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如此,那些偶遇中的修行之人,大多都能看出他额带下藏有“□□”,总是想法子让他跟自己学道、学佛法。

这是很玄妙的事情,马文才虽然不知道这朱砂痣代表了什么,可他也不准备用这个作为自己的“资本”,但他听到这个江道士开口就是“你额间有黑气”,所以才讥讽的笑了。

你可以说他头顶有黑气,面上有黑气,甚至全身笼罩黑气,可被称为“道蕴”的地方突然出现了黑气,岂不是这些修行之人自己打自己嘴巴?

那几个道士也没想到马文才额间有红印,那为首的江道士脸色也当场就不太好。

这样生有道蕴的高门,肯定从小就有不少道士上门求见过,毕竟“点化”高门带来的好处不必细说,当年琅琊王氏一支都信天师道,王羲之王献之几代不知修建了多少道观、为道门行了多少方便,既然此刻这公子一身儒衫站在这里,对道人们也没有尊敬之色,显然是没有“点化”成的。

他从小听别人说“额间有祥瑞”,自己一说有黑气,当然如此讥诮。

可之前这高门公子明明对他们有所敬畏,而且诸人之中以他为首,他的地位也应当最高,江道士实在不愿就这么放手,咬牙再次解释:

“公子额间虽有祥瑞,但死气已经到了祥瑞无法庇护的地步,必定是公子身上发生了什么大的变化…”

他说了一半,实在说不下去了,因为面前这少年的气势太过惊人,尤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只感觉到自取其辱。

为了转移这种压迫感,江道士将眼神移到他身后的梁山伯和祝英台上,这只不过是转移注意力而做出的举动,却让江道士吃了一大惊。

“这,这位公子煞气更重,简直是天煞孤星,命中六亲断绝…”

江道士看着梁山伯,满脸惊惶。

梁山伯原本面有嫌恶,闻言脸色一白,惊骇莫名。

“你怎么说话的呢!”

傅歧大吼。

等那道士看向祝英台时,表情却像是比他们还惊慌失措,像是看到了什么妖怪一般倒退了几步。

“天啊,你们,你们是妖怪吗?有黑气凝结不散一身死气的,有天煞孤星妨碍亲眷的,还有命附离火焚尽一切的…”

他之前只顾着看马文才,祝英台个子小,面孔被马文才遮的严严实实,如今他和几人面面相对,自然看的清清楚楚。

尤其是面对祝英台,这道士几乎已经失神落魄到想要掉头就走的地步。

“这位,这位公子,你,你是什么来历?一,二,三,三次?你,你若是人,怎么能死三次!”

他越说越是让人生厌,谁听到他这么诅咒别人都会生气,更别说还用嘴将人“鞭尸”了。

“走吧,他们疯了。”

马文才看了眼脸色煞白的梁山伯,不耐烦再和这些神棍纠缠下去,左右不过是求财,说的严重点怕是为了让他们花大价钱“解开死劫”,当即掉头就走。

祝英台虽不是无神论者,不过对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也是听不明白的,什么命附离火一听就扯淡,何况子云先生那样的高人都说了她“必有后福”,当即瞪了他一眼跟着就走。

一群侍卫随扈护着马文才一行人离开,那道士却像是疯了一般在后面喊:“你们都有死劫,真有劫难!这一路要小心,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这声音叫的太大,引来众人瞩目,施家门口本就有许多看热闹的人,听了以后也开始对他们指指戳戳。

“不行,老子要回去揍死他!”

傅歧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诅咒,气急败坏地就要回头。

“不用你动手,这种人我就能对付。”

祝英台哪里受得了,脚跟一转就回过了头,深吸了口气,大声喊出一长串让人莫名其妙的话来。

“姜黄、面碱、醋…”

祝英台冷笑。

江道士表情一僵。

“盐卤水泡绳,约莫还加了点盐石,不对,你们应该叫玄精,也算是用心良苦。”

她做了个提绳的姿势。

“江帆,他,他好像知道点什么…”

跟在江道士身后的几个年轻道人脸色铁青,小声低喃。

“我在想想,手指大概是磷和黄,金属能无风自燃,怕是骨磷加兑卤法分解出的泻盐,蛇是硝石溶液,你大概在是在牛圈羊圈或是墙角找到了土硝,提早弄出蛇妖,不,应该是鞋底,找妖怪方位的时候…哦,难怪引火便燃…”

祝英台说得似是而非,看起来似乎什么都不能确定,只不过是自己的猜测,可眼神却不是如此。

她望向几个道士的眼神里全是威胁之意,就像是这几个道士再多说一句,就要发生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一般。

那江道士涵养也实在是高,即便祝英台说的如此明白,也只不过是变了变脸色,行了个道礼。

“原来公子是同道中人…”

“呸,谁跟你是同道中人,要不要脸!”

祝英台身后的半夏叫道。

江道士表情一滞。

“这位道长,你和我等萍水相逢而已,我们过客而已,所以也不愿多生事端,权当看了个热闹,但如果你因此认为我们是好应付的,那就只能抱歉了。”

祝英台下巴微微扬起。

“之前你说的话,我们就当没听见。但我们要再从哪里听见一句什么‘天煞孤星’、‘命中有死劫’,刚刚我说的东西,我保证日后让整个三吴之地连孩童都能背出来。”

江道士身后几个道人怒而上前,可马文才和徐之敬也不是吃素的,刀卫和随扈立刻拔刃出鞘,将祝英台护在身后。

“谢这位公子‘口下留情’。”

江道士同样黑着脸,抬臂拦住了身后的几位同伴。

“你我既然有默契,那贫道也就不纠缠了。”

祝英台满意地点了点头,志得意满地回到了马文才几人身边。

遇到这么倒胃口的事,几人不愿再在这里耽搁,自然快步离开这里。

走到离施家都没了影子,祝英台刚刚端着的高傲劲儿立刻一卸,抬起头就对着几位同窗灿笑。

“嘿嘿嘿,我刚才是不是很厉害!那几个道士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

“厉害厉害。”

傅歧给面子的迎合。

“祝英台,为何你说了一堆姜黄、骨磷、硝石什么的,他们就完全变了态度?”徐之敬也有些好奇,“他们那‘神术’难道真的有假?”

“有妖魔鬼怪也不会大白天出来!”

祝英台嫌解释起来一大串麻烦,言简意赅地说:“总而言之,那是方术,不是什么神术。”

“他说我命中带煞,六亲断绝…”

梁山伯因为这批语一直失魂落魄,早已经没有了平常的冷静。

“我自认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于常人之处,为何他看得出我父母不在?”

“他还说我要死三次呢,说马文才浑身死气,说我们所有人都有死劫。”

祝英台撇了撇嘴。

“世上谁不死啊?没死劫的才不是人好不好!”

居然说她不是人!

但她的解释并没有安抚到梁山伯惊慌的情绪。

他并不怕自己倒霉,可如果真如那道士所言,他是个妨害别人的命…

刹那间,他想到了替他受刑的老馆主,想到了因他喊冤而去抓捕伏安,却连累了刘有助一条性命,想到了许多许多往事。

梁山伯越想越是惊恐,面上冷汗淋漓,就连祝英台都被他面如金纸的可怕模样吓到了,连连呼喊他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马文才一直认为会稽学馆里只有梁山伯才称得上是他的对手,之前也一直有所心结,按理说见到他这般失魂落魄,心中应该解气才是,可也不知怎么的,见到这样惶惶不可天日如普通庶人一样的梁山伯,他又觉得碍眼极了。

蠢物。

这样子实在是蠢。

“他不见得是看出你父母双亡家中有事。”

马文才冷着脸说,“就算你父母俱全家庭和睦,他也会说你是劫数未到,迟早妨碍亲友,六亲断绝。你要信了,给钱化劫,不信,日后家中有人亡故或你有什么不顺的,就会想到今天的话,去找他‘化劫’。”

梁山伯愣愣地抬头看向马文才。

马文才刚才和道士们纠缠,额间系带并未重新系上,如今额间一枚小痣红得夺目,梁山伯听着他似是安慰的解释,注意力却转移到那抹红印上,眼睛竟有些移不开。

马文才没想太多,接着说道:“这样的江湖术士大多是这样的手段,不说的厉害些,哪里能让人喊‘天师’?若是真有本事的,就不会玩弄一些方士才玩的手段,天师道正宗用的是符箓之术,哪里有亲自用剑去劈的,你不必将这些鬼话放在心里。”

梁山伯收回眼神,表情已经镇定了一些,微微拱手。

“马兄说的是,是我心志不坚,多谢马兄开解。”

“谁开解你!”

马文才一脸嫌恶地嗤笑。

“我是看你这蠢样子碍眼,不过几个江湖术士而已,就让你这幅样子。如果你一路都这衰脸,我们看着你怕是连饭都吃不下了。”

梁山伯哭笑不得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再一抬眼,见祝英台对他暗地里做了个鬼脸,会心一笑。

有同伴的感觉实在太好,正因为如此,“天煞孤星”的诅咒才如此可怕。

毕竟没有人希望自己这一路行来,是注定孤独的。

骄傲如马文才,出行时尚且带着祝英台,这世上哪里有坚强到完全不需要亲友之人呢?

今天这事实在是晦气,恰巧午时刚过,众人腹中都有些饥饿,之前马文才曾提及这长城县有家鱼馆里的鱼做的不错,于是便按照原定的计划去吃中饭。

这家鱼馆只做鱼,名声在整个吴兴郡都赫赫有名。

如今的山林大泽大多被士族所占,在江河活水里捕鱼最是凶险,偏偏这家总是能弄到珍贵的江鲜河鲜,做法又高明,很多人都会慕名而来,吃一桌上等的鱼宴。

马文才来之前已经叫船上的官吏来这里订了清静的位置,所以径直而入,祝英台第一次在这种饭馆吃饭,看什么都新鲜,再加上有意调节气氛,笑着说:“一路我都是白吃白喝,难得有我做东的机会,这顿我请,随便点!”

“你这厮,跟刘元混多了吧,怎么一说话一股子刘元的味道。”

傅歧笑着揶揄。

“早知道你今天请客,我早上就不吃了。”

几人说说笑笑入了席,就在说话间,之前不见踪影的疾风突然领着一个人进了门。

那人一进门就跪在了众人面前,五体投地,行了个大礼。

“小人陈霸先,熟悉的人都喊我的小名法生…”

他抬起头,满脸感激。

“霸先谢过诸位公子们的援手之恩。”

陈庆之:(苦口婆心)一路路途遥远,钱要花在刀刃上啊!没了我也没有了!

诸道人:(使眼色)看到那为首的少年没有?一看就是最有钱的那个!宰!

马文才:(冷笑)真是眼瘸,连谁有钱都看不出,还是什么高人。

屌丝模样的祝英台:(茫然)什么?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喊我?

第94章 一场富贵

说话的少年,正是之前在施家门口被绑走的少年。

“咦,咦?你不就是刚才那个…”傅歧指着少年叫道,“你不是被带回官衙去了吗?”

“我让疾风拿着家父的帖子把人拦回来了。”

马文才表情淡淡。

吴兴太守的名帖,那些衙役回去有交代,又两边不得罪,自然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了马文才的随扈。

祝英台虽也意外,但她意外的不是这个。

“陈霸先?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她心中纳闷。

“我是不是在哪儿听过?”

她历史太差,而这时代庶民又有许多重名的,想了半天以为是会稽学馆里有学生叫类似的名字,遂不再费神多想。

叫陈霸先的少年这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救,面上感激之色更甚。

“原来几位公子刚才也在,方才救了小人。”

他虽只是个以打渔为生的庶人,可也是知恩必报之人,当下正正经经又拜了一礼。

“我没插手,你也不过吃些棍棒官司,我们算不得救了你,只不过恰逢其会罢了。”

马文才也是看这少年硬气才出手相助,他虽然坚持士庶之分,不过对于这种寒门也没什么偏见,左右是举手之劳,就当是缘分了。

“诸位不知,我和两个幼弟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如今家中全靠我捕鱼维持生计…”

他说起自己的身份并不为耻,表情认真。

“若我真被绑到衙门里吃了板子,少说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若是打的重点,几个月不能下地也是寻常。我受点罪没什么,家中母亲和弟弟就要饿肚子。家母新寡,我又刚失去了幼弟,要是另一个弟弟再有什么差池,我无颜再见地下的父亲。”

“所以诸位并不觉得救了我的性命,我却不能如此认为,可我如今身无长物,只能多磕几个头了。”

说话间,他又磕了一记。

这少年看来和他们一样的年纪,说不得比祝英台还年幼些,如今一身麻衣,还在不住磕头,几人心里都有些不忍,祝英台更是连忙站起,把他扶到旁边侍卫们伺候的空席上,让他坐了下来。

“你刚刚才受了罪,休息一会儿吧。”

她心软,看不得别人吃苦,转头求徐之敬:“徐之敬,他身上到处都是伤,我知你不看庶人,你让丹参黄芪帮他看看可好?别有什么内伤。”

出人意料的,徐之敬居然没有反对,随手指了内科更好的黄芪去帮他查验。

“我叫你来,是想知道这几个道士究竟是怎么回事。”

马文才看着陈霸先说道:“你不妨把来龙去脉说说。”

陈霸先一肚子委屈,他身份低微,乍然见到几个愿意多管闲事的高门,自然也带着一些期待,此时菜还没有上来,黄芪又在陈霸先满脸感激之下小心探脉,这时间空余,他点了点头,便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其实事情并不复杂,陈家在长城县虽算是大族,但只是陈姓人口鼎盛,依旧是寒门,也并没有出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陈霸先父亲名为陈文赞,出身破落,先前娶了个出身富户的妻子,才得以有些家产。

陈文赞的这个妻室早亡,只留下一个儿子,他把儿子拉扯大后,想着长子已成人,应该不必担心日后有什么家产冲突,便在中年时又娶了家境贫寒年轻貌美的续弦,便是陈霸先的母亲。

陈父年纪挺大,却娶了年轻的娇妻,自然也是恩爱的,所以相继生了两个儿子。

陈父识字,又当过水军里练兵的校尉,家里还有些兵书,陈霸先因为这些缘故,小时候在船上待得比岸上还多,练得一身好水性。

但好景不长,就在陈母怀着第三个孩子的时候,陈父出门时遇到了意外,抬回家时人已经凉了,没留下任何遗嘱。

陈霸先的母亲和先前元妻留下的长子原本关系就不太好,如今年轻寡妇和已经长成人的继子在一起也难听,丧事操办过后,就由陈家长辈和长子陈谈先的母族合议,从此分家。

当年陈文赞一穷二白,家中田地钱财大半是前妻的陪嫁,这些东西都归长子所有,陈家的宅邸是后来修的,加上陈母有三个孩子要养,家宅、一艘小船和家中的现钱就归了三个孩子,陈家长子陈谈先带着父母的家产离开宅邸另过。

陈母年轻,并不会操持家业,幼子甚至还在襁褓之中,也离不开她,家中积蓄用完之后,全家就只能坐吃山空。

陈霸先原本是想去五馆就读的,可为了家中两个弟弟,不得不留在了故乡下若里,靠一身好水性打渔补贴家用,虽不算富裕,但也还过得去。

但好景不长,家中又有了变故。

陈霸先的幼弟是遗腹子,母亲怀他时家中起了变故,陈母没养好胎,这孩子从小就有治不好的肺症,他们家穷,没钱治好,只能养着,也不怎么发病,但今年年初突然病情加重,请了游医来看只说凶险,陈霸先听说临县有一名医,告别母亲后就离家去请那名医,结果费尽心思回了家,幼弟已经夭折了。

他离家时天气刚刚转凉,之前请来的几位游医都说虽然病情凶险,但熬过冬天就好了,也不会立刻就死,谁知道他离家不到半月,回来只剩幼弟一具尸骨。

陈霸先不相信他病情变化快,问了左右邻居后知道前几日有一群道士从他家门过,替他弟弟看过病。

他在追问过母亲后知道那些道士给了她一碗符水,要有问题,也就是那碗水的事,遂在埋葬过幼弟后一路追踪这群道士的行迹。

下若里在长城县东郊,那些道士从这里走一定是要去长城县中,他平日打渔贩鱼都在县城,算是半个地头蛇,没多久就打探到了这群道士的影踪。

陈霸先心疼他弟弟年幼而夭,连大名都没有,也不能埋入家中祖地,一心想要将这群骗子绳之于法,让他们的罪行大白于天下。

他打听了之后才知道施家闹鬼,这群人是被请来抓鬼的,虽不知他们怎么抓鬼,但还是做好了准备,要在他们骗人这天戳破他们的嘴脸,只是来的路上几个衙役腿脚慢了点,到了施家门前时他们已经做法完毕,倒给自己惹了麻烦。

“也就是说,你并不能肯定你弟弟就是死于那碗符水?”

祝英台敏锐的意识到问题的关键。

“你也没有确切的证据。”

“小人若有证据,早就去告官了,何必利诱衙役,又等他们开坛做法的时候去拆穿他们。”

陈霸先咬牙道:“虽说没有证据,可我娘耳根子软,原本弟弟还请医用药吊着,用了那道士的符水后,我娘就没再请医者,我弟弟也以为自己会好,一直不肯用药。他们若没来,说不得我弟弟还能撑到我请了医官回来,可他们来了,给了一碗符水说是神水,谁也不愿治病了,你们说,这算不算害命?”

“这些人,根本算不得什么慈悲为怀的出世之人。”

他眼神狠戾。

“我也没指望就能告倒他们,可我幼弟何其无辜?人若生病,自然是要看医者,靠神鬼能治什么病?”

“所以我才一定要在人多的时候闹事,哪怕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若能多几个人看穿他们不是什么‘天师’,从而打消求神拜佛的心思去请医用药,也许我弟弟这样苦命的人就能少上几个。”

这孩子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可这些经历听来却让人心疼,

别说他年纪轻轻却已经顶门立户许久,从他的话里就能听出寡母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兄长没有什么感情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底下一直还有两个弟弟,他要养家糊口,要亲自安排弟弟的丧事,还存着这样的想法到处寻找这群道士,越想越让人唏嘘。

“莫说是庶人,便是高门,往往也是巫、医、佛、道不分,谁能治病就用谁,有时甚至四者皆请,你这想法虽然不错,但所谓病急乱投医,恐怕能达到的目的有限。”

徐之敬想起过去随父亲受高门所邀问诊,还要忍受着和巫婆神棍一起替人看病、甚至拖后腿的羞辱,相比之下,道士和僧人往往还了解一点医道,不至于和神巫一样添乱。

但学医者也有医家的自尊,徐之敬想到这个,也就觉得这庶人也算有些见识。

“小兄弟有大义。”

梁山伯的母亲便是病故的,但他从未找过僧道之流,一直是请的医者,虽然最终也没有治好,但并没有留下什么悔恨。

所以他更能理解陈霸先千里迢迢请了名医回家,弟弟却已经无法再救的境况。

“我相信你弟弟在天有灵,并不会怨怪你们。”

“人已经死了,再谈什么有没有灵又有什么用呢。”陈霸先一声叹息,“方才施家要让胡班头给他个交代,我才是真的怕了,也怪我当时看见那群道士又骗人就失去了理智,完全没想到我还有另外一个弟弟要照顾,这样冲动的事情,下次我是不会再做了。”

他看着面前几位少年,满脸复杂道:“自我懂事以来,便不敢和高门接触,生怕冲撞了贵人后连累家人。今日我被施家驱赶,却是得素不相识的诸位贵人庇护,想来是小人之前心胸狭窄,只觉得天下的贵人都把我们庶民当作猪狗一般…”

陈霸先望着从头到尾不发一言的马文才,认真道:“还望公子告知姓名,小的虽然身份低微又没什么本事,但他日若有腾达之时,一定重重报答。”

他说的万分认真,倒引得屋子里的随从侍卫们发笑。

“算了吧,我们也不是图你什么才帮你的,就是看不过去那么多人欺负你一个。”傅歧同样哈哈大笑。

“寒门起家如此困难,等你飞黄腾达时,我这位好友怕是已经一飞冲天了,哪里需要你报答!”

听到傅歧的话,陈霸先脸上红了红,表情有些羞愧。

马文才狠狠瞪了傅歧一眼,并没有和其他人一般笑话陈霸先,而是让疾风找店家要了纸笔,随手写了一封信函。

他将信函递给陈霸先,正色道:“我们有事外出,不便告知姓名。我看你恩怨分明,又是个有恒心的,日后未必不能成才。但你年纪太小,我也确实不图你报答什么,你目前还当以读书习艺为先。”

马文才见他珍重地收了信,又说:“傅歧说你拳脚有些章法,又有一身好水性,若是你日后学成了,可以拿着这封信函去乌程县的长柳里找一户姓马的人家,他一看便知。若是你那时候本事不差,他会帮你在长城县寻个差事,再能走到如何地步,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乌程县是吴兴的治县,所有吴兴郡属的衙门,以及吴兴高门的主家几乎都在乌程,所以陈霸先只觉得怀里的信有千钧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