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钱?

马文才满脸忧愁的回到甲舍时,梁山伯正扶着自己的腰,小心的在院子的空地上绕着圈子。

“梁山伯,你这是什么样子!”

一向注意仪表的马文才大吃一惊,斥责道:“活似个怀胎十月的妇人!”

一声憋笑声乍然传来。

马文才定睛一看,才发现祝英台正坐在梁山伯院中的廊厅下往外张望。

“你怎么在这里?”

马文才立刻去找傅歧院中的狗,发现傅歧不在,黑狗也不再,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看来你就勤奋了几日而已,乙科的课都上完了?”

“哎呀,上午骑射课,马都被拉出马厩外栓一起了,姚先生也要走了,还上什么骑射课嘛!”

祝英台站起身来,有些无奈:“还有马文才,你的口气能不能别一天到晚跟我阿爷似的,我阿爷都没你这么管事啊,你是不是还要检查我的功课?”

马文才被祝英台堵得一噎,只觉得今日除了见到陈庆之以外什么事都不顺,再回想到自己唱着越人歌被人看了个当场…

嗝!

马文才身子一抖。

“我怎么了?好了好了,知道你是关心我。”祝英台穿着木屐踢踢踏踏出来,替笑着走圈的马文才解释:“刚刚馆医来过啦,说梁山伯年轻恢复的很快,现在要适当动动别让骨头长歪了,所以他才在外面绕圈。”

马文才看了梁山伯一眼,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梁山伯从头到尾都含着笑不发一言,只看着马文才和祝英台斗嘴,似乎这样心情就很愉快。

看到永远都一副宽厚稳重样子的梁山伯,马文才心中其实也有些复杂。

初拜入会稽山门时,他摸清了贺革的脾气,也不知推演了多久,方才“一鸣惊人”,让贺革记住了他这个人。

而近日他见到那位“子云先生”,正因为知道这子云先生有可能是陈庆之,心中对此次的“考验”,却比见贺革那次还要重视。

可见贺革尚且有几个月的准备,见陈庆之却是一片茫然。

他不知道他的性格,不知道他的脾气,不知道他的喜好,也不知道他的目的。久在宫闱和朝廷的陈庆之明显不似先生那般心思单纯,要得到他的赞赏和信任,想在他面前“一鸣惊人”,也不知比入馆那次的准备要难多少。

偏偏他并不是真的如入山那样的性格,什么“求贤求学也求名”这种直率的句子,不过是无数次演练后得出的结果。

在刚刚那种被猜忌、甚至被子云先生认为有“囤积居奇”这种道德污点的先入为主之下,要扭转子云先生对自己的看法就更加难上加难。

他会成功,一是因为子云先生确实是位不愿乘人之危的君子,最重要的原因,确实他学了梁山伯。

他学了梁山伯打动自己放了刘有助的例子,他自曝其短、诉诸于苦,将自己的不甘和挣扎完全摊在所有人的面前,那种虽然如今安逸却时刻居安思危,从不放松一丝一毫的努力和生存智慧…

不是他马文才的,而是梁山伯的。

他不过是照葫芦画瓢,尝试着将自己代入梁山伯的心理,用同样的方式在打动陈庆之而已。

现在,他成功了,他得到了陈庆之的赞赏,他赢得了陈庆之的信任,甚至获得了接下来和这位“贵人”同舟共济的机会,可他心中却有一些羞愧。

庶人出身的梁山伯,应该和庶人出身的陈庆之更有共鸣。也许他卦中占卜的“见龙在田”,说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梁山伯。

但这种不安和羞愧只是一瞬间就被他强硬的抛出了脑外,他被巨大的成就感和惊喜所充满,脑子里只有“陈庆之认可我了”的狂喜。

可现在见到梁山伯,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出来了。

好在很快,就有人拯救了他的别扭。

“马文才,你说姚先生要走了,我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祝英台看这两人都不说话,觉得有些无聊。“他以后也许不回来啦,我得了他不少照顾,光一篇,咳咳,光一片感激之情是不够的,我觉得还是送个东西,让他留个念想比较好。”

听到她的话,得到姚华开解甚至被救了一条性命的梁山伯,也是脚步一顿。

“我那倒有不少东西,不过不知道姚先生喜欢什么。对了,马文才你审美好,眼界又高,干脆帮我挑一挑吧!”

祝英台想到就做,立刻奔到马文才身前,拉着他的袖子就走。

“走走走,现在就挑,再磨蹭说不定他就走了!”

马文才原本就不愿再面对着梁山伯,祝英台拉着他袖子就跑,他就势跟着离开,半点也没有被人强迫的姿态。

梁山伯看着离开的两人没了影子,才迟疑着从怀中掏出自己的钱袋。钱袋中零零散散放着几枚铜钱,这些铜钱还不是他的,只不过是傅歧不善理财,暂时将钱粮交给他掌管罢了。

“真是兜比脸还干净啊…”

他看着自己的钱袋自嘲,叹了口气,认命的将钱袋塞回了怀中。

这边,祝英台拉着马文才进了屋,立刻便扑腾扑腾地在屋子里翻箱倒柜了起来。

她素来简朴,穿的是学馆发的儒衫,用的是学馆给的文具,除了吃的和寝具比别人好的多,论讲究甚至还没乙科那个胖子刘元多,再加上她家中甚至都没给她带看家护院的侍卫,所以马文才也没想过她能带着多值钱的东西。

但祝英台的东西确实不少,否则马文才刚刚入舍的时候也不会让家人把自己许多东西都抬到山下别院去了。

只见他翻箱倒柜了好一会儿,从各个箱笼里抬出六七个盒子,各个都是精美的漆盒,贴着漂亮的图案,平滑的光可鉴人,又轻巧又精致,倒让马文才稍感意外。

光是这平磨螺钿的漆盒,就足以换回不少财帛了。

等祝英台把那盒子打开,哗啦啦倒了一地,马文才就不是惊讶,而是饱受惊吓。

叮叮咚咚被铺开的,是各种形制的发簪,类似马文才头上这美玉雕琢的都有七八根,更别说还有固定冠帽的琉璃笄,镶着猫儿眼的短簪,以及帽上装饰的珊瑚珠、拇指大小珍珠做的的充耳…

随便哪一个拿出来,便是甲舍里谁家的公子,都足够带出去见人了。

“我娘喜欢打扮我,怕我穿的寒酸被人笑话,每套衣服都配了不同的配饰。其实我一天到晚在馆里穿儒衫,带着纱冠,哪里有机会用这些。”

祝英台露出苦恼的表情。

“随便哪个没插稳摔了,我都要心疼一辈子。”

就像是觉得马文才被惊吓的还不够似的,祝英台又揭开了个盒子,里面放着七八块玉佩,真的是佩,一套七块,可拆开也和组在一起,用丝带和珍珠串成三组,当祝英台提起那一串玉佩时,明润透亮的玉佩撞击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叮咚声。

“我娘叫我压袍角的,怕风大了吹翻了下摆,我嫌重摘了,你觉得这个如何?我觉得姚先生行动大开大阖,大概不会喜欢这个。”

君子“玉不离身”,佩玉撞击并不是为了悦耳,而是起着一种提示作用,提醒佩玉男子的行止必须从容适度。走快了,佩玉的撞击声非但不悦耳,而且很乱;走慢了,力度不够,佩玉就不会发出撞击声。只有不疾不徐,从容适度,佩玉才会发出悦耳的声音。人起坐时也是如此。

也正因为如此,只要听到声音,世家子便能判断玉的好坏,如今祝英台像是提着大白菜一般提着的,是只有最纯洁的美玉才能发出的“珩铛佩环”的声音。

马文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压着袍角的玉佩,只觉得它像是地摊上捡来的。

哗啦啦。

各种五兵造型的配饰被倒在地上。

各色带扣闪的人眼花。

马文才起先还觉得眼花缭乱,心惊肉跳,到后来被她一个个揭开的漆匣引得麻木,甚至感觉突然有块和氏璧出现在自己面前都不奇怪。

祝英台见马文才紧抿着嘴一言不发,还以为东西不合适,等到大部分盒子都打开都没等到他的回应,直到最后一个盒子时,祝英台开了看了眼就合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这个太俗,送不出手。”

马文才余光从那盒中扫过,被一片金光闪闪刺得几乎睁不开眼,大约是一堆铸成讨喜模样的金块。

若是平时,马文才自然也对这样的俗物不屑一顾,可现在却几乎是双眼放光地盯着那个漆匣不放。

见祝英台要把这盒子收起来,马文才连忙伸手阻止。

“相信我,姚华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个!”

马文才:(尔康手)“相信我,姚华(和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个!”

祝英台:(瞪眼)瞎扯,先生才不会这么俗!男神怎么可能死要钱!

贫穷的姚华:…

贫穷的梁山伯:…

贫穷的傅歧:…

刚刚贫穷的马文才:…

会稽F4,阿不贫穷贵公子,表示自己还可以再俗一点。

第79章 天生贵种

在南朝,庄园主不一定有钱,但最有钱的一定握有庄园。

因为士族不必交税,又可以按照法律占山围田,整个江南地区的土地和良泽大山早就被圈占一空,能够善于经营的庄园主可以立几百年不倒,靠的就是得天独厚的条件,和不断依附的荫户。

男性佃户可以种田和打仗,女性佃户可以纺线织布,小孩子能够养桑养蚕,在这个时代,人口就代表了一切,代表了所有的可能。

祝家富得流油便是如此,在这个布帛绢练就是货币的年代,祝家庄大量被生产出来的纺织物就等同于钱,而自元嘉时期累积的铜钱,则多到不计其数。

历经宋齐梁三朝,南方崇佛到了一个可怕的峰值,民间的铜金大多拿去铸造佛像,到了梁朝建立之后,铜根本不够用,更别说铸钱,为了缓解用钱的压力,市面上出现了缺角钱、小钱、甚至铁钱,钱品低贱极了。

于是像祝家庄这样这么多年来自给自足几乎用不到钱的,当年累积下来的足重铜钱,一枚便可以抵上现在的十几甚至数十枚小钱、铁钱。

因为庄园主根本不需要在外面买任何东西就能满足生活中的一切需要,庄园里产出的钱粮布帛等产品,拿来和外界沟通交换的,就大部分是庄园里没办法生产的东西,比如说盐,又或者是明珠翠玉这般的稀罕制品。

祝英台随便拿出来一样东西都是珍品,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因为庄园主很多时候就是跟“钱多到用不掉”画上等号的。

祝英台刚刚穿到这个世界时,还以为自己穿进的是桃花源叙述的世界:这里的佃户和奴隶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候了,她第一次出去闲晃时,有些老人和她说皇帝姓刘,有些说她说皇帝姓司马,让她一下子以为自己在汉朝,一下子以为自己在晋朝,和“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极其相似。

更别说庄园里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往来耕作者络绎不绝,就连小孩子都提着担子跟在父母身后在帮忙。

第一次走出祝家主人居住的院落时,祝英台甚至有些庆幸原身的祖先创造了这么一块人间净土,让所有人都能在里面安居乐业,可当她真的走入阡陌之中时,却惊慌失措到只想“辞去”。

那田间屋前的一张张脸孔,那“无论老幼”的面上,都悉数刺着“祝奴”二字,大多是祝家的奴隶。

能在祝家庄里成为佃客和部曲的极少,大部分没有特长的佃户在世世代代耕种土地后,子孙无法反抗的沦为了奴隶,服着庄园里各种苦役。

祝家已经是风评极好的“宽厚园主”,所以才有那么多人为祝家卖命,即便如此,祝家的部曲和佃客也要上交他们所得的五成,到了这些奴隶这里,除了足以维生的部分,只能留下十之一二而已。

这些人都是庄园的财产,是受到束缚、剥削和控制的地缚灵,除了花费巨额财富“自赎”或是被庄园主法外开恩“放遣”,这些没有户籍落户之人连离开庄园都不可能。

任何劫掠到流民的人,都能成为流民新的主人,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当奴隶而已。

也大概是因为太有钱,太没地方花钱了,再加上祝家不能出仕只能靠这些外在条件彰显自己的士族身份,祝家从上到下吃穿用度都极为奢靡。

祝英台本身是个很粗线条的人,对于玉啊、猫眼啊也没什么特殊的追求,这时代很多宝石后世都能合成,一些工艺在她看来也很粗糙,是以这些人最为赞叹的东西,有时候反倒是她觉得普通的东西,竟也合了“顺势而为”的心境。

傅歧叹息祝家有钱,马文才也叹息祝家有钱,可祝英台心心念念的,却是离开这般富庶之地。

因为两人金钱观的差异,即便马文才信誓旦旦姚华现在最需要的是钱,祝英台还是将信将疑,犹犹豫豫,觉得送钱太“那个”了。

她来自现代,除非结婚丧礼生病和上大学,其他时候送钱都怪怪的,况且这时代通用货是布帛绢练和铜钱,而不是金银,这就像别人要离别时都送礼物,你送了张大额支票一样…

又不是很相熟,还是老师,哪个学生会送老师这个?

“他要不是缺钱,也不会来会稽学馆代课了。而且此去前路漫长,又是去疫区,多带点钱防身比较好,你那些珠玉都是死物,危急之时甚至换不到一碗米,但庶人也是认得金银的。”

马文才感觉自己嘴巴都说干了。

“你别觉得俗,他那种武人,不怕俗!”

“你还被人说将种呢!会武就是俗人吗?”祝英台听不得这个,出声反驳,“馆里还一边瞧不起武人一边要用武人押运东西长途跋涉,不就是看他武艺高超不怕路上出麻烦…真是的…”

居然还要派体育老师武装押运,什么鬼啊!

她话虽这样说,可还是找了一个漂亮的锦囊,仔仔细细在一堆金锞子中间挑了八个好看的,有的铸成兵器,有的铸成小船,风格偏向男性,细细装入了锦囊中。

“这个就当是程仪吧,礼物还是要送的。”

祝英台想了想,决定送带扣,既不隆重又实用,姚华好像不经常插簪,可总不能不系腰带吧?所以她指着面前的带扣,问马文才:“你觉得姚先生会喜欢哪个?”

带扣是一副成双的,所以图案也讲究成双成对,马文才莫名的对这种含义产生了一丝不悦,敷衍地看了眼地上铺开的众多带扣,伸手从其中拈起一对,递给祝英台:“这个吧,这个他肯定喜欢。”

“这个?”

祝英台看着手中双牛角抵图案的带扣,又看了看地上满布的猛虎下山、螭应二龙、饕餮吞吐等图案的带扣,有点不确定地说:“马文才,你觉得这个好啊?会不会不够威风?”

马文才心情不好,不愿理她,只随手抓着几个小金锞子把玩,祝英台本来就不是个态度坚决之人,否则也不会找马文才商量了,见马文才觉得那双牛角抵好,就又去找了个小漆盒,把带扣和锦囊珍而重之的放了进去。

礼物搞定,祝英台回身再看马文才,只见他手中捏着一个大拇指大小的小兔子,忍不住一笑:“这一套十二生肖我弄残啦,居然还留下几个。”

之前傅歧抓走的一把里就有不少生肖图案的。

看着马文才反复盘弄自己的金锞子,祝英台明显误会了什么,恍然道:“哦,我想起来了,你属兔!你喜欢这个?喜欢就拿去玩吧!”

谁喜欢兔子!

“我是看你这金锞子是紫金,用纯度这么高拿来做孩子的玩意儿,实在太浪费了!”

马文才脸一黑,直接摔了手中的金锞子。

“咦?纯度高吗?”

祝英台没想到马文才是说这个,拿起一枚金锞子纳闷道:“这个金质很好?我以为不怎么样呢,折腾出来后,我娘就叫人给我打了这一箱子金锞子。”

“这是你提纯的?”马文才听到祝英台的话,大吃一惊:“我之前以为你发怒时喊的话只是随口说说,难道你真擅长炼丹炼金之术?”

祝英台表情比马文才还迷茫。

她是化学生,从一穿越开始就想着该怎么折腾手边能有的资源赚钱,好摆脱自己任人摆布的宿命。

最初她也没想到动金子,但她闲暇时看到自己一盒子金首饰都是杂金,就是后世最不值钱的那种“K金”,莫说千足金了,连18K(75%金含量)的都不是,颜色也暗沉的很,炸都炸不亮,一时手痒,用汞齐化处理了一些金子。

金子在后世是贵金属,这时代也不例外。

可惜的是祝英台是士族出身,金银器物如果在身上大量堆砌是一种粗鄙的象征,加上这时代金饰的制作工艺并没有明清那时候发达,什么累丝掐丝这样的工艺寻常并不得见,所以那一盒子金银臂钏什么的虽然材料贵重,大多却是祝母认为“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东西,一直被冷落在角落里。

祝英台拿了一匣子金子在自己的工房里折腾,祝家上下也没当回事。

自她清醒之后就多了个“炼丹”的爱好,但这时代的士族许多都崇道,很多人没事玩玩炼丹和机关之类,还有为此在家里养了道士和方士的,所以祝英台也算是个风雅的嗜好。

祝父祝母对祝英台折腾“炼丹”的态度,大概就跟后世看到自家女儿突然喜欢做小灯泡实验了一样,连个涟漪都没惊起。

当时她花了极多的时间和功夫,又是汞化又是加硫磺又是点硼砂,才把一堆金子里的杂质提纯了出去,虽然自己还是不满意这个纯度,但从亮度上看也不知道亮了多少辈,可以称得上光润闪灿,于是志得意满地就捧着一大盒金锭去向祝母邀功。

在她看来,掌握了炼金方法的自己怎么也对祝家庄大有裨益,一条发财致富的路子就在面前。

说不定从此她可以凭借为祝家增加收益的能力掌控自己的婚姻大事,要是祝家舍不得她,也许以后找个自己喜欢人让他入赘也行?

结果祝母的态度,给祝英台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她虽然笑语盈盈地夸奖了她炼丹本事越来越强了,可对于其中的“商机”完全没有察觉。

起先,祝英台还以为祝母是个女人不懂这些商业上的事情,可她把金锭给了祝父和祝英楼看过以后,这两个人男人只也是做出一副“我家女儿/妹妹能让小灯泡发亮了好厉害哟”似的的敷衍夸赞。

祝父还特地叮嘱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花了大力气还浪费了东西…

最后那一大块纯度极高的金锭,因为质软易塑,什么奇怪的造型都凹的出来,祝母就费心让家中金匠做了不少形状的铸模,做了一匣子的金锞子给祝英台玩,权当是留个纪念。

就是那一次,彻底打击了祝英台给祝家庄找发财致富道路的心思,转而变成默默低头自己吭哧吭哧做研究,也很少去向人询问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有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因为他们根本看不出。

有些事藏在心里时,是莫大的委屈。

可真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无足挂齿不值一提,所以祝英台意外地问:

“这个,很难吗?”

她已经被诸如牙刷肥皂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给打击的一点自信都无,即便马文才表现出了他的诧异和难以置信,祝英台也只是有点错愕而已。

“我阿爷还说这是浪费东西,叫我以后不要再弄了…”

马文才叹道:“你父亲说这是浪费东西,概因民间根本不需要成色这么高的金子。金银并非流通之物,对于大族来说,纵使一两赤金顶的上三两黄金、五两青金,可真要去换东西,大多数人还是只看重量,因为多数用的都是杂金。”

他不似祝父说的那般敷衍,祝英台立刻明白了过来。

“你是说,赤金的价值比得上三两黄金,可真要换东西,三两黄金换到的东西要比一两赤金多数倍,所以成色好不好对平日里生活来说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正是如此。”

马文才并不是五谷不分的纨绔子弟,对于换算很是清楚。

“民间多是青金,你家是大族,首饰用的应该是黄金,虽比青金贵重,可用来换物都是称重,差不了多少。你练过的这金已经是紫金,离赤金还差一点,但一般人家情愿要五两青金,也不要这一两紫金。更别说大部分人是选择用青金换成药金,药金反倒容易流通些。”

药金,就是黄铜。

“所以你阿母虽然知道这些东西不错,也只是给你铸成一些玩物而已。”

马文才的话解决了祝英台长久以来的一道心结,刹那间祝英台茅塞顿开,她心中一直埋怨祝家人对她有些“麻木敷衍”,如今倒有些羞赧。

不是祝家不重视,而是对祝家这种富豪,金子纯度不高没事,一块不够十块,反正金子管够,纯度高对他们反倒吃亏。

“那你为什么要如此吃惊?”

祝英台更加迷茫了。

“既然市面上也有赤金和紫金,没理由为我这一匣子金子感到惊讶啊。”

“因为这些金子是你用黄金炼出来的!”

马文才强调着。

“这是你人为炼铸的!”

他见祝英台似乎真的被祝家庄养得不通世事,只能无奈地解释。

“始皇帝三十六年,东郡掉落一枚流星,掉落时地动山摇百里可闻,周围农人闻声去寻,在落坑中发现两人多高的陨石,其灿如金,重不可抬。当时那陨石落下时金质还是软的,有对始皇帝持有异议者,不费吹灰之力在上面刻了‘始皇帝死而地分’几个字,而后逃逸。当地官府无法抬走这块纯金陨石,禀于帝,始皇震怒之下逐户排查刻字之人,无果,遂将此陨石铸成金饼四十九枚。这四十九枚金饼,便是当时从未见过的极纯赤金。”

“自秦汉以来,金银便颇多杂质,多少炼金方士研究提纯之法而无进展。东汉至魏晋时动荡不安,金银遂成最为抢手之物,成色越高价值越高,方便携带,又利于收藏。一直以来,无论是赤金还是紫金,要么取自于天然成色极高的金矿,要么是取自秦时那四十九枚金饼,因为这种成色极好的金子不需模范便可成熔金成团,世称麟趾金。”

马文才爱收藏各类典籍,又博闻广识,对于各种典故信手拈来。

“麟趾金纯度极高,却并非人力而成,要么是天外流星,要么是地底天成,从衣冠南渡之后,赤金的金锭就少见,便是有,也是献入宫中。这本没有什么,赤金虽难寻,也不是什么绝品,可你现在和我说,这些金子是你用黄金炼金炼出来的,并非天生天得,你说我吃不吃惊?”

祝英台哪里管的到他吃不吃惊,已经将整个脸都快凑到马文才脸旁了,几乎是喜出望外地问:“其中有商机?能赚钱吗?”

赚钱?

马文才用一副被人侮辱地表情低吼:“这和钱没关系,你一点都不明白你能炼金成赤代表什么吗?”

“代表什么?你也说了民间以物易物和纯度无关,大多数是看重量和成色,否则我父亲也不会…”

“代表你可以轻松手铸金人!”

马文才因为情绪激动而大口的喘息着。

“你可以手铸金人啊!!”

这种骇人听闻的事,便是大多数人听了都会露出受惊讶的表情,可祝英台却只是更加茫然,连之前以为能赚钱的心情起伏都没有。

“哈?手铸金人?”

她困惑地眨巴眨巴眼。

“那是什么?”

马文才发现她是真不明白,稍微耐了耐性子,开始和她解释何谓手铸金人。

说到手铸金人,不得不说起胡人的一项传统。自汉时起,游牧部族就用铸造金人的成败来占卜吉凶,概因这时代炉火温度不高也不稳定,铸造成败全靠天意,所以成则吉毁则凶。

当年的匈奴、羯族,都曾铸造过祭天金人来占卜。在鲜卑还是部落制度时,手铸金人则用来确定酋长夫人的人选,后来到了鲜卑立国,手铸金人干脆就成了对皇后选立的预测。

北魏是胡族建立的,有许多不同于中原的规矩,譬如子嗣被立为太子,生母必须赐死的“子贵母死”制度,就造成后宫里一旦有妃嫔怀孕,总是想尽办法让自己流产,又或者祈祷只生公主,即便生下了儿子,也寻找重重办法让儿子夭折在幼年,所以拓跋皇室一族的子嗣留的艰难;

又例如“保母”制度,在皇嗣被确立而赐死生母后,选择有德有能的女子成为皇嗣的“保母”,替代母亲的身份照顾他长大。保母有很多干脆就是被赐死的妃嫔在生前亲自挑选向皇帝举荐的,当年皇帝拓跋焘邀请花木兰入宫,也不是请她做自己的妃嫔,而是做自己儿子的“保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