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近一次和魏国恢复了外交的,是前朝的南齐,却不是如今的梁国。

甚至在前朝的昏侯萧宝卷被杀后,齐朝大量的贵族和皇室子嗣逃亡了元魏,有的娶了鲜卑的贵女为妻,有的在南齐身份贵重的皇室,干脆就直接娶了元魏的公主,在魏国居住下来。

魏国对于这些南齐的贵族也非常礼遇,不但按照元氏皇族的待遇赐予王爵或公侯爵,也能正常的在魏国出仕。

寿阳城的守城之人,便是南齐萧宝卷的亲兄弟萧宝夤。

由于之前姚华说的那一大堆什么“被逼迫”、“不能有辱先祖”、“逃难南方”之类的话,陈庆之一说这人是“元魏贵族”,马文才便先入为主的当成了南齐时流亡到元魏的那群贵族。

毕竟元魏的贵族大多是鲜卑人,而拓跋鲜卑有个显著的特征就是须发偏黄而浓密,有些甚至眼睛是绿色的,号称虬髯拓跋,这些贵族大多长相体型英武,姚华五官精致,体型修长,和“雄壮”是一点都搭不上边。

陈庆之自然不知道马文才在想什么,其实他发现姚华不似南人已经很久了,只是听他自称长辈是南下的魏国将领,起先没把这些不对放在心里。

建康也有许多魏国曾经归顺或被俘虏的将领、贵族,到现在也不适应南朝的生活,也看不起出入坐牛车、涂脂抹粉的士族,即使被人鄙视为“粗鲁将种”或“北方蛮夷”,依然我信我素的过着他们格格不入的生活。

“这姚华,应该是汉化后的鲜卑贵族,大概家族是那种传统的鲜卑人,所以还维持着很多鲜卑贵族的传统,比如蓄养家将,比如马鞍坠铃,最主要的是,你那匹叫做象龙的马,如果真是他家传的,那他就必须得是元魏贵族。”

陈庆之见马文才怔愣着,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

“你也不必担心,我只是恰巧会相马,所以才看出一二,即便是这姚华身份存疑,来路不明,其他人也不会攀咬到你身上。”

“我不是担心有人栽赃嫁祸我…”马文才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子云先生说的“元魏贵族”,那就真的是“元魏贵族”,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只是先生之前也见过象龙,为何没有疑惑?”

“之前那是你的马,我并不知道来自于何处,只以为那是你的奇遇罢了,问多了倒有觊觎他人之宝的嫌疑。”陈庆之是个君子,所以那时候不会多问,“可你说那马是这人祖上的种马一代代繁衍下来的,马文才,你可知那是什么马?”

“是,是大宛的汗血宝马…”

马文才怎么会不知道那是什么马。要养这种马,若是家底稍微差点的,莫说传代接种,每日饲料和所需的花费就能活活把人拖垮。

他将这马还给姚华,岂止是免了他一大笔赎马的钱,这段日子以来花在这匹马上的钱,还有从家中带来伺候马的马奴,就已经足够他养无数匹寻常的良马了。

“你只知道这是大宛马,却不知道大宛国数十年前就已被异国所灭,大宛龙种也早已不复存焉。至今为止知道最后的一批大宛龙种,还是魏拓跋武帝年间西域诸国进贡的一批大宛马,向来只供御用,而且极少杂交。”

陈庆之将大宛马的来历徐徐道来,“自北凉被魏所灭,西域为魏国一统之后,西域的珍奇异宝就极少流入南境,更别说名马。向来朝贡,西域各国和北方各国向魏国朝贡,而来我国的大多是倭国和东南诸小国,西域的种马,只有向北进贡,绝没有向南的。所有的龙种,也只有元魏贵族才能拥有。”

“你能拥有大宛之马却没被人觊觎,是因为我国少马,而你又一直在会稽学馆,和懂马的人甚少接触,这马虽然明眼人一看就是好马,却不会有人为谋取它做什么。但在魏国则不然,魏国人出入骑马而不乘车,人人以乘车为羸弱,又好武勋,这样的宝马,若不是家世名望极强的贵族护庇,单一匹马,就足以让人家破人亡。”

陈庆之见马文才终于明白了这马的重要性,叹息道:“更别说这龙种如果能世代繁衍,那姚家必定有种马,除此之外,家族的势力还拥有可以轻易和有大宛种的母马配种的影响力,也许是利益交换,也许是各取所需,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容小觑。”

“马文才,你该庆幸这姚华不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否则只凭这马落在你手中而你拒不归还,以他的身手,要想要刺杀了你,几乎是易如反掌。”

他拍了拍马文才的肩膀。

“你自己扪心自问,若你是元魏贵族,家中如此重要的传承之宝丢了,而得了其宝的人有据为己有之心,你会如何…”

马文才听完陈庆之的话,后背已经是冷汗淋漓。

“若是我…”

他闭了闭眼,想想后,苦笑着说:“自然是不死不休,哪怕一把火把会稽学馆烧了,也要把马拿回来。”

“所谓见微知著,正因为我从徐之敬和半夏等人那里了解到姚华平日的作风,推断出姚华应该是那种久在元魏政治边缘,而家族却依靠武勋依旧声望不堕的军中贵族,所以才没有去做什么刺激到他。”

陈庆之的表情甚至有些委曲求全。

“我不知姚华和你们感情如何,但我希望你们能与他多多交好,毕竟他可能代表的是元魏军中的精英。大梁现在这情况…”

他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很荒谬,若是传出去了,随便一个大臣参他一本仕途就到了头,可他却不能不说。

“镇守寿阳的萧宝夤身负国破家亡之仇,没有一时一刻不想着反攻南方,夺回故国。浮山堰崩了,他背靠魏国,说不得就要煽动元魏,趁我国国力虚弱而南征,他好渔翁得利。我甚至怀疑浮山堰的计策订立之初就有魏国的影子,或者说,有萧宝夤的设计…”

陈庆之说,“元魏的军中势力对萧宝夤以南朝汉人的身份掌握南方大军,早已不满,没少在背后给他使绊子。我在此地刚刚得到的暗报,浮山堰出事后,萧宝夤枉顾上令,曾私自调动了大军,被元魏派往南方镇守的任城王元澄发觉,现在已经被夺了兵权。元澄是鲜卑老派贵族,本身是大元帅,又是皇室宗亲,他压着萧宝夤一日,淮水以南就能享一日安宁,若萧宝夤翻身,怕是北方大举南征不远了。”

马文才想过情况很坏,却没想过那么坏。

毕竟前世的时候,浮山堰虽然崩了,可北方也出了乱子,一直都没有打下来,只不过那段时间人人自危,建康城里许多人家都悄悄变卖淮水下游的资产,就是当心一旦魏国人打过来,那些地方改了姓,会白白损失了家产。

因为马文才知道前世北方没有南征,所以得到陈庆之的委托时倒没担心遇见兵祸的危险,壮着胆子就跟着来了。

可听陈庆之这位“未来军神”的推测,原来梁国的国运,竟还是掌握在魏国军中贵族的手里。

别人会以为他是杞人忧天,他却不会认为陈庆之是多想。

只是那位任城王现在是什么心思,谁也料想不到,所以梁国前途如何,也无人就能肯定。

故而陈庆之才有如此多的担忧,甚至不欲让马文才等人得罪姚华,反倒要刻意交好。

谁知道这化名为“姚华”的少年是谁?若是元魏的皇室贵族,又或者是什么要紧之人,要在梁国遭遇了不测,又或者对梁国生出仇恨之心,谁知道得罪了小的会不会就结仇了老的,最后煽风点火,在魏国掀动了南征的气氛?

历史有时候就是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改变的,谁也不敢去赌。

“我会私下和你商议这事,并不仅仅是因为我倚重你。姚华会有在梁国奔波,说起来是和你有牵扯的缘故。我不知道他南下是为了什么,但他隐姓埋名,必定是在北面惹上了麻烦,不愿以明面上的身份引起两国的纠纷。从他依旧能在南方得到荐书和照顾,大概也能看出他或他的家族在北面是个很有人望的人,即便他犯了事,连南投的故国将领依然冒着株连家族的危险帮他,这样的人,一旦结交,对你,对梁国的未来,都有莫大的好处。”

陈庆之语重心长。

“我不是要你曲意逢迎,你们若能真的成为挚友,有对南地这样的情谊在,他日北方若真的有意南征,说不得那一两句反对之声,就能湮灭掉一场兵祸。即便不是有这样曲折的原因,结交这样一位性格正直、武力出众的鲜卑豪杰,也并不是什么让人为难的事。连我和他相处一阵子都要被他的性格所折服,更别说你们这样风华正茂的少年。”

马文才听出了陈庆之的言下之意,大约是要让他们和姚华多多相处,好早日发展出莫逆的交情,这样也许他日北方大军真要南征,也许顾及着这些情谊,能够透露出一点消息出来,也能让他们好多有点准备。

说起来倒是有些无耻,姚华如何都是他们的猜测,即便错了,也不过就是费了些心思,可要猜对了,就是大大的有益。

姚华心思并不算曲折,有心算无心之下,他们连“友情”都算计进去了,却还要装作并非刻意,这样卑鄙的事情,若是换了其他性子耿直的人听到了,必定要狠狠地痛斥一番。

可陈庆之知道马文才懂,也知道马文才明白他的“不得已”。两国相交,有时候便是两国之人的相交,哪里有那么多“真情实意”,即便是有,也有许多的前提,就如同大家族的联姻,说起来是门当户对,其后都有无数的政治考量。

可这些考量有时候却不影响夫妻间的感情,概因世道艰难,人人都要如此算计。

身处如此家庭,对各自身上代表的东西也都洞悉,早已经看开或学会顺势而为了。

马文才毕竟还不是什么老谋深算的政客,甚至连陈庆之这样的洞悉力都没有,但他能从陈庆之“刻意算计”的无奈之言里,听出对国家和百姓的深深担忧,以及对和平和梁国未来的无尽迷茫。

此时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和平可能,陈庆之都是要紧紧抓住每一分筹码的。

所以马文才听完了陈庆之的“肺腑之言”后,既没有大声痛斥,也没有立刻答应,只是沉默不语。

说实话,他有点怵姚华,也从没有跟这样的人好好相处过,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得到对方的信任和友情。

要姚华跟傅岐一样是一根筋就好了,可明显他也不是什么能糊弄的家伙,只不过平日里懒得多想。

这样的人最可怕,能够以一人之力摆平一地水贼的家伙,岂是只凭武勇能够做到的?要算计这样的人,说不得没算计成,自己命先没了。

陈庆之也知道马文才也许不能马上答应,对他的沉默也有了心理预期,见他面色慎重一言不发,只能望着马文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文才,覆巢之下无完卵,你先好好想想…”

陈庆之:…巴拉巴拉拉…

马文才:(脸色惨白)说这么多,就是要我为国献身…你要我跟他做好友,也要看人家要不要跟我做好朋友啊…

陈庆之:(语重心长)这就要看你的手段了!拿出你讨好人的手段来!

马文才:(脸黑)这太掉价了,阿不,这太小人了!感情怎么能算计呢,感情是要相处的…巴拉巴拉…

祝英台:(大哭)你不要,放着我来啊!放着我来!!!

第135章 杀人灭口

直到陈庆之让马文才“考虑考虑”之后的第二天,马文才还是觉得这世界实在太疯狂了一点,疯狂到他无法适应的地步。

一句好好想想,让马文才纠结了许久。

那家伙是元魏贵族?

那个连十万钱都逃不出来的穷货,哪里像是挥金如土的贵族了?

还有眼前这一幕…

“嘿!你吃什么长大的,这么大力气!”

比武后被按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傅岐拼命挣扎,然而无论他怎么挣扎,却像是自取其辱一般,除了脖子哪里都动弹不得。

于是一时间被按住只能脖子拼命后仰的傅岐,看起来倒像是只水中的长寿动物,引得旁边围观之人拼命忍笑。

“你服不服?”

姚华无疑也头疼的很,这傅岐跟斗鸡似的,掀倒一次再爬起来,只说不服要再来一次,越挫越勇,简直不像是个士族,倒像是街头的无赖。

偏偏他的体力好到可怕的地步,而姚华也没有真心想要伤他,每每留手,一来二去,输的那个越来越精神,赢的那个也不见得从容到哪里去,都累成了狗。

对于这样的结果,马文才是不太能理解的。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才也好,吟诗作赋也好,只要大家的欣赏类型不同,很难说谁最好,可武艺却不一样,谁拳头更硬这种事是一目了然的。

姚华在第一次揍趴下傅岐的时候,明眼人都能看的出到底谁更强。傅岐之后做的,只不过是小孩子一般不甘的耍无赖罢了,如果他是姚华,与其被傅岐累死,不如不要收手,一次将他揍到彻底站不起来,省得劳心劳力。

但姚华一边嘴里笑骂着,一边等着傅岐站起来,继续下一次的比划,每一次傅岐都输的极惨,可渐渐的,他在姚华手里能过招的时间越来越长,也慢慢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儿,开始学会用自己新领悟到的东西在姚华手中占便宜,而不是和之前一样没头没脑的重复“倒”、“起来”、“冲”、“再倒”的过程。

在一旁围观的梁山伯和祝英台等人都不会武,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只知道姚华很厉害,傅岐很顽强,祝英台在一旁更是把手都拍得要红肿了,听得又一次被放倒的傅岐直翻白眼,忍不住对着祝英台龇了龇牙:

“你到底是哪边的?谁是你同窗谁是一路护着你的同伴?你还要不要脸啊!”

“要要要,我就是看脸啊!”

祝英台一句话噎死傅岐,想着干脆瘫在地上不起来算了。

可看着姚华认真的眼神,傅歧心中不知为何微微一颤,咬着牙又爬了起来,这一次爬起来更是直接把上衣全脱了,光着膀子一拍胸脯。

“再来!”

傅歧一身小麦色的腱子肉是从小练出来的,体格匀称身形高大,又是少年人,浑身洋溢着年轻的张力。

他把衣衫一脱,四周许多看热闹的徐家门人立刻拍掌大声叫好,几个年纪大点的仆妇更是捂着脸似乎羞赧极了,可脚下却像是钉了桩子一样动都不动,根本没“羞而奔走”的势头。

这时代男女大防远没有后世那么教条,许多年轻的女子在街上看见心仪的郎君也会投掷瓜果鲜花表达恋慕之意,再更奔放的北方,豪迈健壮的男儿永远不缺自荐枕席的佳人。

傅歧少年时在会稽学馆度过,都是男人,自然不会觉得脱了上衣在人来人往的后院比武有什么不妥的,反倒炫耀似的将胸肌一挺,笑着叫道:

“每次都叫你抓着衣襟给掀翻了过去,现在我光着膀子,看你抓哪儿!”

他把衣服扒了,梁山伯和马文才都不由自主地向祝英台看去,谁料祝英台完全没有看向傅歧的意思,眼睛反倒眨都不眨地看向姚华,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傅歧裸了衣,也不知道是该气好,还是该笑好。

“这姚华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祝英台连女子该有的羞涩和好奇都没了?”

马文才这下是真的对姚华好奇起来了,也开始仔细的看起两人的“比斗”。

“裸衣”状态的傅歧有没有什么武力、敏捷上的加成马文才不知道,但姚华对傅歧是游刃有余的他却是看得出的。

但说实话,姚华对傅歧的“碾压”似乎建立在他超出与常人的力气上,论起技巧和斗志,家族武艺传承数百年的傅歧并不比姚华差多少。

而且傅歧是真正在武道一脉上有天赋的人,不似马文才,有一个会为他量身设计招式和技巧的豪侠师父。

大概姚华也发觉自己的力气在比武上占据的优势太大了,所以只要傅歧还站得起来和他打,他就一直接招,而且有点像陈庆之和梁山伯下指导棋那般,并不将他伤的狠了,只是借着这种方式一点点指出他的不足,好让傅歧在一次又一次的“再战”中调整自己的短处。

但无奈力气这东西也属于“天赋”的一种,真要战场相见,谁管你是仗着力气大还是凭着武器强,谁不是生死之间见真章?在马文才看来,姚华还是太“死板”了,由着傅歧胡闹。

就这样你来我往了许多回,傅歧终于累到爬不起来了,姚华也是气喘吁吁,似乎没有了再战的意思,这一场根本不好看的“比武”才终于罢了手。

“呼!呼!我都热到把衣服都脱了,你居然还穿的整整齐齐,是瞧不起我怎么地?”

傅歧没形象地瘫坐在地上,指着姚华不服气地问:“我就不信你没流汗!”

“主公,你身上有汗,现在脱衣会得风寒,最好回屋里擦洗一番再换身干衣裳。”

陈思见傅歧挤兑姚华脱衣,连忙上前提醒。

“得了吧,你家主公虚弱到一脱衣就得病?又不是卫玠!”傅歧觉得姚华这家将有些婆妈,“我看啊,你这主公力气是大,说不定是个弱鸡一样的身材,怕被我彪悍的体格对比到自惭形秽,所以才不敢脱衣吧?哈哈哈哈!”

“不跟你逞这口舌之利…”姚华好脾气的笑笑,“你武艺不错的,就是经验少了点。我毕竟正儿八经在军中历练过。等你也有了实战经验,说不定日后傅家又要多一位名将。”

“算了吧,我爹要知道我要去当什么‘名将’,我的胳膊得先被卸了!”

傅歧拍拍屁股站起身,不以为然道:

“现在哪里还有想当将军的人,就算是当了将军的寒门,也千方百计想要谋个清闲官职脱离武职。武将的名头很好听吗?我爱习武是我的兴趣,要真以武将为志向,说不定听到的人还以为我盼着国乱呢,这话不能乱说…”

“爱武,却不愿保家卫国?”

姚华的动作一顿,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傅歧。

傅歧不明白姚华在不可思议什么,反倒理所应当地回答:“哎呀,这种事情是大人物考虑的,谁一天到晚想着这个?好男不当兵,没听过吗?”

傅歧此言一出,姚华和他身后一直并不显山露水的家将陈思脸色齐齐一变,两人身上的气势也陡然一冷,从刚刚无论怎么被挑战都好脾气迎战的朋友,变得有点像泾渭分明的外人。

马文才当时就觉得要糟,无论姚华是不是元魏贵族,但他是将门出身确是一定的,和一个也许立志要做将军的人说“好男不当兵”,就等于对着一个寒门说“是寒门就别想着上进”了一般。

“傅歧,你又胡言乱语了!”马文才匆匆走到他身边,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兵者外以除暴,内以禁邪,怎么在你嘴里跟儿戏似的!”

“你们今儿怎么了?”

傅歧被马文才弄懵了,“我等若要投效军中,何必去会稽学馆读书?都学文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之前还以为你是条汉子…”

姚华有些失望地看了眼傅歧,“却没想到你和那些弱不胜衣的蠢货一样,学武只是为了发泄没处用的精力罢了。”

他大概觉得和傅歧斗嘴没有意思,对着剩下几人拱了拱手,丢下句“我去更衣”,便带着陈思离开了。

留下一群被局面变化到不知所措的少年。

第一个说话的倒是梁山伯。

“傅兄,哎,你这嘴…”

“当兵怎么你了?没人当兵打仗,去送死的就是我们,谁逃得掉吗?”

姚华刚刚在的时候,祝英台要顾及着傅歧的面子,没直接说他,现在却忍不住了,“你祖父不也是将军吗?大敌当头之时,谁管你是文人还是武人?敢情你学武就是用来打架的?”

“我学武是因为武艺是家传的,就跟徐之敬学医是家传一样。他都不愿做医者,我就非要立志做个将军?”

傅歧自诩自己的想法代表了现在大多数士族的想法,但凡有志于仕途的都将领军当做苦差事避之不及,除了庶族,谁愿意世代将种啊?

“那你也不能说别人就…

“好了,别争了!”

马文才听着他们稚子般的对话有些头疼,一声疾喝后揉了揉额角,“比武也比完了,热闹也看完了,都回去吧。”

于是乎,傅歧和祝英台不欢而散,刚刚还人人借故“路过”的后院里,只余一院冷清。

陈庆之的话,又一次浮现在了马文才的脑子里。

“他日北方若真的有意南征,说不得那一两句反对之声,就能湮灭掉一场兵祸…”

“北方会不会南征,如今却要看元魏军中的态度…”

元魏是和梁国完全不同的国家,南方以“文治”统治天下,北方却以“武勇”压服四国,如果让姚华觉得南方的士族都是软蛋,都是如傅歧一般毫无为国而战之心的人,也许自然而然的就对南方的将领产生了轻蔑之心。

先生担心的事情会不会发生?

他们没有交好姚华,让他产生对南方的好感,反倒让他先鄙视起南朝的文弱,会不会适得其反?

“我这是什么命…”

马文才咬着牙,心中狠狠道:“我就是擦屁股的吗?这种事情是我该考虑的事情?我在这里想什么呢?”

“马兄,你站在这里想什么呢?”

梁山伯原本也要走,却见马文才蹙眉静立,遂又转了回来,犹豫着发问。

马文才回过神,见梁山伯满脸担忧的站在自己面前,随口敷衍着:“我在担心傅歧和姚先生以后关系会不会太僵。姚先生毕竟救了子云先生,与我们有大恩,我在想要不要拉着傅歧去给姚先生道个歉。”

“傅兄也未必不后悔。他性子向来如此,不愿掩饰。”梁山伯听到马文才是担心这个,也叹了口气。

“我刚刚见姚先生指导傅歧角抵,原本还想趁气氛正好求学几招。在学馆里我就想着,也不指望多么高明,能防身就行。现在弄成这样,我倒不好开口了。”

马文才正愁没有借口去找姚华,听见梁山伯的话眼睛一亮。

“梁兄你原来在愁这个?我看姚先生应是大度之人,不会因为傅歧几句话就把我们都恼了,既然梁兄有意求教,姚先生应该也不会不近人情。我去帮你探探口风?”

“咦,这会不会太过劳烦?还是我自己…”

梁山伯没想到马文才突然这么“热情”,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不劳烦,我们这一路能安然回来,还全靠梁兄照顾,这点小忙,算不得什么。”马文才笑吟吟地一口应下了,“你和姚先生关系平平,还是我去探口风吧,你且等我的消息…”

说罢,半点不见麻烦,反倒有些如释重负地向着姚华刚刚离开的方向而去。

“马文才难道跟姚先生交情就很好吗?…”

梁山伯看着马文才的离去的背影,有些纳闷地自言自语。

“之前马兄好像一直躲着姚先生啊…”

话说向姚华住处而去的马文才,却一心在想着怎么弥补刚刚产生的“裂缝”。

不卑不亢的与人交好,自然是马文才从小就在学习的士族风度之一。但因为他从小便在同辈之中是佼佼者,这种刻意要去赢取别人好感的事情,却着实没有做过几回。

姚华又不是长辈,若是对贺革、陈庆之这样的长辈,马文才亦有许多自己的办法,如何讨好一位身份不明的敌国贵族,马文才是一点章法都没有,只能走一步看一部。

方法一,拉近距离。

徐家门人在盱眙的医馆只是徐家的一个产业,并不大,勉强安置的下这么多人,所以即便姚华是徐之敬的救命恩人,也只能和两个家将住一间大房而已。

马文才到了姚华住的房舍门口时,只看到那个陈姓家将和被称作“阿单”的黑塔般少年,一左一右的站在姚华屋子的门口,倒有些像是王府里经常护卫在门前的门将一般。

这般架势,让马文才对陈庆之的猜测又肯定了几分。大概是陈先生将姚华描述的太过有重要性,马文才几乎都快想不起姚华傻笑着在院子里数钱的那些画面了,连这间独门却不独户的屋子,都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姚华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让人守着屋子?

是在给元魏写信?还是在联络在梁国的探子?

在会稽学馆时,他也经常这样偷偷摸摸谋划着什么吗?

马文才脑子里乱七八糟闪过一大堆东西,带着笑意走了上前。

“不知…”

他话还未出口,门口叫阿单的少年就一脸见了鬼地表情看着他,仿佛不明白他跑来干嘛似的,连连回头看向屋门,又扭过头去瞪他。

见到有客人访主,护卫之人不去通报,反倒在外面对客人横鼻子竖眼,这是什么道理?

元魏人难道各个这么不讲理吗?

马文才被瞪得心中不悦,面上却还要维持着和善的表情,开口道出来意:

“我有事要见姚参军,不知可方便通传?”

“不方便!”

阿单瓮声瓮气地瞪他。

“你们这些人来找人都是这么贸贸然的吗?”

马文才虽然也觉得自己来的有些唐突,但姚华刚刚还跟傅歧比武,又没提出去意,说明也没什么要紧事情。

昔年王子猷想念好友戴安道,夜乘小舟而至,遂成一段佳话,他大白天来找姚华“叙旧”,就变成“贸贸然”了?

马文才的笑容顿时有点端不住了。

还是陈思稳重,低着声像是怕惊动什么似地解释:“主公刚刚累了一身大汗,正在内屋休息,不方便见客,还请马公子见谅。”

这话虽然客气,但比起阿单的质疑却是绵里藏针,几乎直接说马文才“打扰别人休息”了,话语里更是谢客之意,饶是马文才涵养过人,那笑容也渐渐敛了起来,表情有些僵硬。

“既然如此,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