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听到这里,心神一动,虽然身上还疼痛难当身形狼狈,却还是一下子掀开了车帘,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马车下,好脾气的梁山伯身边围了一圈人,傅歧和祝英台也在旁边站着听着闲话,听到马车上的动静,所有人齐齐向着马文才看去。

梁祝几人还好,其他人一见这少年身上血迹斑斑,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叫了起来:

“这,这位公子,你是被那些贼寇伤了不成?”

马文才见那些衙役也用惊疑的目光看了过来,知道目的已经达到,捂着自己的伤口,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点了点头。

“他娘的,之前还说我们没有证据,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看看,这可是士族公子,都被伤成这样了!我们要不是住的偏,第一个死的就是我们,哪里还有命来报官!”

那信使往地上啐了一声,指着衙役就破口大骂。

“县令不在,县丞不在,难道主书也不在,主簿也不在?连个记录状子的书吏都没有吗?我就不信了!”

马文才见情势又有些失控,忙咳嗽了几声,朗声道:“各位稍安勿躁,就算现在衙门里出来办公,天色也已经晚了。我看诸位也是奔波一天一夜,疲累的狠了,只是现在身上也不方便,无处栖身,既然都是苦主,又遭受同样的灾祸,也算是和我马某有缘…”

他见众人莫名地看着他,笑了笑,气喘吁吁地说:“这样,我让下人去打听打听哪里有合适的客店,招待诸位先住下来,免得露宿街头。左右我们都是苦主,不妨明日再一同来衙门报官,可好?”

许多人来官府吵闹本来就是因为逃命逃得太急所有身家都丢了,说是吃住在衙门门口也是破罐子破摔,此时自然是面露喜色,向马文才连连道谢。

人家都伤成这样了,还担心他们露宿街头挨冻受饿,不是大善人还能是什么?

但也有几个脾气特别倔的,咬着牙就是不接受马文才的好意。

“我们不走,这厮糊弄我们,说县令和县丞都出去了,我们要守着这衙门两门,看看是不是真的这样。要么就都别出来,要么就回来给我们碰上,要他敢骗我们,看我不撕了这小子!”

说话也是一皂隶,大概脾气很烈,说话间咬牙切齿,眼神毒辣地射向守门的衙役,看的那些衙役们是纷纷扭头,避让不及。

“其实也不必如此。”

马文才声音放的大了些,“就算此地官府推诿不受理此事,也不是报官无门…”

他顶着衙役们惊讶的眼神,微笑道:

“之前有人说去建康告官,你可知那是何人?”

他指了指车前站着的傅歧,笑得越发危险。

“我那同窗好友正是建康令家的公子,昨夜也在驿站受了惊吓。要此地官府不肯录下此事,我和你们一起去建康。”

第151章 谁能倚靠

自古民不与官斗,这些商人也是如此,若不是马文才隐隐透露出他们都是官宦子弟,大概真会有一两个倔强的在这里耗着,其他人大概大多都会走了,毕竟都是商人,最会计较得失,既然没办法报官,在这里干耗还不如想办法回去,否则得不偿失。

但马文才出面管了,不但冤大头的表示愿意提供他们一夜住宿,还说出队伍里有一位建康令之子,以为报官无门自认倒霉的诸人都纷纷生出了希望,原本性子并不坚定只是被人怂恿来的那几个,也没有知难而退,而是跟着马文才去投了客店。

衙门口的几个衙役也不是傻子,听了马文才的话,再见这个士族子弟伤的那么重,可见驿站里发生的匪患不小,如果他们家县令还装作不在县里推脱此事,要是那马车里的人去了建康,这考城县衙里上下少不得要吃瓜落。

如此一想,原本只是用来挡人的几位皂隶心中害怕,忙不迭地入了衙门,这一入,就再也没有出来。

李记客店里,马文才吩咐细雨给这些一起来告官的“沦落之人”开了两间通铺,就径直回了房里。

大通铺自然算不得什么好房间,不过这些人鱼龙混杂,住一起还能互相照顾,马文才再出手阔绰,也不会真一人开一间房,留下他们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谋算,又不是为了交朋友,既然不想谋得对方的好感,就没有那么面面俱到。

这些住在驿站的商人和小吏都是庶人,马文才要真“折节下交”他们反倒会生出疑心,如今只是开了间通铺,上下招呼他们的也是那公子身边的一位随从,他们反倒自在的住了下来。

马文才失血过多,又奔波一天,一进屋就躺倒在了床褥上,根本不愿起来,更别说跟他们周旋了,况且崔廉走时给他留下的刺激太大,他脑子里乱糟糟的。

理智告诉他得赶紧解决掉驿站之事回去会稽,所以疾风一进了屋,马文才立刻抬起头:

“怎么样?考城县衙什么反应?”

“那几个衙役进去后就没出来,公子的话他们大概听明白了。这考城不过是一下县,县令想必也不愿得罪建康令,何况现在去沛县的路也不通,驿站出这么大事,消息是封不住的,他只要不蠢,就知道该怎么做。”

疾风嘲讽地撇了撇嘴。

“恐怕就因为这考城上下如此玩忽,才能让那么多持刀带剑的人通过考城埋伏在驿站周围,但凡城门官负责一点,驿站里不怀好意的人都要少一点。”

“这些都是闲话,现在休提了。”

马文才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角:“我不能出面,你晚上请那些商人走卒吃顿酒,他们大约是一出事就跑了的那群人,大多不知道驿站里发生了什么,你吃酒的时候不动声色的当做自己的经历跟他们吐露一番,他们就知道告官时该怎么说了。”

疾风没想到马文才会让他做这个,忍不住一愣。

“主子,这样能行吗?”

“他们受了这么大的损失,不让那些贼寇倒霉是不肯甘心的,可他们又确实没有见到那些‘盗贼’,但我们来了,真的经历过这些,让一起告官的他们也有了底气。”

马文才怕疾风不上心,细细解释:“这种游商走卒一流,平日里说真话都要添油加醋夸张三分,更别说驿站之事七分是真了。你和他们好好喝一顿,做好我吩咐的,他们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疾风一向信服马文才,见他说的如此慎重了,当下也不再迟疑,取了几贯钱下去准备请那些驿站里一起落难的吃酒。

“他们也是走了运,遇见主子,又有吃的,又有了地方住。”

“遇见我是走了运?”

马文才心中好笑,“希望日后他们不会觉得遇见我是倒了大霉才好。”

疾风提着钱,一开门,却呆了一呆。

原来拿着伤药和绷带的祝英台与梁山伯正站在门外,大概是听到他们的对话,迟疑着要不要进去,就这么一直在门口等着了。

马文才见疾风没走,伸头一眼扫过,倒没什么不自在。

“疾风,你先去办你的事。”

疾风没敢回头,对门口的两人颔了颔首,迈脚就走了出去。

“你们进来吧。”

马文才现在其实最想被伺候着擦一下身,然后换身干净衣服睡觉,可既然梁山伯和祝英台都来了,他也不能赶他们走。

“马兄要不要擦洗一下?”

梁山伯似是明白马文才现在最需要什么,一进门就堆着笑容开口,“我已经让客店的小厮去烧水了,等下给你端来。”

马文才和梁山伯心照不宣,各自都将刚才的事略过不提。

但祝英台却是个好奇心重的。

“马文才,我们不是去建康报官吗?”

祝英台放下手里的东西,熟门熟路的开箱子给马文才找干净衣服。他生活极有规律,放内衣放外衣都有自己的习惯,祝英台和他住了那么久,大概也知道他东西是怎么放的。

很顺利的,祝英台找出一套干净的中衣和丝袍,轻轻放在马文才枕边,跪坐在梁山伯身侧,好奇地又问:“怎么我刚才在门外听着,你们还是要在这里报官?还要对口供?”

“本不该让你们知道太多的。”

马文才知道不给个说法他们会一直纠结,忍不住叹道:“你们被迷晕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我也不说太多,你们只要知道去沛县的路是被人有意封住的,驿站发生命案也是为了刺杀崔廉就够了…”

梁山伯之前也隐隐有些猜测,现在马文才亲口承认了,他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所以我们出现在那里的时机太巧了,而且所有人都安然无恙的逃了出来,若真有人算计此事,我们很可能成为了别人的眼中钉?”

“就算我们一点牵扯都没有,也架不住别人联想起来。为今之计,只有将事情尽早闹大,人尽皆知,官府中规中矩的去查,幕后之人投鼠忌器,才能换我们一丝安宁。”

马文才精神不是太好,说话也有些无力:“沛县的路不通了,考城就是南来北往必经之地,知道这里的官府受理了此案,当时在驿站里得了损失的人都会聚集过来报案或是等消息,我们在其中就不算扎眼了。”

否则单独去报官,倒有些欲盖弥彰似的。

这也是他为什么宁愿当冤大头养着他们的原因。

“杀崔廉的跟盱眙的那批刺客是同一批人对不对?我们回去的路上会不会遇见这群人?要是这群人要杀人灭口…”

祝英台身子一颤。

“我们就这几个人,能安全回去吗?”

“若我没受伤,和傅兄两人护着你们走官道,也许没什么危险,但现在难说。”马文才也没刻意安慰祝英台,将路上的危险据实以告:“不过我返程前已经去信联系了家中在北面庄子的管事,让他们带人到沛县接应,算算时日,也快到了。”

“我就知道文才你肯定做好了安排!”

祝英台一听立刻放了心,“既然有人来接,你又受了伤,我们干脆在考城多住几天,养养伤,顺便等沛县那边封了的路开了,赶紧回去。”

马文才见祝英台如此乐观,倒有些哭笑不得:“你之前还东想西想,现在倒一点都不担心了,那群歹人也不知道有没有走远,有没有盯着我们,我看你和梁兄最好多准备点防身的东西,平日里也不要落单。”

“知道了,跟你们在一起,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祝英台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这考城也没什么好看的,路是破的房子也破旧,我们一路走来也不知见了多少,没什么好逛的,就算我要出去买点什么,也会让傅歧和梁山伯陪我的,你放心!”

马文才心想,正是把你托付给梁山伯才不放心,这话却不能说出来,只能将目光投向梁山伯。

此时恰好小厮将水送了进来,梁山伯像是没注意到马文才的目光,出门将水端了过来,准备给马文才擦洗。

马文才把追电喊了进来,又以“我有点饿去帮我要碗粥”为由,将祝英台支走了,这才在追电和梁山伯的照顾下清理伤口和自身。

马文才的衣衫和绷带一除,梁山伯又是一惊。

裴家的药确实是好药,止血效果灵验无比,可伤口却太过狰狞了,马文才皮肤又白皙,此时被药散凝固住的血痂和淤血横七竖八的遍布在他的身躯上,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梁山伯原本还存着一丝侥幸,觉得以马文才不立危墙之下的性格,也许这些伤口有七分是为了迷惑别人的苦肉计,可如今一看,这哪里是有七分是假,任谁看了这伤口,都会惊讶于马文才为何受了这么重的伤,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居然还撑着没倒的。

“这伤…我觉得最好找个医官来看看。”

梁山伯带着的伤药是徐之敬给的,也是好药,可他看着这几道刀伤,竟不知该如何下手。

还是追电忍着悲痛,用温水一点点化开马文才伤口附近已经干涸的血渍和血痂,小心翼翼的将已经黏在他伤口上的亵衣撕开。

那绢丝制的亵衣早已经贴在了伤口上,即便有水沾湿了,拉开时还是一阵撕扯后的疼痛,马文才“嘶”了一声,眼见着伤口又崩开了不少,而追电满脸悔恨悲愤,梁山伯则是满脸不忍,倒笑了起来。

“你们有功夫在这里为我难过,不如手脚快点,让我少受点苦。”

这一句像是让两人如梦初醒似的,立刻手脚麻利的擦干净伤口,一个人擦洗其他各处,一个人上药,再用干净的绷带缠好。

重新上药的过程又是一顿煎熬,经历完了之后的马文才几乎是精神困顿到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追电端着水盆,出去要换水,梁山伯帮马文才盖好被子,见他半梦半醒似的,又见他刀口虽深却不在要害,面色复杂地问了一句:

“崔廉没死,被人救走了,是不是?”

马文才闭目不语,也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你这样虽然能糊弄一时,却把所有危险都扛到了自己的身上。那崔廉到底有何等惊人之处,居然让一向慎重的马兄尽力遮掩,甚至不惜自残身体…”

梁山伯也并不在意他听没听见,一边弯身掖着他的被角,一边在他耳边微微说着:“在下欠马兄良多,马兄既然一意承担,我也不会多嘴。但我等一路出的书院,说是生死之交也不为过,这么大的事情,你自己一人担着,又是这样的身体,又能撑住多久?”

马文才依旧没有睁眼,只是眼皮子跳了跳。

“哎…”

为他掖着被子的梁山伯细细看着他的表情,见他心防如此之重,幽幽叹出声来:

“…在马兄心里,我等就这么不值得依靠吗…”

他没等到马文才的回应,只能有些遗憾地缩回手,刚转过身子,却看见端着一碗粥的祝英台像是傻子一样站在门口,瞪大着眼睛看着他的背影,满脸都是震惊。

“你怎么站在门口?”

祝英台那位置太远,是听不到他在马文才耳边的低语的,所以梁山伯也不担心,只是他却有些奇怪祝英台脸上的表情。

“你怎么这幅样子…”

祝英台强忍着八卦和尖叫的心情,端着碗好半天同手同脚地走进来,像是掩饰什么地把粥放下。

“我,我送粥,送粥…马文才睡着了?”

“大概是吧。”

梁山伯回头看了一眼。

于是下一刻,祝英台立刻为难地皱起了眉。

“那怎么办?刚刚我上来时听细雨说,县衙里来了几个官员,问我们住在哪里,细雨正在外面周旋,现在马文才又睡了,谁去应付?”

她的目光从马文才身边换下的血衣上扫过,脸上不安的表情更重了:“就算马文才没睡了,他伤的这么重,难道还要拖着一身伤见人?”

梁山伯感觉到被子下的马文才微微动了一动,突然伸手按住了被角,安慰似的拍了拍。

“无妨,马兄伤的太重刚刚歇下了,就让他好好休息。几个官吏而已,大概是来问话的…”

他站起身。

“我去会会。”

作者有话要说:祝英台强忍着八卦和尖叫的心情,端着碗好半天同手同脚地走进来,像是掩饰什么地把粥放下。

祝英台:(满脸震惊)你竟趁马文才睡着了行如此之事!想不到你是这样的梁山伯!

梁山伯:(懵然)我是怎样的梁山伯?

祝英台:(吃惊)我听到了!什么马兄我难道不值得依靠吗什么的!还,还…(捂脸)

梁山伯:…???

第152章 一言为定

就大局观和随机应变上,梁山伯也许没有马文才的水平,可论和人,尤其是这种“油滑”的低级官吏打交道的本事,马文才却不见得比得上梁山伯去。

并不是马文才能力不行,而是身份有时候决定了马文才不方便做很多事。

比如说和这位自报家门是“考城令”的父母官周旋。

在听说马文才身受重伤已经歇下后,这位考城令明显露出了不信的表情,但衙役们大约是在来之前说过有人受伤的事,所以他即使不信也没办法表现出质疑。

在知道受到“贼寇”骚扰的都是些士族之后,而傅歧的父亲确实是建康令,马文才父亲乃是一地太守之后,考城令的态度明显有了变化。

他开始绝口不提自己之前让衙役驱赶那些报案的商人的事情,而是开始关心起马文才的伤情,大有客店若是住的不合适随时可以把马文才“请”到衙门里的意思。

这种事梁山伯已经见的太多,自是谢绝了好意,话题转了三转,绕到了“驿站遇匪”的事情上。

那考城令也果真是老油条,和身边的捕头一唱一和,显然不愿把这么大的案子揽到考城这种地方来,言语间甚至有行贿的意图,若是他们愿意按下此事去更远的沛县报案,定有“重谢”。

梁山伯向来绵里藏针,呵呵笑了一会儿,摸了摸下巴,似是烦恼地说:“那可怎么办,我这同窗好友受的虽然是皮肉伤,可是失血过多,看样子是要在这里休养一阵子。要不然,干脆让傅兄和马兄的家人来考城迎接罢…”

此言一出,考城令及其身后众差官齐齐变色,不敢再做侥幸之打算。

“不过出了这么大案子,考城县怕是也无法独自办案的,这案子多半是要移交上面。尤其到了年底,无论是此地太守还是京中御史,都要重视各地大案要案,督促结案,这案子是御史上呈,太守上呈,还是县中递交,有着很大的区别。使君觉得呢?”

梁山伯笑得像是个虚心求教的学生,可考城令身后的主簿听完,却若有所思地撞了撞那县令的胳膊。

“少陪。”

考城令默了一会儿,拉着主簿、司案几人在一旁商量了会儿什么,再看向梁山伯时眼神中已经没有了忌惮,丢下几句官样文章,匆匆离去。

鉴于对方带了捕头衙役等人来壮势,又是在客店的厅堂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疾风和细雨担心梁山伯吃亏,从头相陪到尾,等到考城令走了,方才松了口气,凑上前来。

“梁公子,他们这是愿意接收报案呢,还是不愿意?”

疾风满脸疑惑。

“驿站被血洗,又涉及到朝廷人犯的生死,考城县不愿接这个烫手案子是正常的,但是他们忘了,他们不愿接,他们的上官更不愿接,得罪商人小吏他们敢,可此地县令想要升迁,必须有替上官‘分忧’的权衡…”

梁山伯一直表现的举重若轻,其实和这些人打机锋也累得很,揉了揉额心解释着:“年底了,即便是太守也要担忧着京中吏部的考核,猛然窜出这么一个大案子,由县里因‘道路不通’而‘权且接案’,那太守也能有应对之策,不至于被人落井下石。”

“应对之策?”

“死了这么多人,一天之后都没得到消息,监管一地治安的太守有失察之罪,但原本该在辖地内接管的沛县都无法接案,只能由考城这一下县匆匆接案,就能说明道路情况很是恶劣,并非太守失职。”

梁山伯耐心地对疾风说明厉害关系,若是马文才在这里,他自是不必多说,两人都心照不宣。

“考城令接下个这个重案对仕途有碍不假,但他这样的下县本就是没有能力办这样的大案的,尤其驿站不归地方上管,死的又有武官和囚犯,军中和京中肯定都要派能吏来,考城令办不好也不见得有过,最多罚俸。可要得罪了太守,或是恰巧撞了我们这群士族的霉头得罪了人,说不得县令就到头了。”

“寒族能做到一县之令,往往如同那考城令一般,早已过了不惑之年,如何取舍,他自然会明白。县中那么多主簿和差吏附庸他而活,一旦换了县令也是要做鸟兽散的,只要有一人看明白,考城令也就明白了。”

“那他之前还说‘重谢’云云…”

疾风刚刚听到这个的时候都笑了,士族即使爱财,也不会这么赤裸裸去为了寒门的“孝敬”而当众改变主意,哪怕那士族是白身也不行。

这也多亏是梁山伯在和他们周旋,要是马文才,大概听到这话就拂袖而去了。

“大概觉得我们年轻,好糊弄。加上时间仓促,又是这般大的案子,这考城令也有些慌了手脚,只想着把事情压下去,想不到太远。”

梁山伯脸上并无轻鄙之色,可言语中却带着一丝了然:“遇事先想着躲事,只求表面太平,难怪这考城这么多年身处要道之上,也不过是个下县…”

这种话梁山伯来起来只是在私下说说,但客店里人多口杂,这客店里也不是没有为了看热闹藏在各处的旅人,梁山伯这似是无意间的一句感慨并没有特意小声,想来明天之后,“考城”为何多年不见发展,这县令又是如何多年身居父母官之位却不见政绩的原因,总是要传扬过去的。

“梁郎大概是气恼那县令对那些报案之人避而不见了,也许还有其他原因?他这般好的脾气,居然会暗暗坑了那县令一把,这般下去,即便考城令能保住官位,民望恐怕也丢了。”

细雨心中嘀咕着。

“果然和祝、傅两位公子比起来,还是这位梁山伯更靠得住,也越发不能小看。这绵里藏针的本事,坑人于无形啊…”

“细雨。”

梁山伯转过身,突然唤了细雨一声。

“咦?啊,在。”

细雨还在心中“腹诽”梁山伯呢,听他一唤,猛然一慌,随即又惊醒过来。

他慌啥?又不是自家公子。

“马兄伤重又来回奔波,应该是疲惫的很,他之前带着伤执意露面筹划,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现在结果已成,刚刚的事还犯不上让他劳神。”

梁山伯用的是商量的口气,可是态度却并表现的很明确。

“让他好好睡上一晚,明早再说吧?”

细雨自然是关心自家公子的身体更甚其他的,连连点头。

“若是主人没有问起,自然不敢用这种事吵扰到他。”

“此外…”

梁山伯顿了顿,似是在斟酌什么。

“我看马兄精神也不太好。”

细雨一怔。

“主人精神不好?我看主人虽受了伤,可之前还能出来和驿站里的人…”

“正因为他身体不好,却还要出来联合报案之人给县令压力,才有些反常。”

比起马文才的身体,梁山伯似乎更担忧这个。

“马兄做事向来自信,而且这种事情,明明暗地里递个名帖更快,却硬是要‘借势’…”

一路上过来,马文才何曾向他们借过势?他虽然善用一切资源,可对于自己在意的人,反倒十分尊重。

傅歧是傅令公的儿子,可一路上哪怕风餐露宿,哪怕遇见灾民劫持徐之敬,建康就近在咫尺,马文才也没说去找傅令公求助。

如今驿站血案是大不假,可傅歧没有首肯,他却在大众广庭之下以“建康令”之势要挟此地县衙,更是以此收拢了报官的众人,以他对于“士族节气”的坚持,今日所作之事岂不是反常?

听梁山伯这么说,细雨也察觉到了不对。

他的主人从小主意就大,凡事必定面面俱到,哪有这样回来倒头不起的时候?

“那…那现在?”

“明天报案的事情,我和傅兄去一趟吧。既然说了马兄伤重需要卧床,现在他出面也不好,祝英台性子诙谐,由她陪着马兄,也能给他提提神,散散心。驿站的事情太复杂,哎…”

梁山伯点到即止,细雨也立刻意会。

“那就麻烦马公子和傅公子了!”

梁山伯没有居功,径直去找傅歧,其实内心受到震动最多的是他。

马文才,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而他一进客店什么都没交代,倒头就睡,不像是疲惫,倒像是自己跟自己在生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