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恐怖的景象,让赵立的侍卫彻底魂飞魄散。

他捂着自己的喉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仓惶地逃回来时的道路。

跌跌撞撞,恍恍惚惚,九龙坡上回响着谁也听不懂地呢喃。

“蝴蝶,烟,坟开了,好多蝴蝶,新娘子,新娘子没了…”

“嘻嘻,神仙老爷接新娘子啦,好多蝴蝶,嘻嘻…”

祝英台一钻入那座假坟里,就看到了在坑底放置着的棺材。

为了逃生方便,那棺材的盖子并没有钉的太死,她用尽浑身力气将棺材盖打开,刚刚看到棺底破开的大洞,头顶上就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那震动来的太过突然,祝英台根本没有任何犹豫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投入了那个大洞之中。

也幸亏她反应迅速,等她再抬起头时,头顶上的洞口已经被落下的砖块和泥土封住,再没有退路可言。

祝英台硬着头皮从身上又翻出一枚自制的火折子,在空中挥舞了一会儿,那火折子便自己燃烧了起来。

看到火光出现,她松了口气。

既然能燃,说明是有氧气的,而那火苗闪烁,说明这暗道并非死地,其中才有空气流通。

左右也只有面前这一条路,祝英台四肢着地,一步步往外爬去。

她不敢一直燃烧那枚火折,担心燃烧掉也许并不多的氧气,只能抹黑前进。

封闭的环境总是会让人胡思乱想,她缓缓地向前爬着,想到梁山伯也曾爬过这条道路,想到历史竟然以一种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式重现在她的面前,这让她对“命运”产生了深深的畏惧。

爬着爬着,她忽然一顿。

如果说这座坟是假坟,那传说中的梁山伯和祝英台,难道也都是假死死遁,跑去私奔了?

如果他们私奔了,那被放了鸽子,又带了绿帽子的马文才…

会怎么样呢?

祝英台皱着眉头,怎么也想象不到如果真这样,那个马文才会如何。

会暴跳如雷?会伤心欲绝?

死了老婆是该难过,可是他老婆是以这种方式死的,正常人第一反应不是难过,是愤怒吧?

自动将彼“马文才”代入自己认识的那个马文才,祝英台心中滋滋冒着凉气。

“阿弥陀佛,不能想不能想,简直吓人。”

祝英台甩了甩头,把这个可怕的猜测甩出脑外,继续一心往外爬。

也不知爬了多久,直到她的鼻端闻到了一阵阵泥土混着水腥气的味道,她才从一处草丛里钻了出来。

“原来暗道通往背面,这里应该离困龙堤不远。”

她大致看了下方向,确定如果从来时路过来要绕一个大圈,便犹豫了一会儿,选择先休息一会儿。

逃命了这么长时间,总算有了喘息的时间,祝英台选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掉了身上的嫁衣,一寸寸的摸着衣服中暗藏的夹层。

嫁衣是上好的锦缎制成,但此刻已经残破到看不出它本来的样子。祝英台摸出里面卷着的夹层,用地上捡到的石片一点点挑开线头,将那些油布卷着的契书全部拆了下来,塞进了怀中。

等到体力暂时恢复,她重新站起身,跳入冰冷的潭水中,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祝英台记得过了这个水潭,再往前走一会儿,就能走到困龙堤。

她不敢回头,担心没遇见祝家庄的人,倒先遇见了找来的女罗和赵立等人。

她也不敢去想象,自己一个女人,衣衫不整的出现在荒郊野外,会不会遭遇什么不测。

现在能做的,只有先走出这片野地。

好在她的运气不差,走了没一会儿,虽没遇见祝家庄的人,却遇见了一个熟人。

“陈霸先!”

祝英台看着远处领着官兵在寻找什么的熟面孔,惊喜地叫了起来。

“我在这里!”

第266章 各奔东西

陈霸先带着此地的水军截到祝家庄的花船, 可那艘船转眼就进了支流。

此地的水军深知这附近的水道情况,知道这支流里除了通向一个废弃的龙地之外, 再无别的可出来的路径。他们爱惜船只,不愿意冒着搁浅的危险追赶花船, 又见祝家庄的部曲驾着船进了那支流, 便生起了去意。

陈霸先说到底就是个小小的漕官, 能让水军拨动几艘船出来救援, 一是事关会稽郡的豪族祝家, 二是陈霸先带去的金子动人。

可此番金子已收,船也动了, 这船进不去就不是他们的问题了,他们收了钱就只想着走。

陈霸先担心祝九娘的安全, 好说歹说, 求东求西,对方只肯借他一艘小船,又指了一条从另一头岸边绕过去的路径, 就没再管了。

他没法子,只好带着自己船上几个关系过硬的兄弟一路找了过去,恰巧碰上了从暗道里出来的祝英台。

等接到了祝英台, 再带着她找到了祝家庄的人时,陈霸先也吃了一惊。

那些曾劫持过祝家的贼人, 都被祝家部曲以一种几乎决绝的方式立毙在当场, 贼首则听说是趁乱时跑了, 在附近找不到他的踪迹, 应该是躲了起来。

这种一看就是杀人灭口的方式让陈霸先内心深深不安。可考虑到祝九娘毕竟是新嫁娘,被贼人掳掠过并不是好事,祝家庄的人想要用灭口的方式保护她的清白也是寻常。

考虑到祝家庄人多势众,他们几个只是萍水相逢,若仔细深究下去,被灭口的可能说不定就变成了他们,陈霸先理智的选择了没有深究。

花船上所有的船工都被临走前的赵立等人杀了,如今这艘搁浅大船成了他们临时休憩的场所,祝阿大和他所带来的部曲是专业的武装力量,并不会操舟,要想把这艘船开走,还得靠陈霸先的人。

所以年轻的陈霸先如今倒成了如今主事的人。

“祝家的那位壮士,应该是撑不过去了。”

陈霸先看着面前换了一身男装的祝九娘,有些不自在地说:“他想要见你一面。”

他不是瞎子,换上男装的祝九娘有多像祝英台不必说都能看出来,就算是双胞胎兄妹,这么像也是少有的,但他依旧选择了当什么都没看见。

在这种心照不宣下,他们两人都粉饰着太平,并为接下来的路感到忧虑。

“祝阿大…”

祝英台想起这个负责看管她、软禁她,却也保护了她的祝家门人,心中十分复杂。

“一点救他的办法都没有了吗?”

也许是他的拼命引得了赵立侍卫的尊敬,也许是觉得他伤势过重绝没有活下来的可能,又或许是担心她跑了没时间仔细盘看,祝阿大并没有死在当场,在流血过多后,被寻来的祝家部曲抬回了岸边的大船上。

但他伤的太重了,尽管陈霸先和祝家众人都有处理过这种刀伤的经验,可毕竟不是医官,就凭船上那些伤药,根本无法挽救他的性命。

“他伤得太重,根本没办法再搬动。这里离最近的城都很远,也找不到人治疗他的伤势。我们已经将他料理得能见人了,他…他不愿休息,执意要见你。你去见见他吧。”

祝英台点点头,带着复杂的心情,推开了舱门。

他们把祝阿大安置在祝英台曾住的舱房中,这间舱房是为了新嫁娘准备的,房中自然布置的非常喜庆,甚至到处可见女人屋里才有的摆设和玩意儿。

祝阿大显然和这间舱房格格不入,况且如果是他还能选择的时候,便是死了,也不会选择住在这里。

但他现在已经活不了多久了,跟他来救祝英台的侍卫都是他最信得过的手下、有着最过命交情的同僚,这些人虽然也尊敬祝家的主人,却更希望祝阿大能活,于是仗着祝九娘心善,将他放在了这间舱房中。

正因为如此,这些在祝家高压下几乎活了一辈子的祝家不去门,见到祝英台踏入舱房,心中都莫名生出了些怕被怪罪的惶恐。

这已经是植入他们根骨里的畏惧,和祝英台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无关。

然而祝英台好似没有察觉,又好似这样安排是理所应当般的无视安稳了这些惴惴不安的心。

只见她并没有什么犹豫地走到了祝阿大的榻前,在众人惊讶的表情中掀开了他的被子,而后倒吸了一口气。

看到祝阿大的伤口,祝英台顿时明白了陈霸先所说的“收拾的能看”是什么意思。那些撕了屋中干净衣衫制成的绷带根本起不到多少止血的作用,因为伤口实在太多、太深了。

他腹部几乎豁开了一个洞的伤口是最让人触目惊心的,层层叠叠的丝棉被压在了上面,但丝毫不影响祝英台看到它后的联想。

“这些人…真是狠毒。”

祝英台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缓缓盖上祝阿大的被子,慎重地向他承诺:“我知道赵立是谁,也知道他身后的主子是谁。祝阿大,你的仇,我一定会帮你报了!”

她轻易不向人许诺,既然许下这样的诺言,就是决意以后的人生,要向赵立和女罗等人讨上这笔血债。

“不,不必劳烦女郎为我报仇了。女罗已经被女郎丢下的轰雷炸死,赵立带来的人,也被兄弟们灭了口,死得不能再死。”

祝阿大肺部和腹部都中了刀,如今气若游丝,连发出声音都很难,祝英台看他这样,当机立断地跪坐在他的塌边,将耳朵贴了过去。

他的眼神闪动了一下,嘴角似乎因为她的举动勾起了一抹笑意,可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没办法让人觉得好笑。

“我没想到女罗的武功如此之高,像我们这些做侍卫的,为主人而死本就是命,我也想过我早晚有这一天。可我希望,我的兄弟们能活着…”

他的精神已经很涣散了,可依旧勉力提着那口气。

“少主吩咐我们出来时,命我们若找到赵立等人,一定要将他们灭口。船上那些船工,亦不能活。这一来,是为了您的清誉,最重要的,却是怕他们落到别人手里,抖出祝家庄投靠着的人。”

祝英台赫然一惊。

按祝阿大话里的意思,他们都以为这艘船上的船工是赵立的人杀了,其实不然。

这些可怜人即使被劫持了也还心系着她的安危,被赵立等人威胁了一路替他们开船,他们等了一路,终于等到了祝家庄的同伴,没死在敌人手中,却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祝英台又一次为祝家庄的手段背后发寒。

“我,我知道少主和庄主的手段。您被掳走,这件事是不能让马家的人知道的,若我们安然送了您回去,我们可能和船工一个下场。”

他喘了几口气,硬撑着自己看向屋中守着的兄弟们,露出恳求的目光:“我等家人都在庄中,不敢冒犯女郎,也不能违抗庄中的命令。”

“但求女郎能看在我为您送了命的份上,任由他们自行离去。若,若少主和庄主问起来,你就说他们已死在赵立手里,或说他们追赶赵立去了,不知所踪…”

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法子,也许庄主根本不会信,也许少庄主一怒之下依旧惩罚了他们的家人,可他并不是什么智计无双的聪明人,眼下里,也只能替他们找到这样的后路。

屋中几人虽不知道祝阿大在跟祝英台说什么,但看到他不时望向他们,也知道说的话和他们有关。

他们都是从祝家庄出来的,有不少人也能明悟他们送女郎回去后的命运,如今见他似是在求女郎什么,饶是这些杀人不眨眼的辣手汉子,也一个个泪撒满襟。

为祝阿大,也为他们自己。

若离开了这些祝家庄的人,祝英台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去。可她只是犹豫了一瞬,便点了点头,答应他道: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若有人问起来,我就说你们死了大半,剩下的追赶赵立去而未返,凶多吉少。既然你那么担心他们,我等会儿就让他们离开。我可以让陈霸先送我去吴兴或上虞。”

祝阿大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看了眼屋中众人,有些伤感地在她耳边说道:“女郎,梁山伯已经死啦,我也要死了,你心中如今没有了挂念,便跟着马公子好好的过吧。祝家庄…以后不会好了,你到了马家,也是条退路。”

祝英台听得迷迷糊糊,不明白他说的“梁山伯死了我也要死了,没有挂念”是什么意思,可也听得出他的善意,遂连连点头。

祝阿大说完这些,好似也很难过,又没了再言语的力气,默然地闭上了眼睛。

祝英台见他这样,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对身后的祝家部曲们说:“祝阿大求我让你们离开,我怕庄里还会派人来找我,事不宜迟,你们现在就走吧,这样,这样…”

她回头看了眼祝阿大,又叹:“这样,他走的也心安点。”

几人都明白祝英台的意思,一个个上来向祝英台见礼,或道声“谢谢”,或道声“珍重”,三三两两地的离开。

他们常常出庄办事,也不是那种离开了庄园就无法谋生的莽夫,既然生出了去意,动作的也极快。

陈霸先看着祝家那些汉子们一个个走了,大惊地来舱中寻祝英台,恰见着祝英台满脸沉重地将被子遮住了祝阿大的脸。

他犹豫着,不敢问。

“他死了。祝家所有来的部曲,都为救我死了。”

陈霸先想想乘舟离开的祝家部曲,欲言又止,心中有了些了然。

祝英台这几日遇见的挫折已经够多,多到她已经有些不堪重负。

这个折磨人的世道,今日还是猎人,明日就成了别人的猎物,而她能仰仗的东西,在很多时候,根本就靠不住。

但她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祝英台看着面前这少年,突然施了一礼。

“陈法生…”

她选择和盘托出。

“我不是什么祝家九娘,我是祝家庄的祝小郎祝英台,戳破那些装神弄鬼手段的那人。”

哪怕陈霸先之前已经有了些猜测,如今听到她这般认了,眼睛依然瞪得浑圆。

“祝家部曲已死,劫持我的人也死了,我现在不能回祝家庄去。”

她直起身。

“劳烦你,将我送去吴兴。”

卷四·化蝶篇

第267章 新的人生

国子学里, 从宫中特意请来的礼官, 正一板一眼地教着所有的五馆学子学习接驾的礼仪。

梁帝萧衍是非常勤勉好学的帝王,也欣赏同样德行的学生,所以经常驾临国子学讲学,国子学中多是宗室和贵族子弟,出身低的见不到皇帝,出身高的根本就不需要学什么接驾的礼仪,这礼官来国子学, 还是头一次。

为了担心他们之中的庶生因仪态不整而失礼, 太子萧统还特地令人准备了几十套样式一模一样的长衫。

这群“天子门生”都是不超过二十岁的少年, 并无老态龙钟的或大腹便便之辈,穿上宫中织造的衣裳, 至少在衣冠和体态上还算得体。

此时,这二十五位着白衫的少年都在恭恭敬敬地学着如何跪、如何站,哪怕平日里他们如何意气风发, 在这几位宫中派来的礼官面前, 他们连牙都不敢龇上一龇。

平原学馆的学生们来的最晚, 几乎是刚到没多久宫中就下了旨,属于最局促的一群, 偏偏平原学馆与其他四馆皆不同, 五位天子门生中有四位都是庶人, 独剩的那一位士生看起来过的也很落魄, 靴底已经磨得很平。

其余几馆的学生都挺瞧不起平原郡的这些庶生, 到礼官指引他们站队时, 大多嫌弃地到了更前面的位置,将这群学生挤到了身后。

整个队伍因为这些庶生以及想要冒头的想法而小乱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马文才看不过去,皱着眉对平原郡的庶生们说:

“你们别乱走了,就站在我们旁边吧。”

五人之中,孔笙和褚向都是软和性子,傅歧什么都听马文才的,徐之敬自己现在也是个庶人,自然不能拦着他们靠近,于是马文才一张口,其余众人皆无意见,平原郡的学生们也满怀感激,终于解了被人挤来推去的窘境。

平原郡为首的学生在礼官没注意的时候对马文才拱了拱手,悄声说:“多谢兄台大度,在下平原濮远行。”

“大家都是天子门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什么大度不大度的。”

马文才并没有在这里交友的意思,敷衍地点点头。

“在下吴兴马文才。”

听到他自曝家门,濮远行一愣,似是不太明白他一个吴兴人,为什么会在会稽学馆就读。

不等他多想,那几个礼官已经咳嗽了一声,向众人朗声道:

“明日汝等觐见陛下,务必要记得少言、少动,不得交头接耳或东看西顾!”

他见众学子都听得认真,又说:“明日陛下来,并非是为了考校功课,汝等也不必太过紧张,陛下问什么,照实回答便是。几位殿下和宗室王亲也会陪同前来,若他们有发问,亦不可轻慢。”

众人一听不是来考校功课的,有的欢喜,有的则有些失望,再听说皇子们也要来,更是紧张不已。

等礼官走了,众人散去,马文才想了想,没有和其他人一般三三两两找地方多恶补下五经,而是问清了陈庆之在何处,领着几位好友,找到了这位皇帝身边的心腹。

“我就知道你恐怕要来寻我。”

马文才找到陈庆之时,他正在国子学的棋室中打谱,见他领着诸人过来,这位御史笑眯眯地放下手中的棋谱,问他道:

“你想问什么?”

“我想向先生请教,陛下欲将我们置于何处。”

马文才看似自信,其实心里也没底。

前世时就算他一心苦读,并不怎么关心窗外事,但也很肯定当年五馆生做天子门生的事肯定没有,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件事在国子学里地没掀起什么涟漪。

就如他们入国子学,连学官都不愿意为他们引路,从头到尾都没有见到几个国学生来结交就可以看出,国子学对他们这些人,既没有什么兴趣,也没有什么好奇,甚至可以说是无感。

这和天子之前大张旗鼓要“重振五馆”的架势相差太大。

“五馆,曾是寄托着陛下一些宏伟野心之地,可这么多年过去,五馆中从未有过一位惊才绝世之辈,反倒是国子学中英才辈出。这么多年来,陛下和世族门阀周旋着,想要为五馆的生存留一线喘息之地,可即便是陛下,也渐渐没有耐心。”

陈庆之惋惜道:“这‘天子门生’是陛下最后一试,若人才可用,他必定破格遴选;可相反,若这些门生不可用,五馆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听陈庆之说五馆可能从此不存,和贺革有世交的马文才和傅歧等人皆是一惊。

“我也曾去过会稽学馆,老实说,若没有学馆,只贺革开学授徒,你觉得是更容易成才些,还是如此开馆更佳?”

他问。

贺革乃是士族,山阴贺氏,每代皆出大贤,其父、其祖、其曾祖,都在士林中享有极高的声望。

若不是贺家为会稽学馆所累,就靠他们累世的声望,也依然会求学者众多。尤其是会稽的士族,但凡发觉族中有天赋的少年,都会送往他们的门下求学。

如今贺革成了会稽学馆的馆主,许多士族出于门第之见,便不再送孩子去就学了,哪怕傅歧、徐之敬,乃至褚向这样的士族子弟,大多都是家中不受重视或有所欠缺的子弟,并不是最寄予厚望的后辈。

即使是贺革,为了会稽学馆的存续,也不能如以前那般安心做学问,而是替学馆的师生到处筹集物资和财帛,如果贺革丢掉了会稽学馆这个包袱,门下反倒能人才济济起来。

是以陈庆之一问,众人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虽是士族出身,可在会稽学馆的几个月里,却能明显感受到那些寒生在得到机遇后的努力,刘有助和伏安这样的学生,甚至能为一纸好字而送了命。

这些都是他们在大儒门下学习时无法感受到的,也就格外为之震撼。

“天才哪里那么易得。”

两世天资平庸的马文才苦笑道:“天才全靠天赋,可即使有天赋,想要显现出来,也得有合适的条件。若连五馆都不复存焉,纵有再怎么天赋惊人的天才,也只能泯然于众人矣。”

“天子高坐,他希望看见的,是能走到他面前的人。十年了,走到他面前的,依旧是那些士族。”

陈庆之摇头。

“谢举说到底还是限于门第之见了,他选拔的天子门生,皆为士人。”

“不是还有平原郡的庶生吗?”

傅歧突然插嘴。

“那些学生的策论,便是我看了,也要摇头的。”

陈庆之叹道:“陛下恐怕对‘天子门生’已经失了兴趣,明日带了几位皇子来,恐怕也是抱着为殿下们选拔常侍的意思。我看你们这群人,大多是要走王府中随侍的路子。”

这位天子心腹将话说的明白,可他们的心情却很沉重。

尤其是褚向,现在的他,必定是不愿意参赞王府之事的。

“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乖乖来国子学读书。”

傅歧喃喃道:“谁愿意伺候皇子啊。”

说是散骑常侍,其实就是跟随着皇子,为他们效力的杂官。

这种官职说起来清贵,但其实最需要谨小慎微,出身高的子弟自然是能躲就躲不愿意去做的,出身低微的根本做不了这样的官职,于是往往空缺。

即便有人担任了,这时代顶级阀门不甩皇族也是常事,但凡有点小事他们就会辞官不出,造成散骑常侍的官位跟流水一般,连主事者自己都常年记不清自己的常侍是什么来历。

和傅歧不同,其他几人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哪怕这答案并不太好,心里也安定了不少,便纷纷向陈庆之道谢。

临告辞前,陈庆之留了马文才半刻,特意看了看他头上的抹额,提醒他明日面圣时,一定要去掉那抹额带。

这已经是陈庆之第二次提起这个话题,马文才虽不知为什么他特意要再提醒他一次,但知道这位从寒身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先生绝不会无的放矢,于是郑重应下了。

目送着马文才离开,陈庆之轻抚胡须,面上喜忧参半。

“你的机缘,就看明日了…”

第二日一早,暂居在国子学中的“天子门生”们便换好了衣冠,跟随着宫中的礼官在国子学外等候圣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