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军帐呼呼的抖动着,绵延的营帐一眼望不到边,周边无数军士齐整而列,最中间的一顶营帐边,铁甲威武,刀光闪闪,身上的气势勃然,显然是易承烈身边最为铁血的死士。

我缓步轻移,在门口停了停,微笑着摇头,“皇子殿下,如此对我,实乃受宠若惊。”

帐中笑声忽起,还有姐姐惊慌的声音,“凝卿,不要来,走啊,走啊。”

声音不过三两句,就听到了人体落地的声音,我眉头微蹙,“易承烈,你若再动手,我便真的转身离去。”

我撩起帐帘,易承烈铁青着的脸站在我的面前,冷冷的盯着我,双手背在身后,在他身边三步远的角落里,姐姐哆嗦着,犹如寒风中的鸟。一双美目盯着易承烈,尽是愤恨之色。

我三两步行到她的面前,轻轻握上她的手,她的手很凉,脸上全无血色,却还是不断的朝着边上瑟缩,看到我,忽然投身到我的臂弯中,紧紧的贴着我。

“凝卿……”她半晌喘息过神,双手掐着我的臂膀,“你干什么来?你不要来啊,你来了那些人怎么办,谁去救他……”

“哼哼。”我没回话,易承烈已是冷哼出声,“想救他?不如我让你看看他是怎么死在我手中的?”

“你敢!”本是惊颤中的姐姐扬起脸,对他怒目而视,“他要是死了,我就与你同归于尽。”

“就你……”易承烈唇边一丝冷笑,“你不是想杀我吗?得手了吗?”

姐姐别开脸,气息紊乱。

我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的全身上下,没有找到一丝被责打桎梏的痕迹,这才放下了一颗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才看向易承烈,“二皇子,大家一直合作良好,这么做似乎太过了吧?”

“合作良好吗?”他冷冷的看着我,“若是合作良好,你又何必大军压线不敢行进?若是合作,又何必不愿与我合兵?”

“你怎知我不愿?”我轻笑了下,“若是我忽然压境,你不怕易清鸿拼个鱼死网破吗?再说,这十几万人马终究是风翊扬麾下的,我若忽然投诚与你,你又不怕军心不稳难以驾驭吗?”

“别再骗我了。”他眼中阴鸷闪过,“我千算万算,独独算错了一点,就是赫连竟然是风翊扬,你诳我出城抵御易南天,又以我为盾阻挡易清鸿,目的不就是为了风翊扬吗?你以为我不知你许嫁了吗?你真正的目的,是为他夺着天下,复你‘红云’。”

我始终平淡以对,在他眼中杀机掠过时,依然浅笑,“不管过往如何,这主动权依然在你的手中,风翊扬如今人在城中无法脱身,我在此地,这十余万大军等于已入你麾下,不如直接些吧,要我怎么做才能放了家姐?”

“既然都在我手中,我何必放你们?”他的目光停在姐姐身上,说不尽的嘲讽,“当年在‘红云’京师我就知道,风翊扬的心中只有一个人,可惜啊可惜,纵然容貌相同,他始终不会要你。”

“小女子一命,怎比得起这万里江山美妙?”我淡淡的笑着,“若是我死,没有主帅的‘风家军’定然会想着报仇,那么唯一的投靠对象只剩下易清鸿了。再者,你若激起了风翊扬的怒火,不顾一切的开城门迎接易清鸿,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我不杀你,只以你为质,又如何?”大帐在风中呼呼闪动,“他们投鼠忌器,岂敢?”

我在一旁的椅子上缓缓坐了下来,“我一人独来,压根就没想过要回去,临行前我曾留话,若今日黄昏不曾归,便全军投靠易清鸿,你杀与不杀,其实已无所谓了。”

他的脸,顿时变的十分难看,咬着牙,“你不顾姐姐的性命了?”

我轻轻拂了拂袖子,始终从容淡然,“自顾尚且不暇,何敢顾他人?家姐当日前来,只怕也抱着必死的信念,不敢又怎会行刺与你?”

握上姐姐的手,“既然同生,相伴共死,也是一种幸运。”

姐姐笑看向我,毅然反握,“只要离开他,死又何惧?”

一刹那,我仿佛看到了易承烈眼中的光芒,杀意,浓烈燃烧。

“二皇子,他日我若不让你离京,此时你将在城中做着困兽之斗,这一局棋未必会赢。你的目的无非是赢下易清鸿,只要易清鸿战败,数十万铁骑之下,风翊扬不会再是你的对手,我若愿襄助拿下易清鸿,你我之间恩怨一笔勾销,他日我退守‘塞宛’草原,不再与你有半分干系,而你的江山版图够大了,可否给一容身之所?”

他的脸上表情变幻着,似是在深思。

“二皇子,你请我来这里,不就是逼我出兵么。”我坐在椅子上,“我既应了你,自当替你办事,只要你允了我的这两件事,十余万人马必为你的前锋营。”

他靠近桌边,手指撑上桌沿,居高临下的盯着我,“这算是空手套白狼吗?我若放你归山,你不肯出兵,那如何?”

“那二皇子想如何?”

他的手一伸,狠狠的抓上姐姐的手,“以她为质,他日我若登基,她依然为后,算是你我之间承诺不变,也给你保障,如何?”

“不!”姐姐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挣扎着,眼睛望着我的方向,“我不要做他的后,我不要,凝卿,带我走,带我走……”

“二皇子。”我悠悠然的开口,“昨日我对你的属下说的很清楚,若是为天下,我宁可舍弃家姐之命,别忘了,此刻率军的才是‘恒昌’公主,纵然她死你手,不过是当年风家的小姐风凝卿,没有人会怀疑我,你不觉得这样对你很不利吗?”

他身体一僵,我亦是冷冷开口,“风凝卿心肠之硬你应该知道,我能与易清鸿转眼分别痛下杀手,就能舍弃她的命。今日与你相谈,不过是为了日后各安之所,并非我真的在意她的性命。”

他的手依然紧紧的抓着姐姐的手腕,那雪白细致的皓腕上,已是青紫一片,“那对不起,她,我是不会放手的。”

易承烈冷笑的看着姐姐,双目通红,“既然你这么恨我,不如留在这里,若是我夺天下输了,我们就一起死,黄泉路上,你也是我的人。”

姐姐望着他,恨恨的说道,“你是疯子,你果然是疯子。”

“你不也是么?”他看了眼姐姐的手腕,终于松开了手,姐姐飞快的缩到离他最远的角落,瑟缩着。

“姐姐,翊扬是否能平安归来,就看你此刻的决定了,若你肯答应从此为稳固我们联盟而为‘梁墨’之后,翊扬一生的安宁,十万大军的身家性命,还有‘塞宛’的土地从此都将不再有杀伐,我替翊扬求你。”我慢慢开言,轻叹着望着角落中的姐姐,“只等你一句话了。”

听到那个名字,她猛的一颤,慢慢的抬起眼,哀怨的目光停在我的脸上,“真的?若是我答应,风将军便能安全一生?”

我重重点头,“能!”

她轻轻的闭上眼,两滴泪珠缓缓滑落,“好,我应。”

我转看向易承烈,他的脸上肌肉跳动,身体僵硬。终于,抽 动一丝冷厉,“风凝卿,你厉害,只要你此刻能对易清鸿动手让我看到你的诚意,那就带她走。”

我笑着行出大帐之外,对着车上扬起声音,“放讯号,进攻。”

马车之上,顿时烟火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炸开偌大的烟雾闪亮,红色的烟气随之飘散在半空之中。

一连数发,天空之中尽是红色的雾影,我转身笑向易承烈,“不如等三五个时辰,看看是否进攻了呢?”

他眯着眼睛,全身张扬着狂暴的气势,静静的等待着。

忽然,营帐之外有人惊呼传来,“将军,东面有敌人攻上来了,是大皇子的旗号……”

易承烈猛的站起身,伸手撩开大帐,外面兵马乱行,脚步凌乱,尘土飞扬满天。

“易清鸿吗?”他的眼底闪过不屑,“就他也配称大皇子吗?”

这种眼神让我一愣,心头恍惚有什么闪过,很快,来不及捕捉。

他猛然回首,那种不屑展露更加明显,“‘梁墨’的江山,永远不会让给外……”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的脚步传来,“将军,南面也有敌人攻来,是,是……”

“是风家的旗号。”这话,不是外面传令兵的声音,而是坐在帐中依然稳稳当当的——我。

129、烽烟缭乱 承烈身死 ...

易承烈猛回首,手中长剑寒光出鞘,直指我的面门,“是你?”

淡然颔首,“是我,我从来就没想过跟你合作,所有的话不过都是拖延时间等待他们靠近而已。”

他脸上的表情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样了,不可置信的缓缓摇头,“这是我的军帐,你简直疯了,送命上门。”

“有所得就要有所失,我从来就不是‘风家军’的元帅,纵然没有我‘风家军’依然是‘风家军’,而失去了你,这二十万人马就群龙无首了,你说我会不会赌?”

他脸颊的肌肉跳动着,抽搐,“我待你不薄,你所有的要求我都应了,甚至连‘塞宛’土地都许了你,你居然还不满足?”

“是!”我迎着他的剑尖,“你都说了,我的目标是天下,不是安于一方,更何况我不信你。你太偏激太疯狂,此刻应了,他日也会反目的,那时候的你坐定天下,我岂有反手之力?”

从我与青舞见面的一刹那,我已经清楚的知道易清鸿的目的,在两厢抉择中,我选择易清鸿,就象给彼此的那封信一样,我们宁愿等待最后的交战,在烽烟中看到对方。

那些烟雾弹,根本就不是让人进攻他而放,而是通知他进攻的讯息,现在他的人马如约而至,易承烈的阵营顿时一片慌乱。

易承烈的大意,易承烈的等待,给了易清鸿太多的时间,这一仗应该不会输了吧……

目光远眺,只看到脚步匆匆,人影憧憧,远处烽烟四起,金石之声凌乱,嘴角浮起浅笑。

易承烈左手长枪,右手执剑,“全军,列阵,迎击。”

有人匆匆的应了,去了,却又仓皇的回来,“元帅,迎,迎那边?”

易承烈或许是帅才,只可惜他的手下,没有将才。

“兵分两路,冲,以……”他恶狠狠的看着我,“以南面为主!”

“元帅!”又是一声惊慌大吼,“元都开城门了,有,有支人马杀,杀过来了,是……”

我的笑容更炙,“二皇子,你输了。”

战场博弈,输者,不能重来,没有反悔,失去的是这天下的控制权,失去的是这万里江山的争夺权。

寒光闪起,利刃锋芒,未及身已感觉到了刺痛,易承烈的脸在我面前扭曲着,“纵然我输,也绝不放过你。”

剑光临体,拖拽着夺目的光芒和凛冽杀意,笼罩上我的身体。这一次的他,愤怒到了顶点,面对毁掉他帝王大业我,眼中的恨意已将我凌迟了无数次。

迎着他的目光,我不躲不闪,在剑气靠近时,悠悠的叹了声,“帝王争夺,本就是无所不用其极,我毁你帝业你怨不得别人,你杀我,我亦从容。”

声音落,剑光已经刺上身体,利刃刺破衣衫,冰冷的贴上肌肤。

“不要!”凄厉的叫声中,人影扑到我的面前,傻傻的伸出双手抓向那利刃。

剑光微顿,只在刹那间,另外一道寒光犹如灵蛇吐信,划破大帐的布帘,刺向易承烈的手腕。

“叮……”双剑交缠,易承烈的身影倒退数步,我的面前落下一道人影,死死的挡在了我的身前。

我搂着姐姐的身体,轻声低叹,“傻啊。”

刚才那一下,若不是易承烈的瞬间迟疑,只怕她的性命已然不保。

她同样反搂着我,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不住的摇头,再摇头,身体颤的厉害。

看着身前那个黑色的人影,我又是无奈的苦笑,“你终究,还是来了。”

“易承烈曾邀我一战,今日若不来,以后岂不是没有机会了?”他手中的剑光飞快,闪过银芒点点。

一连串的敲击声中,激烈的火花迸裂绽放,赫连云崖从容飘退两步,依然站定在我的身前,“二皇子,可记得你当年的话?若再见我,定要取我性命,此话我可牢牢记在心中,可敢与我一战。”

易承烈冷笑着,手中剑一收,朝着大帐外行去。

就在他举步的瞬间,赫连云崖脚步飞快,一剑朝着他后心射去,剑锋凌厉,撕破空气的安宁,剑啸声冷寒。

易承烈长枪回挡,抖出数躲枪花,赫连云崖脚下微点,又一次没有与他正面交锋。

“有人行刺元帅……”帐外的叫声惶恐,有人的脚步匆匆而来,站在易承烈的身后,只是手中的武器已然颤抖,目光不时瞥向身后烽烟起处,恐惧的神色写满脸。

“易承烈,你今日若要杀我,只怕会耽误了突围的机会,三面围攻,现在走还来得及。”远方的呐喊声渐渐逼近,呼喊犹如潮水铺天盖地。

他盯着我,只是一眼,那目光停在与我紧拥着的姐姐身上,眼神微眯,手中的枪忽然绽放更加灿烂的光芒,朝着易承烈猛烈的弹去。

“我知你想拖住我的脚步,然后等待你的人马到来擒杀于我,只是……”银枪爆芒,“身为主帅,一国皇子,若是灭国逃亡,不若战死沙场,也算是一场英雄豪迈!不过若死,我也要带着一个人一起死。”

赫连云崖朗笑长久不歇,“那就看看,我护卫下的人,是否能被你伤及一根汗毛。”

他或许认为,易承烈恨的人是我,想杀的人也是我,可是就在方才易承烈目光的闪烁中,我分明的看到,他的眼神是对着姐姐的。

要死,也要一起死,最初的时候,他也说过这样的话。

“保护元帅……保护元帅……”最忠心的护卫还在叫嚷着无力的话,但是整个军营之内已然是一片混乱,军士再没有了战斗之心,只是东奔西走着。

三面围剿,喊杀一片,淹没了那人无力的叫嚷,依稀还能听到嘶哑的悲鸣,“元帅大人,您快跑,骑着马快跑。”

从战火燃起,他要取我性命到赫连云崖出现,再拖延住他出帐的脚步,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而就是这半盏茶的功夫,让一切都改变了,所谓兵败如山倒,就是这般吧。

快的,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

快的,有点让人不敢相信这会是属于易承烈最精锐的部队,最贴心的属下,最放心的人马。

军营中,已经有人开始叫嚷,“跑啊,三路人马围攻,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投降吧,投降不会要命的……”

“元帅都不见了,大家还打什么仗啊,保命要紧啊……”

恍然间,有些明白了,不是他的人马不够精锐,而是他再度低估了两个人,易清鸿和风翊扬。

既知我没死,既知我用了易兵换将的计策削弱他的实力,他怎么会不趁机安插人手进入易承烈的心腹之营?

而这些人手中,有多少是易清鸿的,又有多少本就是属于风翊扬的?没有人知道。

三面围攻,本就军心动荡,一旦危言四起,还能留下多少人拼死效命?

易承烈的脸上,已是决绝的神色,只有目光,始终望着我的方向。

枪尖一点,直扑向赫连云崖,中庭门户大开,不再有任何的抵御姿态。

赫连云崖身型展开,身体拔高,脚尖一落,踢向易承烈的枪尖。

易承烈的右手忽然放开,手中的长剑朝着我飞来,赫连云崖人在空中,手斜斜伸向我的方向,抓上我的胳膊,大力的拉扯中,将我拉离了原地。

易承烈同样伸出手,抓上的,却是姐姐的手,一招之中,我与姐姐相依的身体顿时被他们二人分开。

长剑直入椅中,没入地面,若不是他的手快,只怕此刻魂飞的就是姐姐了。

“嘶……”

“嘶……”

“嘶……”

大帐四周无数剑光闪过,这元帅的议事之帐顿时四分五裂,十几道人影挥舞着手中的剑扑了进来,光芒朝着易承烈而去,将他紧紧的围在中央。

这群人,俨然是最贴身的死士,没有防御只有进攻,刁钻狠毒,步步紧逼。

易承烈身后的护卫士兵,飞快的围上,将他护在中间,艰难的抵挡着,“元帅,快走,快走……”

他紧紧抓着姐姐,脚步飞快,朝着大帐之外移去,刀光剑影闪烁,敲击声犹如爆豆子,闪光花了我的眼。

大地在震动,尘土飞扬满天,贺云崖的呼吸声急促,“小姐,你没事吧?”

“我知道你在,怎会有事?”今日清晨一别,只有李越率领众将士相送,本该是‘塞宛族’族长身份的他却不见了踪迹,如何能不清楚?

扬起脸,只来得及看到娇弱的人影最后哀婉的面容,远远地望着我,我举步欲前,“姐姐……”

“别动。”赫连云崖抓着我,“现在是战乱中,非你我能控制了,杀红了眼的士兵是分不清敌我的。”

片刻间,易承烈最后的护卫也倒在了死士的脚下,一群人护卫着我朝着门外冲去。

马蹄疯狂,不时有凌乱的羽箭飞弩从天而降,俱被我身边一群人给挡住,我远眺着人群中的两个人影。

“大皇子麾下死士解救皇妃来迟,请降罪。”为首一人忽然的声音,让我错愕。

知他们是易清鸿的人马,只为这个不该的称呼。

“别喊我……”声音刚起,前方突变,最后几名跟随在易承烈身边的士兵,忽然扬起了手中的长枪,径直刺向了马背上的——易承烈。

突然生变,没有人来得及反应,唯有马背上的易承烈,一手按下了坐在身前的姐姐,那长枪,就这么直直的刺入了他的身体,带着殷红的血,透出寒烈的光芒。

他大吼一声,手中的枪扫出,身边的人影纷纷倒落,而他,就这么一手护着姐姐,长枪硬撑住了地,没有让自己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