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张仁的眼睛红红的一片,这位朴实的山民嚅嚅了半晌,终于还是开了口,声音暗哑,神态黯然。

“十六年前的一天,家中突然来了两个客人……”

“这两个客人是一男一女,生得俊美无比,衣服华丽,举止得体。二人带着一个婴孩,说是他们受人之托,要找一忠厚人家收养这个孩子。我一看就喜欢上了这孩子,打心眼里觉得这就是我的孩子,比亲生的还亲。说来也怪,这孩子被我抱在怀中,不哭不闹,小手有意无意地总抓我的耳朵。”

“我和你娘思子心切,这般天降好事,一听之下自然求之不得,忙不迭答应,满口应承要百般对孩子好。客人却说,孩子父母有两个要求,一是孩子名翼轸,不可改名,自小也不必娇生惯养,吃苦受累都好说,但一定要他读书。二是等他长到十六岁时,在他十六岁生日当天告诉他真相,让他离开太平村,去寻找他的亲生父母。”

“我和你娘求子多年,膝下无子一直是最大的心病。忽然有人送子上门,自然万分欣喜。虽说十六年的约定让人一时无法理解,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更何况当时我心存念想,十六年后的事情谁又能知道怎样?就算到时非走不可,在以后的十六年里我们也算是有孩子的爹娘!”

“客人临走,留下一个盒子和一些银两,并说盒子等你十六岁时交给你,银两便留给我们家用。爹娘有你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哪里还敢贪求钱财。客人执意留下,对我们再三打听你的身世不肯透露半点消息,停留不过小半个时辰便自行离去。”

“半晌我和你娘都感觉如在梦中,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是真的!”

“爹娘十六年来无不担惊受怕,担心你的亲生父母会突然找上门来,将你领走。好在十六年来一直平安无事,爹娘一直心中嘀咕,不舍得让你离去,可是当初答应人家的事情,如果不告诉你,爹娘一辈子也不会心安。再说客人还说你亲生父母因为生你而受了大罪,你不去救出他们,是为不孝。今儿正好是你十六岁生日,就把一切真相对你言明……”

张翼轸愣愣地看着昏黄的灯光下,双眼垂泪的爹娘一个摇头,一个叹息。一灯如豆,照亮一丈方圆。少年的心中却有无边的黑暗,缓慢地如水波一般,越飘越大,越飘越远。心思忽如摇曳的星光,不知此夕何夕。

他一向敬重的爹娘,一向从不舍得打骂他的爹娘,却原来只是他的养父母!想起父子上山打猎,下河捕鱼,想起母子田间劳作,厨房忙碌,往事历历,如在眼前又恍如天边。念及前尘往事,却被爹娘一句话击得粉碎,更多亲密的细节一一浮现心中,带来的却是揪心的痛。

张翼轸一时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他呼地站起,推门而去。翼轸娘想要去追,却被张仁拦住。

被夏夜的山间夜风一吹,张翼轸胸中的烦闷和不适减少大半,想起往事种种,一时沉默不语。呆立半晌,忽地又返回屋中,对一脸紧张的爹娘说道:“那我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他们又在哪里?”

桌子上多出一个一尺见方的铁盒,铁盒颜色黝黑,四角装饰有古朴的花纹,精致无比。

“那两个客人不管我们如何问询,却不说出你的亲生父母如何称呼,只说让你十六岁后到方丈,自可见到亲生父母。方丈居于何处,如何找到你的亲生父母,客人说你打开盒子便知。”

张翼轸打开盒子,里面只有一本书和一面铜钱大小的铜镜。书上端正写着四个大字:人间仙路!字写得苍劲有力,颇有气势。打开一看,里面却空无一字。

铜钱大小的铜镜上端有一个孔,孔中系着一条红绳,正好可以挂在脖子间。一书一镜外,再无他物,更无只言片语。张翼轸心中苦笑,不知道亲生父母给他留下这两样东西何用?只凭这无字天书和照人都嫌小的铜镜,还有一个方丈的名字,又如何找得到不知姓名从未见面的亲生父母?

这……张翼轸将一书一镜递给父母,二老也是摇头,不知何意。

见爹娘愁眉不展,张翼轸忽然心中释然,哈哈一笑,道:“爹,娘,翼轸虽说要去救亲生父母,但爹娘养我一场,不比亲生父母疏远,况且我也只是出去寻到他们,如果他们无事,我会再回来和爹娘团聚,再不济,大不了接爹娘和他们一起住,一家人总是要在一起的。这次出去,就当儿子出去游历一番,长长见识也是好的,古人说父母在不远游,不过眼下也顾不了其他,毕竟人伦大事,孝为第一。翼轸十六岁了还没有踏出这山村百里之外,也想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如何宽广,等我回来,一定给爹娘讲讲天下的奇闻轶事。”

“男儿志在四方,翼轸也要闯荡闯荡,或许会有一番作为也未可知……”

少年侃侃而谈,满心向往,渐渐哄得满心惆怅的父母宽下心来,直觉得儿子此番出去,不过相当于去二十里外的临海城读书,过些时日便会返回。眼见父母愁眉舒展,眉眼间开朗起来,少年心中紧绷着的弦便松了下来,又絮叨几句,夏夜过半,便以明日还有里正的后事要忙劝父母睡下,少年也自行回房睡下。

只是一夜辗转,少年哪得片刻休息,心中如翻江倒海般,一时是爹娘的疼爱,一时又是亲生父母的受难,直到天光大亮时,少年才闭眼片刻。

此后三天再无闲话,张翼轸和父母一起帮红枕料理里正后事。太平村人人出动,在为里正悲痛的同时,无不担心红枕从此孤身一人,不知该如何生活。倒是李太没日没夜地呆在里正家中,白日迎来迎往,夜间守灵,俨然以半个主人自居。红枕不管不问,脸上不喜不悲,平静似水。

但愿不是伤心过度,心如死灰。张翼轸暗暗担心红枕,几次暗中劝慰几句,却总被红枕淡然地回绝,让他心里捉摸不定红枕目前的状况。

三天后,里正风光下葬,一时太平村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几家欢乐几家愁,父母嘴上不说,但暗中却悄悄为他收拾行李,准备远行的物品。张翼轸一时心绪难平,日间也不再去临海读书,父母也暂时放下农活,终日在家中陪他左右。

这一日天气晴好,碧空如洗,张翼轸在自家院子里整理桔树,和大黄一起玩耍,忽然听到院外有人高呼他的姓名,正是清虚宫道士成华瑞。

成华瑞先前告别张翼轸,独自一人来到后山,接连施放了数道追灵符来追踪恶鬼的行迹,第三日终于有所发现,在一处山腰的山洞中追灵符示警。成华瑞虽是三代弟子中的杰出人物,但尚无飞天之能,无法御剑飞空。偏偏这山洞正处山腰,上下无门,只得放出飞剑,意图逼恶鬼现身。

成华瑞的飞剑名青吟,乃是其师天清道长取天精砂,在炎洲火林山中以天火淬炼,通体青色,湛然如碧,端的是一把上好的飞剑。飞剑一经祭出,其声哗然如雷鸣,疾如闪电探入山洞,照得洞中一片澄明。

飞剑所到之处,犹如成华瑞亲临,故山洞之内情景成华瑞历历在目。山洞甚是宽广,半空中飘浮着一团黑影,旋转不定,不停地向四周吞吐着丝状的黑线。成华瑞知其正在恢复功力,也不迟疑,当即飞剑一挺,直直刺去。

黑影也不躲闪,被青吟一击而中。成华瑞见一击得手,暗中催动道力,欲以纯阳道力消融这阴寒之物。不料道力所到之处,黑暗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鱼得水,猛地膨胀涨大,将成华瑞的纯阳道力化为虚无。成华瑞大惊之下,全身气息内敛,全力催动道力,顿时青吟剑青光大盛,整个山洞被青光充满,黑影在耀眼的光亮之下消失不见。

意念一动,成华瑞收回青吟剑,气息微喘。刚才全力催动之下,道力消耗过半,恐怕不休养两三日无法恢复。好在恶鬼已经烟消云散,也算为太平村除了一个潜在的隐患,一雪先前被恶鬼偷袭之耻。

成华瑞见此间事了,转身要走,不想眼前黑光一闪,一个人影凭空现出身形,似真似幻,若有若无浮现在半空。依稀可以辨别此人是一名中年男子,生得倒是鼻直口方,相貌非凡。只是浑身上下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无法确切看清面容。

成华瑞心生警惕,退后一步,右手一伸,青吟剑现在手心,不过一寸大小,青光闪动间滴溜溜乱转,左手指向那人,问道:“你是何人?装神弄鬼,何不以真面目见人?”

第一卷 少年游 第六章 - ~人说海外有仙山~

“哈哈哈哈……小子,刚才你用青吟剑刺我,竟然不认得我了?装神弄鬼?你倒说对了,我现在确实是真鬼,可不是假装来的。你的一身道力倒也纯粹,可惜了还是不够深厚,所以我老人家才不能凝聚成实体。如果再多让我吸收一些,怕是现在也能化出身体来。不过也好,就算借了你的全身道力凝成化身又有何用,毕竟还是落于鬼道了。好在我老人家也想起了许多事情,假又时日等我功力再恢复几成,便去找到那个山村小子夺舍,他的肉体倒是一具上好的炉鼎,体内似乎有一股古怪的力量。一想到那小子的肉体迟早为我所用,我还得谢谢你的道力助我一臂之力呀。这几日,我便在太平村多杀几人,先练习一下夺舍的法术,免得到时失败就可惜一副上好的炉鼎。”

成华瑞听闻此言,又羞又气,怒极之下飞剑青光一闪,便想将他斩于剑下。恶鬼倒也识趣,黑光一闪便消失不见。成华瑞又连连施放追灵符,却再无丝毫反应。成华瑞明白,恐怕这恶鬼有甚么奇异法术,竟是将他的道力转化为他所用,如今只怕他法力恢复不少,自己追察不到他的行踪,就算找到,怕是也伤不了他。

这般想着,成华瑞心中担忧恶鬼再来害人,便打算急急去委羽山办完事情即刻返回王屋山,禀报事情天清道长得知此事。只是这山村少年张翼轸已然被这恶鬼盯上,该如何是好?

成华瑞一边思忖,一边飞快下山赶到太平村,找到张翼轸时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所以在他向张翼轸简略说了一遍他在后山与恶鬼的遭遇之后,便说出了他一路上想好的措词:“只要你在村中,恶鬼必然不会放过你,还会为害你的乡亲。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你和我一起去委羽山三元宫,等委羽山事情办妥,再和我一起去王屋山清虚宫。你一离开,恶鬼必然追随,村民们便不受其害。一路由我照应,恶鬼想要害你也非易事。翼轸……你意下如何?倘若你不舍得离家太远,或许恶鬼跟随我们到委羽山,三元宫的道长便已经出手除去了恶鬼。”

张翼轸沉吟片刻,面露难色。

“道长……”

成华瑞脸色一愧,摇手道:“翼轸不可叫我道长,称我华瑞便可。”

“华瑞兄!”张翼轸拱了拱手,感动地说。

“多谢华瑞兄考虑周全,翼轸感激不尽。先前所说并无不可,便是没有这恶鬼相害,我过些时日也得离开村子,要前去方丈找寻我的亲生父母。”

“方丈?”成华瑞一脸讶然,“人言海外有仙山,方丈、蓬莱和昆仑三山,皆在海外,离中土不下十万里之遥,只听祖师讲过,但数千年来从未听说有人见过三座仙山。若是那海内十洲,瀛洲、玄洲、长洲、流洲、元洲、生洲、祖洲、炎洲、凤麟洲、聚窟洲,有缘之人得道之士还可飞剑前往,便是家师天清道长也曾机缘巧合之下亲往炎洲。只怕这方丈,想必可以御剑瞬息千里的家师,也不敢轻言可以找到这传闻中的仙山。”

“呀!”张翼轸倒吸一口凉气,原先不知这方丈位于何处,以为最远不过千里以外,不料竟是传说中的仙山,而且离中土不下十万里之遥。到底他那亲生父母是何方神圣,怎会住在传说中的仙山?住在传说中的仙山还不算,还要他这个普通的凡间小子前去营救?这不是比登天还难的难题么?

但是眼下,先不提如何找到仙山,就算找到又如何去得,便是当前这恶鬼缠身,也需躲上一躲。主意既定,张翼轸站起,冲成华瑞一揖到地,说道:“如此翼轸就有劳华瑞兄了!”

成华瑞忙将张翼轸扶起,正色道:“我等修道之人,上顺天心,下化民意,修的便是这无上大道,行的便是这为善之事。些许小事,俱是本份,翼轸不必过虑。倒是我瞧你面容清秀,骨格清奇,既然那恶鬼能看中你,我想我的师傅眼光更要高过恶鬼,说不定一见之下就要将你收为弟子,我们到时就是师兄弟了。”

张翼轸听后只是哈哈一笑,并未放在心上。既然恶鬼已经恢复法力,自然越早动身越好。行李这些时日父母早已备好,事不宜迟,张翼轸决定当晚就离开太平村。

张翼轸又将和成华瑞一起出行之事告知了父母,同时没有告诉他们方丈是个什么所在。张氏夫听闻之下喜出望外,有得道的道长同行,儿子的安危自可放心。二位老人欣喜之下,对成华瑞百般热情,倒让成华瑞一时手足无措,拘谨非常。

毕竟儿子要远行,虽说有道长同行,二老心中不忍,亦喜亦悲。张父还算强自镇静,张母不时暗中抹泪,看得成华瑞心中唏嘘。倒是张翼轸若无其事,和成华瑞谈笑风生,说起修仙慕道之事,心生向往。又说起这天下之大,山川之美,一副迫不及待要踏上征途的神态。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晚饭,忽听得院门一响,红枕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张叔,翼轸在家么?”

翼轸忙跑到屋外将红枕迎进屋来,二老也礼让红枕一起吃饭。红枕谢过,却径直走到成华瑞面前,也不话,低头就拜了下去。

慌得成华瑞忙丢了碗,伸手相扶又觉得不合礼节,只好救助地看向翼轸。张翼轸拉起红枕,扶她坐下,说道:“红枕,有事但说无妨,先别多礼。”

红枕欲言又止,站起来福了一福,说:“道长,家父被恶鬼害死,红枕身为人女,不能为父报仇是为不孝。恳请道长收红枕为徒,好让红枕学会法术杀死恶鬼为父报仇。”

成华瑞呵呵一笑,说道:“红枕姑娘快快请坐,不必多礼。你报仇心切,是为孝道,但我等修道之人,是为了上应天道,并非是为了杀人而修道。再说,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只是清虚宫三代弟子,没有收徒的资格。我劝你断了这门心思,这恶鬼自有高人除去,不必过于执著于此。”

红枕神情坚毅,不肯退让:“道长,我四处打听过了,清虚宫也有女弟子。红枕虽是女子,也识字知大体,听人说少不修道,长不学武,又听人言,朝闻道,夕死足矣。红枕一心慕道,道长怎能拒人于千里之外?红枕只求道长引荐,到时红枕是否能入得清虚宫门下便是自己的造化了,举手之劳便成人之美,道长上应天道,也要下顺民心。”

红枕一番言语说得成华瑞和张翼轸哑口无言。

成华瑞一时踌躇,这清虚宫只有天灵道长门下有女弟子,人数不过五人而已。天灵道长脾气大,喜怒无常,别说师傅天清,就是掌门清无也对他这个天赋极高但脾气极差的三弟子无可奈何。成华瑞可不想无事去寻晦气,被天灵道长痛骂一顿。骂倒不怕,说不定天灵道长一时兴起,将他扔到王屋山一天柱上,那可就是上天无门入地无路了。

红枕见成华瑞低头不语,蛾眉紧促,扭头轻声对张翼轸说:“翼轸,你来劝劝道长,留我一人在家,万一那恶鬼再来寻我,谁可救我?”

说得也是,张翼轸便向前一步,正要开口相劝,成华瑞已然想通此节,只须将红枕交给掌门,恶鬼要害翼轸,自然也会害红枕。能救翼轸不救红枕,不合情理。

“红枕姑娘,你这便回去收拾行李吧,我们这就下山。”

红枕既惊又喜,羞赧之色溢于言表:“我从家中出来,就没有再想回去……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

呵,开弓没有回头箭,好一个红枕!张翼轸接下来便替红枕说出了她家中的事宜:“爹,娘,红枕家中还请二老多为担待,平常照看一二,别让野猪拱了院墙,别让狐狸偷了鸡鸭。房顶也时常修补,别让风雨打坏了房屋。”

扑哧一声,红枕笑出声来,一抹胭红染上脸颊。

“翼轸,你恁的罗嗦,比我还细心事多,真难得你是一个男子。”

众人一起哈哈大笑,倒也冲淡了不少离别之愁。

月华如水,静谧的夏夜更觉虫鸣鸟叫分外响亮。太平河日夜流淌,奔流不息不知归于何方。张辗轸一行三人就在张仁夫妇殷殷的目光和无限的不舍中,踏上了下山的山路。

山路崎岖,山回路转。几个山弯过后,太平村已经隐没在群山之中。月上中天,少年的心思飘渺,似乎透过月光仍然可以看到父母在村口的山头上,不停地冲他的背影挥手。少年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扭头去看红枕,见她脸色平静,一如平常。少年暗叫惭愧,倒还不如一个女子镇静自如,男儿志在四方,外出闯荡岂可瞻前顾后。

毕竟少年心性,走了小半个时辰,享受到夏夜舒适的凉风,耳边传来熟悉的动物叫声,少年心思渐渐活络,一时觉得三人只顾低头走路有些沉闷了,便开口去问成华瑞。

“华瑞兄,为何这般着急非得晚上离开?白天走路不是更安全一些……我是指红枕毕竟是女子!”

“翼轸,恶鬼毕竟是鬼道,晚间阴气盛,阴物更易出没。我们如此急急出村,就是想让恶鬼知道行踪,好让他只顾追我们而来,没有时间再在村中为害村民。不过翼轸,你不会怪我拿你做饵引诱恶鬼出村吧?”

张翼轸听得连连点头,待听到最后一句,又急忙摇头。

“华瑞兄多虑了,我哪会怪你!再说我也不怕那恶鬼,当时我逼走了他,现在他若敢再来,一样再让他来得去不得。手下败将,我怕他作甚么?我只是想那方丈,说是离中土十万里之遥,这如何去得?”

“此事须从长计议,待我禀明师傅,或许师傅会有方法。翼轸,你且莫急躁,就算我的师傅没有办法,我的师祖清虚宫掌门清无祖师也必定会知道一二。眼下还是以小心恶鬼为第一,假若被恶鬼夺去性命,莫说方丈,便是这临海城也去不得了。”

红枕听得好奇,拢了拢额前的头发,轻声问道:“道长,这天下之大到底几千里?听说中土之外还有大海,大海无边无际,大海之外还有仙山么?”

“天下之大,自古以来说法不一。有说中土方圆五千里,有说一万里,但以中土之大,尚不及大海百分之一。自古相传,海内还有十座仙洲,分别是瀛洲、玄洲、长洲、流洲、元洲、生洲、祖洲、炎洲、凤麟洲、聚窟洲。各洲自有居民,形态各异,与中土大不相同,但传说均是得道之士,最低也是地仙,甚至还是飞仙和不愿升天的天仙。十洲分别位于中土的四周,离中土几千到几万里不定,但并非人人都可见到。十洲在海上时隐时没,常有大神通者四海游弋一心寻找,数十年而不可得。也有人只出海一次便可遇到其中一洲。十洲各有宝物和神奇之处,只要得遇其中一洲,必有所获。所以几千年来十洲时隐时现,吸引了不少修道之士前往寻找,以便机缘之下,得窥天道,成就无上大业。但几千年来各派高人前后不下几千人前去海中,最终有缘得见十洲的不过十之一二,不少成名已久的高人更是在前向十洲的途中便告折损,白白丢掉了性命。”

“与十洲不同,海外三山方丈、蓬莱和昆仑,乃是上古传说中的仙山。那方丈位于东海正中,东西南北正等,长五千里。山上有金玉琉璃宫、黄金七宝殿,是玉清、上清和太清三天司命之所,上有仙家数十万,均是登录在《太上玄生录》中的天仙。方丈地平如掌,四处生长灵芝仙草如人间稻麦一般。只是这东海之大,无边无际,所谓正中究竟何处,无人得知。”

“蓬莱位于东海东北,周围五千里,天帝常居此总领九天之事,仙家不可计数。”

“昆仑位于西海和北海之间,周围一万里,离中土十三万里之遥,四周有弱水环绕。弱水羽毛不浮,地仙不渡,飞仙难飞。昆仑是那西王母的居所,总领天下仙官,凡上升天仙到三天为仙宫者,必先过昆仑经西王母册封,方可赴瑶池吃仙果,去浊气轻仙体,方能飞升至三天朝觐天帝。”

“这三座仙山故老相传,只是如今道门千年以降未有修至大成者,三山之说因千年以来未有人亲见,便只存于典籍记载之中。因此翼轸,莫怪我直言,如果你的亲生父母真在方丈,莫说营救他们,便是能有幸找到方丈所在,便比登天还难!”

第一卷 少年游 第七章 - ~神棍无影~

三人边走边说,倒也不觉得劳累。山路寂静,群山黝黑如怪兽,林中各种声响不断,不知不觉已到半夜。

张翼轸原来以为最不济一年半载便能找到什么劳什子方丈,然后救下亲生父母,再花上数月时间回太平村与爹娘团聚。没想到成华瑞一番话让张翼轸如同三伏天一步迈入三九天,在他看来,临海城就是一座不小的城池,让他走上三天三夜也走不完。不成想亲生父母所在的方丈竟是恁远,这虚无飘渺的天空上的星星虽遥不可及,但终究还可以看到。那方丈远在天边不说,还没有人知道究竟位于何处,甚至是否真的存在还是未知,难不成当年的客人骗了爹娘,只是随口一说消遣一下老实巴交的山民?

这边张翼轸胡思乱想,忽地成华瑞右手一扬,一把寸长小剑出现在手心,散发出青朦朦的光芒。成华瑞左手连扬,三道护灵符黄光一闪,悬立半空将三人围在中间。

“恶鬼应该离此不远了,刚才我的追灵符示警。翼轸、红枕,你二人千万莫要迈出护灵符外。护灵符虽然威力一般,但对付恶鬼是为有效,一时三刻他也近身不得。”

张翼轸倒不怎么害怕,听闻恶鬼已然追来,放下心来。总算将恶鬼引出太平村,也不枉三人连夜赶路出行。少年对这恶鬼倒无几分惧怕,先前无意中逼走他,他心中便认定这恶鬼并无什么本领,殊不知并非恶鬼本领不济,实在是他的身体内有一股怪异的热力所致。换作他人,早就被恶鬼轻易制服了。

红枕毕竟是女子,紧紧抓出张翼轸胳膊,身躯微微颤抖。张翼轸轻抚红枕,安慰道:“不怕,有我和华瑞兄在,谅那恶鬼也不敢造次。恶鬼不来还好,敢来的话,我定叫他有来无回。”

少年说得堂而皇之,底气十足,倒听得红枕安下心来,害怕也减轻了几分。也不知是少年的言语让恶鬼胆怯还是恶鬼法力尚未恢复,追灵符示警一阵,也就平静下来,一直到天色大亮,恶鬼再也没有动静。

三人迎着晨曦来到了临海。这二十里路,三人走走停停,一是夜间山路难行,二是要时刻提防恶鬼,三是边走边谈,竟然走了一夜。好在成华瑞道力纯厚,张翼轸和红枕自小便上山下山,体格健壮,一夜走来,三人都不见多少疲乏。

这临海城翼轸和红枕来过不少,倒也不新鲜。商议之下,三人一致决定无须休息,继续赶路。毕竟此处离委羽山还有数百里之遥。三人便随意在一处饭店用过早点,歇息片刻,就动身起程。

走了几步,成华瑞“咦”了一声,伸手拿过翼轸的棍子端详起来。

夜间一路行来,心神全在提防恶鬼身上,倒没有注意到翼轸身上的棍子。成华瑞细瞧之下并无奇特之处,只是材质特殊,无法分辨。翼轸见他好奇,便按捺不住好笑,将棍子的来历说给成华瑞和红枕听。然后又从身上拿出灵空送他的《金刚经》递给成华瑞。

“便是这一棍一书,端的花了我五个包子。不过这棍子倒也值了,在林间还用它救了一条青蛇。”少年心性一时兴奋,又将林间奇遇眉飞色舞地描述了一番。

成华瑞对金雕和青蛇相斗一事并无兴趣,随意翻看了几眼《金刚经》,不想三根羽毛从书中掉了出来,灿然如黄金,一看之下,犹如真金打造一般。

“这羽毛倒也漂亮,不过天下之大,奇鸟异兽不知几何,也不希奇。”顺手将书和羽毛还给翼轸。

倒是红枕,对金色羽毛表现出莫大的兴趣。毕竟是女子,对于漂亮的装饰之物还是多了许多心思。翼轸知她心思,便要将三根羽毛全部送给红枕。红枕推脱一番,只收下一根羽毛。

没走几步,成华瑞忽然惊叫一声:“怪事!怪事!”

他在后面一把夺过张翼轸的棍子,拿在手中在阳光下不停舞动,看得翼轸和红枕不明所以。看了几眼翼轸也瞧了端倪,道:“真的怪事,原来我这棍子,竟是没有影子!”

红枕也看出来棍子在阳光下晃动,映在地面上不见一丝黑暗。三个人的影子互相映在一起,棍子在三个人中间穿插来去,仿佛阳光穿透了棍子一般,又好像棍子隐藏了影子,甚是怪异。

三人惊讶一番,成华瑞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几人看了一会儿,兴趣渐消,便又重新赶路。

如此一耽误,日头也就升到了半空。骄阳当空,热气上升。天热人就烦,火气就大,几人才走几步远,就听得前面人声乱成一团,便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争执。

三人之中年龄最大的成华瑞不过二十,自然都难免好奇,而且远远听得人声传来,有人在骂:“牛鼻子老道,骗人不浅。只是混吃混喝,还自称什么神仙?就看你的模样莫说神仙,就是你说自己是头驴,怕是也有人相信。”

“就是就是,瞧他肥头大耳的样子,吃肉喝酒也少不了的。大家说说看,有这么馋嘴的神仙么?分明是假道士吧。”

“假不假先不说,如今这道士们都在高山修行,天下三大道观至少也有上千名道士吧,我怎的没见过一名道士有神奇之处会一些法术?先不说神仙上天入地,便是这寻常点石成金的法术也不见有道士会用?怪不得现在修仙慕道的人越来越少……”

成华瑞脸色不善,不过这路人说的倒也是实情。如今道门式微,在民间影响渐小,与现今道门风气不无关系。掌门们高居上位,纵论古今,喜欢谈玄说妙,动辄天机渺渺,空腹高心,与普通民众相去甚远。掌门之下便是这道门的中坚力量,也就是成华瑞的师傅天清道长所在的位置,多是各大道观的二代弟子。二代弟子多以实修为主,专注提高自身修行,提纯道力,以便早日跨入化境,与浩渺天道感应道交,得悟天机一二,以图步入地仙境界。二代弟子很少行走人间,多在高山深处枯坐冥想,与人间疾苦也无交际。三代弟子便是以成华瑞为代表,虽然也有下山游历的机会,但多半只是来往于各大道观之间,在人间也是走马观花,偶有几人路见不平得遇恶鬼野狐一类,出手除去,也不出正邪势不两立的师门教诲,并无多少为百姓除害的心思。再加上数百年来四海升平,妖魔鬼怪一类在中土极少出现,人民生活富足平安,这虚心求道之人便愈加稀少,道门在人间的影响便只是念咒行符、驱鬼祈福了。

张翼轸自幼在山村长大,于街上吵闹围观一事颇有心得,一马当先分开众人挤到里面一看,不由愣住:那坐在地上被人按住、一脸晦气、方脸大耳中间正生了一个通红的酒糟鼻的道士不是灵空又是哪个?张翼轸不由哈哈一笑,我当是谁,原来便是这位在蚂蚁洞中走了三天三夜也走不出来的“包子神仙”!

灵空正被人按着胳膊扭得肩膀生疼,听见耳边笑声很是熟悉,抬头一看,不由喜上眉梢,高叫:“小哥救我!这些肉眼凡胎之人不识我神仙面目,你快快告诉他们,我如何神通广大,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话未说完,便见张翼轸身后闪出一个道士,一身青灰道衣,袖口绣有一朵白云,灵空认得这是王屋山清虚宫的标志,也顾不得被人扭住无比难堪,急急说道。

“我乃委羽山三元宫灵空,敢问这位清虚宫道友如何称呼?”

先前成华瑞听张翼轸说起灵空时,心中就有疑惑:未听说三元宫有灵空此人?三元宫掌门道号灵动,灵字辈在三元宫辈份极高,仅存几人而已,其中灵性、灵悟早就不问世事,怕是百余年没有现身,说不定步入人仙甚至跨入地仙境界了。灵动是灵字辈大师兄,他还有一个最小的师弟灵静偶而在道门三十年一次的三清法会上现身。这灵空又是哪个?

各大道观都有隐藏的前辈高人,这个成华瑞自然知道,但眼下这灵空不论是模样还是现在的处境,却是没有半分前辈高人的风范!成华瑞一时犹豫,不知该如何答对。

倒是张翼轸没有这么多顾虑,当下嘻嘻一笑,蹲下身子,仔细瞧了瞧灵空,这才说道。

“你倒没有受伤,看来没有吃亏。不知道你这个无所不能的神仙又是如何被肉眼凡胎的人识破骗人伎俩的?”

“小哥,切莫玩笑,我是骗人的神仙么?只是你也知道,凡人不知仙家妙术的妙用,我法力无比,但也不能强迫他人相信我是神仙下凡。这几人,咳咳,不相信我的书是天书还则罢了,只卖一两银子还说我是骗子,要送我去见官。小哥,神仙怎可见凡间官差呢?看在我送棍赠书之谊上,快快让众人散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吧。”

“嘿!”这灵空倒是嘴硬,眼下这种情景,还死不改口自称神仙,如此死要面子活受罪之人,倒也少见。张翼轸本想扔下他不管,转念一想,此人虽然骗吃骗喝,也只为生计故,未必多坏。倒是他这天南地北地乱吹一通,似乎也知道不少事情,说不定这方丈的具体地点他也略知一二。

“诸位,其实这位道长据我所知,确实是一位神仙,不过呢……”

张翼轸冲周围的人拱了拱手,笑容可掬,伸手将棍子握在手中,心中有了助灵空脱身的妙计。

周围人群一阵躁动,都被张翼轸这一句“不过”吸引,大声嚷嚷让他快说下去。

“不过他是一位被贬下凡的神仙。为什么被贬下凡?只因他这神仙太懒,不洗衣服不洗澡,这还罢了,天上地广神仙少,离他远一些便不会被他熏着。只是他又爱喝酒,这天上琼浆玉液不少,但都没有王母娘娘的瑶池仙酒好喝。这一日他酒虫犯了,心痒之下酒胆包天,竟然跑到昆仑仙山趁王母不在偷喝了王母的仙酒。”

“那王母神通广大,掐指一算便知道是谁偷喝了仙酒。王母震怒之下,就将他贬下凡间,罚他只喝粗劣的酒水,而且还赐了他一个酒糟鼻,让他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让人认出他是一个酒鬼,也好让王母在天上方便找到他,好随时可以惩罚他。”

人群哄然大笑,纷纷指着灵空说道:“大家闻闻看,果然是个臭道士。看看他那个酒糟鼻,果然看了一眼就会记住。”

有人质疑:“身穿脏衣又长着酒糟鼻的人也有不少,不能说他穿上道衣就是被贬的神仙了吧?”

“就是,就是,你不是和他一伙来骗我们的吧?”

“神仙都有法术,露一手让我们看看,大家才会相信,是不是?”

“莫急,莫急!我先前也和各位一样,本不相信他是神仙。结果我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一根棍子,走到半路才觉上当,这棍子顶多值五个包子,哪里值十两银子?我一气之下正要返回找他算账,走了几步又站住了,诸位,你猜如何?”

众人被调起了胃口,一起问:“如何?发生何事?”

“这棍子,竟地地道道是一根仙棍,端的是神奇无比。只是我们肉眼凡胎,一时无法察觉。我也是一时机缘巧合之下才发觉棍子的神奇之处,庆幸没有早早还给这位道长,否则就要错失一件仙家法宝了。”

众人七嘴八舌,围在一起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棍子有什么奇异之处,都纷纷摇头。

“哪里是什么神棍,分明是一根烧火棍。”

“还不如我家的烧火棍粗大,这小哥,恁的会骗人,比这个道士还要狡猾三分。”

“就是,大家不要信他!”

群情激荡之下,张翼轸泰然自若,一伸手分开众人,慢慢地分开两米见方的空地来,才将棍子横在胸前。

“诸位,切莫被平常的经验蒙蔽了眼睛。这神棍,必须放在阳光下才能看不凡之处。各位请看,如今天近中午,我的棍子被阳光照在地上,似乎少了一些什么东西?”

“啊……”这一下众人都发现了奇异之处,棍子被阳光一照,竟是没有影子。这世上,还有没有影子的东西,不是仙家法宝又是什么?

人群一阵哄乱,张翼轸大声说道:“大家谁买了道长的法宝,我愿意出十倍价钱买回。这仙家法宝,可是无价之宝,不仅可以延年益寿,去病强身,假若使用得当,还有返老还童的功效。”

此话出口,人群中买了灵空东西的人都急急跑掉了,唯恐自己的东西被人抢去,没有买东西的人也纷纷向灵空伸手索要法宝,价格片刻被哄抬到了几十两银子。

这边灵空笑逐颜开地开卖身上的破烂,甚至身上破烂的道袍也要脱下卖掉,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张翼轸瞅了个空子,冲红枕和成华瑞施了个眼色,然后一把拉起灵空挤开人群,一口气跑到了临海城外,方才停下。

灵空身上被变卖一空,双手捧着一堆白花花的银子,笑得眼睛眯成了缝,被张翼轸拉得上气不接下气,埋怨道:“小哥,我还有袜子和一双草鞋未卖,多少也值二十两银子……”

第一卷 少年游 第八章 - ~道门原是人间事~

“银子你个大头鬼!”

张翼轸一把甩开灵空,将袖子一挽,高高举起拳头,作势欲打。

“看我打你这个骗子神仙!害我撒谎骗人救你,成天家想的便是银子,有你这样喜欢黄白之物的神仙么?”

成华瑞虽然疑惑灵空在三元宫的身份,但见他抱着银子一副贪婪之相,实在不堪入目,不由得“哼”了一声,道:“我等修道之人,修的是天道,行的是道心,行走人间但凭一颗慕道向仙之心。身在人间,心系天心,岂可贪恋这人间黄白之物,端的污了品行,毁了道行。”

灵空嘻嘻一笑,跳到一边,躲过了张翼轸的拳头,将银子包好藏在身上,这才冲成华瑞一抱拳,正容肃声,一脸正色。

“道门在人间,不离人间事,这位道友所言实在偏颇。这道生万物,既生道心,又生金银,这道心可得,金银为何不可得?要知这金银金光闪闪,可是半点污秽也没有,又如何污了品行,毁了道行?假若道心不稳,品行不端,杀人也只在一念间,又关金银何事?天心是否可测不得而知,但贫道自知金银无罪,有罪的却总是那修仙的道心呀!”

这灵空挺胸昂首,一番话说得堂而皇之,竟令成华瑞一时语塞,明知他的道理似是而非,但却抓不住关键之处反驳几句。成华瑞暗叫惭愧,倘若这灵空衣着光鲜,仪表整洁,如此这番高论出口,怕是他会对他三元宫前辈的身份深信不疑。

成华瑞深鞠一躬,脸有愧色,道:“晚辈王屋山清虚宫三代弟子成华瑞,师承天清道长,拜见灵空前辈。”

灵空却瞬间换了个模样,嘻哈一笑,跳到一边,不理成华瑞,却是拉住张翼轸,商量道:“小哥,我看你天资聪明,骗术非凡,如果你我二人联手,走遍天下骗遍中土也不在话下。假如再进一步,说不得还能骗到海内十洲,骗得那仙人仙果仙酒,我们就做那逍遥行走人间的骗神仙,你说如何?”

听灵空提到海内十洲,本想寻个由头找灵空出一番恶气的少年只得压下性子,脸上露出无害的笑容,亲热地拉住灵空的手。

“灵空道长,你也恁的小瞧了自己。莫说海内十洲,便是海外三山,我们也能去骗他一骗,可对?”

“倒不是我信口开河,小哥,海外三山人人都说遥不可及,但在我灵空眼中,真要想去也便去得。虽说要多费一些周折,也不是不可成事……”

灵空忽地一怔,奇怪地望向张翼轸。

“不对,不对。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村小子,怎的知道这传说的仙山?就算是成华瑞告诉你的,这仙山离中土几万里之遥,路途险恶,非凡人所能到达。小子,这般套我话头,到底何事?”

张翼轸暗笑,这灵空行走江湖多年,四处行骗,自然遇事格外警觉,嗅觉灵敏异常。当下也不隐瞒,就将他打算要去方丈寻找亲生父母一事告知了灵空。

听少年说完,灵空围着少年转了一个圈,又上下不停地打量少年一番,看得众人莫名其妙。灵空猛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

笑了半晌,灵空见少年眼光不善,这才止了笑,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也不答话,背起银子转身便走。

张翼轸也不恼,默然跟在后面。红枕和成华瑞见状也只好动身起程。走了小半天,终于还是成华瑞忍不住,悄声问张翼轸:“灵空道长为何发笑?翼轸你又为何不问他?”

张翼轸放慢了步子,和前面的灵空拉开了一段距离,才道:“我知道他取笑我编造这般荒诞的一个故事,以为我故意骗他取乐。因为他先前骗我时,说我是应化天道之人,而他特意前来点化于我。我现在告知他我的亲生父母在方丈,所以灵空不信,大笑而去。我偏不理他,看最后哪个主动开口点破这一点,谁先开口,谁便输了。”

成华瑞这才恍然大悟,不由会心一笑,这一老一少也恁有意思,斗气斗志各不相让。红枕一路行来,女儿本性渐渐恢复,见此情景不觉莞尔,抿嘴一笑,打趣张翼轸道。

“万一灵空道长不理会你,难不成我们就一直跟着他走?他这又是走向哪里?”

红枕展颜一笑,明眸酷齿,让近在咫尺的成华瑞一时看得呆了,心思飘乎,心潮起落。这女子,以往不见她笑,原来也笑得这般好看,竟不比师妹凝婉华逊色。世间红粉自娇艳,痴迷从来少年人。成华瑞自幼便做了道士,山间岁月长,尽管天灵道长门下也有几名女弟子,但终日如古井之水不起波澜,就连被称为“清虚云霞”的凝婉华虽美若云霞,却也遥如云霞,冷傲如东天常清之气,远则远矣,且飘渺不可得。

出神片刻,成华瑞被张翼轸揪住衣袖,赧然一笑,答道:“灵空道长所走方向正是委羽山,且随他去。”

成华瑞话一出口,前方走得匆忙的灵空身子一滞,竟然停下了,踯躅片刻,蹬蹬蹬一路小跑返回到张翼轸面前,冲一脸讥笑的少年一摆手,气呼呼道。

“我来不是找你……也不是问你,要你开口对我解释什么,我只是来看看棍子!这烧火棍跟了我几十年,我用它烧了几十年的饭从未发现它有如此神奇之处,为何一到你手中便凭空没了影子?”

张翼轸也不阻拦,任凭灵空从手中抢过棍子左右查看,笑盈盈看着灵空,偏不说话。灵空自言自语半天见没人理他,心生没趣,便将银子往地上一堆,说:“分银子,一人一半,分好银子好分手,各走各的路,各行各的桥。”

张翼轸好象中了禁口诀,只是点头,蹲下身子一五一十地将银子分成了两堆,然后示意让灵空先挑。灵空比划一番,挑了稍大的一堆,包好背在身后,一脸郑重地说:“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又冲成华瑞和红枕挥挥手,转身就走。

一连行了几日路程,灵空再也没有出现,便是那恶鬼也少了骚扰,一时平安无事。一路行来,张翼轸和成华瑞日渐熟悉,便是那红枕也不时笑声不断,间或在无人之处哼唱几首无名的山歌。歌声婉转清脆,词句简单明了。听到妙处,张翼轸不免随声附和几句,虽然他的歌喉着实让成华瑞不敢恭维,但少年不理会成华瑞紧皱的眉头,自得其乐唱得甚是投入。

平白从灵空处得了一半银子,少说也有三十两,几人一路行来倒也方便许多,吃住不求上好,也不必刻意节省。张翼轸离家时父母将全部积蓄十几两碎银一股儿脑全部放在他的行李之中,他心知父母积蓄些零碎银子甚是不易,便趁他们不注意时放回了十两,只留了两三两。灵空倒也义气,没白救他一场,留下这些几十两银子,让三人一路行走宽余了许多。

常言道穷家富路,身上有钱脸上有光,少年也第一次体验到这金钱的好处,吃饭住店便底气十足,店小二也是满脸笑容迎来送走。眼见成华瑞也是满心欢喜,不再为囊中羞涩担忧,少年一时想到灵空所说道门原是人间事,此话果真不假。除非真是那饮朝霞吞云气的神仙,便是掌门行走人间,也是需要这黄白之物开路的。

又行得几日,几人便来到黄岩境内,离委羽山不过百里之遥了。日头偏西之际,三人来到一个小镇,眼看天色已晚,几人就停脚住下,待明日一早起程,两日之内即可赶到三元宫。

饭后,红枕早早去房间睡下。张翼轸一时无法入睡,思前想后一番,便对正伏案读书的成华瑞问道:“华瑞兄,这几日光景再也不见那恶鬼现身,莫非他又返回山村为害村民了?万一他加害我的爹娘……”

成华瑞掩卷沉思,过了片刻站起身来,推开窗户,四下静听一会儿,这才回到桌前坐下。

“翼轸,你先放下心来……这几日恶鬼虽然没有现身,我的追灵符也没有示警,但陆续和我失去了感应,这便证明恶鬼其实一直在尾随我们,只是隐在暗处。恶鬼不像普通坏人一般,杀你不成会去加害家人。恶鬼一旦认定你的身体是上好的炉鼎,必定会紧追不舍,誓不罢休。只是让我心生不安的是,这几日恶鬼不再现身,恐怕是他的功力正在突破的关键之处,所以不便出现。只怕一旦他功力突破法力大增,我们便会命丧他手。好在两日之内我们便能赶到三元宫,但愿这两日诸事顺利才是。”

张翼轸听得爹娘和乡亲无事,便放下心来,正欲闭眼睡去,却听得成华瑞继续说道。

“翼轸,找你亲生父母之事不宜操之过急,眼下最紧要的便是你入我道门,学得一身法术,至少也要打败恶鬼才好保命。这些时日,你考虑得如何了?”

“这……我倒忘了此事。容我想想,不知你那师傅可否严厉,学不会法术是不是会打板子?还是面壁罚站?不知这修道学法,比起上山打猎哪个更有趣,更容易一些?”

成华瑞哑然失笑,不知这少年怎的生了如此开朗的性格,恶鬼索命,浑不当一回事,竟连入清虚宫修道一事也不以为然。要知如今虽然道门式微,但千年盛名之下,三大道观择徒还是非常严格,每年求入道门者无数,然能如愿者不过一二。

待再要劝他几句时,却见这少年已然酣然入睡,一脸的满足与甜蜜。许是梦中梦到了甚么野味山珍,嘴巴还叭嗒几下,似是回味无穷。

“啊……”成华瑞哭笑不得。

第二日一早,三人吃过早饭便要上路。出门不久,便在一处繁华的街口见有人摆摊卖艺。成华瑞不想节外生枝,不想张翼轸眼尖,一眼看出正在吆喝卖艺的艺人竟是一名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