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脸色大变,“快,易承烈!”

赫连云崖带着我,身边护卫不离寸步,眨眼间已到了他们面前,易承烈胸前血色一片,染红了银亮的盔甲。

他的手,轻抚着身前姐姐的面容,血染上了姐姐的脸颊,红艳流淌。

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在这呐喊无边的战火中转瞬即散,“他……救你……两次,我……亦……救你……两次,能否……”

能否什么,我不知道,姐姐呆呆的望着他,似是被吓傻了。

他的手,慢慢松开,唇角轻放了笑容,却止不住暗红的血液滑落,“我放你……放你……自由……”

手,终于垂下,这“梁墨”最为杰出的战将,帝王最宠爱的儿子,竟然毁了在自己人的手中,留下的,只有那个依然屹立端坐马上的背影,挺立。

地上的人滚爬着,跪在我们的脚边,“我们,我们投诚,我们杀了主帅,向您投诚!”

姐姐的眼中,泪水渐渐的汇聚,慢慢的,反握上那双沾满血的手,轻喃了两个字,“承烈。”

130、重逢翊扬 决战前夕 ...

几乎是呆愣了,我怔在原地,望着姐姐,望着易承烈……

看过太多生死离别,见识烽烟熊熊侵袭万里,本以为早已冷硬的心肠在看到这样的场景时,依然会涩涩的,说不出话。

姐姐的手,停滞在空中,仿佛是沉重无比,很久很久,才贴上了易承烈的脸颊,低叹中,泪水静静的滑落。

风中,呜咽声幽幽,轻浅飘徊,凝滞了悲戚,一点点的荡漾。

她的声音很小,她的表情甚至依然僵硬着,仿佛没有伤感,只有那不住的泪水,那极淡的泣声,隐约能猜到她此刻的心情。

我想上前,脚步却怎么也无法挪动半分,不敢看她的表情,不敢面对那双眼。

再是敌国皇子,再是政界之敌,再是战场厮杀,他终究是她的夫,说是无情,那最后为她的放手,终让我明白了什么。

他的身死,多少与我脱不了干系,在发动战争的那一刻,所有的可能都早已在算计中了。

唯一不曾算到的,是他死在自己人的手中,是他最后一瞬的放手,是他那惨烈的相护,是他对姐姐隐藏着的深情。

我悄然别开脸,将目光远眺,深深的叹了口气。

人群激呼,远方的马蹄疾行而来,敲打着奔腾的气势,那激荡着炙热豪迈,除了一个人再不会有他人。

骏马如天边红云,带着狂烈的气息,载着同样势不可挡的人,朝着我的方向快速驰来。

马背上的人,目光冷然,眉头紧蹙,枪落马背,斜指天南,半伏在马背之上,周身萦绕着凝重狂霸的气势。

远远的,他的眼神落在人群中我的身上,那种□猛然一收,眼瞳中精光划过,依然绷紧,却终是不再如火疯狂。

“‘红云’大司马骠骑将军风翊扬……”叫喊声,惊呼声,带着崇敬和恐惧,人群闪躲着,犹如分水般划开平整的路。

他身后的旗帜飘扬着,绚烂舒展着偌大的字,招摇在风中,映入人的眼中——“风”

终于,他不用再隐藏自己的姓名,终于能将他当年的威名正大光明的摆在他人眼前,这才是属于他的豪迈,他的气魄。

人群变得更加的慌乱,所有人奔走躲闪,更多的“梁墨”士兵呆呆的望着他的身影,茫然的放下手中武器,惶惶跪倒。

名震天下的将军,碎了士兵最后的胆,当马蹄掠过身旁,留下无数景仰的目光。

马蹄未歇,他的人影从马背上腾身而起,翩然之姿雷动,落在我的身边。

一只手,握上我的手腕,相贴的肌肤中,他的手心竟然有汗。

我仰首,看到他的额头也有薄薄汗意沁出,不禁歉然,“让你担忧了。”

本有些许的怒意凝在眼底,此刻只余浅责,目光上下打量着我,良久之后才僵着脸开口,“知我担忧,有何必涉险?”

我平视着他,语嫣淡淡,“你不也是如此吗?”

他沉默片刻,倏然手伸出,用力微带,我已落入他的胸前,铁甲贴着脸颊,有些寒凉,却又立即被他的气息包围,说不出的暖。

他的吻,暖中透着炙热,轻落额头,“你在怪我当初送你出城?”

不言,亦不需言。

手指,抓着他身侧飘扬着的大氅,揪紧,轻声喟叹。

“我不能走,却不忍让你陪着我葬送一切,以我一命换得你登这天下,这才是我能给予你的一切。”他拥着我的身体,声音仿若低喃,“纵是夫妻,未必相守一世,便是爱侣,何求携手天涯,能给你我的全部,才是真的疼惜。”

凝望着他的目光,不放过那双瞳中的任何一丝色彩,声音落定许久,方才缓缓开言,“以君之言,还君之身,翊扬懂的。”

他的唇角,慢慢展露一丝笑,最后一丝责怪也不见了踪迹,“正因为懂,想怪你,却又不忍。”

他的手中力量渐紧,勒的我竟有些透不过气,“可我不同,我不要你以命换来的天下,这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

“还分你我吗?”短短几字,他噎着无声。

又是一声压抑着的泣声,让我心头微震,下意识的握上风翊扬的手,在那手心的温度中感觉到他的存在,才有了些许安慰。

目光再度转回姐姐的身上,她定定的看着易承烈,竟完全没有发觉风翊扬的到来,手中的血已凝结,她傻傻的擦着易承烈的脸,却是怎么也擦不干净。

“姐姐……”我抱上她的身体,阻止她继续木然的动作,强迫的扯着她的手,“莫要看了。”

她呆呆的将视线转向我,“凝卿,你说这一切是谁的错?”

谁的错?

没有人有错。

易承烈是“梁墨”的皇子,为了帝位他不得不争;我是“红云”的人,为了家国不得不战,战场之上没有情面,没有人性,又如何分得出谁对谁错?

“错在我们都是帝王家的孩子。”姐姐的叹息声,深远无尽,“盛世夫妻不由己定,乱世仇敌不由心生,只是责任,只是负担。”

盛世夫妻,乱世仇敌……

她说的是她和易承烈,我却心头猛然一震,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如今三足鼎立之态已变,我唯一的敌人,只剩下了他。

那数十名汉子冲着我一躬身,最前者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高高举过头顶,“太子妃,太子殿下给您的信。”

信在他手中,信封上的墨迹深沉,火漆封印,端正的几个字,“凝卿亲启。”

接过信,慢慢撕开火漆的封口,竟然有些不愿,甚至有些莫名的惶恐。

纸上的字一如既往的沉稳有力,就如同记忆中的他,凡事心中定,不会有慌乱之时,“恭贺凝卿争得半壁江山,能否坐拥万里,只在明日之后。”

他,是不愿罢手了,我与他,也终于走到了最终面对面的风口浪尖。

家恨不再,国仇呢?

帝王之家的孩子,各为其国,各为其主,不能不战,不得不战。

哥哥的手轻轻从我指尖抽走了信,手指轻擦,纸片纷飞似蝶,扬扬落在脚边,在我还不及反应间,他的身影鬼魅般从眼前消失。

对面的人身影倒退,手中的剑横挡在身前,急急的想要阻拦什么,可惜待他们手起时,裂帛之声已然传来。

风翊扬垂手而立,右手间精光长剑闪烁,而为首者手中的剑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迹。

手指轻抛,剑入对方脚下,直直的没入尘土中,清朗之声响起,“今日解救内子之恩,风翊扬记下了。言语的冒犯业已略施薄惩,还请回禀易清鸿,明日开始,我们就是战场上的敌人,风翊扬发誓定要取他项上人头。”

几人定了定,最前者默默一躬身,数十人极快的离去,眨眼不见了踪迹。

风翊扬行到姐姐的身边,伸手抱起易承烈的身体,“我想厚葬了他,至少他是我值得敬重的对手。”

姐姐默然,目光始终停留在易承烈的脸上,眼中藏着深深的悲凉。

旗风猎猎,“风家军”终于回归了他们真正的主人,也终于能不用再隐藏行踪,高昂着他们曾经天下第一军的威猛。

士兵们在欢呼,欢呼着易承烈大军的失败,欢呼着主将的回归,欢呼着他们在度能够成为护国卫家的铁血之师,而营帐之中的人,则是陷入到一片的安宁凝滞中。

我端着碗,站在姐姐的身边,而她,只是抬头看我一眼,默默摇了下,又低垂下去。

我看到,她换上了一袭白色的衣衫,鬓边悄然系上了白色的丝带。

不等我开口,她勉强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动了动唇,“原先我恨他,恨他毁了我要的生活,恨他让我远离了父皇母后,恨他毁了我的国家,可是刚才我才发现,我竟然不是那么恨他。”

她垂下眼皮,“既然曾经风光的嫁与他,便为他守孝也无妨,夫妻一场。”

夫妻一场……

那日绚烂的烟花之下,曾有人对我笑道,若是他日为争夺天下而亡,我是否还会记得他。

似乎,他早已意料了会有今日之战。

心头,有些惴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想不通,可是又无法思量清楚。

翊扬回来了,安然的出现在我的眼前,姐姐归来,没有损伤,这一切都是我最期待的,十数日的牵挂,长久不安的心,似该淡定了,可是为什么,那种心头的不安感,那种恐惧,却越来越浓烈了。

今夜,不会再有偷袭,不会再有军务需要我一人担当,可我,依然无法入眠。

一双手,从身后环绕上我的身体,将我揽入怀抱中,“你有心事?”

不瞒他,我沉默着点头。

“在担心最后的决战?”他的声音低沉,徘徊在我的耳边,“我答应过你的,就一定会做到,我必须赢他。”

他的吻,落在脸颊上,“我还没娶你过门,不会轻易死去。”

“活着……”喃喃的,叹出两个字,那么无力。

目光,遥望远方,那里有我的敌人,有我和风翊扬必须全力一战的对手,坚持了近一年,走到今天,终于有资格成为他的对手,我应该宽慰的。

清晨的天空,阴霾低沉,号角声连绵,吹动了旌旗数里,扬起了寒甲铁衣,与易清鸿的战役,就待展开。

131、对阵“梁墨” 短兵相接 ...

旗帜如云,遮掩了天空中难得的一丝晴色;银甲寒光,胜过了朝霞中的耀眼;利刃点点,刺的人眼睁不开。

战场上行军的脚步,踏开了点点黄沙,在空气中飘散着,朦胧了天色,在朝霞中,仿佛是浅浅的红。

“红云”的反击,公主与将军壮烈的为复辟而战,已然成为了人人口中传诵的故事,带来了无数敬仰的目光,也带来了全然的忠诚。

对面,“梁墨”二皇子战死,都城被风翊扬所占,于他们而言,国已不国家已不家,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壮烈,也奉献给了易清鸿,他们不能输。

天空的上方,传来凄厉的叫声,黑压压的秃鹫盘旋着,仿佛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不断徘徊汇聚。

我在车中,身边被一群士兵围护着,车窗外,清晰可见赫连云崖的身影,最前方大氅飞扬,横枪立马的人,正是风翊扬。

一战之后,生死立决,再无可躲藏隐忍的机会,我没有想过要躲,也没有想过在度被他送走。

这是我与他,第一次并肩上战场吧?

也是我与易清鸿,第一度真正的交锋。

一年以来,积蓄着实力,让自己成长,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他合格的对手,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长久的期待竟带不来喜悦。

远望对面,只见“梁墨”偌大的黑色铁甲阵中,将旗飘摇,人影憧憧肃杀漫天,却不见那个青色的人影。

也是,他是文官,纵有天才之资,却不能驭马沙场。

极目远眺中,依稀能看到一顶车帐,被藤盾钢甲保护着,巍巍矗在正中。

有缘相会,无缘相见,欠一声多谢,难抵杀气冲天。

我平视着窗外,默默等待着,心中再无任何杂念,国仇当前,满腔豪情尽皆融入在这十数万大军营中。

耳边,鼓声敲打,闷响,一下、一下……

声音渐急,渐如马蹄疾驰,又如暴雨顷刻乍落,再然后已是连成了片,不知是“红云”军中的,还是“梁墨”军中的。

战马,在不耐的打着响鼻,四蹄急跺,马上的战士控制着身下的马,眼中的战意却早逼红了双瞳。

战鼓忽歇,平原上刹那静悄悄的。

“杀……”先是小小的声音,不知从那个人的口中喊出,在无声的战场上一闪即没。

短暂的死寂,沉默

“杀!!!”

几是同时,双方的阵营爆发出撼山的怒吼,马蹄踏落尘埃,溅起激情直冲云霄,朝着对方的阵营而去。

当脚步踏下,是地动山摇的力量,数十万誓死无悔的豪情,都为了家国一战,都为了最后封妻荫子的而博。

“梁墨”的士兵铠甲黑铁铸就,远望着,就如同黑色的浪潮一般,马背上铁甲在跃动间拍打着节奏,呼唤着身后的卫士跟随着,冲向对面。

两军交锋,犹如两个海浪峰头的对撞,发出砰然巨响,两种颜色在冲击,融合,互相渗透,然后开始了长时间的角斗。

风翊扬依然端坐在马上,大氅在身后飞扬,他身姿如枪笔直挺立,散发着淡定的气息。

也只有他,能够在这样的疯狂中不被左右,不被淹没,因为他始终是战争的主导者,真正天下闻名的战将。

闷响,是铁甲肉身相撞后的回荡,无数人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搏斗着,双方的前锋营在中间地段开始纠缠,争夺着初始的主动。

风翊扬的手高高抬了起来,身后的弩车发出机簧的崩声,飞蝗如雨,朝着敌人的阵地弹射飞去。

天空,被黑色掩盖,弩箭飞过的厉啸,前方的喊杀,身后震耳欲聋鼓声,砸在心坎之上,疾快……

这一次双方的交战,用的都是重盔重甲,就连马匹身上都是盔甲布满,大家都是指望以力量取得优势,舍弃了轻快灵巧的弓箭而架起了三百步射程重弩,都是为了能够尽量射穿敌人的阵营。

对面,亦是同样弩箭飞射,箭身入体,带着强大的力量,直直的钉进地面……

不断的有人倒下,不断的有人补上,黄沙飞舞,箭雨漫天,倒下的身体堆积着,用最后的力量成为阻挡敌人的墙。

僵持的状态一直在延续,谁也没能真正占据上风,或者说,这不过是双方试探对方,真正的大战还未曾开始。

哥哥回头,那鬼面幽魂的面具后,一闪而过的温柔中,蕴着豪情万丈。

只一眼,与我撩起车帘后的目光对视,又很快的转了回去。

心跳,竟比身后的鼓声,更加的激烈。

他,要出战了……

枪柄轻磕马背,他行上前数步,朗声开言,直入云霄,“‘红云’风翊扬,请战对方主将!”

一语落地,对方的阵营明显有片刻的凝滞,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前锋营的停顿,就是这瞬间的停顿,“红云”的将士终于打破了僵局,银色的波浪彻底碎裂了黑色的狂潮,黑色在后退,在渐渐的被吞噬,终究成为地上黄沙的陪衬。

仅凭一句话,就能改变场中局势的人;仅靠一声就能震慑对面无数人马的人,当世除了他,又还有谁?

“‘红云’风翊扬,请战‘梁墨’主将……”又是一声,比不了初始的惊诧,却更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