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在驿站失火,他们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重创了马文才精神的事情?

梁山伯不想深究,也不敢深究,但他确定一点:

——这个时候,马文才身心俱疲,是最容易发生变故的时候。

祝英台单纯,傅歧懵懂,马文才又处在一个比较微妙的时候…

于情于理,他必须守护好这位朋友。

正如梁山伯所料,马文才似乎真的疲累的很了,不但细雨回去的时候没有“醒”,第二天也醒的极晚。

当听送早饭的祝英台说梁山伯和傅歧领着那一堆“苦主”一起报官去了的时候,马文才还是习惯性的蹙起了没有。

“他们去了?为什么不喊醒我?”

“得了吧,你都伤这样了,大冬天的在屋子里还有炭盆,穿少点也好换药动作,现在出去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祝英台对马文才的坚持翻了个白眼。

“傅歧好歹也是建康令之子出身,梁山伯也是县令的儿子,报个案这种小事,还要劳烦你这个病人出面?你放心,保证办的妥妥的。梁山伯走的时候还特意交代了…”

“交代的事情有点奇怪,他说,等马兄起来了,务必转告,道路莫名受阻使人滞留,以及他‘受伤极重失去意识’的事情会一字不差的记上的,切莫劳神担忧。”

她有点纳闷地挠了挠脸,小声嘀咕。

“奇怪了,你当时是醒着的啊,失去意识的明明是我们才对,梁山伯为什么要这么说?”

马文才听了祝英台的嘀咕,身子一震。

他看出了什么?

“总而言之,梁山伯能干的很,傅歧也知道你受了伤,努力摆出‘建康令家的儿子’的气势去壮势了,还借了细雨几个一起去充场面,你啊,就安心养伤吧!”

祝英台以不可反驳的气势盛了一碗粥,塞到马文才手里。

马文才心不在焉的接过粥,随意翻动了几下,在祝英台关切的目光下,他并没有将勺递进嘴里,而是慢慢抬起了头。

“祝英台,你说你能用炼丹术酿出烈酒,制造味精,用胆水提炼出好铜,若是条件允许,需要多久能看到成果?”

祝英台没想到画风突然转到“总裁问策”上,一时没完成“临时丫鬟”到“高级顾问”的转换,人有点蒙蒙的。

“我问我需要看到烈酒、味精、好铜,需要多久?”

马文才表情冷静地看向祝英台。

此时屋中无人,祝英台心中盘算这些事也不知多久了,马文才冷静的态度立刻感染了她,让她面色顿时一肃。

在论及专业时,即使是祝英台也有一种慑人的威严。

她在心中估算了一会儿,迅速给出了答案。

“味精最快,但受环境拘束,我现在弄不到那么多原材料,材料允许,只要几天。烈酒需要打造器械,器械完成,以我的经验,约莫一月就能看到成果。倒是胆水炼铜,受器材、场地、环境要求较大,怕要大半年。”

马文才像是彻底放开了某种顾虑。

他伸出手掌。

“我会设法为你提供条件,等回到吴兴,你我订下契约,从此福祸相依,共谋大计…”

祝英台脸上的表情从严肃到惊讶,再从惊讶到狂喜。

她虽得过马文才的承诺,可他像是这样抛却一切顾虑明确给她答复,甚至愿意签下契约的反馈,却是第一次。

根本不用犹豫,祝英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伸出手,与他击掌为誓。

“成交!”

“一言为定!”

第153章 不速之客

祝英台和马文才虽确定了合作关系,但裴家如今正在护送“命犯”之中,马文才几次投机得到的财产,大概也只够祝英台启动其中一项研究,所以关于契约的具体条款,还得细细再谈。

他已经打定主意把祝英台拴在自己这辆车上,便已经把祝英台当成了“自己人”,态度明显有了不同。

祝英台原本就对马文才有依赖之心,如今更是视其为“生意伙伴”加“生死之交”,更是信任。

而考城县衙里,正如梁山伯所料,想清楚利害关系,或通过别人想清楚了利害关系的考城令,最终还是选择了接受报案,曾在驿站里损失惨重的苦主们大喜过望,纷纷录下自己的口供。

这里大部分人根本就没见过“贼寇”长什么样,有的是火起时仓惶逃走,有的是一开始有砍杀声就跑了,但有和马文才等人的接触,那些似是吹牛一般的经历,似乎也都成了有理有据的“事发现场”。

于是乎,“几十个壮汉蒙着头脸闯入驿站”的口供就这么被录了下来,受害的不光有商人,小吏,也有低级官员和驿站里的驿馆,甚至还差点杀害了一群过路的士族学子——若不是这些士族带着自己的私人护卫跑得快,大概全交代在这里了。

在梁山伯的“提点”下,几人的身份被模糊了,倒是把伤势写的不清,几乎个个都没有了行动能力,那县令也有意卖好,加上马文才确实受了伤,这案子就这么录下了。

傅歧作为“建康令的公子”,大部分时间倒像是一种象征意义,梁山伯本身资格不够,马文才又没来,傅歧来了,梁山伯就像是这些“士族”的代理者,他有能力有城府,只是没身份,如此一来,名正言顺,傅歧只要站着听完就可以了。

等梁山伯回了客店,早上得以成功报案的苦主们纷纷向马文才一行人道谢,如今年关将近,既然案子立了案,他们也要早日返回故乡,财没了,至少人在,给家人也是个交代。

因为道路被封,他们在考城又住了两日,也许是出了命案的缘故,那些封了路的大石终于被移走了。

马文才伤重,再这么赶路不行了,必须要找个妥当的医官休养几天,几人商议了下,决定先去沛县。

一来他们之前和沛县府衙打过交道,也算对当地熟悉,可以得个照应,二来沛县位置重要,容易打探消息。

更重要的是,陈庆之被迫投水、一群同伴九死一生后,马文才就意识到自己的力量,绝不足以在意外发生时护住所有人,所以在盱眙时,他就已经去信让家人来接,现在算算,家中侍卫和力士、车马也该到了沛县附近了。

傅歧和祝英台是个不爱操心的人,梁山伯也认为离开考城比较好——既然受到袭击的人被道路所困不能离开,想必那些贼寇也不会太远,为防夜长梦多凶手报复,还是早点离开为妙。

对于,马文才来说,他需要的是洗掉崔廉失踪时自己参与的嫌疑,既然报了案,将自己一行人的行踪露出来,就是摘了出去,大可大张旗鼓的回返,于是回程时还让梁山伯出面,宴请了当晚曾在驿站里侥幸逃过一夜的诸人,留下了一片美名。

离开考县,他们几乎是马不停蹄,很快就到了沛县。

梁山伯他们不是第一次来沛县了,前往盱眙时,他们便路过了沛县,傅歧的大黑还差点被人吃掉过,更是印象深刻。

再往沛县,比起之前水灾刚过、街上流民仓惶麻木的时候,明显更冷清了,天气的寒冷让很多人根本不再出门,有些在街上走的百姓大概是无物御寒,将稻草和草纸一层一层裹在身上,充当御寒之衣,看得祝英台心里难过。

他们驱车进入城中,正准备去之前投宿的那家客店,一直在对着街道张望的祝英台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眼睛一亮,大叫了起来。

“停车,停车!”

车子戛然停下,一脸兴奋的祝英台跳下车,窜前几步拦下了一个背影,笑着喊他的名字。

“方大善人?!”

那人听到这称呼,怒着回头:“谁是什么大善…啊,恩公!”

这扭头由怒转喜的,不是之前被家中佃户逼得差点家破人亡的方天佑,还能是谁?

听闻给他们一家指出活路的马文才受了伤,而且就在不远处,方天佑连忙要求上去拜见。

这一家子的遭遇曾经给了这群少年当头棒喝,对方天佑也没摆什么架子,马文才还掀了车帘顶着风问了他几句。

因为后来的遭遇,方天佑对这群半大的少年感激涕零,尤其是对马文才,几乎是敬若天人,在车外问了好后,极力邀请他们去他家住。

“不瞒诸位,我家传出要卖地的风声之后,确实有不少佃户和想买地的人来大婆儿巷闹过,不过我听了马公子的话,把最难处置的几块地的地契移交给了家里婆娘的几位‘世叔’后,衙门里对我们也颇多照顾。”

方天佑脸上洋溢着重生一般的希望光彩。

“现在也没什么人惹事了,最难动的地被卖了以后,佃户们都把积欠的粮食交了上来,我和家里婆娘把每年歉收的几块地也卖了,准备送家里小子也去五馆读书…”

对于愿意读书上进的人,马文才自然是很赞赏的,他点了点头:“你这个决定不错,你家殷实,却很难再进一步,家中没有人能在人面前说上话,被欺压是迟早的事。若是你家能出个识字能断事的,也不必断腕自救了。”

“断碗什么?虽然看起来家里损失了不少田,可算一算租子比往年也不差呢,我们家的饭碗没让人给断了!”

方天佑老实地回答,让众人一笑。

他也不知道别人在笑什么,只跟着也笑,更是极力邀请诸人住到他们家里去:“之前有人上门闹事,又恰巧到了收租、卖地的时候,我们家就搬到祖宅里去处理琐事了,大婆儿巷的宅子一直空着,现在宅子里就留了几个洒扫的仆人看房子,什么都方便…”

“我们家屋子是自住的,我婆娘干净,家里收拾的妥当,什么都有现成的,比起客店,当然是我们家住起来更顺心,离集市也近,买什么都方便。恩公要养伤,在客店人来人来的地方哪里有住我家好?”

这位“方大善人”发挥着一贯的热心肠,笑得全无客套之意,甚至直接去拉马头,想把马车往自家方向拉去,惊得赶马的马夫连忙驱赶。

“这,是不是太客气了?”

祝英台一边迟疑地问着,一边抬头去看马文才。

知道马文才是队伍里领头那个,方大善人对着马车又揖了揖。

“几位恩公路过,怎么能让恩公们破费住客店?若是恩公们不愿住我们家,那我就天天在客店里守着,为恩公们倒茶端水!”

祝英台知道马文才爱洁,而客店确实没大婆儿巷那家方家的大宅子方便,但他又有些自持身份,于是露出期待的表情,就差没扑上去求情了。

果不其然,马文才看了祝英台那满脸“去把去吧去吧”的表情一眼,哭笑不得地摇头:“你现在连客店都不愿住了?客店又不是驿站!”

他思忖着自家的家仆也快到了,这几日必定是要让疾风细雨几人轮流在城门前候着的,有个固定落脚的地方确实比较方便。

而方家门前的巷子开阔,院子也大,好停车马,稍微犹豫了一会儿,便点了点头。

“那就叨扰了。既然是借住,房费我们肯定是不会少的,我身上有伤,还要麻烦方伯帮着介绍个可靠的医者和几个暂时帮手的粗使下人。”

“诶?恩公这是同意了?谢天谢地,要找医者是吧?我等会儿就去!粗使下人不必了,家中几个看宅子的老仆洗衣做饭都是做惯了的,几位贵人愿意给他们几个赏钱就是恩赐,不用在外面找人,没家仆可靠!”

方天佑满脸沾了喜气的兴奋,指着家里的方向就率先开路:“走走走,我这就带诸位贵人回去!”

傅歧几人也没想到他们种下的善因得了这样的善果,虽说大部分人行善时都没想过得到回报,可真得了回报,自然是满心快慰的,他们还是年轻人,正是容易被感动的时候,也许不见得就缺这几个住店省下的房钱,可还是各个高兴,连马文才一直以来的冷淡表情都柔和了许多。

那方天佑得益于马文才一行人才保下了老婆孩子和家业,他又是真心实意的老实人,没半点花花肠子的,此刻对他们好,便是挖心掏肺一般的好,不但把钥匙、仆人都给他们留下了,还跑前跑后,亲自去请了医者回来,又买米扛回来补了厨房,和左右邻居打了招呼,眼看着天色不早了,才匆匆赶去府衙。

他回沛县城里本来就是有几处田地在办交割的,此时帮着安顿马文才等人成了正事,他自己的事倒是耽搁了。

“想不到这方天佑原本看起来懦弱平庸,倒也是个知恩图报的。”

傅歧看着方天佑匆匆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感慨。

“哪里有那么多恶人,大部分都是好的,只不过是被这世道逼得不敢行善积德罢了。”

梁山伯看着细雨搀着马文才进了主屋,也很庆幸:“也亏祝英台眼尖,客店里总有不尽人意的地方,现在有几个方家的老仆照应着,要添什么都方便。”

也是阴差阳错,之前方天佑匆匆卖地就用的是“欠人巨款”的由头,原本许多街坊和熟悉他为人的人还将信将疑,觉得可能是托词,如今一见之前那群士族官宦子弟又回来了,还直接住在了方天佑家里,也不知道是房子被方家拿了抵债还是在等着还钱,将信将疑的心也成了笃定。

有些觉得方大善人突然态度大变不似以前好说话的人家也顿时理解了。

一辈子行善,还替自家外甥背债背到倾家荡产,还没改变,那就是痴子傻子,才真是奇怪。

马文才几人也是不惧人言的,加上大婆儿巷里住着的都是些有点身家的富商官吏之流,他们住了进去,也是相安无事,互相井水不犯河水,也没人前来套热乎或者打探什么。

只是傅歧和祝英台进出次数多了以后,原本门庭冷落的方家门口突然多了不少张望的人,还有倚在门前绣花的大姑娘。

傅歧在这方面是个缺心眼,祝英台本来也是个大姑娘,谁都没意识到这代表什么,每日照样来去,也不知撩了多少女子的心而不自知。

这一日,祝英台又跟着傅歧出去遛狗闲逛,细雨去城门前等着马家来人,只留下了马文才和梁山伯在家中。

马文才是年轻人,身体恢复的快,裴家给的伤药又是好药,一些皮肉伤很快就养了起来,但这几日大概是在长皮肉,结痂的地方痒得出奇,马文才只得跟梁山伯在屋子里以对弈来分散注意力,否则老是想抓伤口。

两人正下着棋,忽然听到外面巷子里有一阵嘈杂之声,隐约还听到有人呼喝的声音,马文才心神一晃,一步子就下偏了,死了一片。

“这里方便倒方便,就是离闹市太近,老是有人进出,不够清静。”

马文才落子无悔,只能可惜地看着梁山伯渐渐合龙。

“可惜了,我原本棋力就不如你,现在连半个时辰都撑不到了吗?”

“马兄伤重未愈,本来就不该再耗这么多心神。”

梁山伯笑着合龙,也听着外面的动静,神色微微一动。

“好像是来找我们的?我听到叩门声了。”

想起那么多在门口没事晃悠的年轻女子,梁山伯心中担忧。

别是哪个真胆大的,跑来叩门了吧?

“院子里谁在值守?”

马文才养伤,一直关着门户,也不知道傅歧和祝英台召来的桃花债,很自然地问屋子里的疾风。

“是半夏吧?早上祝公子不愿带他出去,他就一直坐在阶下生闷气呢。”

疾风探了探头看了外面一眼,肯定地说。

“是半夏,他去应门了。”

然而下一刻,疾风就看见应门的半夏像是见到了什么鬼怪似的,惊慌失措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瞪着大门像是瞪着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咦?我出去看看。”

疾风身子一动,生怕外面来了什么歹人,抬脚出了屋。

见外面似乎有波折,马、梁二人棋也下不了了,俱丢下棋子,在窗边张望。

只见半夏指着门外,嘴唇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眼睛里蕴满了绝望的泪水。

“半夏,你居然敢不给我们开门?”

外面的人大概是等的不耐烦了,敲着门吼了起来。

“还不给我们开门!”

“找你的?”

疾风看着就差没有吓到屁滚尿流的半夏,满脸吃惊。

“你惹了什么事,让人寻到这里来?”

“不,不是我…”

半夏打着寒颤,眼中的泪水终于猛地滚了下来。

“是,是…”

“是疾风在里面吗?给我们开下门,有贵客来了。”

门外突然传来了细雨的声音。

“细雨?”

疾风一听是客人,狐疑地看了眼瘫倒在地上的半夏,上前开了门。

一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群陌生的高大汉子,站在最前方叩门的自然是马文才派去城门前等人的细雨。

但细雨身后站着的人,却不是马家的家人,疾风一个都不认识。

“这些是?”

疾风更懵了。

细雨苦笑着正准备介绍,他身后的人群里却走出一位身着锦衣,面色冷淡的青年,大概是那群明显是随扈的汉子太高大,他隐在其后,竟没有人发现。

此人身材虽并不魁梧,浑身却有一股让人望而生畏的气势,他抬眼看了下这处宅院,脸色闪过一丝怒色,连看都没看疾风一眼,略开众人便进了门。

他一进门,半夏直接跪了下去,深深叩首。

“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英台呢?”

锦衣青年环视院中,语气更冷。

“还有那拐走我家英台的马文才,叫他出来。”

此时正在遛狗的祝英台:(打了个寒颤)怎么突然有点冷?

卷三·破茧篇

第154章 鹰扬虎视

“马兄,外面那是?”

站在窗后的梁山伯面露担心的看向马文才,外面那人的气势太盛,即便隔着门窗,他也能感受到那种久居上位的高傲和自信,更因为他话语中对祝英台的熟稔而感到惊讶。

然而比他更惊讶的是此时此刻的马文才。

同样站在窗后的马文才却不能像梁山伯那样带着好奇去打探,他整了整自己因为受伤而穿着的家常衣衫,表情有些复杂地叹了口气。

“那是祝英台的兄长,祝家庄的少主,祝英楼。”

“兄…长?”

梁山伯还没来得及表现出自己的诧异,马文才已经推开门,出了屋。

见“衣衫不整”的马文才出了屋,那俊逸的青年先是皱着眉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大概是觉得他出来的速度太慢了,不悦的表情更甚。

“你就是马文才?畏畏缩缩,伸头探脑,果然鬼祟之辈!”

听到他的评价,马文才身边的疾风、细雨齐齐露出怒色,这祝英台的处事阅历是个有眼睛的都看得见,若不是他们家公子把他护的滴水不漏,早在河里就已经淹死了,更何况从马文才成人起,谁见了他不夸一句“兰芝玉树”之材,结果到了这位祝家少主口中,就成了猥琐鬼祟之人?

两人忠心护主,一时怒视着祝英楼,大有马文才一旦开撕,立刻力争到底的态度。

可一向高傲的马文才却没有动怒,甚至连气愤的神色都没表现出来,反倒坦然地点了点头。

“是,我便是马文才。”

“好,好一个你就是马文才…”祝英楼见他坦然认了,倒比他之前在屋中不出冷意更甚,“你既然知道祝英台的身份性格,居然唆使她离开学馆,更是几度将她陷于危险之中,你是当我祝家庄无人了吗?”

马文才带祝英台离开时,不是没想过祝家人会生气,但那时他心中已经肯定祝家对这门亲事有了默契,估摸着祝家人即便生气也不会到震怒的地步。

何况他将祝英台当做了“自己人”,比起祝家庄的感受,自然更顾及祝英台的感受,他有意交好祝家,便以她的意愿为了先。

这件事上,要祝英台是男人,祝家庄还要谢谢他照顾同窗之情,自是一点错都没有的。

可祝英台是个女人,马家还曾为了两家子女议亲,到了“同窗共室”的地步,只是没最后过了明路,而马文才明知祝英台是个女人还拐她抛头露面一路同行,只要有点城府的人,都会觉得马文才有些卑鄙。

马文才也是有苦说不出,这一路明里暗里都有人保护,他原本估计着绝不会有什么危险,哪里知道一路上危险重重,好几次甚至有性命之忧,这原本只是一场“游玩历练”的辩驳理由显得太过虚弱,使得向来善言的他竟说不出话,只能低着头又认了。

“这一路颇遇不顺,此事是我太过大意…我有不可推卸之责。”

莫说疾风、细雨,就连刚刚跟着出来看看动静的梁山伯都大惊失色。他们见过各种姿态的马文才,就连向徐之敬求助救人的时候都是以公平交易的姿态求人,何曾有过这样低三下四、委曲求全的时候?

一时间,梁山伯似乎隐约明白了点什么,心中莫名一酸,像是被什么刺了一刺,他虽极力将那种酸刺压下,心中的那份了悟却越发让他感到酸涩。

他定了定神,强迫自己看向祝英楼的形容相貌,而不是老注意着马文才和祝英楼的对峙。

这一看,梁山伯更加心惊。

祝英楼和长相秀气的祝英台面貌绝不相同,只有从不同于常人高挺的鼻梁中能找到两人血脉相连的一点联系。

祝英台相貌阴柔中带着沉静,而祝英楼却是“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加之鼻梁高挺,整个人显得说不出的鹰扬虎视,若论长相,马文才年纪尚轻,可他长相正是南朝审美中最具有认同感的那种清朗,可要以梁山伯评判,与人交往,祝英楼这种长相气质的男人才最让人心折。

是的,男人。

与祝英楼相比,即使在梁山伯看来如此优秀的马文才,也显得太稚嫩了点。

在兴师问罪的祝英楼面前,马文才的谦逊倒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在接受着家中的质问一般。

不仅仅是梁山伯一个人这么认为,那眉头紧蹙的疾风、细雨,还有跪在地上仰着脸满脸担心的半夏,在祝英楼惊人的“强势”面前,都已经表现出了这种不安感。

显然祝英楼没有祝英台那么好说话,这位盛气凌人的青年听到马文才光棍的全认了,一双眼睛露出凌厉的光芒,怒喝道:

“什么叫颇遇不顺?我截了你那家人送出去的信,这一路岂止是不顺?若我没有找来,你是想让英台餐风露宿这么回去不成?还有你如今这样子,明知我上门问罪,竟如此孟浪的出来迎接?”

他看着马文才甚至未曾严密掩上的衣襟,不满之色更甚,伸手在腰间一抚,那镶金嵌银的细长腰带立刻变成了一根软鞭,带着赫然的风声向着马文才肩头挥去。

“真当我祝家无人,急着高攀你这太守之子了是吧?!”

这一鞭来势汹汹,势头却不疾,以马文才的身手,微微退避就可以躲开,可马文才听到耳边风声赫赫,不避不让,竟硬生生吃了这一鞭子。

祝英楼原本就是江东诸多庄园之中名声鹊起的青年才俊,早在四五年前就已经负责祝家庄甲兵的日常操练、武备,手上功夫不弱,尤其是一手鞭法,家中犯事的奴仆庄户之流无不闻之变色,更何况马文才原本就有伤在身。

这一鞭子下去,马文才原本才养好的伤口顿时重新皮开肉绽,鲜血飞溅而出,染红了整个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