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一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对校籍这种事却认真上了心…

马文才听到梁山伯的话,讶然地皱了皱眉头:“你是说…你根本没有你父亲曾经插手校籍的印象?”

“至少我印象中,山阴县从未大规模校籍过。”梁山伯记忆也很模糊,“山阴县世族林立,县令也不过在夹缝中求存,每天处理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莫说这么大事不会一点声音都没有,就算有,以我父亲之势,也什么都做不了…”

“陛下曾于天监四年下令校籍,为时三年,不过效果甚微,最终不了了之。”马文才重生后曾在其祖、其父的呵护下长大,抱在怀里处理公务也有之,对这件事却有印象。

“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

两人都是心思细腻、见微知著之人,可提起此事,却都毫无头绪。

“正是如此…”

“但是你父亲的事,在会稽郡的大族之中却似乎不是什么秘密。”马文才顿了顿,说起了祝英台在马车中对他转述的“警告”。“至少和山阴一县之隔的上虞大族都有耳闻,可见你父亲曾做了什么,而且还被发现了。”

他摸了摸下巴,问梁山伯:“除了你们家被烧以外,当年可还有哪里有什么不对?”

见马文才愿意帮他分析,梁山伯感激不尽,也努力回想起来。

“说起来,我父亲去后,存放《山阴县志》和山阴多年来赋税差役账簿的书库也着了火,还烧死了一位书吏。只是那时候我父亲刚出事,衙府里乱成一团,也没人管这事,草草抚恤安葬了事了…”

“还有…”梁山伯欲言又止,“我父亲当年的副手王大来,曾在我父亲出事后失踪了好几年,最后在京中因偷盗入狱,听说他似乎是入室偷盗后故意被抓,但是入狱后没有两天,当时的建康令还来不及审讯,建康内狱却起了一场离奇的大火,王大来也被这场大火烧死。”

见马文才听的认真,梁山伯也越说越是流畅:“当时和王大来相连的三间牢房都失了火,熏死的熏死,烧死的烧死,也是什么都没存下…”

这消息自然是陈庆之透露给梁山伯的,梁山伯不欲给陈庆之招祸,故而没直言消息的来源。

“杀人放火,一般是为了毁尸灭迹,可既然你父亲已经死了,为何还要再烧掉档库?如果能进入建康内狱放火,可见已经手眼通天,这样的手段让一个人‘畏罪自杀’何其容易,何必费尽周章,火烧牢狱?”

马文才知道梁山伯和傅歧交好,只以为这件建康血案是傅歧所说,所以也没问消息的真假,只是不住摩挲着下巴猜测着。

“除非…”

他抬起头,看向梁山伯。

“除非,你父亲临死之前,藏起了什么东西。”

梁山伯一怔。

“烧了你家房子也好,烧了库房也好,甚至烧了内狱,都是担心那件东西会转到有心之人的手里。而这件东西,必然是关系重大,可以让你的父亲冒着生命危险拼死一搏而改变你一家命运的东西…”

马文才的眼中有着一抹可惜。

那东西应当非同小可,只是他还是不慎泄露了消息,所以即便机关算尽,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梁山伯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他原以为自己的父亲只是得罪了什么权贵之流,毕竟山阴令的位置,当年觊觎之人不知凡几…

“既然我父亲和祝英楼都知道此事和籍簿有关,那你父亲藏起的东西,当年泄露的消息,应当还是与士籍袭替有关。能被火烧掉的,不是书,便是纸…”

马文才像是没看到梁山伯难看的脸色,随口问道:

“你父亲当年,可交给你了什么书籍一类的东西?”

第167章 来者大善

梁山伯父亲死的时候,梁山伯尚且年幼, 他父亲死的如此之突然, 根本连句遗言都没有, 自然不可能交给梁山伯什么东西,而后他家离奇失火,母子二人险些被烧死在屋中随他父亲一起去了,更是片纸不存。

可马文才言之凿凿, 加之他的推断

梁山伯竭尽全力回想着当年父亲出事之前曾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年代已经太过久远, 即使他记忆力惊人, 也记不得什么,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

“我父亲没有特别给我留下什么东西。”梁山伯皱着眉头, “我家不是士族, 总共有的书目我都背得出来,绝没有什么士籍有关的册本”

说着说着, 梁山伯眼神突然一闪。

他家的书都是从大户人家里借来抄阅的, 有些士族虽答应借书给其父, 却嫌弃他寒门的出身, 从头到尾也不曾会面, 只是随他在书室里抄书,顶多有几个下人递送墨, 若是他的父亲在那时候发现了什么

当年肯借书的士族不多, 父亲都曾带他登门送过谢礼, 从这里入手, 何尝不是一条线索?

马文才原本也不是为了刺探什么,只不过是提醒他,梁山伯说没,可表情却若有所思,他也就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没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接下里的时间里,两人似乎都有些心照不宣的,没有再提起关于祝英台的话题,在这种氛围下,谁谈起祝英台和祝英楼,也确实是不识趣罢了。

马文才考虑到原本该一路同行的祝英台和梁山伯此时分开,善解人意的提出要派家人送梁山伯回山阴,然而梁山伯心中乱糟糟的,又有心独自游历回山阴,便谢绝了马文才的好意,甚至连马文才送出的程仪都不要,就在祝英台离开的第三天,也启程回返了。

马文才是太守独子,又太久未归,有心护送梁山伯回返,却心有余力不足,只能遗憾送行,只悄悄在梁山伯的行囊里放了一小块散碎金锭,数量不至于让梁山伯惶恐,却也足够他借此回返山阴。

半月后,祝家庄园。

“英台昨天做了些什么?”

正在对着镜子被伺候着描眉画目的祝夫人,看了眼身前跪着的婢女,语气冷淡。

半夏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如此,虽跪得腿部泛麻,表情却越发恭谨:“启禀主母,主人昨天起床后喝了一晚鸡丝粥,用了几个银霜卷,早膳完了就去院子里逛了一会儿,中午用了午膳后小睡了会儿,然后练了练字”

“半夏,休要敷衍!”

祝夫人语气突重,惊得那侍女画眉的手一顿,顿时在眉角重重带了一,使得祝夫人原本端丽的眉目显得凌厉起来。

那侍女吓得紧握炭重重跪下,整个人抖如筛糠。

同样抖如筛糠的还有半夏,不过半夏一心为主,硬着头皮继续替主子遮掩:“主母,主人确实没有做什么出格之事”

“那这个是什么?”

祝夫人从桌角妆匣下抽出一封信,丢在半夏面前。

“你们以为做的天衣无缝?若没有我和庄主的指示,你们以为能从庄子里送出一片纸去?!”

半夏看到昨天托马房小厮送出去的信居然出现在这里,脸色变得煞白。

“什么叫‘勿忘约定,速来救我’?祝家庄是龙潭虎穴不成?出去一趟,越发没有样子了。”

祝夫人倒没有发火的,只是她语气越平淡,半夏心中越是害怕。

“把信给英台拿回去,叫她不要想别的了。庄主说了不准她再去上学,英楼又去学馆替她报了病,那便谁也不能改了。再作妖,我就把她送到姑姑的别院去‘休养’,孤山冷清,想来也没有人能替她送信。”

半夏从小生长在庄子里,比后来的祝英台更了解主子们的脾性,对于这样的结果一点也不意外,只是祝英台对马家公子存着希望,总觉得他随时会来“拯救”自己,便不肯死心罢了。

见主母一反之前睁一只眼闭只眼,显然是不耐烦,要把话摊明白了,半夏心中倒松了口气。

神仙打架,倒霉的总是他们这些小鬼。

“是,主母。”

半夏膝行上前,接过丢在面前的信,小心地塞在怀里。

祝夫人也没让她立刻起来,只是看了眼铜镜里的自己,再看了看跪在地上冷汗如雨的侍女,似是心情又突然好了起来:

“眉毛这么画也不错,人竟显得精神些”

那侍女如临大赦,脸上欣喜的表情才刚刚浮起,却听得祝夫人话音一转。

“只是伺候我这么久了,手还是这么不稳,还是得去练练。”她扬了扬下巴,“玉娘,掰掰她那只手的劲儿。”

那叫“玉娘”的却是个体格高壮的妇人,闻声立刻将侍女一钳,那侍女一点哭叫声都不敢发出,只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就这么硬生生被玉娘子拖出去了。

半夏又惊又怕,身上的汗凉了又干,干了又凉,两条腿跪得犹如万根针扎,可祝夫人却像是把她忘了,描眉画目、更衣佩饰后,从她身边头也不回的穿过,似是要出去。

半夏心中暗暗叫苦,将满天神佛都求了个遍,希望有人来救她。

“主母,庄外三十里有客到!”

像是听到了半夏的祈祷,院中的知客童子脚步轻盈的入了院,跪在廊下报信。

“女客?”

屋内的管事娘子出来问话。

报到这里,大多是庄主或门生不好接待的贵客,比如说,官宦家眷,又或者其中有未嫁的女郎之流。

“是男客”

知客童子见管事娘子脸色不耐,没等对方再问,面色古怪地和盘托出:“来客们说是‘祝小郎’的同窗好友,特意来庄上探病的。”

屋内一阵环佩之声,祝夫人的身影已经步入廊下。

知客童子见主人出来了,连忙跪下,不敢直视祝夫人的面容。

“你说来者找谁?”

祝夫人眉头紧皱,心中七上八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渐渐升起。

“找庄中的‘祝小郎君’。”

知客童子头压得更低了。

祝英台去读书,对外对内都用的是去别院的名义。祝英台的姑姑嫁入了高门,陪嫁的别院一直都是祝英台在打理,祝英台的姑姑性子古怪,庄子里没有男仆,所以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只是年前祝英楼匆匆出了一趟远门,去了许久才把祝英楼带回来,庄子里已经隐约有了些风声。

这知客童子负责送客迎客,知道的也比别人多些,所以那“客人”们派来的门人一说来意,他根本就不敢把话传给别人,而是亲自到主母院里来传消息。

祝夫人听到“祝小郎君”几个字就满面寒霜,竟有些赌气般冷喝:“什么祝小郎君,就说不在,让他们回去!”

“可是来的都是贵客”

知客童子脸皮子抖了抖,为难地说,又向身边的管事娘子递上名帖,“主母一望便知。”

祝夫人接过管事娘子递上的名帖,展开一看,眼神惊疑不定。

“山阴孔,上虞魏,吴郡顾,还有”祝夫人扫过名帖最上端的名字,眼神更加犹豫。

“吴兴马文才?”

吴兴马文才是谁?吴兴豪族不是沈氏吗?

知客童子都是熟背百家谱的,他不敢随意谢客,也正是因为名帖上所记的来客都来头不小。孔、魏皆是会稽高门大族,至于那吴郡的顾氏,更是连庄主都未曾结交,至于吴兴马文才,却只是次等士族而已。

可如今见主母的样子,倒是对吴兴马文才更加重视?

这边知客童子心里一阵打鼓,那边祝夫人权衡利弊之后已经有了决断,和颜悦色地对知客童子说:

“你做的很好。这消息不必到处传开,你懂吗?”

知客童子连忙点头。

祝夫人如今已经没有心思和知客童子多言,只让管事的带他下去看赏,自己却亲自开始忙碌起招待“贵客”的事宜。

来人太过特殊,他们要访的“主人”更是特殊,祝夫人只觉得头皮都一阵阵发紧,心里更是把祝英台和马文才骂了好几遍,可为了掩饰女儿的名声,她心中再怎么不悦,也只能咬着牙费力安排。

待她一回屋,只见满头满脸是汗的半夏依旧直挺挺跪在那里,面上更是厌恶:“还跪在那里做什么?没听到谁来了吗?”

半夏哪里敢应声。

“还不回去换上男装,跟知客人一起去迎接客人?庄子里除了你,谁还认识这些郎君们?”

祝夫人一声厉喝,半夏赶紧爬了起来,可一起身双腿便剧痛,又“噗通”一声重新跪倒在了原地。

“罢了,你们把她抬到英台院子里,路上替她活络开筋骨。叫英台”祝夫人顿了顿。

“罢了,我亲自去英台那里一趟,免得她又故意弄出什么枝节!”

半夏听到马家公子果真应约而来,心中又惊又喜,更喜的是那马文才果然狡猾,知道自己一人来可能吃上闭门羹,竟将会稽学馆甲舍里身份最高的几位士生也拉了过来,一起上门探病。

如此一来,主母和庄主不但不能闭门谢客,反而要好生招待,可一旦招待,主人“女扮男装”的事情在庄子里就瞒不住了。

“马公子到底想干什么?”

被抬起来的半夏按了按胸口的求救信,心中暗想。

“还有主人”

想起才修过眉,又被主母强迫着穿了耳洞的祝英台,半夏忧郁极了。

第168章 温香软玉

士族之中, 既有极为有礼的一面, 也有名士旷达的一面。

在远方想起某位好友,说走就走毫不犹豫, 这是士的旷达;到了门口,却又备足礼仪,由主人选择见或不见, 不做不速之客让主人为难, 这便是为士的“礼节”。

他们提前三十里外便派出家人传信,而祝家回了家人前来迎接, 让马文才等人也松了口气。

“魏兄, 你家便在上虞,你平时竟和祝家没有一点往来?”

坐在牛车里的孔笙, 掀开车帘看了眼车外前来接引的祝家家丁, 有些好奇地询问。

“我家是簪缨世族,他们是地方豪强,相处多有不便。何况祝家庄自给自足,又不出仕,和上虞几家世族都没有太多交情, 只是维持着一些寻常的往来。祝英台来会稽学馆之前,我都不知道祝家有几个子弟, 外人知道的,也不过是祝英楼罢了。”

同在牛车里的魏坤笑着向同舍解释。

孔笙了然点头。魏家还要出仕,和地方豪强扯上关系,绝不是什么好名声, 何况祝家庄里无人为官,魏家也不缺钱,也确实没有什么理由来往亲密。

门阀在山阴的孔笙,在会稽学馆的士生中算比较和善的,毕竟他家和馆主贺革所在的贺家也是世交,但这种和善也仅限于对同样出身的士生,像祝英台这般自降身份和寒生也有交往的,搁在平日里他根本不屑往来。

但祝英台的字和品行在会稽学馆里太过独树一帜,书墙上一篇儒行征服的不仅仅是那些寒门子弟,也包括这些士生们。

昔日王羲之、王献之父子以书法征服天下士族,祝英台虽还远未到这种境界,可笑傲同辈之间,已经是足够了。

更何况祝英台后来自己想开了,刻意和甲舍学子交好,如孔笙、魏坤这样的学子也渐渐和祝英台有了交情。

至于顾烜,则是和马文才亦敌亦友,纯粹受邀而来,与祝英台只是点头之交罢了。

“不知英台得了什么急病,竟连开春的课都不能去上了。我等为天子门生而来,明年初夏就要进行考校,英台这时候退学,实在是可惜。”

孔笙志不在做官,他在家中并不是嫡系,资源无法向他倾斜,这才由家人寻了这么个出路,他自己却无所谓的很,是以并不把祝英台马文才等人当做什么竞争对手。

“听马文才说,半个月前还好好的,希望别是什么恶疾。”

魏坤也和孔笙的情况差不多,他出身高门,锦衣玉食,又没有肩负着什么光耀门楣的希望,虽也想博个天子门生,但野心不强。

“不过,既然祝家并不禁止探望,那应该不是什么恶疾。”

他哪里知道,祝夫人并不是不想用恶疾拒绝他们的探望,只是一旦女子有了恶疾的名声,婚嫁之事就难以好了,所以才只能无奈接受他们的探视。

祝英楼诸事缠身,为了祝英台耽搁许久,如今回了诸暨;而祝庄主自然不会亲自接待“儿子”的朋友,这样做有谄媚之嫌。

是以为了他们这一次的探访,祝夫人费了许多心思,从引路到接待的都是不会乱说话的心腹,连庄子里沿路的荫户都被勒令不准出门。

其后为了表达“敬意”,更是连让他们下车都不必,这一群祝家甲丁领着他们从正门长驱直入,沿着已经被清除干净的道路,竟将车驾径直开到了祝英台所住的楼院门外,一点功夫都没耽搁。

马文才为了表示对同窗的尊敬,没有选择骑马,而是和顾烜一起乘坐了牛车,此时下了车,不由得一阵感慨。

他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位祝家的主母居然能做出这么多安排,除了感慨祝家家规森严,也不由得忌惮起祝家令行禁止背后蕴藏的深意。

其他人倒没想这么多,除了有些疲劳的顾烜,孔笙和魏坤倒是下了车便饶有兴趣的往四周环顾了一圈。

这年头庄园格局大多相同,不同的只不过是规模罢了。孔、魏二人远道而来,原本打算就是要做客好几日的,他们估摸着打量也不急在这一时,见祝英台的院子里已经有人迎了出来,便立刻整了整衣冠,做好了探望病人的准备。

祝英台既然“得病”,迎出来的便是其院子里的管事和下人,只是迎者一来,几人便是一愣。

这来接引的,竟各个都是明眸皓齿的美人儿。

为首的身穿一身碧罗袄裙,浑身环佩,走起路袅袅娜娜,带着南方美人的温婉,其身后跟着的,也是环肥燕瘦各有特色。相比之下,混在其中一身小厮打扮的半夏,倒显得灰头土脸,就跟天鹅群里混进了只灰鸭子似的。

“这祝英台,倒是好艳福。”魏坤笑着打趣,“早知祝家富贵,倒不知竟连知客人都用的是美婢。”

顾烜和孔笙也还是毛头小子,家里婢女虽多,家中怕他们被勾引的移了性情、坏了身子,贴身的却并不是什么绝色,此时见了这么多美人儿出来,也是一脸羡慕。

只有马文才心中明镜似的:——祝英台是女人,在家中贴身伺候的自然都是侍女而不是小厮伴当。

士族女子出嫁时,侍女庶妹作为媵妾一起陪嫁也是常事,随身伺候的侍女大多颜色艳丽且循规蹈矩,为的是替主人固宠。

只是祝夫人实在是为女儿煞费苦心,连院中次等的侍人都是这样的容貌,那祝英台贴身伺候的侍女都是何等姿色,也就不难想象了。

也难怪祝英台去会稽学馆只能带半夏一个贴身侍从,这么多美艳的女郎,便是想要女扮男装不露馅都难,除了长相寻常身材有些粗壮的半夏,哪里找得到妥当的人伺候?

“如果前世英台没有寻了短见,真嫁入了马家,这么多美貌的媵妾,倒是不知会羡煞多少人…”

马文才也是男人,还是两世童男,如今见了这么多美人儿联袂而来,自然心思也有些飘荡。

只是这些香艳的想法只是出现了一瞬,马文才便摇摇头把它们甩出了脑外。他如今连对她们的主人祝英台都生不出什么绮思,更别说几个侍人了。

黄衣女郎领着众女前来,向众人行了礼,便自报家门是领着外院侍女的管事,自称“女罗”,身后都是迎客的侍女,有女衣,女绢等。

女罗笑着安排着祝家家丁安排马文才等人的从人,在她身后的半夏却一瘸一拐地钻了出来,先带着些期望地看了眼马文才的身后,没见到熟悉的人影,这才略有些失望地压低了声音道:

“马公子总算来了,我们家主人眼睛都望穿了!”

“你这是怎么了?”

马文才有些担心地看了眼半夏的腿。

“公子放心,我家主人无事。”半夏知道马文才担心什么,“就是主母不准她出去,已经被禁足了半月了…”

见女罗看了过来,半夏警醒地住了嘴。

祝家虽不是什么簪缨世族之家,却也是鼎盛了无数代,庄园主大多豪富一方,祝家更不例外。

那女罗和众女领着马文才等人进了祝英台所住的院墙,只见院墙后占地极广,远处亭台楼阁、小池流水,这一大片地方,竟只是真是迎客的“外院”而已,举目望去,外院看守院墙的护院和杂役就有十几人。

等几人在侍女们的伺候下洗去风尘、熏过香方,再踏入祝英台所住的院落之中时,竟已经有些恍惚。

“这…我们只是寻常访友,怎会有这么大的排场?”魏坤语气有些不安,看了看楼外来往穿梭的侍女们,“这是要先安排饮宴歌舞?”

倒也不是没有高门以歌伎舞姬招呼朋友的,可那是寻常时候,这祝英台都已经生了病了,正是要静养的时候,难道还要以歌舞招待同窗?

“莫名其妙!”

顾烜更是不耐烦祝家的故弄玄虚,嗤之以鼻。

“难道这是祝夫人故意为之?”

唯有马文才摸了摸下巴,心中嘀咕。

也不能怪他多想,既然要隐瞒祝英台身份,院子里至少要放些小厮家丁,否则全是女子伺候,怎能不让人生疑?可看这祝夫人,似是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从外院进来,除了外面的杂役是男的,就没见到一个成年男子。

便是王、谢之家,也没有女眷住处不得有小厮家丁的规矩。

所谓客随主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一群人被引着去了会客之所,接受了祝家殷勤的接待,又是上了茶点,又是有佳人清音弹奏相陪,温香软玉在侧之下,即便马文才多次询问“可否先让我们先见见祝兄”,得到的回应也只有美人们的翩然一笑,越发让人觉得熏熏然。

“这祝英台到底搞什么名堂?”

顾烜是被马文才相邀而来探病的,他住在吴郡,这寒冬之日出来访友,名义上是为了散心,实际上也有结交魏、孔二人之意,如今魏坤和孔笙光顾着看歌舞去了,哪里还理会的到他们?心中自然是有不满。

“既来之,则安之。”马文才也有些无奈,“天色渐晚,日落之前,祝家总要让我们见到祝英台吧?”

马文才的猜测不错,就在众人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之时,那先前去了后面的女罗终于姗姗来迟,说是之前生病一直在休息的祝英台已经醒了,请他们去后面相见。

“原来之前祝英台一直在睡着,难怪你们要安排轻歌曼舞相陪。”孔笙是好脾气,以为祝英台病得重了,祝家人希望他多休息一会儿,又怕他们干等憋屈,才做这番安排。

魏坤和顾烜也恍然大悟,只有马文才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一番折腾后,众人终于见到了祝英台。

温暖如春的屋子里,一身素衣的祝英台斜斜倚靠在软榻上,身上盖着丝绵软被,身边环绕着一群正值妙龄的美貌侍女们,敲腿的敲腿,捏肩的捏肩。

这本该是香艳无比的场面,却被祝英台一脸无聊的表情破坏了个干净。

“祝小郎!”

当先进屋的孔笙仔细打量了祝英台一番,发现她气色并不太好,屋子里明明十分暖和,她的脸色却很苍白,眉目也寡淡了不少,除此之外,倒没有什么重病的样子。

“看样子你的病大好了?”

说话间,马文才也已经上了前,眼睛从祝英台的脖子和耳后扫过,方才露出了笑容:“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大碍。”

祝英台被祝母派来的侍女涂脂抹粉,画了好一番“病弱装”,如今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马文才身上,见他来了,猛地想要起身,却被“捏肩”的侍女往下一按,愣是没有直起身来,只能委委屈屈地在软榻上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