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里不知道自己不但得了贵人相助,还得了天大的便宜!

马文才见他脸红,自嘲道。

“不过我以后若真落魄到你来报答,也实在是惨事。有没有你大概也差不多了,你不必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自己努力成才便是。”

此时“十鱼宴”已经准备好了,门外有小厮敲门,马文才觉得此事也可以告一段落,便让疾风送陈霸先出门。

陈霸先原本是为了替弟弟讨回公道而来,结果公道没讨成,却遭遇了一番常人不会有的机遇,被送出去时神色还有些懵然,几乎觉得自己在做梦。

“哎,做了好事,连饭都能多吃几碗。”

祝英台看着陆陆续续送上来的鱼宴,笑得开心极了。

“来来来,我们好好来尝尝这传说中的‘十鱼宴’味道如何!”

这鱼确实滋味不错,即使是最挑剔的马文才也不得不承认这鱼馆在吴兴郡有名是有原因的。

虽然等的时间长了点,可炖的汤味道鲜美,做的鱼丸爽滑弹牙,或烩的、烤的、蒸的,每一种做法都有自己独特的滋味。

有一味鱼冻和凉拌鱼皮更是爽口,他们在船上住了这么多天,其实鱼吃的最多,可即便如此,吃了这些鱼也不觉得腻味。

所有人最后都是吃的腹儿浑圆,一脸满足的离开的,若不是怕鱼凉了腥气,怕是还要再叫几分打包回船上给子云先生尝尝。

这一顿吃的满足,一行人出了雅间时,马文才还特意吩咐管钱的细雨多给店里赏钱,结果没一会儿细雨出来,躬身复命道:

“公子,这店家没收我们的钱,说是钱已经有人付过了。”

“有人付过了?”

马文才一愣。

“谁付的?”

“就是之前那个叫陈霸先的少年。”

细雨回答。

“那小子看起来穷的很啊,有钱付?”

祝英台脑子里浮现出他光着膀子一身麻衣的样子,那副行头便是揣钱袋都不可能,最多缠一些铜钱。

他们一行人有十来个,吃的又是最贵的十鱼宴,更别说那些随扈侍卫又在外面另开了一桌轮流吃了不少饭菜…

这花费可不小。

“他不会硬充大头,把家里人吃饭的钱都出了吧?”

祝英台惊道。

马文才从未被庶人请过饭,也是满脸无措。

“不是用钱,属下刚刚打听过了,这家鱼馆的鱼好,是因为鱼新鲜,经常来送鱼的,就是刚刚那个叫陈霸先的少年。”

细雨解释:“那店家说他水性好,又敢去别人不敢去的地方,许多难捕又少见的鱼都是他抓回来的。他刚刚没钱会账,便用送一个月好鱼抵了饭钱,店家应了他的好处,不敢再收我们的饭钱。”

“这陈霸先倒是义气。”

傅歧摸了摸下巴:“抓鱼有这么难吗?”

“有些大鱼能弄翻渔船,现在大湖都被占了,这少年应该是去野地捕的鱼,凡是野地没被占的,不是有大虫猛兽出没,就是水流湍急不好利用。我们今日吃的好几种鱼都极难捕到,刚刚那条梅鲚,我在家中也就吃过几次。”

“可这么弄,他这个月过的多难啊?要不我还是去把钱付了吧。”

吃大户祝英台当然随便吃,可占穷孩子的便宜却良心不安。

“那陈霸先心性不错。他有心报答我们,却被傅兄一阵奚落,还得了马兄的照顾,心里越发羞愧。他既然最擅长打渔,就用一身本事来报答我们的援手之恩,这是他有心。”

梁山伯和他是同样的出身,自然明白陈霸先想的是什么。

“若我们看得起他,最好就让他付了这笔饭钱,否则马兄你那封信,他这辈子都不会拿出来了。”

马文才是士族,完全不懂寒门在想些什么。

在他看来,得了个天大的便宜,应该想尽办法利用,就像梁山伯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我也只是猜测。他自知身份低微,却说出‘日后腾达’这样的话,显然是心有大志之人,这样的人自尊心最盛。之前傅歧说等他腾达还不知等到什么时候,这等于嘲笑他目前无力报报恩,所以他拼着一个月去凶险之地捕鱼,也要还了眼前的恩情,这是他秉持的尊严。替我们结了这顿饭钱,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梁山伯分析着那少年的心态。

“至于马兄为他写信,允诺日后为他谋个差事,那是后话了。先别提他以后会不会成才,若他真成了才,得了马家的举荐,就等于欠了另一个人情,将一身文武艺和前程都系在了马甲身上,这是他日后腾达该报答的恩情,却也算不得什么,因为你们用了他,他自然也会报答,这是相互的一种关系。”

这是寒门和士门最常见的一种相处之道。

“但如果我们没接受他的饭钱,他以后也不会再占马兄的便宜了。因为现在尚且小瞧他没有报答的本事,以后更不会认为他能报答,今日的施恩只是随意施舍,但凡有些自尊的人,都不会接受这种施舍的。”

梁山伯叹息。

他说的透彻明白,可是却让马文才几人满脸懵然。

“你说的每个字都懂,怎么连一起我就听不明白了呢?”傅歧感觉脑子有些晕,“那他这恩到底是报了,还是没报?”

“笨,我们现在抹抹嘴走了就是报了。”

祝英台其实也有些头晕。“真是,我们付了钱反倒是瞧不起人了?这些人是有多敏感啊?就不准我们单纯觉得他们辛苦,不忍心看他们受累吗?”

梁山伯看着祝英台,温柔地笑了笑。

“因为没有庶人会认为高门有如此怜悯之心,为了不让对方轻贱,只能努力让自己有用。”

“你们寒门这些弯弯绕绕的想法,我不想知道。”

马文才冷傲道:“既然他付了钱,我们就受了,难道还要我们在鱼馆里求着付账不成?”

“是,马太守的名帖只换一桌鱼宴的,说起来还是他占了便宜。”

梁山伯笑道。

马文才扬起头,看了眼天色。

“这一顿饭吃的太久,天色不早了,我们赶快回去吧。”

几人哪里看不出马文才是在掩饰自己的情绪,偷笑的偷笑,木然的木然,一行人跟着马文才回返了船上。

马文才回船后,担心岸上的事算是惹了麻烦,乖乖先向子云先生报备。

子云先生听完后,仔细问了那几个道士的穿着打扮和神态,皱起了眉头,恼怒道:

“听起来不像是什么正经入道籍有山门的道士,倒有些像是游方野道。如今道门越发艰难,还有这样的人四处以符水治病,还嫌雪上加霜的不够吗?”

马文才都知道陈庆之崇道,见他动了真怒,也不好多说。

好在陈庆之情绪收敛的极快,随即就回复了平静,他看了眼马文才,突然开口:“你说你额间有红痣,把额带解下来让我看看。”

马文才好礼,平日绝不衣衫不整,额带也是系的仔仔细细,两人私下里其实并没到随意相处的地步,是以陈庆之竟不知道马文才额带下另有乾坤,只以为他好武,所以带着额带。

马文才不知道陈庆之为何让他解开额带,只应言抬手去解,露出额间一抹红记。

陈庆之面色凝重的伸手,在他额间使劲蹭了几下,见果真微微凸起并不是画上去或刺上去的,心中不由得一声长叹。

原来他要做贵人,是应在这里。

“文才…”

“学生在。”

马文才连忙应答。

“你在五馆读书,是为了那天子门生,想要得见圣颜,是否?”

陈庆之认真地问。

马文才一愣,并不避讳自己的野心。

“是,学生希望如此。”

“你若信我,日后有幸得见天子,不要再系这额带。”

陈庆之看着马文才的表情复杂。

“就露出这枚朱砂痣吧。”

“先生,为何…”

马文才莫名地摸了摸自己的额间。

“你若信我,便有一场富贵。”

陈庆之拍了拍他的肩。

“不要多问,回去休息吧,马上要开船了。”

见陈庆之不愿多解释,马文才也没有多追问,满脸迷茫地出了船舱,一路到了甲板,想要吹吹风,让自己冷静冷静。

陈庆之话不多,所以很少有赘言,也不会开什么玩笑,他说自己这额间红痣在见天子后能给他带来富贵,那这富贵,必是来自天子。

重生之后,马文才从未觉得自己有过什么好运之时,他自己的事自己明白,自己的天赋并没有因为重生而得以提高,也从没有什么意外来的财富,想要做成的事情依旧需要步步为营,最后的结果还是全凭天意。

遇见陈庆之大概是他和前世比最大的运气,可陈庆之性格内敛,并不能和人轻易交心,此刻在他的眼里,对自己的欣赏,大概也就跟寒门的梁山伯差不多,甚至还没有对性子天真的祝英台热络。

这样的自己,真的能得到上天的造化吗?

水面风大,带着寒意的西风吹的马文才衣衫猎猎飞舞,船上来来往往之人,无不对其侧目。

他们看着这个一向冷静自若的高门士子,如今却露出孩童一般迷茫的表情,伸手出去,摸了摸自己的额间…

而后久久伫立。

第95章 大梦初醒

“马文才,马文才…”

幽幽的女声不知从何而来,一遍一遍,唤的他毛骨悚然。

马文才身处幽冥之中,俯仰天地,熟悉的感觉告诉他自己又在做梦了,可这一次的梦不同于其他时候,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黑暗。

自从决定不勉强自己娶祝英台后,他的噩梦已经没有那么频繁,偶有噩梦,也是老调重弹,早已习惯。

然而这一次的梦,第一次让他感受到害怕。这是一种来自灵魂本能的惊恐,似乎再呆一会儿,都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可他醒不过来,陷不进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片漆黑向着更远的尽头弥漫。

渐渐的,他能看清一切了,他看见自己在野地里游荡,四处是无穷无尽的枯骨,北方冤死而飘荡的游魂遮蔽了天际,像是一个巨大的漏斗,吸引着所有的游魂往北而去,成为天地间的那一股怨气。

他看见自己浑浑噩噩,不辨方向,定定往北而去。

“马文才,那里不能去。”

带着焦急的女声又一次响起,一声又一声。

他看见自己的怨魂似有所感,脚步突然停下,重新在原地徘徊。

而那女声也像是松了口气,不再出现。

身处梦中的马文才只觉得自己的梦怪极了,梦中不知岁月,他满腔痛苦却不得不跟着浑噩如痴儿的自己在大地上游移,看着自己如何在一日复一日的唾骂声中才能清醒,又在愤怒和清醒后又归于浑噩,这种痛苦简直就如凌迟,连观者都觉得惨痛,更别说正在上演的悲剧曾是过去的自己。

“我竟不知,我是游魂时,有这般可怜。”

马文才心中不住想着。

“我竟让自己如此可怜!”

他是怎么把自己弄到这么可怜的?

他当初是想要用死来逃避这种可怜,逃避这种行尸走肉的生活,可他真的死了,却发现死后和死前还是一模一样。

入土,却不安。

梦中不辨岁月的漫长让他开始思考自己过去的一生,越是思考,确实觉得自己不智。

祝英台背叛了他,可他明明可以在知道消息之后立刻下休书休弃她,如此一来,士门弹劾之章总比他休书要慢,弹劾一出,他可以“失察”服罪,却不必“婚宦失类”,为了祝英台陪葬了满门的前程。

就算被判定“婚宦失类”,除族而出,可寒门也不乏得势之人,当年的自己若没有那么多少年意气,而是学勾践卧薪尝胆,学韩信忍胯下之辱,伺机而动,也未必没有东山再起,振兴满门的机会。

他读了那么多年书,学了那么多忠孝仁义,最终却狭隘的都活到了狗肚子里,只因一段失败的婚姻,便愧对了自己的父母、亲人,还有这么多年来拼命上进的自己,只留下…

马文才看着浑身黑气四处徘徊的自己。

‘一个这么可怜的东西!’

就在他觉得自己要永远被困在噩梦之中无法脱出时,那可怜的怨魂再一次为编成乡野俚曲的梁祝山歌而勃然大怒,眼见着浑身煞气剧增,就要由怨魂凝结成厉鬼…

天上雷云密布,地底轰声不绝。

马文才心头也如遭雷击,不由自主地看向天去,雷云里电蛇跳跃,随时有雷霆万钧从天而降。

厉鬼出,天地难容,必有天劫灭之。

“原来我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马文才心中愕然地想着,“那我为何毫无印象?如果我已经被天雷劈的魂飞魄散,为何如今又死而复生?”

那幽幽的女声又一次轻唤。

已经被仇恨和不甘完全蒙蔽了内心的怨魂对一切毫无所觉,什么姓名,什么女声,他一概充耳不闻。

他的脑子里只有恨!恨!恨!

渐渐的,就连梦中回顾的马文才似乎都被这种恨意所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像是胸中有什么怪物叫嚣着要跳将出来,吞噬掉一切。

“哎,总归是我不好,怎么能让你得了这般下场…”

随着低低自责的女声,有什么金色的光点在厉鬼身边一点点汇聚。

天地在低吟,雷霆在咆哮,渐渐转为厉鬼的游魂在重压之下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电蛇越聚越多,越变越粗…

渐渐的,电蛇成了电龙,咆哮着露出了它的狰容。

而那金光也终于汇聚成一道模糊的身影。那身影云鬓高耸,身影纤细,浑身沐浴在金光之中的她宛如天地之间生成的神灵,和身边的厉鬼两厢对比,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看见这般诡异的画面,此刻的马文才却和厉鬼一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脑子里只想着一句话。

那是祝英台!

那样的风姿,那样的孤傲,那个就像是跟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女人,莫说身影模糊,便是只剩一缕青烟,他也认得出来!

可那般冷傲孤绝的祝英台,如今却温柔地环抱着已经变成厉鬼的游魂,轻轻地低吟。

“你我都是牺牲品,可我成神祇,你为厉鬼。你因百姓之怨百世不得超生,我因百姓之喜生生造就金身,罢罢罢,我原本也没想过做什么神仙,这‘人人都爱’的愿力,便还你一回…”

她的动作是那么温柔,而她的低吟却带着一种看淡一切的寡情,随着金身环抱厉鬼的动作,无数金光从她的金身之中飘出,缓缓附着在已成厉鬼的怨魂身上,将那种恨绝天地的戾气一点点包裹起来。

恍惚间,雷云在散,地底的震动也在变轻,电龙复又游曳成电蛇,虽依旧在厉鬼的头顶撕裂天地,却再也没有那般可怕的天威。

被金光包裹的厉鬼一点点变得透明,眼神也在恢复清明,终于,在最后一颗金色的光点消散在空中时,那厉鬼依旧清晰可见生前的模样,再不是浑浊的怨魂,又或者漆黑的厉鬼。

年轻又年老的鬼魂茫然地立在原地,浑身的金光最终飘散而去,唯有额间一点金芒,像是依附着什么最后的心愿。

突然间,天空之中似有什么存在发现了地上发生的一切,最后还在天空中游曳的几条电蛇猛然间从雷云之中降下,刚刚清醒的游魂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雷电吞噬的剧痛所淹没,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这一刻,无论是游魂也好,还是马文才也好,脑中都同时响起了一道幽幽的叹息。

“再活一次吧,去救救我,也救救自己。”

“马文才?马文才?”

和马文才同居一室的傅歧是被一阵牙齿打架的咯咯咯声惊醒的。

他之前也和马文才住过,但那时候他在外间,从没见过他半夜“发病”,如今见马文才突然抽搐,就如同被雷电所击一般,顿时吓得不轻。

马文才值夜的两位随从自然也受了惊吓,一直在试图叫醒抽搐的马文才,却根本没办法让他从噩梦中清醒。

“你们还愣愣愣着干嘛,去,去叫徐之敬来看看啊!”

傅歧吓得牙齿也在打颤。

“马文才不会是有羊角风的隐疾,晚上突然发作了吧?”

有恶疾者不可出仕,疾风当场就变了脸色,大声解释:“我家公子从小易做噩梦,厉害的时候就是这样,不是什么抽风的隐疾!”

“好好好,不,不是羊角风…”

傅歧见马文才抽搐成这样,怕他咬到自己舌头,连忙找了个东西塞在他嘴中,就这样还在心惊肉跳。

疾风从小跟着马文才,哪里见过他被人这么“作践”?看着他这个样子,即便是男儿眼泪都要下来,也只能强忍着难过扭过头去。

追电在傅歧嚷嚷的时候就已经出去请徐之敬了,细雨则是最细心的,见他们家公子只是抽搐,表情却并不怎么狰狞,也没有羊角风病人那样口吐白沫之类,连忙出屋找了水盆,也不管自家主子会不会因此着凉了,拿着冷帕子就往马文才额头上按。

这样的寒意应该马上将人惊醒的,可马文才却只是抽搐的没那么激烈了,

屋子里傅歧三人束手无措的看着马文才抽搐着,却只能一筹莫展。

现在已经是凌晨,运粮船里最好的几间舱房都已经腾出来布置给了这一行人,几间舱房都紧挨在一起住着,有人这么来来去去,自然立刻就惊醒了隔壁左右之人。

若不是现在是在水中安全的地方停泊着,被惊醒的陈庆之几乎要以为又和上次在钱塘一般遇见半夜有人偷袭,他披起衣,正准备出门看看,隔壁的追电已经带着徐之敬过来,见了倚在门前的他连忙施礼。

待听说是做梦魇着了无法清醒后,陈庆之哑然失笑。

高门士族就是高门士族,哪怕再怎么不同寻常少年,在娇贵这一点上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做了噩梦,竟如此兴师动众。

他自己家中也有孩子,当年尚幼时做噩梦了,也不过就放任他们哭一哭,连哄都不哄的。

听完原委后,陈庆之哭笑不得地又回了房,只让值夜的侍卫在有消息了以后告之他一声。

陈庆之自持身份不愿兴师动众,梁山伯和祝英台却是根本坐不住的,梁山伯还好,至少穿戴整齐的出来了,祝英台就住在马文才隔壁,听到半夏喊醒她说隔壁有什么不对时,干脆就随便裹着被子赤着脚往隔壁跑。

一群人如临大敌一般围在马文才的睡榻前,徐之敬仔细观察了他几下,然后松口气道:

“不是痫症,我看他眼皮跳动,好像真的只是魇着了醒不过来。被魇最消耗心神,我这就设法让他醒过来。”

听到真的只是做噩梦,所有人才总算松了口气。

祝英台此时披散着头发,又裹着宽大的被子,在灯光下说不出的阴柔端丽,可这时候所有人都注意马文才的动静,谁也没注意到她身上的不妥。

等知道马文才没事了以后,大家的心神也都松懈了下来,梁山伯的余光不由自主地被祝英台吸引,不停地向着祝英台瞟去。

披着一头鸦羽般齐背长发的她紧抿着嘴唇,稍显冷艳的侧颜在灯火的映照下,竟似乎微微笼罩上了一层光晕。

‘她原本头发应该更长,为了乔装男人,这般漂亮的头发都被裁短了。’

梁山伯脑子里胡乱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口中也有些发干。

终于,他像掩饰什么一般转过了脸,挤到了马文才的床榻边。

似乎唯有看着马文才,用马文才那些凶恶的警告提醒自己,才能让他不险到可怕的境地之中去。

“他以前就做噩梦的,就是没这次这么厉害。”

可就像是老天故意和他作对似的,祝英台竟也凑上了前。

“是心思重的人都容易做噩梦吗?”

她纳闷地抬头望向身侧的梁山伯。

“我觉得你心思也挺重的,你平时做不做噩梦?”

我觉得你心思也挺重的。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梁山伯却像是遭受到了什么打击,竟有些词不达意地回答:“重,重吗?我其实很少把事情放心里的,只是想的比较多。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很少做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