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迷玩乐队男生的女孩子不少。”苏珊以乎打开了记忆,“我后来才知道,这种女孩有个专门称呼,叫做骨肉皮,名声很滥,唯一的爱好就是收集摇滚乐队成员,可以跟所有人混在一起,只图打进那个圈子。”

任苒讶然,“groupie,这个词在西方很流行,我不知道国内竟然也有。

“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后来笑我,说我可以算是资深骨肉皮。可是当年,我的想法真是单纯啊,完全没有那些念头,只知道那个男人我喜欢,他做什么的不重要。跟他在一起,我有说不出的开心,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要永远跟他在一起。”

这句话让任苒很有感触,同时酒精也让她松弛下来,头一次有了倾诉的愿望,“我就是在听那首歌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反正我们总会在那个年龄喜欢上某个人,不管他唱不唱歌。”

“是呀。我认识他的时候,只19岁。我从来就不是读书的材料,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索性从家乡那个小城市来到省城,上了一个所谓艺术学

校,跟着一帮退休话剧演员学形体学表演,发发明星梦,业余时间在咖啡馆打工。他来喝咖啡,我一下就喜欢上了他。我当时的老板是台湾人,被我的疯狂劲头吓到了,说恋爱中的女人真是可怕,哈哈。”

任苒也被逗乐了,她能想象到老李用带着闽南腔的普通话打趣苏珊的情景。

“那会儿他只是一个贝司手,家里人全部反对他搞音乐,更何况玩的还不是主流音乐,而是走朋克路线的不出名地下乐队,演出机会少,收入不固定,好容易出张专辑还得自费,销售惨淡,看不到什么前途,更谈不上商业前景。”苏珊的指尖摩挲着桌子上铺的格子桌布,“可是有什么关系,我喜欢他,就这么简单。”

如果只是年少时一个简单的心动,一个单纯的喜欢,甚至是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暗恋,没有发展,更无后续,青春因此留下明媚的记忆,该多么完美。

然而结局早已写就,没有什么可以重来。

看着苏珊染了艳红色蔻丹的纤细手指划过蓝格子棉质桌布,一笔一画,似乎在写着一个什么字,任苒清楚地知道,苏珊投入的那个“喜欢”肯定复杂,而且影响深远。

“我跟他同居以后,我的父母嫌我叛逆丢人,跟我断绝了往来。我以为彼此喜欢,过得开心就足够了,谁的话我都听不进去。后来,那支乐队解散了,他不甘心留在这里过平凡的日子,决定去北京找机会,我辞了工作跟过去,心甘情愿陪他住地下室,生活再艰苦,也觉得没什么。可是我错了,他的世界越来越大,我没法守住他。”

苏珊语气平淡地讲着她的欢事,任苒却无法冷静旁听。

从某中意义上讲,这几乎是她昔日生活的一个翻版。每个人都以为自已碰到的人,经历的爱情独一无二,然而,爱恨情伤,悲欢离合,阳光底下显然没有新鲜事。

她从小生长在优越的环境中,家教严格,性格并不叛逆放纵,本来很难有苏珊那样小小年纪便独立生活,敢爱敢恨的性格与决断。如果不是突然对父亲失望,她就算暗暗心仪当年的祁家骢,也不过是少女单恋,断然不至于离家出走追随他,进一步推想,如果祁家骢没有因为生意陷入困境必须消失,像他那样才华出众的男人,他的世界势必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广阔。以她当时那样青涩的年龄,一厢情愿的感情,也未必能守住他。

她记起那段从深圳到广州的日子,她与他同居,从盲目的爱恋到一点点了解他,知道他的生活习惯,知道他的清醒、冷酷,知道他把喜欢与真正的需要分得十分清楚,不愿意跟别人分享全部生活,甚至把爱情这个东西看得无足轻重……就算这样,她也没有对他失望。

大概再不会有一个女孩子有她这样的机会可以如此接近他的内心,可是她仍然无法把握他——对一个拒绝被感情迷惑,拒绝把内心完全开放给别人的男人来讲,她当然不可能成为他的世界。

也许,只有在双平的时候,远离尘世,她真正拥有了他。她应该庆幸曾经拥有那样的时刻,短暂,但是真实。

对于爱情来讲,没有外力干扰却无法相守的悲剧意味,显然要远远强于一个情正深时无可奈何的别离。

苏珊继续回忆着:“当时,全国各地跑到北京碰运气的人真多,画家、演员、模特、歌手……每个人都显得那么有才华,有雄心,看上去没理由不成功,不过,真正成功的人少得可怜。绝大部分人都只守着一点儿缥缈的希望,苦苦挣扎。好像只有我没什么远大志向,能跟爱人在一起就心满意足了。想一想,还真是年轻挨得住,就算家里没有隔夜粮,口袋里只剩区区几块钱,照样敢出去玩到快累散架了才回来。

任苒没经历过那样艰难的日子,可是能想象得到其中的甘苦。

“我也有了试镜的机会,还有经纪人说愿意签下我,但隔了两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了。他说他爱我,可是他要冲刺他的事业,没准备这么年轻当父亲,也不可能在那个年龄早早结婚。他让我去打掉孩子。我当时已经隐约知道,迟早有一天,我会守不住他,我当然不愿意放弃这孩子。”

“你就这样……生了囡囡?”

“是的。小城市风气保守,我不能没结婚却挺着大肚子回家找父母,就一个人回了汉江市。我以前的老板人很好,他收留了我,一直照顾我,生孩子的时候,是他送我去医院,给我在手术单上签字,那一年我刚满二十二岁。很多人以为他是我女儿的父亲,我想解释,可他说没必要,反正他孤身一人,不介意别人议论。”

“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苏珊不带什么感情色彩地说,“我老板得到了一个很难得的工作机会,要去新加坡。临行前,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他愿意继续照顾我,把囡囡当亲生女儿看待。我想来想去,可真狠不下心去利用一个好人来解决自己的麻烦,还是拒绝了。老板把这间咖啡馆留给了我,于是我就停在我跟囡囡的爸爸认识的原地,仍然一杯杯卖咖啡,偶尔喝点小酒,听听他最初的这张专辑。”

“他跟你再没联系吗?”

“我们有联系,有时他回这个城市,我们甚至还会在一起。我是不是很可笑?”

“如果他不属于你的生活了,还是放下他比较好。”

“是啊,知道这件事的朋友都不止一次这么劝过我。可是老实讲,我没特意等他,到了今天这一步,他怎么可能再兜回原地找我,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我只是觉得心里空空的,很难再装下其他人了,跟他有没有联系就那么回事。有时候,我甚至情愿再也不要听到他的任何消息才好。”

“你不关注他了,自然就不会听到他的消息。”

苏珊的表情有些复杂,停了一会儿才说:“不,他的情况特殊,用不着我特意去打听,消息自然就来到我面前,由不得我不听。”

她一直表现爽朗,唯独到这一节讲得十分含糊,任苒也不愿意细问,蓦地想起一件事,“今天你不用回去陪囡囡吗?”

苏珊哈哈一笑:“要是女儿能让我陪,我怎么会一个人坐在咖啡馆里听歌。”

任苒有些意外,又有些尴尬,不过苏珊并没有什么难过的表情,轻松地解释着:“囡囡从小就跟她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对不起。”

“没什么,别为我难过,我做的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选择,愿赌服输罢了。”

任苒想扑向火焰的飞蛾不止她一个,有人比她付出更多,伤得更重。然而苏珊看上去丝毫没有自伤自怜之态,让她不能不佩服。

“好歹我和女儿还住一个城市,我还能时不时看到她,知道她爷爷奶奶把她照顾得很好,我很知足了。”苏珊转动着空空的酒杯,笑着说,“我今天说了这么多废话,任老师,真不好意思,每次喝多一点酒,我就成了个十足的话痨。”

“这很正常。我看上去话不多,对吧?可是有一段时间,我必须定期看心理医生。每个人都需要倾诉的渠道。”

“是啊,对面晚报社有一个记者叫罗音,每周会有几个下午在我这里接待读者,听他们讲心,事然后写成整版的稿子登出来。我以前还好奇地问过她,哪有这么多人愿意对着陌生人讲故事,她也是这么回答我的。任老师,谢谢你今天陪我。”

“我也喝得很开心。”任苒手撑着桌子站起身,摇晃一下才站稳,“苏珊,回家好好睡一觉。总有一天,你可以感觉到,你能记住他,也能放弃他,慢慢的,他会不再真实,对你来讲,他彻底成了过去。”

“你的话很有道理。”苏珊也站了起来,思索一下,眉毛挑起,耸耸肩,“其实我记忆力很差劲,别人跟我打招呼,我经常感到莫明其妙,不记得是不是认识对方,好多难受的事,隔几天我就彻底忘了。唯独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我记得实在太清楚了。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愿意彻底放弃,这样子大概又矛盾又可悲吧。”

“不,我只知道,你在过你愿意过的生活。”

“说得没错。”

苏珊一样样收拾好酒瓶、酒杯,关上空调和灯,两人穿上外套一同走出来,她锁好店门,跟任苒道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越是入夜,温度越低,凛冽的北风吹在脸上有疼痛感,让人几乎不相信这是一个接近南方的城市。任苒迈着小心翼翼的脚步,踩着结冰的路面往回走,脚下发出喀喀的轻响。

喧嚣的鞭炮声一直没有止歇,烟花在她头顶的天空不时绽放,反照得路面明暗不定。

她不记得这是她一个人过的第几个春节了,可是她心底平静而安样。她想,正如同她对苏珊说的那样,她也正过着她想过的生活,这就足够了。

第十七章

国人向来讲究,不在春节期间沾染各类官司是非为宜,律师事务所因此可以放一个从容的假期,只是田君培没有往年那么轻松,手头还有大量案类工作要完成。

他回到W市,除了例行看看亲戚,与老曹等合伙人相传商量工作以外,便一直在家里快案工作。旧日朋友打来电话再三邀约相聚喝酒,他却情不过才答应。不过到了地方,他便有些后悔了,几个月不见的郑悦悦赫然在座,正与人划拳,玩得不亦乐乎。

他像招呼其他朋友一样跟她打着招呼:“悦悦,新年好。”

郝悦悦只敷衍地点点头,继续划拳喝酒,看上去情绪很不错,他略微放心,坐下来跟朋友闲聊起来。

到尽欢而散,准备各自回家时,郑悦悦突然开口:“君培,送我回家好吗?”

当着众人,他没法拒绝,只能点点头。因为出来喝酒,他并没开车,只能在酒吧门口排队等候出租车。这边同样经历着罕见的严寒,郑悦悦却衣着

单薄,北风吹来,她顿时便打了个喷嚏,他将大衣交给她,“披上吧,小心着凉。”

好容易等来出租车,他将郑悦悦的地址告诉司机,两人默默坐在车内,都没说话,到了地方,郑悦悦却没有将拢在身上的大衣交还给他下车,而是拿出钱包付车费,田君培皱眉说:“悦悦,我还要继续乘车。”

“上去坐坐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太晚了,不大方便。”

郑悦悦撇一下嘴,“那要看做什么事,才谈得上方不方便。”

这样暧昧的对话让司机心照不宣地笑了,他利落地竖起计费器找零钱,“两位,请下车吧,大过年的我还要继续做生意。”

田君培无可奈何,只得下车。

郑悦悦的香闺是她父母送给她的一套公寓,位于市中心,地段很好,面积虽然不算大,但价格在本地算得不菲。田君培当然不是头次过来,可是上一次的记忆太不愉快,他实在不明白郑悦悦到底有什么打算。他陪她走进大堂,便站住了脚步。

“悦悦,我不方便上去,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好了。”

“这个大堂又没供暖,我快冻死了。”郑悦悦上上下下打量他,笑盈盈说,“还是上去坐吧,别摆出这样一本正经的样子,我保证不会强暴你。”

田培君苦笑,“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普通朋友之间相处最好保持适当的距离。”

郑悦悦脸上的笑意变冷,“这么说这已经被你划到普通朋友行列里了。好吧,来告诉一下你的普通朋友,任苒是谁?是不是另外一个普通朋友?”

田君培吃了一惊,“谁告诉你这个名字?”

郑悦悦若无其事地说:“在酒吧的时候,你去洗手间,手机丢在桌上,我拿起来看了看。你近期的通话记录里只有她一个女性的名字,而且今天晚上还通过近十分钟话。”

她居然当着众朋友的面翻他的手机,还这么坦然讲出来,田君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叹一口气道,“悦悦,你这样可不好。”

“如果我直接问你,你现在正跟谁交往,你会直说吗?”

田君培伸手按电梯上行键,“当然不会。我们现在没有相互通报生活的义务,至于翻手机……就更出格了,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郑悦悦显然没将他的话听在耳内,只重复又问:“任苒是谁?你新交的女朋友吗?”

“她是我很重视的一个朋友。以后别再问我这种问题,我不会回答的,进电梯吧,这里太冷。”

郑悦悦取下披着的大衣,默默交还给他。他刚接过来,她却突然扑入他怀中抱住了他。她身材苗条而柔软,只贴身穿着一件薄薄的羊绒衫,扑入他鼻端的有酒气和她常用的香水味道,此时显露的是零兰与麝香混合制后调的,若有若无,配合在一起十分诱惑。

“别这么考验我,悦悦。”

郝悦悦不理会他,嘴唇凑上来,他错愕之下,她的舌尖已经灵活地钻入他口腔内,温润而柔软。他只能努力将她从自己怀里隔开,退后一步。

“你对我是有反应的,君培。”

他烦恼地笑了,“悦悦,你应该分得清,男人的生理反应和感情有时候不是一回事。”

“何必非要跟自已的欲望对抗得这么辛苦,我又不是那种上床后一定要拉着你负责的女人。”

“别把你说得随便,悦悦,因为我知道你并不随便。至于我,如果随便一下,我们就又回到老路上,根本没意义。”

“也就是说,我跟你的感情,已经被你判定为没有意义,不值再提了吗?”

“不要这么抠字眼。我更希望过单纯平静一点儿的生活,对你来说,我可能想法老土,不合适了。”

郑悦悦沉默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清脆的笑声回响在空荡荡的门厅内。

“你喝多了,上去休息吧。”

“我没喝高,不过算了。”郑悦悦收敛了笑容,深深地看他一眼,“我这会儿快冻僵了,没法继续诱感你。走吧走吧,记住,我现在对你还没有反应,我的反应跟我的感情肯定是回事。”

看着她走进电梯,他只得笑着摇头。

不过这件事并没结束,第二天田君培便接到郑悦悦父亲打来的电话,他语气和蔼地说:“君培,怎么过年也不到我这里来坐一坐?”

田君培十分狼狈,却决心不再这么含糊下去了,“郑叔叔,可能悦悦已经跟您说了,我们觉得性格不合适,决定分开。这段时间我工作太忙,马上还要赶去J市出差,没顾上给您拜年,很不好意思,等回来后我去看您。”

郑父似乎并不意外,“君培,我跟悦悦说过,她对你还是有感情的。我们只一个女儿,难无娇惯,弄得她很任性。我觉得你们并没有原则性的矛盾,不防今天过来,吃顿便饭,再坐下来好好谈谈。”

田君培不便对着长辈多说什么,只能说:“我和悦悦都是成年人,做出决定都很慎重。而且我们还是朋友,不管什么时间沟通都没有问题。”

“君培,你今天一定要过来,我还有一点法律问题需要向你请教,恐怕开年以后,我就面临一场官司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田君培没法再推托了。

田君培买了一份礼品去郑家按门铃,郑悦悦给他开门,似笑非笑地说:“田律师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我爹险些就逼着我这大冷天出去迎接你了。”

他只得打个哈哈:“郑叔叔总这么风趣。”

郑父嗔怪地瞪女儿一眼:“又在胡说八道。”

郑妈妈也迎了出来,一迭声地怪他这么长时间不来,来了又何必带礼物,实在见外,又说亲自下厨做他最爱吃的菜。

田君培连忙问郑父官司的事情,试图引开话题,他本来只想听听情况,然后介绍这边普翰的一名律师给郑家。可是出乎他意料,郑父倒不是找借口。他做文化出版生意,确实因版权问题惹上了一桩不小的麻烦,而且对方是汉江市的一个公司,已经扬言要起诉他。田君培初步看了他拿出来的合同之类的文件,担出了几点看法。

郑悦悦插言:“君培,我爸只信任你,你接这案子不行吗?”

他无可推托,“其实涉及著作权法,普翰这边有位陈律师很有研究。最好还是跟他谈谈,我可能在汉江市那边为他提供工作支持。”

正在这时,他手机响起,他说声对不起,起来接听,竟然是尚修文从J市打来的,声音低沉:“对不起,君培,请你马上赶赴J市。有十分紧急的情况需要你过来处理。”

他知道尚修文年前去了巴西处理事情,行前还曾打电话问了他几个法律方面的问题,这样紧急返回,当然是旭昇出了大事。他马上答正下来,然后对郑父郑母道歉,说必须先走一步。

不等父母说什么,郑悦悦先勃然大怒了,“田君培,你太过份了。推三挡四才过来,不肯帮我爸爸忙,现在又要走。你以为我真的离了你不行吗?你走,出了这个门,我彻底跟你玩完了。”

她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田君培只得再跟郑父解释,实在是大客户出了问题紧急召他过去,并保证会再找时间专门处理他的法律问题。郑父涵养颇深,满口说年轻人以事业为重是对的,让他别理郑悦悦的小姐脾气,判处送他出来。

田君培来不及回家,只打个电话回去,然后直接开车去了J市。他走进董事长的办公室,没看到顺昌智,只有尚修文与另几名董事会成员面色凝重地坐在里面,尚修文告诉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

年前旭昇曝出的钢筋质量事件突然急转直下,质监局检验了旭昇提供的产品,得出结论并无质量问题,但接到翔实的举报材料,经过调查发现,旭昇涉嫌与小炼钢厂勾结,低价收购再生钢材与伪钢筋制品,冒充经过检验的旭昇产品发售到建筑市场。

“目前吴董事长和几个高层人员正在接受调查,预计报纸马上会刊登这条消息。”

“也就是说,市面上销售的伪劣钢筋制品确实是经由旭昇的渠道流出去的?”

尚修文点点头。

田君培迅速地思索着。吴昌智一向谨慎,不会为追逐蝇头小利干这种自毁企业前途的事情,他大权独揽,别的董事与高管基本没有太多话语权,唯一的嫌疑人只有捅出不少漏洞后被收回财务审批权的常务副总吴畏。他询问地看着尚修文:“吴副总人呢?”

尚修文长叹一声,证实了他的猜测,“目前找不到他,他手机也关了。”

对这种行为。田君培没有什么义愤之情,他马上从职业角度考虑问题:“要弄清楚质监部门掌握的举报材料具体包括什么内容。”

“我找人打听过,里面甚至有吴畏签字的与小钢厂往来帐目的复印件,可谓证据确凿。我们商量了一下,也跟吴董事长通过电话,他提议,他扛下这个责任,引咎辞职,不再担任旭昇董事长。

田君培知道,吴畏再怎么不成品,也是吴昌智唯一的儿子,不可能大义灭亲到把他交给法律制度,恐怕只有由老子出面担下他闯下的大祸了,可是旭昇股东结构复杂,甚至还包括一部分国资股,谁有资格继任董事长是一个问题,而更换董事长也未必能解决这件事引发的信任危机。

“你带齐所有资料,君培,现在陪我去酒店见远望投资公司的董事长王丰,我们路上再谈。”

年前田君培帮尚修文处理了他注资并加盟远望投资公司的一系列法律程序,也谈到过远望有意对旭昇做战略投资,但还需要进一步研究。吴畏一手炮制的劣质钢筋事件在此时东窗事发,尚修文不得不放弃彻底脱离旭昇的打算,从幕后走到告前,说服王丰在这种情况下收购旭昇一部分股份,坚定各方投资者的信心,重新让旭昇的生产销售走上正轨。

在与王丰进行艰苦的谈判以后,旭昇董事会从下午一直开到第二天凌晨,吴昌智也从接受调查的地方赶了回来参加会议,在他的极力坚持下,尚修文终于同意出任旭昇董事长一职。

田君培清楚地知道,这虽然是一个临危受命,但旭昇是本省最大的民营钢铁企业,资产雄厚,省里相关部门一直酝酿着推动上市。只要操作得当度过此次危机,仍能有巨大发展。这个职务可能说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只是尚修文神态十分凝重,毫不兴奋。

在度过一个不眠之夜后,田君培陪着尚修文驱车赶往W市,准备召开记者招待会,公布这一消息。路上他们仍然讨论着一系列法律程序,他突然发现,一向心思慎密,不动声色的尚修文看上去竟隐隐有忧虑之色。

“你在为冶炼厂的兼并担心吗?”

“不止于此,这次事件,我怀疑幕后操纵一步步把吴畏带进陷阱再最后曝光的主谋是亿鑫集团。”

田君培的第一反应是想到陈华,回为任苒的缘故,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不过他不便在这里谈及他。“如果单纯为了争夺冶炼厂,出这种手段,未免太极端太狠辣了。”

“不止是冶炼厂,我猜想亿鑫很可能志在借机吞下旭昇集团。”

田君培略一思索,不得不承认尚修文的推断极有道理,“不过就算远望参股进来,旭昇仍然算股权相对集中,收购没那么容易。”

尚修文看向车窗外,思绪似乎一时飘远,隔了好一会才说:“对不起,我走神了。其实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怎么回去面对我妻子。我不可能在电话里告诉她这件事。”

这是田君培无法回答的问题,他在昨天半夜董事会短暂休息时,才知道尚修文一向对所有人隐瞒他在旭昇拥有的股份,包括他妻子甘璐在内。本来他的安排是逐渐淡出旭昇,全力投入远望的经营,并且也跟妻子讲了未来的打算。

然而,形势所迫,他现在必须公开在旭昇的新身份,并为那个长期隐瞒作出合理的解释。

“她一向明理,你讲清楚前因后果,她应该能理解的。”他只能这样泛泛地安慰尚修文。

到了W市后,尚修文与其他旭昇高管去酒店。田君培赶去普翰律师事务所,临时叫来一个助理加班,帮他一起准备各项变更及参股所需要的法律文件。

文件齐全后,他匆匆赶往酒店,预备与尚修文会合,请王丰做必要的签字。然后在酒店门口一下车,他便看到贺静宜坐在门前停的一辆黑色奔驰的司机座上。

她会突然出现在旭昇召开记者招待会的地方,让田君培不解,一犹豫间,尚修文的妻子甘璐突然快步从酒店走出来,这比看到贺静宜更让田君培惊讶。他正要叫她,一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已经将她强推上那辆奔驰,贺静宜马上发动汽车,疾驰而去。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田君培大吃一惊,赶上几步,却根本来不及干预,接着尚修文追了出来,他连忙说:“修文,开那辆车的是……”

尚修文显然知道是谁,做了个手势让他不要说下去,拿出手机迅速打打电话。他惊觉后面有不少记者模样的人跟了出来,马上笑着拦住他们,将他们指向随之赶出来的旭昇高管,“各位,有什么问题请直接去问旭昇的新闻发言人,尚总现在不准备再接受采访。”

记者被带开。田君培再度看向尚修文,他想,看来贺静宜与尚修文之间不止于认识那么简单,还存在着不为人知某些关系。他一向信任尚修文处理问题的理智与决断,此刻却有些为他担心了。

田君培不得不比预计推迟返回汉江市。困扰了大半个中国的大雪终于结束,天气渐渐放晴,不过温度仍旧很低。

他再度去了J市,尚修文已经正找过来主持工作,但是显得况默冷峻。当来开营销会议的冯以安向他打听他那天到底目睹了什么时,他只有苦笑的份:“你从老魏那里听来的比我还多,我真没看到修文吃他太太耳光的那个火爆场面。”

他确实没时间八卦,这几天里,他处理了新的资本注入旭昇、更换董事长、应对可能启动的诉讼等一系列法律程序问题,每天只睡几个小时,已经累得精疲力竭。

他正准备动身返回汉江市,吴畏突然打电话给他,他只好开车赶往他约定的高登饭店。

“令尊和修文都在找你,你放着好好的家不回,住酒店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