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每次驾临国子学,必定是在临雍殿讲学,而临雍殿是萧氏宗亲们就学之地,往日里圣驾驾临,他们只需在临雍殿外接驾即可,这一次也不知是不是提前得到了旨意,竟也跟着这群学子们一起站在国子学外等。

马文才前世里曾遥遥见过这些天潢贵胄,如今这些往日里遥不可及之人竟就在比肩之处,他却无悲无喜,再也找不到前世那般激动的心情。

甚至那步辇到了近前,他跟随着礼官们屈身参拜时,心情都平静到毫无涟漪。

这一切就像是他等候已久的一场仪式,为了这个仪式,他反抗过,算计过,努力过,如今尘埃落定,结果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到这里,更像是祭奠一场他过去的人生。

他混在人群中,位置既不靠前,亦不靠后;

他不是皇帝在意的庶族子弟,也不是皇子宗室们属意的钟灵毓秀之辈,甚至因为褚向在他身边的缘故,他连长相都不算是出众的。

可那位渊渟岳峙的君王,却依旧注意到了他。

起初,马文才还以为自己是感觉错了,他还特意多打量了褚向几眼,以为皇帝是惊讶于褚向的长相,所以才注视着他们的方向。

不仅是马文才,就连褚向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

他自十五岁后,长相就越发肖母。然而很少有人知道,他长得不光是像母亲,更像舅舅。

而梁帝,对他的舅舅萧宝夤再熟悉不过了。

然而他们都想错了。

显然这位皇帝早就知道褚向的存在,也知道他的长相特异之处,所以目光只是在褚向身上扫过一瞬,就久久地停留在了马文才的脸上。

他注视的是那么认真,他的眼神是如此惆怅,好似正通过马文才,在看向虚空中的某个角落。

这样的注视很快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尤其是紧跟在梁帝身边的太子萧统和几位皇子,很快也跟着萧衍的目光看了过去。

这一看,他们的脸色俱是一变。

哪怕马文才再淡然,此时也是一阵心惊肉跳,尤其当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其他人似乎都知道是为什么时,这种不安感尤为可怖。

等梁帝从他身上收回目光,甚至都来不及步入临雍殿,便伸手指着他的方向,温声唤道:

“那个额上有红痣的孩子,你过来。”

第268章 佛前一念

马文才头上的红痣, 在上一世时是没有的, 而是重生后突然出现在额间的。

他刚刚重生时, 额头上的红痣并没有这么显眼,但随着他身体渐渐康复,这红痣也就越来越清楚, 甚至有很多出家人因此想要“点化”他,惹得他的祖父走到哪儿都把他带上, 很担心他哪一天就被什么“高人”带走了。

作为一个审美正常的“男人”, 马文才其实并不喜欢自己额头的红痣, 认为显得太过阴柔, 平日里总是用额带遮起来,但因为陈庆之刻意提醒, 今天他便去掉了。

哪怕他再蠢笨,现在也明白了陈庆之为何反复让他露出额间再去见帝王。而且以陈庆之的性格,劝他如此, 多半是对他有好处的。

但这好处,也实在太让他惶恐了。

在众人异样的眼神下, 马文才穿过为他让开的人群,走到了皇帝和他的儿子们面前, 躬身相应他的召唤。

“你平身, 让我仔细看看。”

梁帝是个非常平易近人的皇帝,在他的治下, 臣子们不但不用跪来跪去, 但凡品级高点的, 还皆有座位,哪怕是一般的学子,也不必卑躬屈膝。

他甚至很少用“朕”来称呼自己。

马文才之前刻意打听过这位皇帝的不少事,才敢硬着头皮,站近了一点。

在梁帝打量马文才的时候,马文才也在用余光悄悄地窥视这位帝王。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的身份都太低,并没有到可以面圣的地步,于是对他来说,这位皇帝的长相自然非常陌生。

可在这一群人之中,若让他指出谁是皇帝,他必定能一下子认出来。

概因他身上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哪怕表现的平易近人,那也是“居高临下”式的那种。

这位慈眉善目的帝王额头极其宽阔,双眼虽然平和,顾盼之间却有威严的神采,此时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马文才,马文才却连眼神都不敢和他接触,只敢游移到他身后的太子萧统身上。

这位以贤明宽厚著称的太子,看向他的目光却并不友好,那是混合着懊恼和失落的眼神,实在让人费解。

更让人玩味的是,站在太子萧统身边的二皇子萧综倒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完全无视其他皇子们担忧的表情。

就在马文才猜度着自己额头的红痣是不是和皇帝信佛有所关联时,这位帝王却抚掌而叹:

“像,眉目之间,极像。”

“父皇。”

太子萧统终于忍不住了,出声提醒道:“兄长被佛祖接引时,年纪尚小,眉目还没长开,也许…”

“阿兄这就说的不对了,那时候您都还没出生,能确定像不像的,只有父亲。”

萧综轻笑着说:“父亲既然说像,那就一定是像的。”

大概是顾及到什么,他们说话的声音都极小,除了近处的马文才,其他人都听不清。

“正是如此。他走时,虽不满月,可眉目却很清秀,像极了阿徽。”皇帝的眼神温和的让马文才甚至有些害怕。

“孩子,你是哪里人氏,何年出生?”

马文才被他们刻意放低的声音影响,也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学生马文才,郡望扶风,乃伏波将军马援之后,如今侨居吴兴。学生生于天监元年,正是陛下登基那年的七月。”

听闻马文才的生辰,皇帝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不知是喜,还是悲的笑容。

“天监元年,七月…若阿徽还在,看到了你,要有多高兴啊…”

“父皇,请勿太伤心,还请为德皇后保重圣体。”

太子柔声劝说:“您这样,也会吓到马文才的。”

听到太子的提醒,萧衍才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是,我们来国子学是为了求贤的。”

他看了眼马文才,大概是想让他归位,又实在是舍不得他,竟不顾其他人的看法,对他吩咐道:“你就站在我旁边,等会儿我有事要问你。”

马文才得了这句令,心中苦笑,盯着众人要看穿他的目光,愣是不敢。

说罢,他这才转过头,开始一个个召见各学馆的学生,询问一些关于功课和平日里上学的问题。

由于有马文才的插曲,不少人都有些魂不守舍,尤其是和马文才曾有过龃龉的吴郡学馆众人,更是表现的特别拘谨,倒失了几分风度。

在这个讲究“风流气度”的年代,太过拘谨,倒显得平淡无奇了。

而且萧衍的本意也不是想提拔不能出头的士族子弟,所以略问了问,觉得没什么稀奇的地方,就点点头止住了话头。

到了平原学馆那里,皇帝倒问的格外仔细,尤其对平原学子之首的濮远行,格外和颜悦色。

“明山宾隐居后,听说是濮子夫接管了平原学馆?我在京中也听过他的事情,他做的不错。你也姓濮?”

濮远行受宠若惊道:“学生濮远行,家父正是濮子夫。学生替家父谢过陛下的夸奖。”

萧衍问了问平原学馆平时如何运转,学生有多少等问题,因为濮远行的父亲就是现在名义上的代理馆主,倒也都知道情况,回答的非常详细,让皇帝十分高兴。

不必别人说,是人都看的出来,除了那额头有红痣而被皇帝注意到的马文才以外,这位濮远行也入了皇帝的眼中。

到了会稽学馆时,萧衍抚了抚髯须,看着上前的一干学子,眼神微黯了黯。

马文才被召唤到皇帝身前,众人之中,身份最贵的就是褚向,皇帝眼神微黯,也是因为看清了褚向的长相。

但他如今年纪已大,杀伐之气早已经不似当年那般盛了,而即使他年轻时也算不得暴虐之人,否则褚皇后也不会活下来。

所以他看着褚向,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难怪综儿为你说情,看着你站在这里,犹如珠玉在侧,谁也不忍心你就此埋没。你姑姑如今可好?”

褚向看似寻常,其实鼻尖已经在冒汗了,听到皇帝唤他的名字,连忙躬身回道:“多谢陛下关心。姑母的身子越发不好了,这几年更是连走动都不行。”

“当年的故人,一个个身体都这么羸弱啊。”

萧衍叹道。

萧综怕褚向引起萧衍不悦,在一旁说了些夸赞皇帝身体健壮,春秋鼎盛之类的话,让萧衍心情大悦,并没有为难褚向,反倒对他说:

“你家中的长辈也太不像话,你这样的出身,竟连国子学都入不得,要独自来谋这‘天子门生’之路?说出去,倒像是我器量狭小了。太子?”

“儿子在。”

“你安排一下,让褚向来临雍殿,与宗室们一起读书吧。”

皇帝这一安排,让众多学生皆是羡慕不已。

临雍殿是宗室和外戚们读书的地方,其中执教的博士和学官皆是名震梁国的大儒或贤士,旁人若能旁听上一两堂课,都会觉得是莫大的福气。

可褚向拼着被家中怪罪也要在皇帝面前露个脸,便是想确定皇帝对他是不是还有着忌惮之心。

如今这位皇帝连让他占有“天子门生”的名头都不愿意,甚至将他安排到只能陪皇子读书的临雍殿屈居人下,可见根本不似皇帝态度上表现出来的,对他毫不在意。

褚向此番出京又入京,对他可谓是最后一搏,却得了这样的结果,心中不可谓不悲凉,脸上却还要露出喜色来,谢过皇帝的恩德。

到了傅歧,皇帝对他十分和颜悦色,显然从谢举那里已经得知了他们的事情。他不但夸赞了傅歧兄长的“忠勇”,还希望他能为自己早日效力。

这便是占了他父兄的光了,傅歧有些悲伤,又有些少年人得到肯定的欣喜,此时表现的倒比往日沉稳。

到了徐之敬和孔笙这边,皇帝几乎都没怎么多问。

徐之敬会贬为庶人,全是因为浮山堰之祸,而浮山堰之祸,几乎是萧衍从政史上最大的错误,他连看到徐之敬都会想到浮山堰的事,自然对他有些刻意的回避。

好在徐之敬也想过大概会是这种结果。皇帝能同意他“天子门生”的名额,本身就是对他们徐家的示好和一种补偿,他已经很满足了,并不渴求太多。

而孔笙说好听是性子和软,说难听就是毫无特色可言,这种人萧衍见的太多,自然也没什么话说。

等见过所有学子,皇帝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他挑选“天子门生”,名头上是自己的学生,但他国事繁忙,并没有时间一个个去教导他们,平日还是将他们安排在国子学学习,但身份上则必须要和其他人区分开,以免引起国子学那些天之骄子们的不满。

而且哪怕是五馆中出类拔萃之人,在国子学中也许才学只是平平,众人程度不一,教起来也不容易。

所以萧衍准备让他们以“官身”入学,犹如后世带职“进修”一般,先确立他们的身份,再有目的性的在国子学里,向擅长各项学问的先生学习他们需要的东西,以便更好的适应他们新的身份,这便是皇帝曾经为寒门学生选择的一种求学之路。

如今虽然这些“天子门生”们并不如他所想都是寒门出身,但这种设想他已经想了很久了,现在当然不能重新安排他们,于是当皇帝说出自己的决定时,众人都奇异地默然了一瞬。

梁国的官职也分清浊,受世人风气影响,真正掌权做实事的官职反倒人人避之不及,偏好那些清闲又名头好听的官职。

哪怕时寒门出身的学子,也免不了憧憬例如“秘书郎”这样清贵的起家官。

可从皇帝的口中,他们听得出,皇帝给他们选择的官职并不是那些清贵职位,而是被旁人称为“浊官”的事务性官职,于是有些抱着“光耀门楣”之心来的士生,难免会露出彷徨的神色。

萧衍是何人,怎会看不出他们的想法,所以他故意问道:“你们若并不想那么早出仕的,可向前一步,我可以让祭酒安排你们在国子学就读。只要你们过了国子学的入学试,便是国子学正式的弟子。”

“待他日学成,亦可出仕。”

听到皇帝的最后一句话,当即有七八个人犹犹豫豫地出了列,表明自己的才能还有所不足,希望再多聆听皇帝的教诲。

萧衍根本不多劝说他们,只让旁边陪同的国子学祭酒记下他们的名字,便转头问自己的儿子们:

“你们可有看中的人才?”

几个皇子和宗室藩王商议了一会儿,先有太子萧统点了傅歧的名,希望他能当自己的常侍。

谁料皇帝摇了摇头。

“傅歧如今是傅翙的独子,不可入你太子府。”

傅翙是建康令,只忠于皇帝,他的儿子自然也不可以有任何政治上的倾向。

太子的试探被皇帝驳回了,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目光便移到一旁安静站立着的马文才身上,怀着希望道:

“那儿子想要马文才…”

“也不行。”

萧衍想都不想的打断了太子的话,说出了让众人都吃惊的话,“谢举向我举荐过马文才,我欲让他当我的秘书郎。”

此言一出,连皇帝身边的国子学祭酒都吃了一惊,身为主角的马文才更是被这个天下掉下来的馅饼砸得神情恍惚。

几乎是下一刻,马文才立刻跪下身来,毫不虚伪地推辞着这样的安排:

“学生惶恐,怕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起家便是秘书郎的,唯有世代冠冕之族,而能起家就是皇帝的秘书郎的,就连寻常士族都不行,只有王、谢和萧氏宗子才有这样的殊荣!

秘书郎虽只是皇帝身边七品的小官,可在中正品级中,已是二品!

皇帝说谢举举荐了他,便等同于亲自给他定了“二品”的中正品级,这几乎意味着他可以进入另一个层次。

一个马文才想都不敢想的层次。

“你起来,君子一言九鼎。”

萧衍以不容反驳的态度下了决定:

“秘书郎官品虽小,任务却不轻,虽有谢侍中举荐,你还有的学。平日里,你还是在国子学向诸位博士学习。你既然是我的门生,没有什么当不得的。”

马文才在萧衍严肃的神情中战战兢兢地站起身,似乎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这样恍惚的态度倒让萧衍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萧统见傅歧和马文才皇帝都有了安排,在众人之中看了看,选择了之前让皇帝赞赏的寒门学生濮远行作为常侍官。

这次,萧衍没再阻止。

到了其他皇子和藩王那里,倒变得简单的多。

出人意料之外的是二皇子萧综,萧综并没有向皇帝讨要褚向,也没有选出身较高的吴郡张骋,而是要了徐之敬。

还有些没人“挑选”的,皇帝便将他们分做了朝中各部的功曹官,替各部主事处理朝务,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皇帝这一行给诸人都安排了去处,自己也很满意,一旁有专人专门记录这些“天子门生”的任命,国子学也一一记录他们的官职,好为他们安排相应的先生。

萧衍毕竟也不年轻了,接见了整整半日,精神也有些疲乏,太子见父亲精神有些不好,便提议回宫休息,皇帝欣然应允。

临走前,萧衍将马文才叫到身前,又凝视了那颗红痣一会儿,向他问道:

“马文才,你家的长辈可有为你起字?”

马文才一愣,摇了摇头。

“学生并未加冠,是以并无长辈起字。家父小时候怕学生养不活,给学生起了个乳名,叫做念儿,希望多念几遍,学生能平安长大。”

“念儿,念儿…”

那一瞬间,低喃着他乳名的皇帝萧衍,眼角竟有些湿润。

在他的身后,知道内情的皇子萧统、萧综和萧纲脸上都有些神情复杂。

萧综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也有些低落,开口道:

“天下间做父亲的,哪有不念着自己儿子的呢?”

“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有你们这样的佳儿,我已经是得佛祖爱护,不该再讨要更多了。”

萧衍最希望的就是自己的孩子们兄友弟恭,忠孝仁义,待听到萧综的自言自语,脸上的悲意淡了几分,看向孩子们的表情也越发慈爱。

他想了想,对身前的马文才道:“你既然没有字,我便给你起个字。你乳名叫念儿,额头又有佛前童子才有的吉祥痣…”

“你的字,便叫佛念吧。”

第269章 齐聚(上)

马文才莫名其妙便多了个字, 还是皇帝亲自起的字。

至于“文才”和“佛念”的名字既不互补,也不反衬这种“小事”, 自然是不约而同的都被忽略了。

虽然萧衍挺喜欢给晚辈起字的,但给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起字, 还是第一次,况且用的还是“佛念”这样的字。

谁都知道,天子如今, 是信佛的。

在无数人眼里, 马文才可谓是“一步登天”了。

现实也确实是一步登天。

得到了“秘书郎”一职的马文才当天便受到了宫中送来的官服印信和任职文书, 这位天子似乎是迫不及待地就想看到他意气风发的样子似的,送来的不仅仅是官服,还有两位针线宫女, 特地当场为他修改官服的大小。

一时间,马文才所住的厢房络绎不绝。

刚刚送走好几个同为天子门生却没有任何交情的五馆生,又有素不相识的国子学学生随扈来通报。

“长沙王之子萧孝俨请见。”

“范阳张渊请见。”

说是“请见”,却一没带见面礼, 二没有送名帖, 显然只是乘兴而来。

马文才是第二次读国子学,自然知道这两人是谁。

前者是皇帝兄弟的孙子,后者是梁帝母亲张皇后的娘家人,家中在朝中都是坚定不移的忠君派, 向来以梁帝的意思马首是瞻。

他们来拜访他, 倒不见得是真好奇, 而是因为皇帝表现出对他感兴趣的样子, 他们也就从善如流的对他也表示出善意。

如果是普通学子,突然遇到这种境况,不说吓得手足无措,至少也会无所适从,但马文才之前有过陈庆之的提醒,又对这些人的性格、身份有些了解,倒不至于手忙脚乱。

“连他们都来了,陛下这是把你架在火上烤啊。”

随着马文才一起回来的傅歧叹息道。

傅歧也是京中“纯臣派”子弟,只是门第毕竟低些,又很早就去了会稽,虽然知道他们是谁,却没有任何交情。

“若连这点小小局面都承受不起,哪里担得起陛下的厚爱。”

马文才淡定地整整衣衫,准备出门迎接。

“哈哈哈,我就说,陛下不会无缘无故对人青睐有加,果然是不同凡响!”

马文才还没出门,门外已经有人哈哈笑了起来,走进了廊下。

“吾乃范阳张渊,不耐烦等待,自己进来了,勿怪勿怪。”

来者峨冠博带,身着大衫,身后跟着一位身着白衫的书生,一前一后进了院中。

为首这人乍一看倒是名士风范,可等走近了,傅歧和马文才心中倒是莞尔。

没别的,这张渊语气、举止都老成的很,却是个娃娃脸,看起来活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衣服。

在国子学里读完书就能出仕,很多士族早早就把孩子送来国子学“镀金”,学中学生最小的不过十二岁,这张渊恐怕年纪也不会太大。

至少不会比祝英台大。

跟在他身后举止、打扮都很随便的,却是身份更高的长沙王之子萧孝俨。

马文才哪里敢在这些人面前拿乔,按照礼制见了礼,互相报了下家门,绝大数时间都是张渊和长沙王子在问,马文才在答,在充分满足了两人的好奇心后,萧孝俨说了些“忠君爱国、恪守君臣之道”之类的劝勉之话后,两人就带着随从离开了。

从头到尾,傅歧都没插上一句嘴,别人也没看他一眼,即使马文才也对他做了引见。

“这些宗亲后戚…”

傅歧撇了撇嘴,替马文才捏了把汗,“这是第几波了?”

“记不清了,也不想记。”马文才无奈地说,“都不是来和我结交的,多半是看热闹,还有些是结个善缘。”

“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傅歧并不羡慕马文才,反倒有些愧疚。

他们会稽学馆的五人一起上京,其中徐之敬和褚向是在一处。

徐之敬被萧综要了去,名义上是萧综的人,要在临雍殿听课;

大家都知道褚向的出身,谁也不敢对他示好,这位门第极高的世家子,也只能尴尬地在临雍殿敬陪末座,梁帝轻轻一句话,就让褚向知道了什么叫做“知难而退”。

马文才成了秘书郎,但这个身份只是方便他应诏入宫,平日里还是在国子学读书,他出身二流士族,一步登天难以服众,怕是要被磋磨一阵子。