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缩在他的怀中,汲取着他的温暖抵御风寒,靠着他的颈项,声音很轻,“将下人都遣了吧,我不想有人打扰。”

“好。”他的声音很柔,低沉的像是怕打扰到我的休憩,“这些你不要操心了,我会做。”

“嗯。”闭上眼,应了声。

感觉到他小心翼翼的开门,极其温柔的将我放在软榻上,手指拂过我的发,浅浅落在脸颊边,“凝卿,我们放下一切,不再谈仇恨,平淡的过十日好不好?”

唇角动了动,仿佛是回应他,我露出一丝微笑。

他的手,停留在我的脸颊上,一直抚着,让我懒懒的想睡,却因为这个动作而无法入眠。

又将我抱坐在膝上,他一只手揽着我,一只手动着什么。

耳边,传来茶水轻响,水声沥沥。

勉强睁开了眼,他手中动作停滞,“我吵着你了?”

看看他固执圈着我的手,我展颜,“你亲手烹茶,我还未见过,怎能放过?”

他斟茶的手顿住,手中的茶顺着壶嘴泻下,溢满了杯子,犹未停住。

我拍了拍他的手,“茶溢了。”

他恍然抬腕,放下茶壶,茶水已倾尽,只有这小小的一杯,碧绿清透,升腾着茶雾几许。

他手指探向茶杯,“好了,你书书。”

“小心,烫。”我的话才出口,他碰上杯沿的手又忽然缩了回来,拢在袖中,却是笑了。

“你终还是关心我的。”他轻叹着,手指拈上杯,带着几分颤,水滴撒了出来也是不管,一直到我的面前,清香缭绕上我的鼻端,“你试试。”

凑过唇,就着他的手啜了口,茶香四溢,驱散了口中的苦涩,只余下甘甜在舌尖,我点点头,“很香。”

他将剩下半盏茶倒入口中,微微摇了下头,“泡过了,我还是比不上你的技艺,差的太远。”

“你差的不是技艺,是心境。”我笑着,枕着他的肩头,“不过我喝着倒是不错,余味悠长。”

“是,我差的不是技艺。”他搂着我,目光中透着苦涩,“心境,心境不平怎能安宁烹茶。”

他看着茶盘,“再来一泡吗?这一次我尽量到火候。”

手搭在他的臂上,我失笑,“你什么时候也变俗了,书茶一盏,余味一夜,哪有不断泡着的?”

他反手握住我的掌,“我想将最好的给你。”

“一盏茶已够了,何必在意茶的好坏?如果我想吃饭,你有本事在几日内成为御厨的能力?”

“不能。”他摇头,“不过我记得当初答应过你,带你去食清湖鱼,可惜一直没做到。”

他答应我的,太多。没做到的又岂止这一项?

“我素食平淡,并没有太多要求。”承诺只是一句随风而逝的话,只有真正在意的人才会牢记,去追究他人说了没有做到。

做到了,也不过是生活中普通的平淡,转眼就忘记了,做不到,心心念念能记着,也未必不是一种缺憾的牵挂。

“我去做。”他才动了动,又忽然坐回,凝望着我的脸不吱声。

明白他的心意,我撑起身体,“带我去吧,我想看看清鸿在厨房手忙脚乱的英姿。”

他摇摇头,“烟大。”

“那我歇着,你去。”

他还是摇摇头,“不放心。”

“那便干看着?然后一起饿死?”我笑出了声,他的眼神猛然一窒。

“去吧。”他缓了口气,“不见着,我终是不放心。”

不知道有没有别人享受过在厨房里半卧在贵妃榻上的荣宠,至少我是享受到了,易清鸿一个人将偌大的贵妃榻从房中挪到了厨房,这才满头大汗的扶着我而去,坚持让我在最角落的地方歇着,又忙碌开来。

他果然是贫寒中锻炼出来的,一举一动都透着熟悉,若不是身份已定,怎么都难想象他尊贵的地位。

有节奏的切菜声在厨房里回荡,他偶尔的停下手中的活,怔怔的望着我发呆一会,又默默的垂下头,继续着。

见过他执扇挺立,见过他拈杯把酒,还见过他折花风月,握笔行书,就是没看过他拿着大勺埋首做饭的样子。

如果没有身份地位,我与他,或许会是最合拍的爱人。

如果没有国仇家恨,我与他,或许会是最亲密的夫妻。

如果没有立场两难,我与他,或许会过着最平淡却恩爱的生活。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我与他,注定就是一场错误,一场他不该动心,我不该动情的错误。

碗碟伸到我的面前,盘中的青菜根根雪白碧绿,飘着菜香,他伸手夹了一筷,“没做过这么少的食物,或许有些味不对,你试试。”

我发现,今日他所有的话中都带着些不确定,哪还有半分风云在手的淡定?

慢慢的咀嚼,食之无味,不是因为他做的不好,而是心头的心思太多,太多。

这是第一次尝到他做的菜,若是在从前,我只怕会开心的连梦中都会笑醒。

夜晚的来临,我与他都不再提及那段伤心,我悄悄的卧下,他静静的贴靠着我,揽抱着。

无法入眠,也不动,只不想让他知道我还醒着。

他的一只手垫在我的脑后,另外一只手,暖暖的罩在我的小腹处,那温暖从衣衫透入,总有些惆怅悲凉。

睁开眼,对上的是他星子明亮的双眸,毫无半分睡意。

“为什么不睡?”声音懒懒的,身体习惯性的靠上他。

“我不困。”他平静微笑,“看看你。”

他在害怕,我能感觉到他隐藏在平静之后的恐惧,害怕我闭上眼就不再睁开。

这只有两个人的院落中,他履行着身为人夫最温柔的诺言,为我做饭,为我烹茶,为我梳发,为我更衣,我们同桌而食,同榻而眠,再度亲密无间。

每一夜,都能在睁眼时,看到他的目光。

每一天,都在他温暖的臂弯中睡去,又在他的怀抱中醒来,我知道,这一次他不再离去,不再在黑夜中消失了身影。

可惜所有,也不过短短的五日,当黑衣劲装的汉子匆匆前来,强硬的告诉他一个消息的时候,我知道一切都该结束了。

三日前,‘梁墨’皇朝第十二任帝王龙驭殡天。

他远远站着。我攀着梅花,手中微微用力,雪花伴着落梅,撒满了全身。

94 归途暗斗 爱恨一线

天阶夜凉,月光如水,亮了地面霜白冰雪。

我仰首天空,呵出一团团白气,天空中闪烁着几颗星星,飘渺深远。

“明天天气应该不错。”我懒懒的,蕴着期待的笑意,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他人听。

大氅带着皂荚的香气扑上我的肩头,将我紧紧的拥裹住,“夜凉。”

我侧脸,笑的有些没心没肺,“怎么,不准备上路了吗?”

皇上驾崩,满朝哀恸,他身为大皇子居然看不到半点情绪上的波澜,若是被人知道此刻大皇子还在小院中拥着女子享受风月无边,怕又是一场风雨。

“我应了你十日。”他平静的回答。身为人子,父丧在身,如此言语比我更加的冷然无情。

我嘴角笑容不减,“我是该感慨你对我的深情,还是该心寒你对父皇的无情?”

他拥着我的身体,让我紧靠着他的前胸,“我只是回答了一个你希望的答案,你最想要的答案。”

眼皮垂下,落在那交扣在我腰上的双手上。他揽住我的同时,与我的手紧握,“其实你一直都知道?”

“知道。”他低声回应着我的问题,一个吻很浅很浅的落在我的鬓边,“你不也明白我知道吗?”

是的,知道,我不否认这个事实。

我与他,有什么事能隐瞒对方?

他知我明了他,我明了他看穿我,谁也不揭穿,偏偏还能互相亲近同卧一榻,若说是同床异梦,我们还是彼此了然对方心思的。

“那你还答应我十日的请求?”我靠在他的怀里,放松了身体,“帝王驾崩,大皇子不在京师,怕是失了先机呢。”

“失便失了,易承烈又有何惧?”他谈笑间的风度展开,颇有些天下尽在掌握中的潇洒,“他能抢,又有本事坐吗?”

这,就是易承烈与他的差距,纵然是威猛刚煞,却不如他淡然中的随意,相形失了气度。

从不否认他有纵横天下的能力,若不是如此,我又怎么会以命相搏?

“失了江山能夺,可我不能断定你究竟有没有骗我。”他轻叹,“我承受不起,我不敢赌,所以这一次,你赢了。我便是知道一切,也不得不入你的局。”

“还有五日。”我伸出手,随意的扳着手指头,“以如今的道路艰难,你回到京师最少也要五日,而头七若是大皇子不出现,只怕流言蜚语就漫天了,你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在出殡之日都不到京师?”

“你只告诉我,你的身体如何?”他拢着我,目光紧盯着。

“我不知道。”我平平淡淡的开口,“因为我若是欺骗,断然隐瞒不过你的眼睛,唯有连我也不知道的事,才能让你无法猜测。”

“易清鸿自认难有破绽,终是被你寻到了。”

“我以命赌你的破绽,赌注又有谁能比?”

两个人,最是亲密无间的姿态,却是冷酷无情的话语,这就是我和易清鸿,两个将理智放在感情之前的人。

“明日,回吧。”他开口浅笑,将我搂的更紧,“输了一个回合,若不赢回来,岂不是被你笑话了?”

“好啊。”我双手贴上他的胸膛,汲取着温暖,“若不亲手赢来你的命,我是怎么也不舍得合眼的。”

马车在疾驰着,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燃着红红的炉火,纵然是在冰天雪地中,也感觉不到颠簸的抖动。

我昏沉沉的,被他拥在怀中,时睡时醒。

说也奇怪,当我面对他时,被他激起了所有战斗的,身体上的疼痛开始慢慢的远离。

能让我心情平静的人,除了风翊扬也只有他了,而我,借着他给的平静,让自己更加的安宁,只为了筹谋着击倒他。

他承认我是他唯一的破绽,却将我带在身边小心呵护,而不是将我毁去让自己再无半分破绽。

矛盾,我是他的矛盾,他也是我的矛盾,人生永远都充满着诡异的矛盾。

“累吗?”他的手指无意识的蹭着我的脸颊,“要不要休息?”

懒懒的抬了下眼,摇了摇头,“我这不是休息着么,不养精蓄锐如何应付你下面的咄咄逼人?”

他轻轻笑了,手指滑过我的发丝,“今日似比昨日好了些,看着你精神一日比一日恢复,倒比回归京师更让我期待。”

“清鸿。”我闭目养神,连声音都丝丝弱弱,“躺着也是累,不如你说说故事给我听?”

“你想听什么?”他语气充满了溺宠的怜惜,“我说便是了。”

“嗯……”微微思考了下,“我想听你如何从‘梁墨’去的‘红云’,少年丞相,总是让人倾慕幻想的。”

“一点也不值得幻想。”他笑着,“年少时学的就是‘红云’的语言,大儒教学倒真是治国之策,不过也只是硬记在脑中,其他的都是游历时学来的,再便是只身入‘红云’,让自己一直流浪,既是为了看更多人情世故,也是为了让身份真实,我三岁学文,五岁读史,十岁入‘红云’,十三上京师,再然后你都知道了。”

简简单单,不吹嘘,不抱怨,没有轰轰烈烈的故事,没有惊天动地的功勋,这就是他,平淡的叙述他的一切。

看似短短几字,听到耳内的是天骄才子艰难的挣扎,十岁入‘红云’,十岁的稚子能懂得多少?他却要抛去锦衣玉食,乞讨零工的从头开始,还要时刻提防身份败露。

“那时的你便知道帝王之位不会传给你,是不是?”

“是!”他云淡风轻的回着,俊朗的面容在窗外阳光撒落下更加的精致剔透。

‘红云’的山水,竟将他的气质也脱去了北地的豪迈,只余如水温雅。

“或许说,当我看到易承烈出生时的父皇的态度,我就知道了。”他把玩着我的手指,修长的指尖在我掌心中画着圈,痒痒的让我瑟缩,“母后早亡,父皇宠爱易承烈的母妃,当易承烈诞下的时候,其母立即封为贵妃,更是举国三日相庆,而父皇对我,甚至连平日请见也少有传召。那时起我便知道了,这太子之位不会是我的。”

“你入‘红云’,本就是冲着灭了‘红云’为你所用而去的,是不是?”既然不能或封为太子,那么就用自己的双手占有天下,一个十岁的男孩,在那时候勇敢的接受一切,不可谓心智不深。

“所以,我不能失败。”他握着我的手,在唇边摩挲着,细细的胡茬扎着我,“得‘红云’才是第一步,若不能得到‘红云’,何来‘梁墨’天下?”

“你也根本不在乎他立的太子是不是易承烈,因为你有‘红云’千里过境,造反也无所谓。”

“他不敢的。”易清鸿笑的有点坏,“他太想要‘红云’的国土了,若没有我,他怎么侵占‘红云’?我忍了这么多年不出手,不就是憋憋他么?”

原来他,竟早有动耶红云’根本的能力,只是一直隐忍不动。早出手,不过是为易承烈打江山,晚出手,名声不正,帝位落入易承烈手中。此刻出手,功勋卓著,皇帝再无约束他的能力,易承烈难敌他的羽翼之丰,当真算无遗策。

“你说……”我从他的膝上抬起头,在窗外的阳光中眯了下眼睛,“易承烈会让我们安然的到达京城吗?”

“不会!”他悄然的掩上帘子,挑了挑炉火,低头给我拢衣衫,“莫着凉了。”

“那你还敢上路?”我没有半点紧张,反象是玩笑般轻松。

“那便试试吧。”

话音才落,车外马儿凄厉长嘶,车身猛然一震,我跌趴在他的胸口,不但没有半□为鱼肉的自觉,反而咯咯笑了,“你说的真准,那就让我看看,大皇子的本事吧。”

才说话,我伸手去撩车帘,阳光撒入中,匆匆一眼看到了外面的场景。

山道两边蒿草堆,被风压的低低的,蒿草后,黑色的人影憧憧,密密麻麻的一眼竟看不到边,手中武器明晃晃的反射着阳光,无数弩箭正对着我们的方向。

“小心!”易清鸿眼明手快的身后将我压下,紧紧的抱在怀里,几乎是同时,凌厉的弩箭风声擦着脸侧而过,死死的钉在车壁上,箭身犹自颤抖不已。

车外,刀兵四起,沉重的武器相击声不断的传来,夹杂着闷哼,痛呼,人影在车前晃动,将我们护卫在中间。

他抬起脸,眯起的眼神中有些许不快,“你在找死?”

我只是回应着无所谓的笑,“我一直都在找死,你会不知吗?”

“这群人是你布下的?”他呼吸有些急,似是动怒了,“你以自己为饵?”

“算是吧。”我还是那悠然的笑,“我只是在临行前交代易承烈,若是我久待不归,便在路上下伏兵,绝杀来人,不用管我的死活。”

伸手推开他,我淡定的望着他,“大皇子,若要江山,便最好让我死,否则你怕不是赶不及了。”

伸手撩开帘子,我不管外面刀枪激战正酣,纵身跳了下去,回望易清鸿的,嫣然一笑。

95 刀光剑影 从容智斗

对身边喊杀声视若无睹,闲庭信步的朝人群走去,刀光剑影在眼前闪烁,最近的一缕剑光擦过时,扬起了我的发丝,飘飘的落下。

“凝卿!”易清鸿的声音几乎在我举步的刹那传来,身后车辕响动,人影跃下车,朝着我而来。

“保护大皇子!”保护在车边的人群立即围在易清鸿的身边,本是两步的距离,刹那间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