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虽是高门出身,可家中并不算豪富,就算学生倾其所有,和那些真正的豪富比来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想要囤粮,又能囤多少?”

他这话是真的,别说是他卖了铁赚了钱,就算他卖铁赚的钱再多几倍,买回来的粮食,也许还不够那些巨豪门一天买回来的多。

“那你…”

贺革和子云先生都是一惊。

“学生是个居安思危的性子,我祖母是临江郡人,有大片作为嫁妆的田产在临江郡,学生得祖母宠爱,现在这些祖产都是由学生在打理。八月淮河暴涨时,临江就在淮河下游,当地立刻派了管事来报,学生行事向来先做最坏的打算,那时候就已经准备囤粮了。所以并非是学生知晓浮山堰溃坝的消息比较快,而是我一直都在收着粮食。我那时的想法实在有些大不敬,也不敢和人商量,怕自己的猜测被人知道后引起恐慌,收粮就收的比较隐晦。”

无论这子云先生未来如何,现在不过就是个主书兼御史,马文才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他却是恰逢其会,顺水推舟,一时哪里能够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听到马文才说早就有些预感在收粮,竟生出“后生可畏”之感。

而这边,马文才知道子云先生想要用他一定是通过贺革的推荐,但他这样的人物,绝不会只靠别人的推荐就会信任别人,所以在找到自己之前肯定已经将自己调查了个遍,即便现在查不出来,慢慢也能查出他之前便开始囤粮了。

如果不能趁现在将自己“洗白”了,先知先觉的自己不是被当成怪物,就是要被当做和浮山堰溃坝有关的奸细之流。

更别说他身上还有刺杀王足的命案在。

马文才虽然觉得自己做的滴水不漏,可他现在面对的可是御史台的御史,还是天子身边的近臣,谁知道御史台的能人们会不会连这个也查了出来?

无论是为了在子云先生面前赢得好感,还是得到他的信任停止继续查探他的底细,他此番都必须要好好“表现”。

“我有些不太明白,如果你囤积粮草不是为了谋利,那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为了赈灾救人?”

子云当然调查过马文才的事,连他在学馆里做过什么也一清二楚,对他的人品威望都有了解,但他久在朝堂宫廷之中,知道士族的行事规则,如此猜测之下,看待马文才的表情,俨然有着一丝提防。

士族又不是勋门,不用靠纳捐谋取官职,不为利,囤哪门子的粮!

难不成想要靠赈灾散粮博取名声?

贺革显然和子云想的差不多,看着马文才的眼神温和而满意,

他还记得马文才曾说过的“求学,求贤,也求名”,还有那句“君子之道,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马文才甚至为了刘有助一介寒生甘愿放弃“天子门生”的资格,在贺革的心中,早已经将马文才看成最得意的弟子,与馆中所有人都不同。

所以这般可能一步登天,扬名与世的好机会,贺革第一个想起的就是马文才,也只向子云先生推荐了马文才。

在他想来,这样的好孩子,会提前囤粮用来救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马文才又怎么可能按常理出牌?

只见面对子云先生疑问的他,突然红了红脸,露出少年人该有的羞涩模样,有些扭捏地说:

“学生没那么,那么,学生没想过…”

“那是为何?”

马文才越是吞吞吐吐,子云先生便越是好奇,想要知道真相。

“文才,你但说无妨,这位先生,值得你信任。”

贺革鼓励着学生。

“其实,也不是有什么隐情…”

马文才的表情不像是心虚,倒有些像是小孩做错了事情怕大人要责罚,“吴兴郡今年夏天便下了不少场雨,预计秋天的收成不太好,现在又遇到浮山堰出事,我担心市面上粮食会被囤积居奇的粮商抢空,想着给别人抢也是抢了,不如我也留一些贱价的…”

“家父在吴兴太守一任上已经有五年了,上一次评定官绩,家父便是因为钱塘水患而没有升迁。”

马文才的语气有些失落,“那时也是夏季发了大水,淹了吴兴不少田地,家父性格宽厚,见百姓遭受水患,心有不忍,便没有强行征收租庸,让他们留了粮食做来年的粮种。那年市面上粮食便紧缺,各方难以征收,即便是有粮的也诈称无粮将余粮换钱,硬生生拖了一年到第二年粮价回落才补齐,所以当年吴兴官库粮食亏空,征收赋税又不利,上下活动之后,也只堪堪落了个中等的评级,只是没有降级而已。”

马文才这么一说,子云先生隐隐想起了这件事,他平日里负责对案宗分门归类,自然对钱塘地区三年前发了大水的事情有印象,此时再听马文才说起当年的事情,便有了些了然。

“蒙上苍眷顾,吴兴这三年风调雨顺,家父又到了三年一评的时候,可…”

马文才无奈摇头。“这都九月了,马上就要秋收,可除了淮河暴涨,江东居然也开始下雨,再加上淮泗之地一片河泽,眼看着当年的往事居然又要重演!”

这种事算起来就是天意,细想之下也是令人唏嘘,所以无论贺革还是子云先生都露出惋惜的表情,毕竟每次都倒在水灾上的太守,寻遍江东也没有几位。

“学生一来担心家父的心情,怕他抑郁,二来担心家父一旦心软又造成官库亏空,也许比三年前情况还糟,说不定要因此丢官,没了前程,思来想去,便瞒着父亲偷偷囤粮…”

马文才将所有责任都一肩担了,将囤积居奇的罪名说成是为了孝道而做出的举动,纯属一己之私,将自己的父亲摘了出去。

他笃定左右怎么查也查不到他父亲囤粮,因为他本来就没有跟父亲通过气,只是劝他提早抢收,家里除了他也没人大肆买过粮食,也不怕别人去查什么。

“你囤粮,是了补你父亲可能造成的粮仓亏空?”

子云先生的语气有些感慨。

他对那吴兴太守不太熟,这种官绩不好不坏的官员最难在上官心中留下痕迹,尤其还是地方官员,如今听到马文才所说的种种条条,竟对马骅生出了些好奇。

“是,也不是。”

马文才看了眼自己的先生,又看了眼子云先生,只能赌两人都是性格相近之人,所以才能一见如故。

“学生买粮,确实是有这样的原因,毕竟有前车之鉴在,如果今年受灾严重,说不得家父还要放粮,现在因为浮山堰的事情很快到处都要缺粮,到时候租税收不上来,还要借粮给百姓做种,到时候想买粮应对都找不到余粮。到那时,朝中评官之人可不管你这三年施政如何,租税不齐,粮库亏空,便是治理不利。”

他似是对这些核查的官员怀有心结,说话也带着几分怨怼之气。

“我想着,若真出了这件事,我先将我买来的粮食填补,将朝中核查的官员应付过去,左右手中有粮,心里不慌,再怎么处理都宽裕。”

其实马文才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每到评定官绩的时候总有不少地方官弄虚作假,有东挪西凑暂补亏空的,也有屈打成招或草率结案了结刑狱官司的,这种事子云先生已经司空见惯,上面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做得真的过分,否则有背景的人无论做的多差,到要晋升的时候,都能晋升。

这也是为什么二品门第的子弟往往起家就是太守,之后频频升迁,而寒门出身的就算除吏也爬不了太高。

即便是马家这样的次等士族,等闲都无法补上天灾人祸后官库的亏空,而真正的灼然大族不必自己去补亏空,多得是人捧着钱粮求着借他们一用,来换取偶然间投向他们的一瞥。

那些寒门,叫他们拿什么去“凑数”?

所以民间才有“流水的太守、白头的县令”这样的说法。

“你倒有趣。”

子云先生听到他自陈想要如何糊弄朝中吏部派来的使官,不怒反笑,越发觉得这孩子有意思。

“我见过父母为子女苦心谋划的,却还没有见过你这样为了父亲的前程操心的,见一斑而窥全豹,从你身上,我也能看出你父亲确实是个值得让子女敬重之人。你一片孝心,也实在让人感动。”

听到子云先生的夸奖,马文才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

“哪里只是孝心,我也是不得不如此小心谋划罢了。家父如果丢了官,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像我家这样既不是王谢这般的灼然大族,又不甘下贱的次等士族,本来就最是尴尬。我家三代单传,家父要除仕,当真就是万劫不复了。”

他这几声感慨发自肺腑,越发让人百感交集。

贺革当初便是为他这一份野心和自省而触动,收他入了门下,如今越发觉得这学生一路走来不易,会心思深沉一点倒是合情合理。

子云先生其实并不是什么老谋深算的政客,他多年随王伴驾,出身虽低,却没人会去侮辱得罪他,所见的高门也好,寒族也罢,皆是可用的英才,那些都是已经爬到了高处之人。

对于马文才这种正在爬升过程中的年轻人,因为看到了他的努力和步步为营,再想到那些已经成功的人,子云先生有些若有所思。

“我囤粮,是为了维护家中的名誉和前途,想来祖母在天之灵,也不会怪罪我这么处理她的遗产。所以两位先生以为学生囤粮是为了谋利,学生也无法辩解,只是学生囤粮的初衷确实不是为了求财,现在子云先生要让学生借着售粮的名义前往淮南,学生自然要多做斟酌。”

“毕竟,动了这些粮食,便是在用家父的仕途,还有我马家满门的前程在帮着先生。

他望着隐姓埋名的白衣文士,毫不遮掩地说出自己的意图。

“我愿意帮先生遮掩,可学生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必须得帮、也不会毁了家门的理由。”

这一刻,马文才身上世家公子善于算计的精明乍然而现,之前的隐忍、辩解、难言之隐,以及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像是为了这一刻。

他开门见山的向“子云先生”询问来历、讨要好处。

这一刻,谁也不会怀疑马文才愿意相帮的心是真的,但情势却大为转变。

如今,马文才已经并非如之前子云先生所想的那般,是害怕“囤积居奇”之事获罪与上峰,也不是为了那些“隐瞒真相”的恩德而不得不为之。

不过是三言两语,几句往事和苦衷,马文才已经牢牢掌握了主动,因为子云先生和贺革都是君子,所以反倒不能再勉强什么事都被蒙在鼓里的马文才去干什么。

因为之前可以用马文才,是因为误会他暗地买粮是囤积居奇发天灾财,他所为“不义”,所以“不义”可以被利用;

但此番他们若明知马家的危机就在眼前而依旧不管不顾继续利用马文才,那他们的行为就成了“不义”。

如果贺革和子云先生是以己为先的小人,马文才这一招毫无用处,反倒会因为交出把柄而被越发利用,因为“诈取官绩”也是罪责。

可马文才赌对了,他们都是君子,所以…

“我在犹豫是否用你做遮掩之人时,曾卜过一卦。”子云先生看着马文才,缓缓开口。

“因为此卦,我最终下定了决心。”

马文才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卜卦的事情,顿时有些茫然。

“这一卦,不是为我自己而卜,而是就见你之事问卜与上天。”

子云先生笑道:“当时我不明白,不过是见一学子,为何会是乾卦的第二爻,心中实在是好奇,便随着文明先生连夜上山。”

马文才的茫然已经变成了惊愕。

《五经》里便有《易经》,他甲科第一,周易自然也在众学子中出类拔萃,所以才如此惊愕。

乾卦第二爻,“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龙出现在地表之上,并且已经被有德之人看见。

“现在我明白了。”

他看着马文才的眼神中含有极大的期待,这种期待已经超过了他最初只想要他做好遮掩之人的初衷。

“我明白了那卦象是什么意思,我又为何完全无法抑制来会稽学馆的冲动,就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信道的子云先生,这一刻完全放下了心中的防备。

“你要一个理由,我便告诉你…”

“马文才,我姓陈,名庆。我家中信天师道,自幼以‘之’缀名,庆之是我的名,子云是我的字。”

直言自己身份的陈庆之面容严肃,就在天子身边浸染的威严之色展露无遗。

“我是天子身边的主书,也是朝中的侍御使,来会稽郡本为查案。浮山堰出事,御史中丞命我等侍御使兵分几路隐藏身份,名义上,是前往浮山堰查明灾情…”

听到这位子云先生真是那位“陈庆之”,明明早有心理预设,马文才还是心头巨震,整个人浮现出飘在半空中一般的状态。

但陈庆之接下来的话,直接将马文才按下了云头。

“浮山堰破的蹊跷,但因此事关系到陛下的名誉…所以不好明察。御史台担心浮山堰破是因为有敌国的奸细牵扯其中,所以…”

他看向马文才。

“此番我等前往浮山堰,为了暗中查清溃堤的真相。”

在他的眼中,马文才已经呆若木鸡,连眼神都有些游离。

之前这少年的表现实在让他惊叹,无论是应对能力、对局面节奏的把握,还是程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聪慧,都让陈庆之有了马文才非池中之物的直觉。

可看到现在已经懵成这样的马文才,陈庆之却在心中暗笑再怎么惊才绝艳,这少年也还是个孩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行事向来谨慎,会说出缘由自有原因。

“你看,你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我等不愿告诉你原因才是为了你好。”

陈庆之脸上满是兴味之色。

“现在你已知道了来龙去脉,不想跟我们去淮南郡也不行了。”

此时的马文才心里像是一万只兔子在蹦跶,恨不得上去亲陈庆之几口,哪里顾得他在说什么。

别说去淮南郡,便是此刻陈庆之要自己上刀山下火海,说不得他也只是眉头皱皱而已,还是会跟着去了。

马文才再怎么着,两世都是年轻人,但凡年轻人,最崇拜英雄,他已经激动的快要颤抖了。

这可是活的陈庆之啊!

他见到了活的陈庆之!

陈庆之邀请他一起去办案!

“既然你的粮食是有用,我也不好强行让你拿出这些粮食,少不得还要给你找个靠得住的理由…”

陈庆之有些苦恼地摩挲着下巴。

“这理由,就交给学生去想吧。”

马文才回过神来,听见陈庆之苦恼这个,直言道:“学生可以是去巡视家中受灾的田产,也可以是先生闻浮山堰出事派我等门生出去历练,最不济,还可以是帮傅歧去寻找兄弟,真要去寻理由总能找到。先生对此事慎重,所以想的也慎重,但我一个学子,谁会关心我到底为什么到浮山堰去。”

他想得明白,笑得也就越发清朗。

“至于先生说我知道了内情便不可推辞…”

在贺革欣慰拂须的表情下,马文才又一次说出了他期待的标准答案。

“这等利国利民之事,学生当仁不让!”

陈庆之脸上满是兴味之色

马文才:(内心激动)走走走,现在走!你叫我去哪儿我去哪儿!你可是男神啊!

风雨雷电:(小声提醒)主人,我们没有盘缠。

马文才:…呆若木鸡

第78章 手舞足蹈

因为陈庆之已经将自己的目的全盘托出,马文才便也成了“船上人”,加上有贺革对他的才德一力作保,三人在明道楼里就出行之事细细做了安排,足足聊到正午时分,才结束了讨论。

这时已经是午饭时候,马文才腹中有些饥饿,可见贺革和陈庆之两人都没有要吃饭的意思,也不好说自己到了吃饭的时候了。

咕咕咕。

肚子一阵作响的马文才脸上顿时一红,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他之前还笑话祝英台失仪,没想到这么快就风水轮流转,轮到他腹中鸣叫了,简直丢人。

“哈哈,忘了小友中午可能要吃饭了。”

陈庆之赞赏马文才,连称呼都变成了“小友”,他见马文才听到他的话更不自在,笑得开怀。

“小友请自便,我这几日都会住在馆中,我中午是不用饭的,所以忘了吃饭的时辰。还有文明兄,你也该去用饭了。”

听到陈庆之中午并不进食,马文才有些意外,毕竟他虽是寒门出身,可从年少起便散尽家财跟在皇帝身边,可以说是皇帝身边极为信任之人,这样的天子近臣中午不吃饭,实在是让人奇怪。

但他也不好多问,向两位先生告退过后,便掩上门出了明道楼。

刚刚离开明道楼时,他还勉强能维持士族风仪,只不过是走的稍快而已,等到了人渐渐稀少的地方,马文才的步伐已经可以用得上“欢喜雀跃”一词,不但手舞足蹈,嘴里还哼唱着悠长的小调。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马文才蹦跳着跃过地上的一块小石,双手作划桨状。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他笑着摇头晃脑,宽大的袍袖在空中挥舞。

已经是一片无人的围墙,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也就越发狂放。

“…山有木兮木有枝…”

马文才面带笑意地转了个圈,白色的袍服犹如展翅而飞的鸿鹄。

“心悦君兮君不知…”

不知是谁倒吸凉气的声音突然传出,又有一阵树枝抖动的声音,引的马文才正在舞动的动作猛然一僵,左脚立刻绊住了右脚差点摔倒,全靠扶着前方的围墙才硬生生撑住没有倒下。

“谁?谁在那里?”

马文才整了整袍服,向着发出吸气声的地方看去,除了几棵桑树以外,空空荡荡。

没有人回答。

这里是乙科学舍外一处偏僻的角落,以前是种桑养蚕的地方,后来蚕室被废就空闲了下来,因为桑树多年没人打理,长成了参天大树。

马文才若不是为了抄近道回去根本就不会走这种没有路的野地,这里又会有谁来?

马文才有些恼怒地走到树下,抬起头在树冠之间眺望,结果撞见了一张尴尬的脸。

确定自己是被人看见了,刚还恼怒的马文才动作变得僵硬,耳根烧的通红,嘴巴却死硬:

“姚参军,你鬼鬼祟祟在这里作甚?”

姚华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同样僵硬着身子,向着树下的马文才亮出手中几枚鸟蛋:“这边荒凉,好多鸟做了窝,我掏点蛋,准备煮了路上带着吃…”

他囊中羞涩,一文钱都要掰成两半花,赶路当然是胡饼最实用,但没点荤腥光吃胡饼会吐,所以就想着掏点鸟蛋打打牙祭。

结果没想到蛋掏了一半,老远来了个手舞足蹈之人。

起先他还以为只是个普通学子,被学生看见骑射先生为了点鸟蛋窜上了树有些丢人,等那学子唱着歌跳着舞到了树下,姚华也看到了此人的面孔,惊得差点摔了手中的蛋,才惹得树枝一阵抖动。

否则以姚华斥候的出身,便是在桑树上坐上一天都行,更别说被人发现。

马文才明明一脸尴尬无措,却还要强做出一副“你简直无理取闹”的样子,莫名的让姚华觉得他有些可爱。

因为是居高临下,姚华眼中仰着头的马文才发如鸦羽,他今日没有戴冠,只是在头顶的发髻上插了一根玉簪。

在阳光的照射下,马文才的面容和颈项出露出的白皙都像是那枚玉簪一般,散发着羊脂白玉似的的光泽。偏偏他的耳尖却红得剔透,红白对比越发明显,再想到他刚才唱着歌双手舞动的样子,让姚华忍不住心中一叹。

这少年明明比他还小,可所思所想,已经和成人无异。

也不知道是遇见了什么好事,才让他卸下心防,露出天真之态。

在这一刻,姚华竟有些后悔自己没有镇定住心神,无意间打断了这少年少有的快乐。对这样的少年而言,也许这四下无人的短暂放纵,都像是对家中教导的一种背叛,比大白天被人撞破了奸情还要不堪。

想到这里,姚华便不再盯着他不放了。

姚华的眼神移开,马文才也顿觉压力一松,瞥了眼他手中青绿的鸟蛋。

“我不是才给了你五千钱吗?你连鸡子都舍不得买?”

“不够啊。”

姚华也不矫情,直说自己穷。

他一边和马文才搭话,一边将鸟蛋小心翼翼地塞入衣襟之中,鼓得胸前隆起一片,方才如同大猫一般轻巧的下了树。

姚华臂长腰细,动作又十分灵活,手臂和双脚不过轻点着树干和树枝,没见什么大动作,就已经到了马文才的面前。

“你之前和我说是你是属牛的,现在看看,倒有点不像…”马文才见他胸前隆起,只觉得一阵怪异,莫名后退了一步。

“…你应该是属猴的吧?”

姚华的眼神还停留在马文才漂亮的耳朵上,啧了啧舌:“我是不是属猴的不知道,你一定是属兔的!”

不然耳朵怎么这么古怪,红的都能看见里面细细的血脉!

马文才一呆,恼羞成怒地咆哮:

“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

完了完了,终于要杀人灭口了?!

姚华被他的咆哮惊得身子往后一仰,赶紧安抚:“没有没有,我就是随口说说,我这就走,这就走!”

他是真怕这少年等下羞愤欲绝到一头撞死在树上,三两步就跑的没影,隐隐约约只听到他自言自语的声音飘了过来。

“哎,五千钱,两个人,还要捱到宛陵,就算能蹭船蹭车也不够啊,到哪儿去找钱去…”

马文才见他走远,心头的尴尬和懊悔才刚刚平复一点,却听到了姚华那隐隐约约的自言自语。

刹那间,他之前“得与王子同舟”的亢奋,立刻一泻千里。

到哪儿去找钱去?

去找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