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对数十万将士担当,他要对无数百姓负责,他承载风家的名誉,那谁为他做些什么?

默默的,拿起那枚令牌,玄铁黝黑,入手才知那分量沉重。

“几日了?”

我没头没脑的一问,让风炎有些不明白。

赫连云崖在我拿起令牌时,脸上浮起了微笑,“您离城三日了,前行一日便是‘塞宛’营地,十万将士等您号令。”

逼迫自己的思绪在瞬间冷静,我深吸了口气,“赫连族长,若您骑马带我,能否半日到达?”

他重重的一点头,“能!”

我的手,紧紧的握住那枚令牌,“谢谢。”

马蹄扬起,载着我和赫连云崖,朝着“塞宛”边境而去,风吹过脸颊,冷却了所有的疯狂,只留下空寂一片。

当年,我曾不顾一切的冲去‘乐岩城’,结果却输了一切。

这一次,我不会再冲动,不会再疯狂,但是这一次,我要赢回他,绝不让他从我身边消失。

125、入主三军 赫连襄助 ...

坐在帐中,我翻阅着厚厚的文书,飞速的写着,帐外北风呼呼的吹着,毡帐一阵抖动。

帐帘被掀起,外面的冷风吹入,桌上油灯烛火乱颤,手中的文书扑啦啦的翻动。

我抬起头,正对上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睛,脑袋伸了下,又很快的缩了回去。

无奈的放下笔,我扬起声音,“亦蝶,干什么呢,想进就进来吧。”

门外人影的脑袋又伸了进来,耷拉着脑袋,顺着掀开的帐帘蹭了进来,“小,小姐……”

“怎么了?”我看看她手中的托盘,不由笑了,“给我送吃的不妨直接进来,干什么在外面探头探脑的?”

“我怕……”她期期艾艾的,很快的放下手中的托盘,又缩回了角落边,“小姐,吃点东西吧,您,您忙了一个晚上了。”

看着面前的甜汤,我蹙了下眉头,还买开口,她已经飞快的缩了下,“小姐,是不是不喜欢啊?那我去换,重新煮。”

“等等。”我抬起目光,阻拦了她想要急急端走的想法,手指伸向身旁的椅子,“坐下。”

“哦。”她嘟着嘴,蹭着坐了下来,却是始终垂着脑袋不敢看我。

我拿起勺子舀了舀,冲她笑笑,“一起吃?”

“啊……”她愣了下,猛摇头,手也摆的飞快,“不行不行,我不要,您吃。”

放下勺子,我叹了口气,“亦蝶,你什么时候和我这么疏远了?”

一口一个您字,还有那躲躲闪闪的紧张,不像是面对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更像是当年在家中闪着爹爹和哥哥的样子,从骨子里透着的畏惧,不敢靠近。

她身体又是一僵,艰难的挤出笑容,“没有啊,小姐多心了。”

我眉头一抬,“嗯?”

她又是一缩,在我的目光中讷讷的,“您现在是三军统帅了,和少爷一样,今天我看到您举着令牌让十万大军跪下的气势,还有少爷的那个面具,即使我知道那个人不是少爷,知道面具后的人是您,我还是……”

“还是害怕?”我笑了,放下手中的汤匙,“觉得我高高在上了,觉得我不像是当年你眼中娇弱的小姐了?”

她咬着唇,下意识的点点头,又很快的摇摇头。

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不过短短一年,我在她心中已经完全改变了吗?

“其实,也不是……”她慢慢的抬起来,“开始,我没觉得小姐改变了的,而且我听说小姐来了,很开心很开心的,一年多,每天都想着小姐的病是不是好了,小姐的身体怎么样了。”

她傻傻的望着我,眼里有渴望亲近的扭捏,“我看到小姐在三军阵前的样子,总觉得很难亲近,而且昨天您来的时候的感觉,根本无法亲近。”

昨天?

昨天我匆匆而至,直接亮出了手中的虎符,在一个时辰内大军集结,接着召开所有“风家军”将领的军帐大会,传达准备开战的消息。我本以为这一群前朝的将领会是桀骜不驯或者态度强硬不听从我的调度,却不料出奇一致的得到了他们的忠诚。

更为难得的是我在几名亲信将领中看到了陈夏,李越的身影,我才不过到来数个时辰,我身为“红云”昔日公主的身份和大战易承烈的事迹已然传遍了整个军营,俨然已成为这批亡国将士心目中最后的信仰。

地位,来的如此简单;十万大军的军心,刹那间便入了我的手。

风翊扬,他根本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也消除了所有可能的隐患。我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登上了这主帅之位。

带了他的鬼面具,承袭的是“风家军”所向披靡的铁血之风,无论将领是风翊扬还是风凝卿。

“怕了?”我的手捏上她的脸,在嫩嫩的肉上掐了掐,“现在还怕吗?”

她的目光在我手边放着的鬼面具上一停,又情不自禁的缩了缩,但终是露出了笑容,皱了皱鼻子,“才不怕。”

“这一年来,好吗?”小丫头还是那般的娇憨天真,看着她的表情,恍惚又回到了曾经在家中的岁月,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

看眼前,心境竟似数十载光阴飞掠后的恍惚,什么都不曾改变,变的是自己的心境,竟昔老了数十载。

“好。”她用力的点点头,“姑爷让我跟着老管家,这一年虽然是躲躲藏藏,但也没吃过苦,也没受过累,然后就是跟着少爷在这里定居,除了牵挂小姐,其他都没了。”

她本就是个无心机的女孩,再多烦恼也不过一觉就抛之脑后,看着她红红的苹果脸,我轻松的笑了。

“以后不要再喊那个人姑爷了。”我的动作停了下,轻柔的摇摇头,“我与他早已‘和离’,算不得夫妻了。”

“‘和离’?”丫头瞪圆了眼睛,“不再是夫妻了吗?”

轻点了下头,“纵然没写‘和离’文书,也算是了吧?”

我与易清鸿,更应该说是‘义绝’吧?只是在开口时,我没有选择那个决断的字眼,而是选择了一个平静的词汇。

“我知道了。”她讷讷的低下头,“他害了老爷害了少爷,还害了小姐,是大大的坏蛋。”

“算不上吧。”我无奈的笑了下,“有他在,才有了昔日‘红云’六载盛世,才将杀伐拖后了这些年。”

亦蝶摇摇头,“反正他害了小姐,他就是坏人。”

“或许在‘梁墨’百姓的眼中,我也是坏人。”我叹了口气,“各为其主,没有谁对谁错。”

正说着,冷风忽入,黑色俊朗的人影掀帐踏进,冲我微微颔首。

敛了和亦蝶打闹的心,我将碗放入托盘里,亦蝶飞快的端起,转身出了大帐。

“赫连族长。”我伸手做了个请他入座的姿势,可他动也未动,依然抱剑而立,静静的站在我的面前。

或许是曾为贴身护卫的原因,他的靠近不但不会让我有反感,还多了几分放心。

“谢谢你将‘塞宛’所有的勇士都交到我的手中。”我起身冲他微微一福,“不是客气,只是凝卿衷心一谢。”

他的手扶上我的臂,微微一触,又很快的抽回,“我只是为了自己,此刻若不助你们,他日‘梁墨’独霸天下,‘塞宛’同样难逃一劫。”

他话很少,昔日的护卫身份已经让他习惯了沉默寡言,但他身上始终没有那种失去灵魂的愚忠之态,我站在他的面前,带着浅浅的微笑,“我还未曾贺你登上族长之位,希望不会来的太晚。”

他唇角动了下,慢慢的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仿佛是笑了,吐出短短的三个字,“护卫好。”

护卫好?

是指不用牵系太多人的生死,还是指他不喜欢这种被太多人注视的生活?

营中传出了歇息的号角声,他伸手撩起帘子,“我去巡视。”

“等等。”我开口叫住他,“我也去看看。”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不赞同,却没有表达出来,伸手拿起了椅背上的大氅朝我展开。

军营的夜晚安静而肃杀,远处的队列整齐的巡视着,一簇簇的篝火燃点升腾,只有北风呼呼刮过的声音。

他在我的身后半步远,静静的跟随着,行了几步我忽然又停了下来,退到与他并行的位置,“你已是一族之长,被人这样看到不好,会弱了你的地位,以后莫要再如此了。”

“你一直都是如此为他人着想吗?”他忽然发出一语,让我愕然。

我抬起眼,疑问的望着他。

“永远将别人的感受放在最前,似是大家闺阁的礼仪,良好的修养,可这不该是你的。”他忽然开口,比之刚才的寡言少语添了很多字,也多了很多情绪,“别人是礼仪,不管表面多么的有礼有度,心中终是不快的。唯独你,无论放弃什么,似乎都不会怨怼。”

我愣了下,望着他,“你指什么?”

“感情。”他叹息着,“我从未见过有人能如你般压制自己的情感。”

“有吗?”我笑着反问,“我会哭会笑,从不压抑自己的情感。”

“我不是指这个。”他与我并肩而行,声音冷凝。

我失笑,“你指情爱吗?”

他不语,只默默的行着。

远眺夜空,无际的夜幕下,星光点点闪烁,黑色深邃,无法看穿。

“你指我应了翊扬的婚事?”我平静的开口,“认为这不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

“不是。”他微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将自己的一生都看成了责任,永远都在想着如何还债。你真正向往的生活,也因为这责任而放弃了。”

他忽然定定的望着我,“是不是在你心中,当生命得到延续之后,所有余下的时光都是清还债务的?无论是钱债,还是情债?”

这是我与他相识以来,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么多的话。静静的听着,表情始终安宁。

“世间不独独只有男女情爱,乱世风雨,是没有时间儿女情长缠绵悱恻的,战争硝烟,心中更多的是家国天下。”我想了想,“我不是个很激情的女子,我要的是温柔浅淡的爱恋生活,与翊扬十余年的相伴,早已熟知彼此到了不会激情却能终生温情。细水方能长流,不是吗?这不是债,是我的幸运。”

“是你需要他,还是他更需要你?”赫连云崖一声反问,“你其实更清楚吧?”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伟大。”我抬头起吐了口气,“翊扬是最适合我的人,当年‘乐岩城’下我有多疯狂你是亲眼所见,所以不要再企图猜测我的情感了。”

“那难道不是因为你觉得亏欠他太多太多了吗?”他的目光始终不离我的面庞,“你压抑了这么多年,究竟还有没有自己的感情?还是你一直都在为别人活着?”

126、按兵不动 恒昌失态 ...

天空中的星子疏疏落落,散发着点点冷辉,一弯新月,遥遥斜挂天边。

“你认为我不表态,不说话,是因为我对感情不够决断,不够坦诚?”依然是淡淡的笑容,平静的声音,揭穿他一直不肯说穿的隐意。

他沉吟了下,“不是。因为我了解,你不是将爱情视作生命的人,或许是官家的教育,或许是你的性格,不是所有女子的眼光只落在一个家庭或者一个男人身上,你想的更多些。”

“有吗?”我不置可否,“我可不认为自己想了什么。”

“我开始在帐外听到你和亦蝶说话了。”他的声音很慢,象是在琢磨着措辞,“当你说‘和离’的时候,没有半点怨怼愤恨,我以为你对他还有感情,才会这么问。”

轻轻吸了口气,我抿了抿唇,“人生一世,经历过的,生活过的,不是说忘就忘了。难道只有表现的愤世嫉俗或者仇恨满腔才对?除非失忆,否则怎么可能全部都忘记?记得那个人,不代表记得那段情,人不可以忘记,情可以。”

两人静静的行着,我扯起一个笑容,“你说我不喜欢欠人人情,也没错。”

我的人生,欠了太多才得以延续,我感激,却也恐惧。恐惧自己活下去还会再拖累多少人。

他虽然臆测了我的思想,但是有一点他没有说错,我不想欠人人情,甚至到了害怕的地步。

我的命,以风家惨痛的代价换来。以母后性命为交换自己活下去的可能;以莫怀旻最为珍贵的血延续,数不清的债,还不完的情,成为心头无尽的压力。

“其实,我能懂。”他叹了声,“以命还债的那种心情。”

风吹过火把,呼呼的,散开了不少火星,飞扬着。

“当初我不理解你报仇的心,不明白你坚持入‘梁墨’的做法,更不接受你一步步变的薄凉走上朝堂的行为。”他抿了抿唇,“因为我自小在‘红云’长大,就算知道自己曾经在‘塞宛’的身份,却没有太大的责任感,只是当我这一次回来,看着无数人期盼的眼神,那种将自己奉为神祗和信仰的目光,我才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多么的重要。”

他侧脸望着我,“我终于明白了,你当初说的无论如何也要活着的话。因为你的身上背负了太多人的期望,而这种期待久而久之就会成为你习惯性的负担,最后连自己都欺骗了。”

“风小姐。”他的手轻轻落在我的肩头,在我询问的目光中飞快的抬起手,讷讷的转开脸。

我微微摇了下头,目光在营帐外扫过,“赫连族长,你似乎对猜测我的心思很有兴趣。”

他愣了下,两个字冲口而出,“没有。”

轻扯了唇角,我看着远方的星空,“那边战况如何?”

“易清鸿大军已临城下,但是只要易承烈稍有异动他就动手,两军已小规模的交锋数次,易承烈没办法靠近城下,城内也死守不动,成了对峙的局面。”他简单的交代着。

我静静的听着,不时微点下头,“易清鸿还在蛰伏,试探易承烈的底细,那我们也等。”

等,唯有等。

“不到元都岌岌可危之时,不许发兵。”我冷静的开口,“任何人要是提及有关事项,都给我压回去,谁若再想发兵援救风将军而不尊军规,重罚。”

赫连云崖点头,“你不怕‘风家军’援救主帅心切,会不从你的指挥?”

“现在我是主帅,一切都必须听我的。”我的回答冰冷平静,“‘风家军’是爹爹和他带出来的军队,学会的第一点就是服从,便是风翊扬即将战死沙场,我说不准发兵,他们就不会!”

“风凝卿!!!”夜空中一声女子的娇喝刺耳尖利,我猛然回头,纤细的人影站在我的身后,满面怒容,死死的瞪着我,眼中的火光仿佛要将我燃烧成灰烬。

“姐姐。”我看着她单薄的衣衫在风中狂舞,忍不住的摘□后的大氅行向她,伸手想要罩上她的肩头。

“啪……”眼前金星乱闪,半边脸颊又麻又疼,我抓着手中的大氅,怔怔的站着。

她站在我的面前,纤弱的身体颤抖着,手腕高抬停在空中,声音不稳,“风凝卿,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公主!”赫连云崖伸手抓着她的手腕,“您不要冲动。”

“风凝卿!”姐姐双目一瞪,愤怒的叫着我的名字,“你有没有胆子当着我的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我哑着嗓子,“姐姐……”

下面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她打断,“你想解释我听错了,还是想遮掩你刚刚说的话是一时冲动,或者告诉我我误会了什么?”

她的目光与我对撞着,一向温婉的表情变的凄厉,“你说不发兵是不是?你说无论任何情况都不许‘风家军’行动对不对?你说就算风翊扬死,你也不会发兵是不是?”

半边脸颊发烫,渐渐变的麻木,我伸出手握上她的手腕,“姐姐。”

“滚开。”她手一挥,尖细的指甲划破我的肌肤,勾出长长的红色血痕,血珠顺着手背淌落。

她呼吸急促,眼睛狠狠的瞪着我,“枉风将军如此护着你,将你视为比性命还重要的人,任何事都将你放在第一位,倾尽性命将你送出城,将一生心血交到你的手中,你怎么忍心说出这样的话?”

我面对着她,听着她声嘶力竭的愤怒,面色平静。

“他说要娶你的时候,我由衷的为你们祝福,因为我知道他喜欢你,我羡慕你能得到他全部的爱意,我庆幸你终于身有可依,甚至感慨我们姐妹之间终于有一个人可以得到幸福。”她的声音疯狂的吼着,面色在寒夜中变的激动,“我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冷血无情的人,为了自己的将来,为了争夺天下,你连他都可以出卖。”

“姐姐。”我缓缓的叹了口气,“回帐吧,慢慢谈。”

“慢慢谈?”她冷笑着,“你曾对我说过什么,你说你对复兴‘红云’没有兴趣,你说你对争夺天下没有野心,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你入‘梁墨’为官,私下利用易清鸿,你以自己为饵引诱风翊扬将大军交给你,现在利用完了,什么都不用管了,是吗?他为什么会喜欢上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为什么宁可赔上性命都要保护你?”

她的声音比这寒夜的北风更加的冰冷,“你压根就是在等他们三个人自相残杀,然后从中得益,对不对?”

手中的大氅强硬的披上她的肩头,“姐姐,我们不要站在这说好吗?扰了将士休息。”

她猛抬手,一股大力涌来,我踉跄着倒退,被身后一双手扶住,这才勉强站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