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空间,不能翻身,不能动,颠簸让身体几乎麻木,唯一的安慰是易清鸿靠着我的身体温温的,没有我担心的高烧。

他的唇就在我的脸颊边,偶尔车轮震动,那温润的唇就会贴上我的脸,似有若无的厮磨着。

这车马运送的,是易承烈私下募集的武器,即便为人所发现,也与他没有半点关系,而这镖队是夏家暗桩的事,更是只有少数几人知道,哪怕断腕保命,也伤不到他们根本。

从颠簸到平坦,我在整整一日的不敢动弹后,终于迎来了自己想听的声音。

“你们两个,把这箱东西悄悄送到杨府,莫要叫任何人看到。”

“是!”

我的心也随着轮子的滚动而飞快的跳跃起来,“大皇子,我如约让你回到京师,下面就看看你如何扭转乾坤了。”

话音落,外面传来长长的号角声,沉闷回荡在京师上空,一声,又一声,一连二十一声。

“大皇子,二十一声号角,是九五至尊或者太子才能享用的礼仪,看来易承烈已收服朝堂了,不知您一个人是否还有回天之力?”

箱子被送进了杨府,易清鸿侧耳听了听,伸手推起了箱子,“幸好你没让人锁上,既然有了这一线生机,那么我就证明给你看看吧。”

他身上,是揉皱了的衣衫,斑驳着褐色的血迹,发丝犹如稻草一般散乱,怎么看都是落魄凄惨的样子。

轻轻展了展衣衫,抖了抖大氅,他远眺大殿的方向,笑望着我,“走吧,我带你上朝,让你亲眼见证我如何做到的。”

一刹那,所有的狼狈,所有的凄惨,所有的落魄都飞离,没有人会怀疑他这般笑容中话语的真实性,我被他牵着,扬首迈出了门。

“当……”

“当……”

“当……”

钟声回荡,一柱香一响,已过了五响,这是皇子登朝的讯息。

易清鸿跳上马,我坐在他的身前,马儿俊健,一路驰向皇宫大殿。

清鸿入朝 太子之争

号角声连绵,易清鸿的马蹄压着号角,溅起了雪花,敲在地面上格外的清晰,那俊美的容颜上,冷静伴着淡然,只有那双清朗双瞳中,可看到掩饰不住的战斗之意,熊熊燃烧起的火焰。

眼前明黄闪耀,士兵铠甲,寒衣长枪,白色肃服中透着淡淡的悲伤,又隐隐的藏着肃杀蒙蒙。

他马蹄不停,直朝着大殿而去,没有停留,没有迟疑。

大殿前宽敞的大道近在眼前,十余米高的宫门威严庄重,扑面而来的雄伟让我忍不住赞叹。

“来人下马!”前面的士兵长枪交叉,阻挡着。

易清鸿手中忽现一面金光灿灿的令牌,“大皇子易清鸿,放行。”

他的声音干净有力,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士兵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部将手中的武器缩了回来。

马儿步伐不减,朝着正殿冲去,我看到里面不少官员已经为这声音惊动,探头探脑的望了出来。

“当……”

又是一声钟声传来,听在耳内沉重悠长。

我垂下了眼,一路行来,加上刚刚的三声,也才不过八下钟声,他居然在第九下钟声前赶到了大殿前。

九下钟,代表着太子临朝,代表着易承烈的身份得到了正式的承认,而在第九下未响前,任何都还有可能回转,那么易清鸿又来得及做什么吗?

易清鸿手中令牌高高举着,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声音如铁,冷冷的落地,“上禀,太子易清鸿入朝。”

我瞠目,下意识的望向那令牌,又被夺目的光逼回了视线,看到传令官也是同样的震惊不敢置信。

“皇,皇,皇……”他皇字在嘴里颤抖着转悠了三次,太子两个字就是无法出口,喉结不住滑动,额头上的汗珠滴滴滑落。

易清鸿微微抬了下下吧,轻轻的哼了声。

就是这一声,终于震出了传令官后面的话,拉长的语调远远的送了出去,“清鸿皇太子殿下入朝,百官跪……”

“唰……”几乎听到了集体转身的哗然,整齐划一,不带半点拖泥带水,在这高耸的明堂之上,竟也无一人敢出声。

易清鸿的手伸向我,“走,我带你入这朝堂,看看我是否能赢下今日之局。”

好大的胆子,好张狂的语言,但由他口中说出,没有半点自大的意味,反而无形的被他征服,臣服在他的气势之下。

我将手放入他的掌心,顺着他的力量落了下来,脚尖才站稳,他的手帕悄然蒙上我的脸,浅笑的声音传来,“我可不想被你抢了我的风头,现在,你只能做壁上观。”

“好。”淡淡的,不是期待,也不是揶揄,我的回答也那么的平静。

他牵着我的手,一步步的踏上台阶,身后的阳光将我们的身影投在眼前,随着步伐挪动,一级级的升抬。

二级传令官的声音再度响起,“清鸿皇太子殿下入朝!”

百官注目,无数双眼睛射了过来,打在身上似有形般,好奇,震惊,诧异,随着我们的步伐同步的移动着,仿佛无声的迎接礼仪,看着我们走进这高敞的明堂之内。

身为女子,对这天下集权的所在,对着无数人向往的地方自然也有过幻想,有过不切实际的憧憬,不为登殿,只为满足各种传奇中神话般的存在。

哪怕能偷偷的看一眼也好。

现在,不止是偷偷的看一眼,而是彻底的放在我的眼前,由我昂着头,一步步的侵入它的中心,将它踩在脚下。

朱红色的柱子四人合围亦不能抱,正眼前台阶之上是高高的金色宝座,数步台阶,多少皇族中人终其一生也不能走上,多少人用血铺就了它的高高在上。

或许是易清鸿带来的震撼太过,竟然没有一人出声,没有一个人对于女子登入这最高贵地方的阻止。

后宫女子不能干政,便是皇帝宠爱的女子,一生也不可能走入这个地方。而我,降国皇族的血统,平民女子的身份,也有走入这里的一天。

侧首看了眼他,忽然有些震动。

他要与易承烈斗,他要这太子之位,他要证明自己的能力,根本无需带上我,这个举动于他而言,没有半点好处。

没有好处的举动,做来只是多余,而他绝不是做多余事情的人。

“你比任何一个人都有资格进这里。”他的声音低低的传来,只入我的耳中,在我念头刚起的时候。

我没有回答,而是透过面纱的朦胧,尽量将所有的人的表情看在眼内。

上百人的沉默,传达着同样一个感觉,压抑!

沉凝的压抑,无法驱散的压抑。

易承烈站在台阶之下,面对着文武百官,身后就是三级台阶,脸上还挂着来不及消褪的兴奋期待。

就这么生生的顿住了。

易清鸿松开我的手,前行两步,与易承烈面对面,也是一语不出,一声未吭,但是身上无形的气势猛的放开,扑了出去。

易承烈象是被什么打了一下,身体摇了摇,退了半步方才站稳,全身的力量绷紧,如临大敌。

无声的较量,在这一刻变的有形,任何人都无法忽略的对峙刹那展开。

易清鸿抬了抬下巴,还是不说话。

易承烈眼中的精光闪了闪,嘴角抽动了下,“见过皇兄。”

随意的敷衍,带着不甘,他的呼吸声连三步之外的我都能听到。

微微的皱了下眉,内心轻叹。

二者对敌,心先乱者输。动怒,也是心乱。

“皇弟,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易清鸿扬起声音,面容含悲,隐隐颤抖,“我归晚矣。”

“晚矣?”易承烈抬起头,“父皇驾崩,消息两日内已入陪都,你今日方归,可真是大孝啊。”

“父皇出殡在即,你不进梓宫拜别,急匆匆的上朝堂,以皇太子自居,又是什么目的?”

镇定下来的易承烈话语咄咄,言辞激烈,既有身为儿子的伤痛,也有身为弟弟的气愤,而易清鸿反而敛了初始的锋芒,低垂着头,不住颤抖着双肩,偶尔重重的吸一声气,不反驳,不抗辩。

良久,他才抬起头,长长的叹了口气,“路上积雪,前行艰难,回来晚了是我的错,我愿领罚。”

“皇弟,清鸿这就去梓宫拜谒父皇。”他竟然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朝着大殿外走去,动作之快没有半分迟疑停顿,眼见着他就这么出了大殿之外。

就在脚步跨出大殿的瞬间,他忽然回头,“皇弟,清鸿希望你能随行。”易清鸿吸了吸气,“我有些事想要问你。”

“我要主持出殡大典,代掌朝政,皇兄请自便。”易承烈哼了声,脚下并未挪动。

“出殡大典不是大皇子主掌的吗?”易清鸿眉头微挑,“皇弟似乎越俎代庖了。”

“你多日不归,宫中无人主持大局,莫非皇兄希望父皇停尸宫中,不安梓宫,不做天下昭告?一切等你回来再议?”易承烈嘿嘿冷笑,“不知道天下人知道皇兄连父皇驾崩都不归返,会如何看你?”

两人言辞激烈,谁也不让谁,一干大臣都是低垂着头,谁也不参与其中,偶有人想要张嘴,又被身边人的眼神飞快的阻止了。

我以为易承烈已经完全收服了他们的心,没想到此刻的反应大大出了我的意料之外,置身事外袖手旁观明则保身的大有人在,个个都在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究竟是易承烈震慑度不够,还是易清鸿名声太大?

易清鸿点点头,忽然将手中金色的令牌高高的举了起来,“先祖御赐,太子金令,跪!”

片刻的沉默后,所有的人撩衣跪倒,易清鸿扬起声音,“我回京受阻,路遇行刺,险些命归黄泉,此刻着刑部严查,凶徒已在押解回途,定要审出幕后真凶严办!”

刑部尚书哆哆嗦嗦,面色苍白,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颤抖的应着:“是……”

易清鸿站定,令牌举在掌中,“先皇驾崩,未有太子遗诏,易清鸿传承先祖金令,行太子之实,可有异议?”

众人的目光从易清鸿的脸上忽转到易承烈的脸上,又同时挪至易清鸿的手中,垂着头,仿佛默认。

易承烈看着易清鸿手中的令牌,倒没有半分震惊,而是冷冷的笑了,慢慢的从手中抽出一卷黄绫,“先祖令牌只是对太子人选的初定,终究算不得正式。易承烈以先皇遗诏继承大统,不知皇兄可有异议?”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有人忍不住的发出低呼声,百官跪地,迷茫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游移,谁也不敢说话。

易承烈手腕一抖,黄绫散开,他的声音稳稳飘开,“皇子易承烈性格恭谦,正直刚阿,励精图治,睿智敏明。百姓称颂,文武拥戴,即日册封太子,执掌朝政,钦此。”

鲜红的大印在众人眼前飘过,我在被人遗忘的角落中轻轻扬起了唇角。

易清鸿,江山帝位,你可还有办法争夺?

圣旨真伪 兵戎将起

群臣惘然,面面相觑,众色皆有,百相丛生。

想笑,笑不出,只觉得犹如闹剧一场。

没人注意角落中还有一个根本不该出现在朝堂之上的女子,或许开始有,只是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被这一桩接一桩的事情打的昏了方向。

支持易清鸿,还是支持易承烈?

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一旦站错了边选错了人,毁掉的可不仅仅是仕途远大,甚至还有身家性命。

此刻最好的选择就是沉默,犹如睡着般的沉默。

等待,等待着二位皇子之间究竟谁胜谁负,为人之臣,只须暂守本分,便足矣。

我看着那高举着的诏书,鲜红的朱砂玉玺印清晰的让人不可能看错,那么的夺目,那么的凛然在上。

我早就说过,易承烈一定有拿到传位诏书的能力,有今日之变一点也不稀奇,易清鸿的能力我也见识过,若不是步步为营,处处陷阱,又怎么可能在朝堂之上逼他面对诏书,承认太子之位易主的事实?

人在朝中,他再不可能重返陪都,易承烈不会再给他起兵造反的机会。我说过,要他心服口服,要他看着帝位被他人坐上,要他眼睁睁的盯着最在意的东西从手中滑落。

易承烈的脸上已经有了得意,这一次他看着易清鸿手中令牌时,不再敬畏,不再胆怯,反而挑衅般的开口,“皇兄,先祖令牌本该尊敬,只是这圣旨代表圣意,是不是更应该尊崇呢?”

易清鸿不过淡淡的笑笑,这反应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当然。”他和煦点头,“父皇之命,天子之令,自然是应该尊崇至上的,天下无人能驳,不然岂不是欺君之罪了。”

“那就好。”易承烈拿着手中的诏书展开,“父皇殡天,遗照我为太子,皇兄是否要欺君犯上呢?”

这一句欺君,语带双关,说的好不狠毒。

“不敢。”易清鸿平静中的凝望易承烈,那目光顺着易承烈的肩头越过,停落在我的脸上,“不尊圣旨,枉顾君意是欺君之罪,不知道假传圣旨,虚拟遗诏又算什么?”

“你什么意思?”易承烈声音忽然大了,带着浓浓的怒意,“皇兄还想做困兽之斗?”

易清鸿笑了笑,“大殿至上,我岂敢?”

停了停,又忽然加了一句,“既然这是先皇遗诏,我请求所有百官皆仔细过目查探,可否?”

易承烈沉吟了下,重重点了下头,“可以。”

他双手捧着遗诏,在百官面前慢慢行过,将那卷黄色的绫布在众人面前近距离的缓缓挪动。

每个人都低头讷讷,不敢言不敢看,而易承烈仿佛胸有成竹,特地展示到他们面前,停留几个呼吸,再移开。

他神色肃穆而行,易清鸿只是背着双手,双目饱含深意凝望我,根本不管易承烈接下来会有如何的行动。

气定神闲,这就是他,无论任何情形,无论任何状况,最容易看到的就是他这副表情,也是最让我心头不安的神情。

他不是神,他也有情绪,无论如何掩藏,眼神中多少还会流露几分,以我对他的了解,有一分就足够捕捉了。

可是,从易承烈将圣旨捧到百官面前开始,我就一直关注着他的神情,却看不到半分改变。

这,不是压抑着的淡定;这不是刻意做作的平静;更不是假装的从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因为我看到,随着易承烈行的步数越多,他眼中的坚定也就越深。

成竹在胸!

我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此刻的他。

对易承烈的坚信也在他这般的表情下开始松动,染上怀疑。

我将目光投射向群臣,仔细观察着他们的表情,当那圣旨在中书令面前晃过时,我看到了那人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圣旨,目光瞬间一窒。

很微弱的变化,就连表情都没有任何改变,若不是我一直观察,也看不出这细节。

易承烈没有发现,其他官员也没有发现,独独易清鸿的唇角,噙着的笑容已从温文变得愈发凌厉。

当易承烈的脚步从中书令官员身边挪开的时候,易清鸿的声音不大不小的扬起,“陈大人,我看你刚才表情不对,是否有什么想说的?”

那中书令身体一僵,低垂着头,张了张嘴,想说又不敢说,索性又憋了回去。

“陈大人,为什么不说?”易清鸿声音带笑,隐隐的紧逼之意表露无疑,“莫非这圣旨你看出什么苗头?”

陈大人身体又是一抖,依然不吭一声。

易清鸿的话让易承烈停下了脚步,猛然回头,“易清鸿,你到底想干什么?”

此刻的易承烈分明动了真怒,直呼易清鸿的名讳而不是大皇兄。

易清鸿未理睬他,而是再度逼视中书令陈大人,“你是起草拟旨的人,每日从你手中传达的文书不计其数,对于皇命圣旨想必看的也多,这里你说的话最有发言权,不妨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