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之敬好笑地看着自己的这位好友,“你当我是神农氏吗?在地里拔几根草嚼一嚼就能给你新的药方?”

被电视剧所骗的众读者:(疑惑)难道不是吗?

第226章 游手好闲

马文才赶到地方的时候, 已经是尘埃落定。

虞舫毕竟不是褚向,即使谢举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去做新的策论,可是等到香灭的时候, 他的策论还是没有完成。

一个人的水平固然会受心理因素、外部环境和运气的因素影响发挥,可是对五经的理解和大的格局方向还是不会变的, 褚向能顷刻间立刻成策,说明他对《五经》的理解十分透彻,可以引经据典, 信手拈来,但虞舫就没有这样的能力。

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虞舫被当场除了“天子门生”的名额, 按照补进的顺序,由傅歧顶上。

傅歧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成了最大赢家。

谢举本来不想把事情做得太难看, 还想将虞舫叫到身边好好安慰一番, 谁知半途中谢举的门人送了一封信来, 让这些谢使君脸色大变,虞舫也好、天子门生也好, 什么都顾不得了, 当场离席而去。

虞舫一时间好似跳梁小丑,被众人用眼光和窃窃私语无情地奚落,连丢下狠话都不曾, 就这么掩面而去。

将这件事从头看到尾的傅歧也有些无所适从,远远地见马文才来了,三两步窜到他的身边, 贴着他的耳朵不安地问:

“马文才,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马文才摇了摇头。

“奇怪,那是谁做的?”

傅歧表情迷茫。

“照理说不应该啊…”

“怎么,见虞舫倒霉,你又于心不忍了?”

马文才意外道。

“说实话,看到虞舫倒霉,我挺开心的。”傅歧皱着眉,“但是一想到学馆里有这么一个人,能玩弄学生与鼓掌之间,而且还不知动机如何,即便是对我有益,我还是觉得不太踏实。”

马文才和傅歧的想法差不多。

如果这件事由马文才动手,大概不会用文卷来陷害,最大的可能是找出提供给褚向卷子的人,再从真正的枪手身上找出攻破之处。

但此人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所有的东西都模棱两可,此事却顺势而成。

那策论马文才相信不是虞舫的,很多人也相信不是虞舫的,可是在那种情势下,虞舫无法为自己辩解,别人也希望他没办法为自己辩解,因势利导之下,虞舫只有设法证明自己这一条路可走。

若虞舫真是如褚向一样真才实学的,即便用再多的阴谋,一旦再次射策成绩优异,不但不会被污蔑,还会如褚向一般再次扬名。

偏偏虞舫才学稀疏,平时顺遂惯了抗压的能力也不行,一遇事就气急败坏理智全无,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有十分的才华也只能发挥出五分,更别说他才华还没有十分了。

到了这一步,那些文卷是谁的,是不是虞舫找了人捉刀,都已经不重要了,从此以后,人人都只会记得他今日射策的成绩。

这才是让马文才不寒而栗的地方。

傅歧心思简单,从不用恶意去猜度陷害别人,所以他只会直觉上觉得情况不对,心里不太踏实。

但马文才看得到施计之人真正的目的。

这人不但毁了虞舫“天子门生”的机会,还毁了他所有的名声,几乎断绝了他日后靠“举荐”谋取前途的道路。

如此老辣的手段,如此狠绝的心思。

“被发现的那些文卷呢?”

马文才突然问傅歧。

“你要看?”傅歧呆了呆,指着谢举走后空着的案席,“有几张在那边。”

人都走光了,戏也看完了,自然没人再关心那些文卷。

马文才走到席案后,随手拿起一张从虞舫那得到的“捉刀代笔”之卷,细细看了起来。

然而还没看几句,马文才神色一凛。

傅歧抓抓脑袋。

“写得不好?”

马文才合上文卷,神情里甚至带着几分恐惧。

虽然字迹不同,论点也不同,但这几张文卷,他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马文才天赋并不过人,能有今日的成绩,多半是靠拼尽全力的努力。

为了做好策论,他曾四处求教,汲取百家之长,又常常在家中自问自答,射策与己。

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向长辈、名士请教的,还是他自己自觉做的得意的策卷,也不知积攒了多少。

唯因如此,方才得来如今的傲人成绩。

“这是我家中卷子的内容!”

他在心中狂吼着。

握着文卷的手不住地颤抖,如坠冰窟。

“为何会有人誊抄于此?!”

鄞县,城郊。

穿着一身便装的梁山伯和祝英台在田间漫步着,欣赏着城外的风景。

说是来“视察民情”,其实大半都是梁山伯的体贴,担心她每天在府衙里闷着,既不能常常说话,又没有奴仆伺候,会被憋坏了。

祝英台也确实憋闷的不行,不过不是因为梁山伯担心的这些原因,而是因为看着衙门里那群刁钻衙役,实在是郁气难平。

她也是来了鄞县,才知道为什么县衙的皂隶们明明干着的是捉拿坏人、维持治安的活计,却不但没有现代的警察受人尊敬,相反,还处处遭人唾弃。

不是别人狗眼看人低,实在是有太多说不完的恶心。

鄞县里,站堂、缉捕、拘提、催差、征粮、解押的吏官约有三十余名,可这三十余名吏官,基本都属于梁山伯叫不动的类型。

皂隶大多做的是得罪人的事,百姓要在一地生存,便不愿做皂隶,担任皂隶的,大多是地位比平民还低的贱籍。

这些人脱籍基本无望,钱粮又低,谁担任县令都得用他们,于是阴奉阳违,其实根本不拿县令当一回事。

祝英台暂时充当算吏,每日里看着梁山伯喝杯水都得使钱才叫得动人去提,就恨不得给这些皂隶一巴掌。

搁现代办公室主任还有下属帮着烧水打扫呢,这些皂隶靠着县令吃饭,结果连杯水都要靠上司自己花钱买?

非但如此,这些人还想着法子的赚钱。

老百姓摊事被拘,若要少受折磨,得送“脚鞋钱”、“酒饭钱”。

如果被拘者暂时不想送到官府,在家里处理几天私事,就得给“宽限钱”、“买放钱”。

哪怕原告撤诉,两边都的给这些皂隶“说和钱”。

祝英台都想敲敲看那些告状之人的脑瓜子是不是进了水,明明是梁山伯的劝说让两边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给钱也是给梁山伯,给那群皂班算个毛啊!

他们不就拿着哨棒站一站了吗?!

梁山伯自己的父亲就是县令,父辈的亲朋多在吏门,从小看惯了这样的门道,他有意让祝英台知道世道黑暗,甚至告诉了她不少有关这些皂隶的事情。

要只是索贿还好,还有些地方的皂隶特别黑的,还会主使“贼开花”。

所谓贼开花,就是说有了窃案,这些皂隶往往会指使拿住的贼多加攀指,把一些没势力但家庭富有的平民指为藏贼之所,或是诬告为同伙。

这种事当然不会让县令知道,被攀指的人多会央求皂隶想办法,这样,大笔的钱也就到手了。

收了钱还落了个人情,最常见的恶事就是催激钱粮,凡是遇到不肯痛快激税的百姓,这些皂班就把抓到衙门,关在班房里横加折磨,无所不用其极,直到被抓的人家乖乖把钱粮交了,人才放回去。

这其中各种“脚鞋钱”、“酒饭钱”之类的自然不能省。

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如果到任的县令是个有钱的富家子弟还好,上下为了得到好处,自然会巴结新到的县令,日子总不会难过。

可如果新来的县令是个没背景没身家的,就只能被完全架空。

性子懦弱无能的会被敲诈卡要,性子硬的可能斗得头破血流,最后灰溜溜离场。

梁山伯见识的多,原本也有无数手段能让他们服服帖帖,无奈现在为了取信杨勉,不敢打草惊蛇,用的是“懦弱无能”的人设,为了不崩人设,只能忍泪看着自己原本就瘪的荷包越来越缩水。

祝英台原本以为跟着梁山伯来鄞县,能看到这位小伙伴升官发财,威风八面,自此走上人生巅峰,谁知道越混越惨,不还不如在学馆里读书之时,实在是气闷。

难怪传说梁山伯最后呕血而亡,搁她丢在这破地方,她也呕血!

见祝英台表情郁闷,梁山伯有意逗她开心,领着她往开阔处一指:“你看,前方便是这鄞县的万亩良…呃?”

祝英台跟着梁山伯上了这处高坡,原本也以为他是想带自己看什么美好风景,结果往高坡下一看,也傻了眼。

如今应该是春苗疯长的时候,鄞县县内水系丰富,土地又开阔平整,本当是“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的景象。

结果他们极目远眺,看到的只有青青黄黄的一片,很多田中的庄稼都要死不活的丢在那里。

非但如此,就连农家常常见到的桑树、蓖麻等作物也都很少看见,田中的农人更是稀稀拉拉,有些干脆三五坐在一起,脚边农具杂陈,根本不像是抓紧农时干活的样子。

“这…这是怎么回事?”

梁山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时正是农时,便是会稽学馆也要与学生放假,好让他们回去务农不要误了农时,怎么此地的农人如此疏懒?

“难怪世子叫你首抓农事…”

“要都是这样游手好闲的,不抓农事,到了秋收时岂不是都要饿死?”

“我不信此地之人都是游手好闲之辈。”

梁山伯蹙着眉,凝视坡下农人聚集最多之处。

“走,我们去看看!”

众读者:走走走,你这画风不行啊!

梁山伯:???

马文才: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吗?

马文才:(得意)穷养儿,富养女啊…

梁山伯:…你是让我喊你爸爸?

马文才:滚,我是说你要没钱就别玩“美少女梦工厂”!

第227章 身在局中

鄞县的人似乎对外来者都很戒备, 明明刚才还坐在田埂树下闲聊,见到来了外人,立刻一个个站了起来, 带着防备的姿态看着两人。

好在梁山伯长得和善,又是一口山阴口音, 才让他们的戒心降低了不少。虽然如此,可梁山伯还是找不到切入点和他们讨论农田的问题。

“你是会稽学馆的学生呐?”

几个中年汉子似是对梁山伯自称的身份感兴趣,“是给皇帝老爷当徒弟的那个地方?”

“你是说天子门生?”

梁山伯轻笑着, “是的是的,不过我不是天子门生。”

“小伙子看着挺俊啊,一看就是能干活的样子, 怎么皇帝老爷不要哩?”

几个汉子拍了拍梁山伯的肩膀,又捏了捏他的胳膊, 遗憾地说。

“这个徒弟不是那个…”

梁山伯试图解释, 最后只好苦笑。

“那个, 皇帝只要年轻人,我已经二十岁了, 皇帝不要。”

祝英台站在一旁肚皮都要笑破了。

“怎么, 这个也是会稽学馆的?”

另一个年轻农夫看了眼祝英台,撇了撇嘴。

那表情像是在说,“这样子都能进会稽学馆, 我也能当皇帝老爷的徒弟”似的。

几个人围着梁山伯,好奇地问会稽学馆要不要学费,馆里环境如何, 教的是什么东西之类的问题。

看他们的年纪,明显也不是五馆收徒的范围。

“原来不要钱啊。”

一个农夫意外地感慨,“那几年五馆招学生,我以为要交钱才能去,没让我家婆娘去打听,早知道就让我儿子去了。”

“得了吧,你儿子大字不认识一个,五馆招学生,至少要认识五百个大字呢!”

几个农民笑话他。

“不就是五百个大字么!现在这么闲,我让我儿子去学,明年这时候就有五百个字了吧?!”

那农夫被笑得恼羞成怒,摔了爬犁站起来就骂。

“怎么,我家里就不能出个读书人?!”

“为何现在闲?”

梁山伯终于抓到了重点,趁热打铁地问:“现在不是农时吗?令郎怎么有时间习字?”

所有人突然一齐沉默。

“本来就闲。”

那被笑的农夫大概是个倔脾气,“现在都没人种地了,我儿子种不种无所谓,当然能去习字!”

梁山伯眼睛一亮,接话问道:“不用种地?不种地吃什么?”

“你不知道此地的官府最是仁慈,每年冬天都放粮吗?”

农夫不以为然。“左右夏天都是要被水淹的,种的那么密实抢收都来不及,秋天我们入了城,有官府放粮、安置我们,等‘借了’粮种回来,粮种正好冬天吃。”

梁山伯听得眉头紧蹙。

“把粮种吃了,那春耕…”

“都说了,反正是要淹掉的!”

农夫一瞪眼,“亏你还是读书人,都听不懂吗?春天种再多都要淹掉,何必把粮种都留下?”

寥寥几句话,已经拼凑出一个恶性循环的链来。

“那粮种借了,不用还吗?”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祝英台突然放粗了嗓子问。

“我们想还也没的还,再说,是官府作保的,要找也找官,官府去。”

几个农民紧张地结结巴巴。

“你们,你们问这么多干嘛?”

“粮种不是找官仓借的?”

祝英台倒吸一口凉气。

“难道是当地豪族富户借的你们,官府作保不成?”

“不然哩?官府年年放粮赈济,哪里有那么多粮种借我们?我们秋收又没交粮租。”

那农夫的态度理所应当极了。

“你这小子,问那么多干嘛?”

梁山伯见能问的已经问得差不多了,再问下去要让人起疑,随便说了几句,便带着祝英台告辞离开。

从大树那边走开,梁山伯和祝英台的表情都很凝重。

两人面色沉重地往高处走,背后却突然传来一声苍老的轻唤。

“两位后生,请停一停!”

祝英台和梁山伯一愣,转过身去,只看到一位佝偻着后背的老农脚步匆忙地在追赶着他们。

祝英台记性好,看到他便提醒梁山伯。

“是刚刚坐在树下的农人之一,我们刚才闲话时,他一直没有插嘴,就坐在树下看着。”

两人说话间,老农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

“老人家,找我们有事?”

梁山伯态度温和地弯下身子,先向他搭着话。

那老农年纪虽大,后背也驼,身子骨却很硬朗,精神也很好,见梁山伯弯下身子和他说话,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

“我就是一个种田的农人,当不起,当不起!”

说罢,他又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们二人,犹犹豫豫地问:

“请问二位,是不是上面派下来的访官?”

这话便不像是一个普通百姓能说出来的,梁山伯怔然,莫名地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这下,那老农越发觉得梁山伯不是普通人了,当即颤巍巍地跪了下来,向着梁山伯磕头。

“请尊驾救救我们!”

梁山伯吓了一跳,和祝英台手忙脚乱地将老农搀扶了起来,细细询问到底是何事。

这一问之下,两人原本就严肃的表情越发凝重了。

这老农在鄞县种了大半辈子地,鄞县地处要地,土地也平坦,原本就是鱼米之乡,靠种地就能活得很好。

只是四五年前,有一年突然大旱,鄞县附近靠近甬江边有一块地赤裸了出来,呈现龙腾地势,当地士族豪族啧啧称奇,便找了术士来看,占卜吉凶。

术士来了后,当即勘测了几天几夜,最后得出结论:海中蛟龙入浅水,最终困于滩头,此地如今沾了蛟龙之气,只要不让这里再沾了江河湖水,那蛟龙就会一直困在这里,此地的龙气可用。

“龙气”是何物?不用说所有人都知道,但凡和龙字沾了关系的,就没有不好之物。

当下这些士族豪族便联合官府将这一大块地圈了起来,不许任何百姓靠近,又对外封了消息,不让人知道这块地是怎么回事。

那术士好似是个有真本事的,只在几个方位起了几道堤坝,那甬江的水就被截住不往那里流去,等枯水期过去,龙地越发明显。

为了沾染上“龙气”,好让家中“跃龙门”,这些人家还在术士的“指导”下偷偷的将家中坟冢迁到了此处,要从“先人”开始改换门庭,以此福延后人。

很快的,那块龙地里就填满了豪族迁来的坟冢,不但日夜有人看守这块风水宝地,围住水系的堤坝上也有家丁部曲维护巡逻。

一切,都是为了不让那条蛟龙沾到江河湖水,变成真龙回到水里去。

可如此一来,“龙”是困在这里了,沿河两岸的百姓却倒了大霉。

甬江从鄞县穿流而过,因这条水系之利,鄞县农人广种稻米,获利颇多。在没有“截流”之前,每天汛期,江水都会从所谓的“龙地”那段支流分流,“龙地”附近没有什么人家,也没有农田,淹了也就淹了,下游则因此减轻了压力,很少发生水情。

但如今支流被截,无法再让甬江分流,堤坝又有豪族把守,根本无法破掉,结果一到汛期水面就暴涨,淹没两岸无数良田,一夜之间就摧毁了无数人家大半年的心血。

第一年遇见水灾时,百姓自是义愤填膺,纷纷上当地官府闹事,要官府为民做主拆了堤坝。

然而最后结果只是官府赈了灾,又按人头“散米”而已。

坟冢迁往龙地的豪族担心水灾引起民变,会有人聚众作乱扒了堤坝,便无偿借了受灾百姓那一年的粮种,但他们能安然度过冬天和春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