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远公强忍左手钻心的疼痛,一掌击中张翼轸胸口,心道以他千年地仙的修为,如果这一掌再打不死这个道力浅薄的少年,岂非天大的笑话?一掌击实,灵力一吐,张翼轸便经脉尽断,体内全无生机。

只是忽然间,罗远公只觉右手印在张翼轸胸前,蓦然一道纯正浩然的仙家之气从少年脖间袭来,正面与罗远公的灵力相遇。罗远公心中大骇,想要撤手收回灵力哪里还来得及,这股仙气虽是微弱,但仙家之气远胜灵力,只一照面,便将罗远公体内灵力悉数逼回,这还不算,一丝极其微弱的仙气还顺势而上,势不可挡地冲入罗远公体内。

这一丝仙气虽是纯正冲和,却又霸道无比,只一入体,便如入无人之境,奔走之间便将罗远公体内的灵力冲得七零八落。直到将罗远公体内灵力冲击得所剩无几之时,这丝仙气犹如调皮的顽童,竟是“砰”的一声自爆消失。

莫看这丝仙气几乎微不可察,须知这仙气乃是天地间最无上最纯正之力,仙气一爆,罗远公只觉五内俱焚,当即大叫一声,狂吐鲜血,再在无法飞在空中,身体直直如一段树桩一般,“扑通”一声跌入水中。

一切风平浪静,这东海的一隅,经过一番大战之后,又重新归于千古的沉寂之中。不知过了几时,天上飘飘扬扬地飘落几根金色的羽毛,若是仔细一看,便可看到羽毛上的斑斑血迹!

羽毛飘荡到海面各处,其中一根悠悠间落到一处颜色略有不同的水面之上。忽然,一只海水形成的手掌从水中伸出,一把抓住了羽毛,紧接着,肉眼可见的水形人影竟从海水之中脱影而出,坐在了海面之上。

水人盯了羽毛片刻,忽然叹息一声,口吐人言:“婵儿对我也算仁至义尽,竟是拼了性命也不逃走,如此有情有义的奇女子,翼轸不知该如何回报?若是此次翼轸侥幸不死,重回中土之后,定要杀上魔门,将一众魔人杀个片甲不留,以报婵儿之义,以报灵动师伯之仇!只是不知婵儿是生是死,而我也道力尽失,也幸亏怀中这玄龟珠被罗远公的一击之力竟是化为灵气进入我的体内,才得以催动这隐水诀,只是如今却无法脱水而出,又如何才能逃出生天……”

张翼轸伸开左手,手中赫然是断成两半的金错刀,小心地将金错刀藏好,少年重新又躺入海水之中,与海水再不分彼此。仰望蓝天白云,想到逢此巨变,灵动师伯和戴婵儿生死未卜,而罗远公魔心仙体,若是返回中土,不定又要害了哪位新晋的地仙。而中土之大,如罗远公一般人物不知还有凡几,一时众多不解和纷乱涌入脑中,少年只觉脑中一阵巨痛,紧接着眼前一黑,又陷入沉沦和晕死之中……

过不多时,突然间天地变色,乌云滚滚而来,片刻之间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水天一片之间,四处汪洋,风急浪高之际,张翼轸也不知被风吹雨打到了何方……

正是: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

第三卷 如梦令 第一章 - ~东海之东~

话说这东海之广,不知纵横几十万里,便连那东海老龙倾东身为东海之主,也无从得知东海最东之处究竟是个什么所在。只因东海向东几十万里之后,有一处令四海水族都闻之色变的“灭仙海”。

这灭仙海日夜不息天雷阵阵,阴风怒吼,据说龙宫曾有一位万年龟将自持艺高胆大一步踏入,片刻之下便被天雷劈得焦头烂额,还未来及脱逃,便又被阴风一吹,倾刻间竟是尸骨无存!

又传南海久远以前曾出一条孽龙,不但杀了其父南海龙王,还意欲一统四海,率领虾兵蟹将杀将过来。东海龙王回了战书,只说要在东海之东一决生死。到约定之日,两队人马气势汹汹地来到东海之东,东海龙王用手一指灭仙海,说是如果孽龙有胆在灭仙海中呆上一时三刻,他宽广无边的东海之地便拱手送上。

这孽龙心高气傲,自以为神通广大,本是兴云布雨的神龙,天生神人,怎会怕那滚滚的天雷,又见东海兵多将广,若是硬打只怕也未必取胜,有此机会岂可放过,当即应允。一众随从自是担心,非要派出一队人马保护他周全。孽龙倒也没有拒绝,于是领兵带队,一头进入了灭仙海。

灭仙海本来天雷不断,阴风呼啸,孽龙带队刚一进入,突然之间一片安宁,雷住风停,四下一片肃然之意,竟是晴空朗朗。孽龙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说道连老天也助他成就大业。

蓦然,孽龙笑声未落,丽日晴空之中,从半空之处突兀出现一道粗如水桶的天雷,只一闪,便狠狠劈在孽龙的头顶之上。孽龙连一声惊叫都不及叫出,当即被天雷轰得灰飞烟灭。

孽龙身死,魂魄当即溢出,愣了片刻,便知事情前后,正要飞出灭仙海,忽然平地吹过一股阴风。这阴风,无形无质,却如由九幽之地黄泉之畔吹来,来无影去无踪,呜呜之声犹如万鬼齐哭,令人毛骨悚然。

阴风只呜呜响了一声,孽龙魂魄一脸惊骇之色,只呆了一呆,就被阴风吹得魂飞魄散,永久消亡于天地之间。如此骇人情景活生生发生在眼前,饶是一众水族天生神人,均是吓得肝胆欲裂,浑身战栗,半点也迈不动步子。

孽龙一死,余下的随他进入灭仙海的数十人呆了片刻,同时大叫一声,吓得哭天喊地争先恐后便要跑出灭仙海。只是这灭仙海向来进得出不得,眨眼间天雷齐鸣,阴风劲吹,一众人等不过迈出两三步便倾刻间无一幸免。

余下人等哪里还敢和东海龙王一争高下,纷纷仓惶而逃。由此之后,此处海域的威名四海皆知,一众水族皆认为此处海域的威力便是飞仙也难以逃脱,遂命名为“灭仙海”。

又过了若干年,有一飞仙偶经此地,听一众水族说起灭仙海的轶事,心中不服水族妄自猜测飞仙之威,飞仙之神通广大又岂是这些水族精怪所能相比?随即自告奋勇要到灭仙海一试,还声称若是他安然无事,此海不许再叫“灭仙海”。东海龙王苦劝不住,只好愁眉苦脸陪同前往。

飞仙初见灭仙海之威,一时也心生悔意,奈何抹不下脸面认输,只好依仗他久负盛名的护身法宝“流光飞舞”。这流光飞舞取自三十三天最高处的九日之光,又由天庭第一炼器圣手乐子长撷取瑶池之水,配以五灵之石、白玉之精,并用紫泥海之水熏染成紫云之色,精心炼制七年而成。

流光飞舞形如一尺多长的束发之锦帕,法力无边,平常佩戴于头上可做束发之用,若做飞行法宝,可以日行十万里。也可施放出护体仙气,由头至脚将人笼罩其内,天火不侵,弱水不腐,寻常飞仙的法宝攻击也可抵挡一时三刻,端的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异宝。

这飞仙一脚跨入灭仙海,随即催动流光飞舞,将浑身上下用仙气护得严严实实。果不其然,流光飞舞不愧为天庭最负盛名的护体法宝之一,天雷隆隆击在飞仙身上,均是仙气一闪,便被流光飞舞化解于无形。这飞仙心生得意,飞仙之能较之这些天生神人,还是不可同日而语。

正当飞仙以为一切无虞,将要一步跨出灭仙海之时,忽地一道一丈粗细的天雷平空生起,狠狠劈在飞仙身上。如此巨力,饶是他有法宝护体也是被天雷震得心神失守,身子一个踉跄,险险跌落到海中。这一松懈,护体仙气竟被天雷撕开一道裂缝。

裂缝一出,阴风凭空而生,见缝而入,只一缕微不可察的阴风一经触体,这寻常万物难伤的飞仙之体竟被阴风如热汤入雪,生生消融殆尽。

飞仙自以为成就飞仙,天地之间万物不伤,便是不死之身,也只有天帝的轮回宝镜可以削夺他飞仙之福,打入轮回,其他飞仙乃至天仙的法宝,顶多将他禁锢,也无杀死他飞仙之体的可能。不料这并不起眼的阴风却有如此威力,片刻之间便将飞仙之体湮灭。

飞仙身死,但飞仙之福和一身仙气仍寄托于魂魄之中,是以魂魄不灭以灵体之形存活,任凭天雷和阴风轮番侵袭,便再也难伤分毫,只是没有了仙体的承载。飞仙灵体也是一件天地异宝,其内蕴含的仙气是魔门中人梦寐以求的精华。即便不遇到魔门,飞仙灵体一现天地间,便会被天帝察觉,依据天条,飞仙灵体必须被强行打入轮回,而一入轮回,前事皆忘,不过只是一名凡人而已。

飞仙心有不甘,不忍舍弃一身修为,是以飞仙虽死,其灵体却不敢迈出灭仙海一步,而灭仙海独成世界,隔绝了天地,躲在其中不会被魔门和天帝发觉。只求机缘之下有人再来灭仙海,好被他捉住,乘机夺舍重生。

飞仙即死,他的法宝流光飞舞倏忽间飞出灭仙海,被龙王所得。飞仙灵体便以法宝相赠,令老龙伺机帮他寻找一名修道之士送来此地,好让他夺舍重生。老龙见飞仙被灭,心有戚戚然,此事多少与他有些干系,当即应允。

谁知天机叵测,老龙在返回龙宫之后便一病不起,不久病死,传位给倾东。倾东只从老龙手中接过了流光飞舞,也不知何故,老龙竟是忘记了飞仙灵体的嘱托。是以倾东统领东海之后,只知灭仙海之威名,却不知灭仙海内之事。

经此飞仙被灭一事,再由一众水族的四处宣扬,东海之东灭仙海的威名便传遍四海,从此再无人敢来灭仙海逞威。由于这灭仙海死死地扼出东海之东的咽喉之处,是以东海最东之处到底是何奇异世界,均无人而知。

年深日久,又不知过了凡几,也不知那飞仙灵体在灭仙海中是如何惶惶度日,又如何咒骂老龙不守信用,这些暂且不提。

且说这一日,灭仙海中一如既往天雷不断,阴风阵阵。四周之外,方圆万里之内莫说有神人或是仙人经过,便是这周围海水之中,连一条鱼虾都不曾游过。海水一如以前碧波荡漾,一眼望去,犹如一块天地造就的美玉一般,晶莹剔透,却无丝毫杂色。

呃?若是仔细一看,怎的远处一片海水颜色比起周围海水,稍有不同。实则也并无多少不同,波涛起伏间,闪烁光芒,倒也让人一时难以分辨。只是若以飞仙之仙眼看去便可得知,这一处海水不同之处则是,隐隐约约可以勾勒出一个人形!

这人形海水随波逐流,起伏不定间随着海流快速向前流动,虽无章法,但前行的方向正是暗无天日的灭仙海!

若是这人形海水有知,看到天雷和阴风周而复始的灭仙海,只怕早就一跃而起,不敢再向前一步了。只是这人形海水看起来沉沦无知,只随着海水的流向片刻之间便流入了灭仙海。

甫一进入灭仙海,天雷立时有所察觉,恶狠狠地朝人形海水劈来,丝毫不留情面,第一道天雷便是水桶粗细。眼见便要一击而中,将人形海水劈得粉碎,突兀的,人形海水身下蓦然跳出一物,长约三尺,两端有古朴花纹,似有灵性一般护住人形海水。

只有寸许粗细的一根棍子,竟是毫不迟疑接下水桶粗细的天雷!

轰隆一声,天雷电光闪动,一下便劈在棍子的一端。棍子顿时电光缭绕,晃了一晃,差点跌落海中。片刻之后却又斗志昂扬地直竖起来,一端指天,犹如一名斗士一般气势高涨,竟是丝毫不惧那声势骇人的天雷。

天雷也不消停,一道接一道地狠狠劈在棍子之上,一次两次无数次,棍子竟是越斗越勇,腾挪跳跃,始终不离人形海水左右,将密集如麻的天雷全部一一挡住。这棍子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所成,被这般可以一击之力轰碎地仙之体的天雷劈了数百道,竟是没有丝毫损伤,浑身电光围绕,神光熠熠,威武非凡。

这还不算,似乎这棍子在挨了数百道天雷之后,竟是对天雷劈身颇为受用,天雷若是来得慢了,还会跳将起来飞到半空,主动迎上天雷。好在天雷在连续砸出数百道后,未立寸功,似乎也知道伤不了这人形海水分毫,竟是突然间销声匿迹,再也不发一道。

天雷一停,四周一冷,原本阴云密布的海域突然晴空万里,一片宁静。只是这般安静来得颇为诡异,静到极致,连海水哗哗的声音也全然消失。紧接着,蓦地传来鬼哭狼嚎之声,声音忽远忽近,飘飘忽忽,让人分辨不清究竟来自何方。

这棍子立在空中,被这呜呜的声音一激,竟如一个孩童一般瑟瑟发抖,显是害怕之极。棍子晃动几下,似乎是在犹豫什么,终于在一缕阴风拂过棍子之后,这棍子再也没有方才的勇猛神气,扑通一声跳入水中,竟是躲在人形海水下面,再也不敢出来。

阴风也不迟疑,感受到人形海水隐含的活人气息,挟带消融万物之阴力,呼啸着便朝人形海水扑去!

第三卷 如梦令 第二章 - ~灭仙海~

人形海水起伏之间昏睡不醒,全然不知灭顶之灾已经迫在眉睫!

眼见阴风便要触及到人形海水,只待阴力注入,立时便将人形海水消融化解为天地之间一股阴力,忽然,人形海水身上蓦然升起一道黄光,倾刻间便密布全身,将人形海水牢牢笼罩其间。

阴风一触及到黄光,只见黄光一阵波动,顿时将阴风之力化为无形。阴风自是不甘示弱,又积蓄一番力量重新扑来,只是这黄光虽是不甚明亮,淡淡流转间,却将阴风的攻击之力一一化解,那无所不侵的阴力,却是丝毫也无法触及到人形海水半分。

天雷伺机又猛然劈下一道,又想要和阴风配合,重演上次摧毁飞仙的伎俩。只是天雷刚一接触黄光,黄光须臾间光芒大盛,猛然涨大许多,竟生生和天雷硬碰了一记,轰然巨响之后,天雷竟被黄光击得溃散,一时连空中到处都充斥到焦糊的气息。这一反击如此强大有力,让天雷一时溃不成军,恐怕一时半刻也无法聚集力量。

阴风也不再徒劳无功地再次袭击,消弭于无形之中,一时灭仙海风平浪静,难得地呈现一片宁静气象。

眼看这人形海水便要随着海水流出灭仙海,第一次来到东海以东外面的世界,此时一团仙气沛然的强大气息倏忽而至,悄然飘荡至人形海水上空,渐渐地幻化成人形凌空而立,紧紧盯着人形海水半晌,忽然脸露惊喜之色,开口说道。

“想不到我商鹤羽等了千年,竟真的等来一副好炉鼎,哈哈哈哈,天不负我,天不负我!”

这自称商鹤羽之人,正是那被毁去仙体的飞仙灵体!

笑了片刻,商鹤羽却又发觉有些不对,自言自语说道:“若说这隐水诀方才险些躲过我飞仙神识的察觉,必定是出自龙宫。只是此人乃是凡人,怎会这龙宫法术?不过凡人会些龙宫法术倒也不算惊世骇俗,只是此人却能躲过天雷和阴风的轮番攻击而安然无事,倒就有些稀奇了。是了,定是有威力无比的护身法宝。以我飞仙的修为,却也无法看透此人的本来面目,此人也当真了得,隐水诀施展开来,竟比龙族还要圆润几分。”

商鹤羽自是不知,张翼轸被罗远公一掌击中胸口,恰好怀中的玄龟珠被罗远公火灵掌的沛然灵力瞬间炼化,化成一股灵气注入张翼轸体内,是以他得了这玄龟珠的精华,不但得以滋润了体内经脉,还因玄龟珠非凡的疗伤之功效借以保全了性命。

玄龟珠的灵气与张翼轸体内道力合二为一,再加上他得自万年溪水的灵性,与水天然的亲近之意,一经施出隐水诀,所以竟比龙族更要精练不少。

念及这隐形之人恐怕有自动防护的护体法宝,商鹤羽一时不敢贸然出手。围绕张翼轸转了几圈,商鹤羽虽是灵体,但一身仙气仍在,思忖片刻,突然仙眼一开,两道红光直直照射在张翼轸隐形之处。

张翼轸虽在昏迷之中,被仙眼照中,只觉犹如五雷轰顶,猛然一声惨叫,竟是忽地从水中站起。一经站起,水形身体随即现出本身,只见他脸色惨白,憔悴不堪,浑身上下无一处安好之处,一脸不安地望着眼前飘忽不定的人形。

猛然从昏迷中醒来,张翼轸虽是不知眼前何物,但直觉中却有一丝危险气息,虽是浑身痛不可言,仍是顽强站住,冷冷说道:“你是人是鬼?想要怎样?”

商鹤羽初见眼前现出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一时讶然,又见这少年身负如此重伤,竟还这般硬气,心中倒有了几分佩服。有心饶他一命,却又想起自己千年以来日夜受那天雷轰击阴风侵袭之苦,当真是度日如年苦不堪言,不免将心一横,说道:“看你小小少年,身负如此重伤,只怕命不久矣。我曾是一名飞仙,不幸殒落于此,今日想借你身体一用,以便重见天日。我观你眉目之间有些道气,想必是道门中人,如此,我只借你肉体,并不抹杀你的魂魄,你还可投胎转世。你还有何话说?”

“……”张翼轸苦笑连连。

原本他想借昏迷之际,以本身与水的天然相近之意,隐藏大海之中,借机恢复道力,治疗体内几近濒死的内脏。先前身体一侧受了罗远公一掌,体内已然经脉紊乱不堪,其后又正面当胸受了一掌,这一掌之力几乎将张翼轸内脏生生击碎,若不是玄龟珠吸收了一部分火灵之力,同时怀中的天罗网又化解了罗远公一大部分掌力,他恐怕早已当场气绝身亡。

饶是如此,体内内脏只怕生机微弱,而体内道力也被当胸一掌击得全然溃散,再也无法汇聚成形。如今的张翼轸幸亏身处东海之中,若在陆地之上,只能躺在地上做那半死之人。不料强行进入沉寂状态疗伤,在这无边的大海之中飘荡,也会遇到要夺舍之人,张翼轸不禁感叹莫非自己身体真的是一副上好的炉鼎不成,要不为何那青丘和这眼前之人开口便要夺舍?

只是好不容易挨过罗远公的毒手未死,又岂可轻易放弃抵抗,让这位飞仙夺舍。但眼下身上并无丝毫道力,对方是飞仙灵体,只怕举手间便能将自己杀死,苦也,难道今日真的要遭遇这无妄之灾么?

想了一想,张翼轸实在无计可施,只好盼望能以言语打动这位上仙。

“好教上仙得知,小子乃是凡间一名修道之士,因被恶人陷害被打伤落海,侥幸不死才飘流到此处。飞仙乃是得道上仙,上应天机,人神共仰,怎可做出夺舍这般不堪之事?还请上仙三思,若饶得小子活命,日后定愿为上仙驱使,万死不辞!”

商鹤羽以灵体之身被困于灭仙海中,虽是天雷和阴风不能再夺其命,但威势仍在,日夜受那天雷轰顶阴风刮体之罪,犹如身在地狱,不堪其苦,好不容易遇到张翼轸现身,又岂能因他几句软话而放过,当下冷冷一笑,说道:“休要多言,若再罗嗦,我打散你的魂魄,让你万劫不复,你可知道厉害?”

张翼轸经罗远公一役,对于上仙之品行也不再心存奢望,眼见无法打动对方,心道虽是必死,也要拼上一拼,哪怕落个玉石俱焚的下场,也好过束手就擒。当下从身后缓缓抽出无影棍,说道:“既然上仙苦苦相逼,那就只好拼死一搏了!”

其时二人仍在灭仙海中,天雷隐去阴风暂停,似乎再无危险。只是当张翼轸刚刚举起无影棍,登时天地变色,乌云顿生,天雷眨眼间便酝酿形成,直直照无影棍劈去,似乎和无影棍有深仇大恨一般。无影棍被张翼轸拿在手中,却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之意,直欲脱手而出。

张翼轸此时自然不敢放手让无影棍大闹,先前受够了在罗远公手中被动挨打,如今情知必死,且英勇一次又何妨,当即举棍便朝商鹤羽打去。

一棍打出,先前扑向无影棍的天雷也转了方向,随着无影棍所指方向击去,如同棍电相交,一同扑向商鹤羽一般。商鹤羽在这灭仙海中煎熬了千年,早就熟知天雷和阴风之性,所以也不惊慌,待天雷和无影棍在他头顶一尺之上交接之时,忽然身形一动,便消失不见。

张翼轸先前昏迷之时,并不知道这灭仙海中的天雷和阴风之威,猝不及防之下天雷击中无影棍,电光缭绕间,张翼轸被无影棍传递过来的天雷击中,顿时浑身黄光闪烁,犹如天仙下凡。

商鹤羽早就算到无影棍和天雷相交之时,眼前这少年必定全身麻痹,神识恍惚,正是夺舍的大好时机。是以他一闪而没,瞬间出现在张翼轸眼前一尺之处,默然一笑,便朝少年的头顶正中的百会穴扑去,试图一举夺舍成功。

商鹤羽速度之快,张翼轸只觉眼前一花,就觉一团灵气已经盘旋到头顶之上,心道惨也,到底是飞仙之能,比起青丘不可同日而语!

就在商鹤羽将要及身之时,忽然发觉这少年全身黄光大盛,感应到黄光之中蕴含的充盈的仙气无比雄厚纯正,不由大惊失色,心道这少年不过是入境修为,怎的身上会弥漫仙气?即便是护体法宝,以他飞仙的见识,记忆之中从未听闻竟有可以放出黄色的天仙之气的法宝?须知天仙所炼就的法宝,也不过是红色的飞仙仙气!

此时想要收身已然不及,商鹤羽顿时只觉眼前一亮,身子一紧,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传来,犹如身陷天地混沌大阵,片刻之后,眼前一亮,竟是不知为何身处一个广袤无比,无天无地,无日无月,空无一人的世界!

莫非是那传说可以炼化万物的紫金钵?商鹤羽吓得几乎瘫软在地,紫金钵之威名在天庭几乎无仙不知,便是天仙也是惧怕三分,更何况他这个失去仙体的飞仙?若是真的被吸进了紫金钵中,只怕万物难灭的飞仙灵体也会被紫金钵化为乌有。

只是这个肉体凡胎的凡间少年,怎会有这般无上的仙家法宝?

想到此处,商鹤羽追悔莫及,明明这少年眼见就要度过灭仙海,自己为什么偏偏还要招惹他?真是一时贪心却害了自家性命。

按下商鹤羽自责不提,且说张翼轸眼见商鹤羽便要从顶门而入,夺舍成功,忽然脖间黄光一闪,将商鹤羽笼罩其中,紧接着黄光一收,便连同商鹤羽一起消失于铜镜之中。待一切恢复正常,张翼轸只觉脖间铜镜不再是以前雾朦朦的样子,镜面之上多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红光隐隐流动,颇是诡异。

张翼轸大为好奇,摘下铜镜仔细查看一番,除了其上弥漫的红光之外,背面的花纹之上似是也有光华隐现,不过除此之外,再无奇异之处。少年虽不十分清楚究竟发生何事,却也隐隐猜测莫非那商鹤羽被收入了铜镜之中?看来这亲生父母所送之物果然非凡,竟是一件了不得的法宝。

如此推测,恐怕自己的亲生父母或许真是飞仙!

不过那商鹤羽毕竟身为飞仙,即便是飞仙的法宝被凡人所用,又无仙气催动,如何能收服堂堂飞仙?张翼轸想到此节,也甚是不解。

张翼轸所想倒也不差,倒也并非商鹤羽无能,只是他毕竟只是飞仙灵体,千年以来又日夜被天雷和阴风消耗,现今修为实则不过地仙顶峰。而铜镜也是机缘之下,被天雷和阴风侵袭,想那天雷之威和阴风之力,也是天地间至强至阴的力量,才得以激发了铜镜的防护之力。再加上商鹤羽夺舍心切,猛然间触及了铜镜的仙气,才被铜镜不管不顾地一并收回。

说来也怪,方才电光火花间发生众多事情,天雷和阴风竟也同时消停,没有攻击张翼轸。张翼轸舒展一下略有麻木的身体,迈步间便恍然不觉地一步走出了这片令飞仙也不敢造次的灭仙海。

少年踏波而行,一走出灭仙海,定睛一看,呈现眼前的是一片绿色的海洋,其绿如玉,便如一片郁郁葱葱水之森林,绿意昂然,令人精神一振,心中喜悦顿生。

这还不算,海水之中传来丝丝缕缕的香气,沁人心脾,一闻之下疲劳皆忘,浑身无比舒畅,犹如吃了灵丹妙药,便连体内的伤势似乎也减弱了几分疼痛。

正在感叹如此美景之时,张翼轸忽觉身上燥热无比,这才发觉眼前格外光亮,抬头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第三卷 如梦令 第三章 - ~香水海,未名天~

烈日当空,又身处海上,自然炎热,只是眼前这大异寻常的光亮不由张翼轸不抬头望天,只一看,便让这刚刚脱离生死危险的少年再一次惊讶万分,立时呆立当场!

天空无比晴朗,偶有朵朵白云,一望之下倒也和美,与先前中土所见天空并无区别。只是天空之中,白云之上,赫然并排而列三个太阳!

三个太阳齐齐发出光热,自然映照得眼前无比明亮,周身又无比炎热。张翼轸虽是伤势未好,初见如此奇异情景,一时竟也忘了伤痛,呆立在海面之上,心中震骇连连,一句话也无法说出。

初入东海之时,虽是眼见碧波万倾,一眼望去全是碧蓝海水,但虚空之中也仅有一日。眼前这片海域,绿水生香,更是天有三日,这般匪夷所思之所在,莫非便是传说中的海外之地?

再远处,有一云雾缭绕之处,隐隐约约看不分明。少年回过神来,喟然叹息一声,也不知前方是凶是吉,但眼下身无丝毫道力,若再遇到恶人只怕定会丧命。犹豫片刻,还是踏波而行,朝着那云雾弥漫之地走去。

走了小半日,看似近在眼前的云雾之地却是远得惊人,张翼轸踏波而行,虽是身上有伤,但因得溪水之灵性,再加上身负玄龟珠之灵气,这般水上漫步看似不快,也不比驾云慢上多少,小半日间恐怕至少也走了上万里,云雾之所依然远远近近,无法近前。

毕竟身上伤势未愈,走得累了,张翼轸只好再次念动隐水诀。好在这隐水诀因少年体内的亲水之意,施展起来并不耗费道力。

一入海水之中,张翼轸便觉这片绿水海域与先前海水大有不同,不但香气逼人,且其中蕴含的灵性充沛而纯净,犹如亘古以来此水便洁净无比,从未有人踏入,几和先前他在山涧之中所遇的无名溪水一样,数万年间积蓄的只是天地的感慨和岁月的精华。

而先前的东海之中,其中满是各种生灵杂乱纷争的气息,想要从中获得分毫精华和灵性也不可得。此处绿水之中精华之充足,灵性之沛然,令少年惊讶万分,随即欣喜若狂。

正当张翼轸自以得意,想要汲取绿海之精华和灵性之际,刚刚放开神识,却觉得轰然一声,脑中传来一阵巨大的刺痛,紧接着一声冷哼响起,张翼轸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却是绿海竟自有灵性,明白了张翼轸的企图,以意念攻击张翼轸神识,算是一个小小的惩戒。

张翼轸暗自苦笑,这绿海亿万年间形成自有的灵性,虽未化形而出,只怕也有了少许意识,自然不许外来力量汲取本身精华。不过眼下他全身伤重难治,若不得绿海之助,只怕再飘荡数日,便会伤发而死。

想了一想,少年忆起身在山涧无名溪水之中,本是无意之中神识与溪水合二为一,以无为之道感应纯净之水,则无所为而无所不为。是了,少年心中一喜,天之道,不争而善胜,方才自己心有所求,自然会被拒之门外,若是只以不争不求之心开放神识,便和这无欲无求的天地一样,自然而然便可融入绿海的意识之中,与绿海之灵性不分彼此。

是以张翼轸凝神无思,将心神回复到当日和溪水相融的境界之中,果然,神识舒展之际,缓缓地探入绿海之中,开始时,绿海还有些迟疑,似乎并不相信这外来之力确实无诤无求,有一丝微弱的阻力将张翼轸的神识限制在一丈之内。

张翼轸也不强求,身心俱安,飘荡而定,渐渐感觉阻力越来越弱,过不多时,终于消失不见。张翼轸无喜无悲,神识缓慢地由一丈随意扩展到百丈乃至万丈以外,便觉自己便是这整个绿海,和绿海一呼一吸之间,同存同在。

得绿海允许,张翼轸将神识全然沉浸到水之本源之中,与绿海融为一体,体会数万年来这片洁净之地汲取的天地精华和岁月感悟。他也并未刻意从中吸收绿海的灵性,只是任由神识和绿海的灵性相互交流,生生不息间体悟绿海对天道的感悟,对天心的理解。

如此一来,张翼轸无心相求,却正合自然清净之意,是以绿海深不可测广不可知的精华和灵性悉数对张翼轸开放,有意无意间洗涤过张翼轸受伤的身体,缓慢而坚定地修复着他体内几乎不可能再愈合的伤势。

绿海灵性开放之下,张翼轸发现,绿海宽广无边,任他神识无限延伸,也无法探测到绿海之边际。不过,他的神识却意外地确定了云雾之处的确切所在。在那云雾弥漫之处,遮掩的却是一片方圆不知几万里的岛屿。

更为奇特的是,这岛屿犹如一条巨船,竟是悬浮在绿海之上!

既然有岛,应是岛上有人。张翼轸心念一动,隐水诀一经施展便疾如闪电,片刻之间便穿过云雾来到岛屿之前,心神一收,从水中长身站起,一步迈出,便一脚踏实,落在了岛屿之上。

一入岛屿,张翼顿觉精神为之一滞,心中顿生莫名不安。不知为何心神不宁,恍惚间似乎周身烦躁,是何缘故?这岛屿有什么古怪不成?

放眼望去,此岛与中土景色倒无多少不同之处,除去蓝天白云之上的三个太阳之外,四下也是田野、山川、河流。张翼轸所在之地正是一片开阔的原野,眼前全是漫山遍野的黄花,清风一吹,倒也香气袭人,只是隐隐觉得这香气之中似乎也隐藏到一丝怪异,其中若有若无还夹杂着一些难以言明的感觉。

带着不解和疑惑,张翼轸顶着烈日,行进在花香遍野的田间小径之上。远处薄雾飘渺,只闻萧萧风声,不见鸟鸣虫叫,走了小半日,天中三日依然挂在正中。虽是伤重之体,但少年心中也自是明白,这小半日也走了不下十数里路,莫说一处村庄,竟连一个人影也未见到!

最让人心生不妥的是,这岛屿遍布树林、山川和庄稼,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却四下安静犹如死寂之地,若非风过林响和远处传来的海水拍岸之声,这里却无丝毫声响,莫非这般生机勃勃之地除去这些自然生成的植被之外,竟无任何活物不成?

张翼轸实在走得疲累不堪,眼见来到一处山脚之下,便寻得一清凉之地坐下,寻思道:好不容易上得岛来,却是一座死岛。不过此岛方圆甚广,以眼下自己的病重之躯,断然无法走遍全境。不如就地搭建一座木屋,先养好伤势再作他想。

这般一想,张翼轸试着运转体内道力,还如一前一般空空如也,不禁苦笑一声,然后又心神一收,试图从天地之中汲取天地元气转为了自身道力,一试之下,张翼轸顿时大吃一惊。

此岛空中飘飘荡荡,天地之间竟无一丝元气和灵气!

世间真有此等怪异之所在?张翼轸大惑不解。

这天地元气,乃是天地初成之时飘荡于天地之间的精华之意和灵气,也是天地万物赖以生息和繁荣的根本,更是修道之人引气入体炼化为道力的“气”,若天地之间无有“气”之所存,便如没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中的“一”,没有可以化生万物的元始之一,这岛屿如何存在,这岛屿之上的万物又如何生得,更有这眼前的娑婆森林和繁茂庄稼又从何而来?

张翼轸想通此节不禁悚然而惊,莫非自己已经身死,如今身处妄死之境?

只是这天这地这岛屿是这般真实,还有那天空三日,遍野的黄花,入鼻的香气……等等,香气?张翼轸忽又想起先前他察觉出香气之中透露着古怪,这才明白,原来这香气虽有香意,却并无丝毫生机!

怪不得初入岛屿之时精神也为之一滞,原来是此地全无生气,不仅是死寂无声,却是真实的死寂之地。四周景色徒有其表,看似一片繁荣,实则如同幻景,即便可触可闻可得,却也是和死物一般无二。

不成想一步迈入一座死岛,张翼轸哑然苦笑,若在海水之中,说不得还能缓慢恢复一二,现今人在岛上,全无天地元气可以炼化,眼下又伤重难行,怕是连海边都回不去,只怕只能坐以待毙。

戴婵儿只怕已遭了罗远公毒手,灵动师伯若不脱逃,恐怕也已身死。张翼轸想到罗远公一副道貌岸然的上仙模样竟是骗了整个中土道门,更是害死师伯和戴婵儿,不免恨得咬牙切齿,直想杀之而后快!

一心想要修行道法,羽化登仙,只是为何所遇到的仙人都是这般不堪?罗远公卑鄙无耻,魔心仙体。那灭仙海之中的飞仙只一照面便想夺他肉体,害他性命,这就是上合天道顺应天心的仙人所为么?既达飞仙之境,却无善恶之心,那商鹤羽又算得哪门子可与天地同寿的飞仙?

张翼轸一时心生迷茫,对修道成仙也是意味索然,只觉不过尔尔,若是只追求极致的力量不在意他人性命,这仙与魔又有什么区别?若非身为人子,听闻亲生父母身陷困境而不救,是为不孝,张翼轸心中对这修道成仙只怕再也提不起半点兴趣。

这般一想,不免有些心灰意冷,再加上体内伤势发作,疼痛难忍,头一歪,竟是晕死过去。

张翼轸自是不知,这岛屿之上的死绝之气对于生人的心神有着莫大的影响!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张翼轸忽然被一阵歌声惊醒。歌声唱道:

“广知世事休开口,纵是人前只点头。假使连头也不点,也无烦恼也无愁。独坐清寮绝点尘,也无吵杂扰闲身。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

歌声悠悠传来,恍如梦境,飘渺而真实,犹如响在耳边,又如远在天际,飘忽不定,似真还幻。

张翼轸猛然睁开眼睛,只见眼前的山下飘然而来一位四十岁上下的男子,此人一身布衣精短打扮,生得宽脸窄额,一脸忠厚纯朴。

只见他腰间别着一把斧头,肩上扛着一担木柴,竟是一名樵夫!

这人倏忽间便来到张翼轸面前,只一照面便惊得将木柴扔到一边,双目圆睁看了半晌,才开口问道:“你、你是生人……你这少年,如何过得那灭仙海,又如何来到了这流亡所?”

张翼轸忙施一礼,答道:“在下张翼轸,在东海之上遭人暗算,不幸来到此处,见此地处处透露着古怪,不知这位大哥如何称呼,此地又为何这般不同?”

樵夫愣了片刻,似乎并不相信张翼轸嘴中所说,略一沉吟,方才说道:“既然你以生人之体来到此地,其中定有机缘,也罢,我便告诉你也无妨。我名玄真子,长居此地已有十万八千年之久。”

“此海香水海,此天未名天。此地死绝地,此岛流亡所!”

第三卷 如梦令 第四章 - ~死绝地,流亡所~

死绝之地?流亡之所?张翼轸听得一头雾水,又暗暗吃惊,这玄真子能活十万年之久,只怕至少也是飞仙境界。先前听说飞仙绝难遇到,不成想今日偶遇两人都是飞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玄真子呵呵一笑,俯身又挑起木柴,用手向远处一指,说道:“那边有一处茅屋,虽是简陋,但也可以遮风蔽雨,来,随我前去。”

张翼轸见玄真子虽是一脸忠厚,但自从罗远公一事之后,他心中再无少年坦诚心性,是以暗中戒备,一手背于身后,悄悄握住了无影棍一端。

玄真子在前面带路,荷担如飞,张翼轸身上伤势颇重,跑了几步便牵动伤处,疼痛难忍。正要开口说话,玄真子忽地停了下来,回头一笑,说道:“少年人,你伤重不治,只怕挨不了多久了。莫说我无害你之心,便是有,你还有还手之力么?”却是一脸嘲讽之色。

张翼轸默然无语,只是点点头,却听玄真子又说道。

“不过我见你一身淡然之意,又能得香水海引路才来到死绝地,应该也是心存仁厚之人。此地名为死绝地,你当何意?乃指此岛之上一切生灵皆无生机,比如我,就非活人!”

当真?张翼轸体无道力,无法神识外放去感应玄真子气息,但眼前的玄真子就站在三尺之外,一脸冲淡笑容,便连脚上的泥土也历历在目,怎么可能不是活人?

玄真子却是知道张翼轸心中疑问,也不答话,担起木柴,当前领路,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若你有兴致,且到茅屋之中,听我慢慢道来……反正这死绝之地,流亡之所,来得去不得!”说完,也不管张翼轸一脸莫名难安的表情,快如流星向前奔去。

来得去不得?摇摇头,张翼轸无奈一笑,强压身内伤势,紧随其后。

说来也怪,再次跟在玄真子身后,张翼轸只觉脚上生风,似乎便连身上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走起路来倒也步伐轻盈,堪堪不被玄真子甩下。

走过一处山坳,又拐过一处弯,眼前景色一变,来到一处群山围绕的开阔之地。五彩缤纷的鲜花盛开其间,四周群山林立,中间有一处水平如镜的大湖。远远望去,有三座茅屋围湖而建。湖中心长有一棵参天大树,树冠极广,几乎将整个湖面覆盖。湖面之上水气氤氲,云气弥漫,极静极美。

湖中一处,有一叶扁舟。舟上一人,蓑衣竹笠,手持鱼竿,正在湖心垂钓。一眼望去,宁静安详,好一个和美雅致的人间仙境!

二人来到一处茅屋之前,玄真子将木柴堆到茅屋前面。茅屋低矮狭小,仅容一人,茅屋前面有亩许大小的小院,随意点缀着一些花草。院中有石桌石椅,玄真子示意张翼轸随意坐下,说道。

“此谷名为离人谷,此湖名为长恨湖,湖中钓者名玄天子。这老儿,明知湖中无鱼,却偏偏每日都要垂钓半日,如此钓了十万年,也不嫌烦。”

说完,玄真子又自嘲地一笑。

“便是我也是如此,明知我等皆非活人,不食人间烟火,还日日上山砍柴,不也砍了十万年之久?权当消磨时光,也算有事可做。”

“玄真子前辈……”

张翼轸见此处三座茅屋,心道如此看来此处还有他人居住,只是不知这些人到底是何身份,为何玄真子口口声声自称非活人,还有香水海、未名天又为何在这东海之东,一时心中疑问连连,便要开口相问。

“我知你心中疑问,莫急,等我唤来玄天子和玄问子二人,我等三人一起陪你说话,岂不更好?要知道,这死绝地从来不见生人的,你是第一个,想必那二位也是吃惊得很!”

却是玄真子伸手制止张翼轸开口,伸手拿过一根木柴,握在右手,左手一拍木柴一端,只听“啾啾”一声鸣叫,木柴脱手飞出幻化成一只六羽极乐鸟,浑身流光溢彩,婉转啼鸣飞到空中,随即朝长恨湖上空飞去。

飞到湖中之处,六羽极乐鸟忽地在空中一个漂亮的翻身,蓦然化作一团绚丽的烟花,映得空中一亮,竟是一时生生将三个太阳的光芒压了下去。

紧接着,湖中垂钓之人似乎刚刚在小舟之中放下鱼竿,张翼轸只觉眼前一闪,一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之人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吓得张翼轸退后一步,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般瞬间飞行的法术!便是飞仙飞空,此处离湖心也有数里之遥,所谓瞬息千里,也是在呼吸之间,哪里有这般眼睛不眨便近身眼前的道理?

此人刚一现身,张翼轸又觉眼前一暗,一个身材高大,却文雅儒气的中年文士现身眼前,和先前的粗壮之人一样,二人一脸难以置信,并肩而立,上上下下打量张翼轸半晌,然后一左一右抓住张翼轸肩膀,摇晃几下,这才说道:“果然,果然是生人!这未名天死绝地居然还能有生人可进,当真是天大的奇事!莫非这天道有变?”

玄真子却一把将二人推开,拉张翼轸坐下,这才慢悠悠说道:“你们这两个老不死的,活了几万岁了,还如孩童一般,吓坏了我们的客人可如何是好?呃!分别坐下,待我们徐徐道来。”

二人似乎还不相信眼前的张翼轸乃是生人,坐下又站起,尤其是中年文士,如是三次,一脸难耐之色,质问玄真子:“老匹夫,这少年是你从哪里捡来的?这未名天乃是遗弃之地,生人怎会来此?绝无可能!”

玄真子晒然一笑,示意中年文士稍安勿躁,说道:“老穷酸,莫看你一身儒酸之气,若是论到淡定自若,你却不如糟老汉,虽说糟老汉生得其貌不扬。”

糟老汉也就是玄天子,生得粗壮丑陋,却是文气得很,听二人所说,只是淡然一笑,默然不语。玄问子只好垂头坐下,刚坐下又站起,走了两步,又说:“我却不信!不过……这少年虽是身负重伤,垂死之躯也是生人之体,如何能通过灭仙海暂且不说,这死绝地隐匿于香水海之中,若非香水海认可,生人断然无法接近死绝地……不过,这少年确实是生人之体,也由不得我不信,真是咄咄怪事!”

“老匹夫,这天道真的要大变了不成?”

玄真子哈哈大笑,说道:“老穷酸,你写了几万年的字,却也没有收收你的急躁脾气。不过也是,若非你的这般急不可耐的禀性,我等岂会被天地遗弃到此处,永不能重返世间?”

玄问子一听此言立时脸色大变,眼睛一瞪,厉声质问:“怎的,老匹夫,你后悔当年之事了?”

玄天子忽然站起,一把将玄问子拉回座位,粗着嗓子说道:“你们二人莫要争吵,否则一两千年又不得安宁。既然来了客人,且听客人说说如何来得此地。”

这玄天子对二人争吵看来见怪不怪,随口一说,二人也就立时闭口不谈。玄天子见状满意地点点头,扭头对张翼轸说道:“小娃娃,你且说说你是如何来到此处的,好教我三个老儿长长见识。你且放心,我等全无恶意,虽我三人并非活人,却也并非鬼魅,其中缘由,稍后再讲与你听。对了,糟老汉名玄天子……”说着,分别用手一指中年文士和玄真子,“老穷酸玄问子,老匹夫玄真子!小娃娃,你可有姓名?”

张翼轸见玄天子虽是三人之中生得最拙劣不堪,但言谈举止却最为得体,说话也和声细语,当下忙答道:“在下张翼轸,乃是中土道门的修道之士……”

“什么?”三人一时脸色大变,一起齐齐站起,脸上均是显露震怒之意。尤其是玄问子,更是向前一探,一伸手便扣住张翼轸脉门,略一试探,随即松手说道:“不对,方才我抓你肩膀,便知你体内并无道力。刚才略一试探,你体内经脉全无,哪里有你这般修道之士?快从实说来。”

张翼轸骤见三人一听修道便神情愠怒,以为不妙,又被玄问子出手如电扣住脉门,更是心中惶恐,以为对方是魔门中人。等玄问子退到一旁,张翼轸翻手持棍在手,护在胸前,一脸坚毅之色:“我身无道力是被人打伤,体内经脉全无也是拜一位地仙所赐。三位到底是何人,还请如实告知。若是魔门中人,翼轸自当周旋到底!”

不料持棍在手,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无影棍竟微微颤抖,从棍中传来一丝惧怕和胆怯之意,令张翼轸大为讶然,不知眼前三人到底神圣,这不怕神人不惧仙人的无影棍,在三人面前竟连一丝战意也没有,只差吓得脱手而飞了。

玄真子一见无影棍,眼睛一亮,手一张,张翼轸只觉右手一松,无影棍便脱手而出飞到玄真子手中。玄真子仔细打量了无影棍一番,点头说道:“翼轸莫怕,我等不会害你,更不是什么魔门中人。只是我三人和道门有些过节,是以听你是道门中人,一时失态。你这棍子倒是不错,有些来历,有此棍在手,怪不得不怕那灭仙海的天雷。”

“不过,即便天仙手持此棍,此棍也不敢在我等面前放肆。……暂且让此棍安睡一下也好,莫要影响我等谈话!”说完,玄真子手一松,无影棍便如脱弦之箭飞入湖水之中,“嗖”的一声没入水中消失不见。

无影棍一没入水中,张翼轸便感觉和无影棍之间那一丝心意相通的感觉立时消失,心中一凛,见玄真子一脸无害的笑容,情知面前这三人过于强大,只好喟然一笑,黯然坐下。

“和道门有些过节?岂止过节,本就是不共戴天!”却是玄问子一脸阴沉,气势汹汹地说道。

第三卷 如梦令 第五章 - ~话说十万八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