我宁可死。”我直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想死还不容易!”奚瑾伸手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朝我扔过来:“不是想死吗?朕成全你。就在这,朕看着你抹脖子。”

我蹲下身子捡起匕首,抽掉匕鞘往一边一扔,捻起自己一缕发置于刀刃上放,手一松,一截头发直接落地。乌黑发丝落在青砖之上,带出淡淡暗影,说不出的阴冷寥落。我勾起一边嘴角,抬眸看向奚瑾,朗声笑道:“刀不错。”

奚瑾面色一青,负手而立,眸中神色闪动,身体绷的很僵。我微微一笑,反手从右侧脖颈开始划,奚瑾大惊,冲过来拽我的手,一把把匕首甩到一边,眸中满是恨意:“你还真豁得出去!”

我下手并不重,只是这刀刃薄而快,只轻轻一划,血就顺着我的脖颈滴滴嗒嗒往下留,落在我淡紫色的衣裙上,也打在奚瑾手背,她手一颤,狠厉瞪我:“你这是逼我…”一边喊站在旁边的宫人快去传御医。

其实我疼的要命,面上却偏要装的一脸淡然。伸出食指摸了摸脖子,又放到眼前瞧了瞧,唇畔隐隐透出一丝笑,把奚瑾看的直吸气,一把握住我染了血的手指:“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学的这么油盐不浸!”

一边狠狠瞪我,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正要为我擦拭脖子上的血迹,我抽出手接过,一把摁在脖子上:“我自己来。”

奚瑾脸一白,想握我的手腕又怕触碰伤口,急的在一边直吸气:“你,你别乱来!这口子划的不小,待会儿御医来了让她给你上点药啊,你这么弄,伤口…”

“陛下。”我打断她的话,沉声说道:“我不是豁不出这条命。只是您和我都心知肚明,您不想要我的命,为了这事,也没必要要我的命。”说着,我将帕子从脖子上取下,黏稠的血液让帕子有些粘,伤口再一次渗出了血液,只觉得脖子一辣,我紧咬着牙,眉心微蹙,将帕子握在手中,一脸沉静自若看她神色:“而且以现在几国之间的局势,这鸾凤的君主,确实不适合由我来做。”

奚瑾眉越皱越紧,我一看她神色,就知道她也明白我的意思,我轻声说道:“眼下咱们跟屿麟国刚签了协定,霄帝允诺,有生之年不再进犯我鸾凤半寸国土。但他说的是有生之年,这里面的深意,任谁都听得明白。咱们都清楚,鸾凤与屿麟开战,最迟不过三十年,避也避不得,躲也躲不掉。接下来二十年内,鸾凤要做的便是富国强兵,囤积国力,说白了,我这样的人,只适合打江山,不擅长坐江山。若是生逢乱世,定当为国尽忠,为鸾凤开疆辟土。可如今太平盛世,您身边有比我更适合坐这帝位的人。”

我长长一番话说完,奚瑾面色阴晴不定,一双眼就这么望着我,正欲开口说什么,宫人已传了御医过来。一旁的小宫奴搬了两把椅子过来,我和奚瑾坐下,御医行过礼之后,半弯着腰站在一边为我处理伤口。

涂过药又包扎好伤处,奚瑾屏退左右,拉着我的手,深深叹了口气。再看向我时,面色渐缓,水杏眸子也透着无奈:“宣儿,你说的,朕也知道。我知道你指的是梓彦,我也承认,那孩子是个可造之材。可是,你…朕真的很希望你来坐这个位子。可以说,从我登基的第一天起,我就一直盼着有这么一天。”

我微微一笑,心下有了几分了然:“因为我父皇?”

奚瑾点头,深深望我的眼:“你跟你父皇很像,在很多方面。当初,你父皇驾崩的时候,曾经跟我提过,他说,我登基之后,帝位再传何人,全在我一人掌握,他并无任何属意。你母妃过世前的几天,我去看过她,她也说,我不必强求非要传位于你,其实生在帝王家,本就是一件苦事。”

我一听这话不禁扬唇一笑,看她的眼光也带了淡淡无奈。她还真是固执!既然我父皇和母妃都撂下了这样的话,我又一直没有意愿坐上太女之位,她怎么还拗着劲儿一心要将江山交到我手上?

奚瑾被我看的有些尴尬,清清嗓子开口辩解:“他们没能看到你长大之后的样子,如果知道你是这样优秀的一个孩子,一定会赞同我的做法的。”

我抿唇一笑:“姑姑,你还真是死心眼。我父皇当日有诏书让你即位,是因为你确是帝王之材,才放心把江山交给你,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同样,你现在为鸾凤挑选下一位君主,只选最适合的便好,何必纠结那些陈年旧事,非固执要挑所谓‘最好’的呢?而且,我这个‘最好’,只是您一厢情愿的认为,真接过江山,我不一定能如您所料想的那般出色。”

奚瑾沉默半晌,目光有些犹豫的看向我:“宣儿,如果那三个人,再搭上整个王府,此刻命悬一线只等你一句话,你的答案还是如此吗?”

第三十章 不如归去(下)

我“腾”的一下站起来,冷声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奚瑾也站起身子,与我对视:“他们所有人的命,换你一句允诺,值得的。”

我倒退两步,连连摇头,低低笑出了声:“姑姑,你知道我为什么说我尚不及你三分吗?因为我不够狠,不够无情,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没有那么硬的心肠。你今日为了逼我即位,能把他们所有的人命都搭上,这种事,我这辈子也做不出来!”

奚瑾也被我说急了:“你若是一早答应,就不会有这么多周折。而且我现在也没把他们怎么样,只是让禁卫军将王府围住,任何人不能进出罢了。只要你给我一个答案,我立刻就下令撤兵。”

我急的眼都红了,那些人本来就不放心我独自一人进宫,奚瑾这么一派兵围府,他们肯定会动手,不顾命了也要往外冲,这时候怕是早打上了。我抿唇,直咬的牙齿咯咯作响:“姑姑,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恨你!”

奚瑾被我说的一惊,很快又恢复面容的沉静:“宣儿。”

“今日,如若他们任何一人有个三长两短,我要所有去到那里的禁卫军给我陪葬!”我没有说给他们,而是说给我。其中深意,不言而明。

奚瑾眉心越皱越紧,一边上前要拉我的手,我一把甩开她的手,冷冷笑道:“这就是当君王久了的习惯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没有原则,更没有底线,只为了逼我接下这个江山,你就要牺牲那么多人的性命吗?”

我后退一步,死死盯着她,拼命不让眼泪流下:“你是想他们都死了,我无情无欲就能修成霸业吗?你还真不了解我,我不是那种舍小家为大局的人,他们要是死了,我不搅得整个鸾凤翻天覆地——”

“啪”!“够了!我还真是看错了你。”奚瑾反手打了我一巴掌,眼中也隐隐泛了泪光,“你身为鸾凤皇室,怎么能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来!你…”

“宣儿!”身子被人一阵风似的揽入怀里,熟悉的松柏冷香萦绕鼻端,来人一边轻轻抚着我的脸颊,一边冷声与奚瑾对峙:“奚瑾,敢动我的人,你要做好准备承担一切后果!”

钟离和苏落急忙凑到我跟前,苏落轻轻抚我脖子上的纱布,立刻就红了眼圈:“王爷,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脖子又受伤了?衣服上这么多血…”

我见钟离和苏落衣服上也都沾了血,两人肩膀、手臂处的衣服都有被兵器划破的痕迹,钟离一身黑衣尚且看不出什么,苏落银色长袍上多处沾染着或鲜红或已然变成深褐色的血迹,我不禁眼眶一热,一直忍着的泪就这么滑落下来。又想起郁岚井一直站在我身后,连忙转身,手摸索着他的胸膛,上下打量着他。他今天穿了黑色的衣服,什么都看不出来,身上也没有像钟离那样明显划破衣服的痕迹,摸到肋下的时候,手触到温热湿意,我泪一串串往下落,一边又转头看钟离和苏落:“怎么都受这么重的伤…”

钟离轻轻拉我的手臂:“凌宣,我们没事的。你脖子上的伤,要不要紧?”

我转脸的时候看到奚瑾站在一边,神色复杂的一直紧盯着我。我一手推郁岚井的手臂,又示意钟离松开握着我的手,走到她跟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她,满脸是泪:“姑姑,年初时,您曾允我一个生辰愿望。您当时问我想要什么,我没有说。我现在求您,放我们离开,放过我王府所有人。从此,鸾凤国再没有奚凌宣,也没有宣王府。我保证,有生之年,绝不踏入凤都半步。您就当圆我这个生辰愿望,也当顺了我父皇母妃当年的意,放我离开吧!”

奚瑾面色苍白,半闭着眼仰头,深吸一口气,又低头看向我,再开口时,嗓音带了一丝哑:“宣儿。”

我“咚咚”连磕三个响头,磕到第四个时,奚瑾弯下身子扶住我的肩膀:“别磕了。朕,答允你。”

顺着她扶着的力道起身,我嘴唇轻颤,刚想说些什么,她摇头制止我,一边开口喊站在门外不远处的禁卫军统领:“孙坚听令。”

一身狼狈的孙坚快步跑进来,跪在地上拱手候令。“朕命你,半个时辰之内,将殿里所有人遣送出凤都。路上不许有半刻停留,如有半点拖延,脱了你那身官服直接去大理院。”

我还想再说什么,奚瑾已经背过身去。我咬牙注视她背影半晌,孙坚站在一边,低声说道:“请吧。”

郁岚井揽住我的腰,几人一同走出大殿。

夕阳如血,天边红艳似火的云霞铺展天边,只映的人眼底也一片血红。

凤和殿外,数十级石阶下,奚棠谦和奚棠陌静静站在那里。快走到她们面前时,奚棠谦掀唇,只做口型没有出声:“保重。”一边奚棠陌仍然初见时的红衣红裙,唇畔带着淡淡笑意,和奚瑾肖似的水杏眸子在落日余晖中,分外明亮。

我扬唇一笑,毫不掩饰滑落脸颊的泪滴,朝她们俩轻轻点头。

擦肩而过的瞬间,奚棠陌的声音在一边清晰响起:“凌宣,保重。”走在我们前头的孙坚身形一顿,却没有回头。眼眶一热,泪再次落下来。奚棠陌,你这兵部尚书,还真没白当啊!连禁卫军统领都要卖你三分薄面。

天色已经暗下来。

刚刚他们带着“凌”的人,还有郁岚井手下一些人,一路冲到皇宫门口。我们出宫门时,凌秀、凌羽立刻迎了上来,孙坚清咳一声,沉声说道:“陛下有旨,这些人也一并遣出城外,有生之年,再不能踏入凤都一步。”

我握紧郁岚井的手,身子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她这样,是真的,放所有人一条生路。

萧晟和另一名男子各赶着一辆马车到我们面前,我抬起头看郁岚井的眼,他怎么知道…郁岚井与我对视,示意我一切都等出城再说。

我坐在马车里,掀着帘子,遥遥望着不远处的王府,紧紧咬着唇瓣,泪却再也控制不住。好在要避开人多地方,所以挑了这条路走,我整个身子渐渐探出马车,郁岚井从后面搂住我的腰:“宣儿,当心。”

我哽着嗓子低声说道:“陛下下令遣散王府众人。可儿可以去药铺和小菲和大娘一起住。晏辰有白柳在,我也能放心。只是,连一句话都说不上…我,我好想跟他们说句话,哪怕一句都好…呜…”

郁岚井搂紧我的腰,凑到我耳边轻声说道:“总有办法的。咱们不能回凤都,他们可以去找咱们啊。乖…别哭了…”

行至王府附近,远远就望见门口重兵把守,人头攒动。我探着头,正看见可儿、晏辰还有白柳都站在门口,面前挡着手拿长矛的禁卫兵,一直跟我摆手,可儿捂着嘴哭了,晏辰也半倚着白柳,死死咬着唇,满脸都是泪。我一边拼命跟他们摆手,一边用力点头,马车行过了好远,我被郁岚井抱回车里,靠在他怀里呜呜哭着。

郁岚井轻抚着我头,一手拿着帕子,不停为我擦眼泪。不一会儿我就哭湿了整条帕子,郁岚井一个劲儿的叹气,从钟离手中接过一条新的,为我擦着满脸泪水,一边还用帕子轻轻捏住我的鼻子让我擤鼻涕:“别哭了…你这样,还不如我们都陪着你进宫当女皇呢!”

我一听,哭的更凶了,抬头狠狠瞪他,可眼睛鼻子脸颊都哭的红红的,实在没什么威胁力。我一边捶他的肩,一边抽泣着说道:“才…才不要!当皇上一点都不好!呜…娶这个娶那个的,讨厌死了!”

郁岚井被我说的都笑出了声,一边抚着我的后背:“不好不好。别哭了,啊,你从在宫里就一直哭个不停,这眼瞅着都快出城了,你再哭,都快成兔子了。”

“哇——呜呜呜…”短暂的停顿之后,我“哇”的一声,哭的更凶了,一边哭还一边使劲捶他的胸膛。钟离在一边看不下去了,扶着我的肩膀轻声哄道:“凌宣别哭,他不会说话,凌宣才不像兔子。”

我一扭甩开他的手,模模糊糊嘀咕他“讨厌”,又接着哭。钟离也愣了,郁岚井挑眉,那意思你哄啊!一边紧揪着袖口一脸心疼看着我的苏落终于吱声了,小声说道:“你们别提兔子了,王爷,王爷怕是想起那只雪兔了,留在王府带不出来…”

两人恍然,郁岚井连忙抚着我的脸颊轻声哄道:“宣儿乖,别哭了。雪兔很好找的,等咱们找地方住下了,我给你淘换去,想要几只要几只,要一窝都行!”

我被他说的逗得抿唇笑了起来,捶他的胸膛:“哪有要一窝的,又不是小猪。”

三人见我终于笑了,终于松了一口气。郁岚井帮我把脸上的泪擦干,又轻轻吻我的唇:“来,坐起来,让苏落帮你看看脖子上的伤口,脸颊也肿了,还有额头,都磕破了。”

我一头扎进他怀里,死活不抬脸:“不要,好难看。”

郁岚井有些无奈的笑:“刚刚我们都看半天了,你就顾着哭,也没在意难看不难看。怎么这会儿要涂药了又想起来了?”

钟离伸手握住我挡着额头的手,一边露出浅浅笑意,漆黑的眸中却满是心疼:“凌宣怕难看,当时还磕的那么用力。”

苏落凑过来检查我额头的伤口,弯腰从木椅下抽出小箱子,拿出纱布和一些药,一手往纱布上倒了一些,站起来往我额头上轻轻一压,一边嘟起了嘴:“就是啊!磕的那声音我们听着都觉得疼,凌宣太不知道爱惜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